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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娡回首前尘的时候,馆陶公主都在忙什么呢?
  
  她正在向一头雾水的刘启下栗姬的烂药末子:“皇帝,听说你要册封栗姬做我朝皇后?这可万万行不得!”
  刘启宠爱栗姬,立她为后的愿早已不知在枕边许了多少回,一时间真不知道三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间瞠目结舌:“何解呢?”。
  馆陶公主道:“栗姬是个两面三刀的女人,满怀恶毒,而且奇妒,她对皇帝你如今宠幸的美人们都衔恨入骨,不但没有友爱之心,而且还不停口地诅咒,偶尔相遇的时候,她更向诸美人唾吐连连。你想,她现在不过是个姬妾,就敢仗着太子这样嚣张泼辣,一但正位中宫、日后成太后,我看日后‘人彘‘惨象只怕又要重现在刘家,皇上你如今心爱的儿女们恐怕都难逃一劫!如果你真是一个圣明天子的话,就不要再被这个狐媚子蒙骗下去了!”
  刘启被姐姐这番话说得全身冷汗直流。他既不敢相信与自己恩爱备至的女人如此心如蛇蝎,但是他与栗姬多年夫妻,对她的性情倒也有些了解,晓得她是个脾气不好的主儿,只怕姐姐所说并非空穴来风。
  
  这一天,景帝特意来到栗姬的宫中,试探地向她开了口:“联已立刘荣为太子,爱姬不日也就要成为皇后。如今我身体日见不济,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大汉朝和联这整个大家,就都要托付给你了。后宫中的嫔妃们都年青,联的诸王(就是已封王的皇子们)又都年幼,朝廷后宫诸事纷扰,处处有危险,到那时候你可千万要帮我好生维护他们才是啊。”
  景帝这年大约三十七八岁年纪,如果是现在,这正是一个男人成熟壮盛的最最好年纪,但是刘启的身体却早让后宫中的莺莺燕燕们淘澄得虚弱了,身体却并不好。这席话,虽说是试探之语,却也是皇帝掏心的话,说起来不是不伤感的。
  
  栗姬如果够聪明,就应该赶紧应承下来,最好再安慰安慰丈夫,说他必定吉人天相啥的。可是老天真没给她一点脑子,再好的话到她的耳朵里一过,都变了味道:怎么,这该死的花心萝卜,到死都还没忘了他的那帮小妖精和那些个小杂种吗?!
  于是,栗姬立刻变了脸色,怒气冲冲起来。不但不肯答应照顾诸姬和儿女,更连句把好话都不肯说给皇帝听,当面就顶撞起来。
  景帝一看她这副嘴脸,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这么些年来真是认错人、白宠她一场了,立即起身,拂袖而去。
  
  栗姬一看丈夫居然一反常态地不来低声下气,更是怒火中烧,冲着景帝的背影就大哭大闹起来,并且迫不及待地就甩出了一串粗言秽语。辱骂后宫姬妾倒还是等闲,更重要的是她捎带着骂景帝是条“老狗”!所以才跟后宫中那些没廉耻的女人厮混,真是“狗男女”也!
  正当栗姬满地乱跳,大发雌威的时候,她却忘了,景帝虽然自觉身体不佳来交待后事,但是他毕竟还不到四十岁,还没有老到耳朵背的时候,完全可以一个字不落地把她说的那些狠话儿记得清清楚楚。
  
  咦,后宫诸姬妾与皇帝燕好,就是“狗男女”,那栗姬自己难道又是原配发妻不成?她自己该是个什么东西?
  
  好啦,祸从口出,事情就此定局。
  
  不过,栗姬虽然因为此事大大得罪了皇帝,刘启一时倒也还隐忍没有发作。原因当然是因为她的儿子乃是太子。刘荣作为景帝的长子,从小都是父亲的心头肉一块——别说皇帝,就是普通人家,第一个儿子的降生都该能带来多大的欢欣狂喜。
  
  刘启居然没有立刻作出废太子与栗姬的动作,可让王娡郁闷坏了。思来想去,她决定来一招火上浇油。她相信,以自己对刘启的了解,一定能促使他抛下父子亲情,做出符合自己愿望的决定来。
  
  王娡有个长处,就是一向与人为善,在朝廷内外享有仁德贤淑的美名。由于她平日里就处处留心,与内外大臣也颇有交情。现在,到了她展现实力的时候了。
  这一天,王娡巧妙地安排自己的亲信去见大行官(礼仪部部长),向他转达王夫人的心意:“大行官先生,如今太子立了好几个月,可是太子的母亲却还是侪身姬妾行列,这样下去怎么妥当呢。皇上心里自然也是愿意册立太子母为皇后的,只是没人给他装这级台阶呀。王夫人一向和您关系好,所以希望你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大意了,不但影响皇上对您的印象,也影响国家和皇族的和气呀。”
  王娡曾经一连嫁了两个女儿和亲,自己又曾经受过封夫人的典礼,与大行官的关系当然很是友好,大行官也一向对王夫人的人品很是敬重,如今听了这番义正辞严忧国忧民的说话,更简直高山仰止。于是自然言听计从,于公元前一五〇年正月向景帝上了一道奏章。
  
  奏章是这么说的:“……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
  令大行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景帝一看这道奏章,顿时怒火中烧,咆哮道:“这是俺的家务事,轮得着你来管吗?!”立刻不由分说把大行官打入天牢,一刀两段。
  大行官就此被他引为偶像的王娡送进了枉死城。
  
  刘启砍了大行官之后,余怒未熄,再一想:不对呀,这礼仪部长一向不敢乱说乱动,怎地多起事来了?肯定是被人挑唆的!那么,这道奏章对谁有益?当然是栗姬!不用说肯定是这个婆娘私交大臣、为自己谋取利益!好啊,她可真是无法无天了,要仗着儿子把手从后宫伸到俺的朝堂上来呀!偏偏她的儿子刘荣又是个无知少年,日后岂不是要葬送我老刘家的天下了吗?
  ——这倒不是刘启智力有问题,而是这种推理才合逻辑呀,任谁又会想到,一个表面看来不可能得到任何好处的“贤淑”宫妃,会为人作嫁、催促官员封别的女人为皇后呢?刘启和大行官遂不得不坠入王娡的算计中。
  
  为了断绝栗姬干涉政事、大汉朝重现吕雉第二的可能,刘启狠下心来,立即下了一道圣旨:废太子刘荣为临江王。这时,距大行官枉死不过几天时间而已。
  栗姬又惊又怒又悔,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多少年来对自己母子恩爱万般的男人,变起心来能这么下得狠手。于是恚恨之下卧床不起。这时她已今非昔比,病床前连个看守煎药的人都找不着了,儿子也被黜出宫不得见面,皇帝老公更是连个影子都瞧不着。偏偏还有人来给她报信,说皇帝今儿去了谁宫里,明儿又陪谁去游苑。栗姬很快就支持不住、病入膏盲了。
  
  
  正当栗姬在病榻上辗转呻吟,痴想丈夫回心转意的时候,王娡和馆陶长公主却正在兴高采烈地击掌相庆。与此同时,馆陶长公主还在景帝面前对王娡的儿子刘彻没口子地赞扬:这孩子真是聪明伶俐与众不同,而且年纪小小就好学不倦,更重要的是他天生孝顺啊,真不愧是皇上您的儿子!
  
  一来二去地,景帝也对刘彻打心眼里喜欢出来。这一喜欢了,就没有看不顺眼的地方,真是摔个跤都摔得特别有型有款。再一想到当初王娡怀这儿子的时候曾经做过天日入怀的异梦,景帝就更是对这个六岁的儿子刮目相看起来。
  
  就在景帝被姐姐和宠妃掇弄的同时,窦太后也在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前面已经说过,窦太后对刘启实在没有什么喜欢,她真正喜欢的是自己的小儿子刘武。既然连长子都不喜欢了,长子所生的儿子她当然更没有一个看得入眼的,所以刘启废栗太子刘荣,这位祖母一点反对的意见都没有表示过。
  而刘荣被废、储君之位空缺,对于窦太后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立即让人把景帝招到面前,要求他立梁王刘武为皇太弟,日后将皇位传给他。
  窦太后的这项动议,对景帝刘启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顿时傻了眼儿。更糟的是,刘武如今就在长安城皇宫里呆着,等着听好信儿呢。
  幸好,一样米养百样人,关键的时候,敢于直言的人还是有的。
  这人就是袁盎,当年他曾为文帝偏宠嫔妃,而为窦皇后仗义执言,如今窦皇后已成窦太后,他那直肠子却老而弥坚。这时他又站了出来,对梁王为嗣一事表示强烈不满,力阻此事。
  袁盎对窦太后曾有大恩,景帝得此力助,当然顺水推舟,否决了母亲的提议。
  
  窦太后的失望是不用说了,刘武更是十分怨恨,一天都不肯再在长安城里呆下去,连新年都不肯陪着母亲一起过,自顾自悻悻然地回梁国去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刘武真是个好孝顺儿子啊!
  
本帖最后由 nasis 于 2013-10-29 12:01 编辑

  刘武的提前离开,很有可能是想给母亲窦太后施加一点压力,让她更努力地为自己争取储君之位。但是众另一方面,他的离开却缓解了景帝的忧虑,景帝总算可以眼前清静,专心办理自己儿子立太子的事了。
  很快,在景帝刘启自己的坚持下、在袁盎等十几位亲信大臣的共同策议下,甚至还在馆陶公主和王夫人的私下活动下,景帝第九子、时年七岁的刘彻被确定为继任太子的人选。由于刘彻在景帝十三子中排行靠后,年纪又幼小,没有什么顺利接任太子的好理由,因此让他的母亲王夫人王娡提前继任皇后就成为了必然:只有这样,刘彻才能以“嫡子”的身份理所应当地当上皇太子。
  
  王娡将要成为大汉皇后!这个消息很快就被人别有用心地传到了栗姬的耳中。
  这个消息,对于躺在病床上孤凄呻吟的栗姬来说,不啻是晴天霹雳、催命符咒。她知道自己最后一渺的奢望都已经被丈夫决绝地抹去了。她不但惊慌,更无比愤怒,无法忍受自己从天堂一下子直摔进十八层地狱的悲惨命运。在拼尽全力、发出一连串的诅咒和怒骂之后,她吐血身亡。
  
  性格决定命运,栗姬那暴燥鲁莽的性格,在片刻间就葬送掉了自己和儿子的锦绣前程甚至性命;而王娡的阴忍却成就了自己母子终生的顶级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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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答复一位网友)
  齐王刘肥早在公元前189年,吕雉专权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谥悼惠王。你所举的原文中的“齐王”,是他的儿子,并不是刘肥本人。
  所以才会有“齐王母家驷钧,恶戾,虎而冠者也。”——这个驷钧,就是刘肥的王后。继刘肥位的是他的嫡长子刘襄,史称齐哀王。
  在吕雉死、灭吕氏的时候,齐哀王刘襄和胞弟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是主力,有大功,因此才会出现讨论是否由齐王继位的情况。
  由于驷钧家族暴戾,齐哀王刘襄又是侄辈,而刘邦的亲儿子们还没死光,其中以代王刘启为最长,齐王不可能越过叔父登基。
  
  所以你“本来刘邦长子刘肥很有可能当皇帝,而不是淮南王刘长。”这句话不成立。
  景帝七年四月,鸟语花香、衣裾飞舞的初夏季节。

  四月乙巳日,王娡终于美梦成真,受封为大汉皇后。空缺大半年的皇后宝座有了新主人。

  十二天后的四月丁巳日,王娡的宝贝儿子刘彻成为景帝的第二任太子,并在九年后成为父亲的继任人:汉武帝。

  如果不是王娡聪明地将儿子许给了馆陶长公主,她和刘彻怎么可能成就如此地位呢?同时,自己母子成功的经验、以及小薄皇后、栗姬母子失败的教训,更促使王娡看清形势,知道“窦太主”刘嫖这位姑奶奶可是万万不能够得罪的。自己一定要履行当初允婚的诺言。

  然而,在这方面,王娡和馆陶公主都遇到了一个麻烦:那就是陈娇和刘彻在缔结婚姻方面,有着先天的不足:女方年龄比男方大。

  古代男子二十行冠礼、女子十五则及笄,就算是到了最佳的适婚年龄了。

  仅从这一点来看,结婚的双方,男必须比女方年长,就已经成为约定俗成的规矩了,如今陈娇比刘彻大了好几岁——到底多少岁我们不能够确定,但是刘嫖是刘启的姐姐,陈娇又曾经向刘彻的大哥刘荣提亲,可见就连“女大三”都远远不止。就算在民间看来,都不是很般配,更何况刘彻已是皇朝太子、未来的皇帝,他有什么理由娶一个大姐姐做妻子呢?

  果然,王娡刚一提起为刘彻和陈娇订婚的话头,景帝刘启就一口回绝了:“陈娇年长并不相配,更何况彻儿年纪还小,现在就考虑这件事有点太早了。以后再说吧。”

  蒙在鼓里的糊涂皇帝这么一说不要紧,可把王娡和馆陶长公主急坏了。
  ——王娡有了栗姬母子的下场当榜样,哪敢不把儿子许给陈娇呢?她对这位姑奶奶不但感恩戴德,更不寒而栗,是万万不敢让姑奶奶失望的。
  ——至于馆陶长公主刘嫖,那就更不用说了,她费了老大力气搞倒栗姬母子、把王娡母子扶上了皇后太子宝座,居然不能分得头份好处,世上岂有这等便宜事?她是万万不干的。
  于是,这对工于心计的女人,策划出了一场流芳千古的好戏。
  
  据说某一天,馆陶公主带着陈娇,到王娡宫中去串门子,其间逗侄儿刘彻说:“你小子想不想娶个好媳妇呀?”
  小刘彻听了立即点头。
  于是馆陶公主将皇后宫中的侍女们一个个地指着,问侄儿究竟看中了哪一个?
  可是刘彻却连连摇头,说这些宫女他一个都不想娶。
  最后,馆陶公主将自己的女儿陈阿娇推到了小表弟的面前,笑着说:“那姑妈把阿娇表姐嫁给你总行了吧?”
  谁知刘彻一看到表姐,却立即笑逐颜开,而且拍手雀跃不已,向馆陶公主许愿说:“如果姑姑肯把阿娇给我做媳妇,我就盖一座金宫殿给她住!”——“若得阿娇为妇,当筑黄金屋贮之!”
  这话一说出来,馆陶公主简直心花怒放。
  于是,她立马就跑去找弟弟刘启,把侄儿说的话复述给他听,并且再次向弟弟提及陈娇与刘彻的婚事。
  景帝一听:乳臭未干的小小娃娃居然就会想要娶媳妇,甚至还认定了对象。他连连摇头,表示哪有此事,怎么都不能相信。

  馆陶公主见刘启不信,干脆就把他引到王娡宫里,让他自己当面去问他的宝贝儿子。
  果不其然,刘彻当着父亲的面,又把金屋藏娇的愿许了一遍。
  景帝忍不住哈哈大笑,觉得此事不但有趣,而且冥冥中也似乎有天意,否则儿子怎么就认准了表姐陈娇了呢?何况还如此郑重地许下了大愿,那就更应该缔结这桩婚事,儿子虽小却也是未来的天子,金口一诺,自己绝不能让儿子背誓违天。
  于是,就在景帝的开怀大笑、王娡和刘嫖的心领神会中,糊里糊涂的陈娇和更糊涂的刘彻成了一对小夫妻。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典故“金屋藏娇”的来由。
  实话说,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居然就能做出这样的决策,怎么看也是一件很儿戏的事情。说来说去,恐怕还是王娡急中生智的产物,是她教儿子这么说的。我就看过小奶娃娃把“结婚”当好吃的糖果,跟谁亲就嚷着要和谁“结婚”的,就连自己的亲爹妈、自己养的猫儿狗儿都一律“结婚”不误。
  不过,刘彻在数十位后宫美女的“诱惑”之下,没有临场变节,一门心思地认准表姐陈娇,甚至还许下“黄金屋”这样的宏天大愿,他对陈娇的喜欢倒也不是假的。这也足见在这位小弟弟的心目中,表姐魅力之大。后人也可以遥想芳华之年的陈阿娇,正象她的名字那样,娇媚欲滴——可惜的是,芳年陈娇的丈夫,却是幼年的刘彻——他离风流武帝的年华还太远了。这桩姻缘不美满的结局就这样埋下了伏笔。
  
  就在后宫因为这桩婚事而风光绮旎的同时,西汉皇朝此次储君之争的余波却在朝堂之上震荡。
  
  刘彻一封太子,远在封国的梁王刘武就知道了。眼见自己的指望就此泡了汤,母亲竟没有努力为自己争取,他气得直瞪眼。虽然木已成舟无法更改,他那一股子怒气却忍不下来,非要想法子发泄不可。

  怎样才能一泄心头之气呢?刘武和亲信羊胜、公孙诡商量的结果,就是派人去杀掉以袁盎为首的十几位参与议嗣大臣,因为就是他们从中作梗,使得窦太后立梁王为储的动议最终化为泡影。
  最早抵达的刺客来到京城后,发现袁盎的声誉很好,就连路人都对他赞不绝口,于是改变初衷,专程去拜见袁盎,警告他说:“我是来刺杀你的,如今因为你是受人尊敬的长者而改变主意。但是我的主上前后派来的杀手有十几批,我虽然不忍心,他们却不会不忍心,所以你千万要多加小心。”
  袁盎听了这话,心里自然很不舒坦。原来就在这刺客来见他之前,袁家就陆续发生了好几件见鬼见怪的事情。袁盎愁闷难解,便去找一个名叫培生的术士占卜吉凶。

  袁盎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占卜返回的路上,后继的杀手就来了。
  这一次的杀手可没有留情,立即动手,将袁盎就地杀死在安陵城门外的郊野中了。
  
  景帝闻听噩耗,又惊又怒,下令全国缉捕凶手,一时间却怎么也抓不到。
  凶手竟然有这样的本事?景帝思来想去,直觉此事的幕后主使肯定是梁王。于是按照这个思路去寻找,凶手很快就手到擒来,审讯之下果然不出所料,袁盎被刺正是梁王的主意。
  亲王竟敢派人刺杀朝廷重臣!景帝气得七窍生烟,不断地派使者去梁国刨根问底,反复察验之后,使者便要逮捕直接向杀手下达命令的羊胜、公孙诡。

  羊胜、公孙诡狼狈不堪,最后只得躲藏到了梁王的后宫里头。
  使者不敢进亲王后宫搜捕,眼见皇命难办,便转而向梁国的官员施加压力。国相轩丘豹和内史韩安国两头受气,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得轮番向梁王刘武进谏。
  刘武眼见大势已去,不交出这两个家伙看来是不行的了,可是交出去又怕他们泄漏自己主谋的内情。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逼着羊胜和公孙诡自杀。这样一来,使者得到的,只是两具不会说话的丑陋尸体,刘武的秘密就此死无对证了。
  羊胜和公孙诡恐怕直到刀架脖子,才明白“亲信”、特别是参与阴谋的“亲信”不是那么好当的吧!
  
  虽然证人之死,使得刘启没办法向刘武兴师问罪,但是这一举动本身就已经坐实了刘武确有杀害大臣窥睨皇位之心。刘启登时将这个亲弟弟恨入骨髓。
  刘武自己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使者前脚刚走,他后脚便派内史韩安国进京疏通。他并且还面授机宜,让韩安国一定要先去见姐姐长公主刘嫖,通过她走母亲窦太后的路子。
  果然,窦太后护起犊子来势不可挡,景帝对此事也只好不了了之。
  
  听说哥哥的怒气已逐渐平息,刘武这才敢上书朝廷,请见进京朝见。
  
  来到函谷关,臣子茅兰劝梁王不要再用仪仗,只带着两个侍卫单独进京,并且躲藏到姐姐长公主刘嫖的别苑里,先看看风头再说。刘武正是惶恐不安的时候,立刻就采纳了这个主意。
  这样一来,皇家派去迎接梁王的使者就接了个空,随丛们也没有谁说得清梁王的下落。
  窦太后听说梁王失踪,顿时眼泪汪汪起来:“他明明是说好了要来看望我的,怎么会失踪呢?一定是皇帝杀了我的儿子,拿失踪来搪塞我的!”——这老太太的脑子里不知道想的是啥,皇帝刘启难道就不是她的儿子了么?
  躲在刘嫖别苑的梁王听说太后哭闹、皇帝忧虑的消息之后,总算是放了心,于是背着刑具进宫亮相,表示自己请罪之诚。
  
  景帝正被老娘闹得七颠八倒,一看梁王从天而降,为自己解了围,顿时大喜过望,连他暗杀重臣的罪过都忽略了,立即当着老太太的面表演起手足情深来。
  梁王刘武总算靠着窦太后又过了一关,但是表面友爱的景帝刘启却从此对这个弟弟十分忌惮。不要说从前独处对饮的情份无影无踪,就算是出游之时,也绝对不肯和刘武共乘一车,唯恐他又来玩暗杀这一手。
  一着错,满盘皆输。刘武自知大势已去,从此倒也收敛了不少,尤其对母亲窦太后的能量更有了深切的认识,孝母之情越发地足尺加三起来。每次听说窦太后身体不爽,他便寝食俱废地侍奉,窦太后看见心爱的小儿子对自己这样疼惜,真觉得不枉自己生养他一场,更对他百般宠爱。——唉,谁知道他是不是怕老娘一病不起,自己落得被哥哥秋后算帐的下场,这才寝食难安呢!
  四年之后(公元前144年)的冬天,梁王刘武再次入京朝见。朝见之期很快就满了,他照旧向景帝上了一道奏折,请求自己延期留住长安。按照从前的习惯,这道奏折不过是个过场而已,梁王留京已是惯例了。
  可是这一次却大出意料之外,景帝没有批准梁王延居京城的要求,让他跟其它亲王一样,朝见时间一到就该干嘛就回去干嘛去。
  这可真是当头一棒,刘武惶惶不安地返回封国之后,心神不宁,便到封地内的山东梁山打猎,去排遣散心。没想到,一到猎场,就有人送了一头怪牛给他,这牛的背上竟然也长得有腿。刘武对这头牛十分厌恶,觉得乃是不祥之兆。
  果然就有这么巧,六月中旬的时候,刘武中暑患病,仅仅过了六天就死了。这时他不过四十岁左右。
  
  听说小儿子死了,窦绮房太后顿时痛哭不已、断绝饮食,呼天抢地地说:“果然不出所料,皇帝最后还是把我的好儿子给杀害了!”
  老娘如此偏心不讲道理,景帝刘启既悲且惧,悲的是母亲对自己竟真的没有丝毫慈爱之意,惧的是她这么一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岂不是要在史书上留下“不孝”的恶名?
  手足无措的刘启只得去向最了解母亲的姐姐馆陶长公主刘嫖求助。刘嫖果然不愧是窦太后的贴身小棉袄,很快就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老娘不是偏疼小儿子吗?那皇上就好生照顾刘武的子女,给他们破格的封赏,老太太自然就会相信你不曾下毒手,更会看在小孙儿孙女们的面子上给你好脸色看的。
  刘启对姐姐这个好主意佩服得五体投地,马上就照样禀报到老娘面前去。窦太后听了刘启的赐封计划,这才高兴起来,立刻恢复饮食,当面吃了一餐饭给景帝看,以示对他的奖赏。
  
  老太太总算放弃了当“史上第一位绝食身亡的太后”了,退出太后宫的刘启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马不停蹄地就把安抚的承诺一一予以实施。
  首先,为梁王刘武上谥号曰“孝”,以示对他孝感动天的褒奖。因此,史书上提及刘武时,都要称他为“梁孝王”。
  然后,将偌大的梁国分为五份,让刘武的五个儿子平分。其中,长子刘买继承梁王的头衔,史称梁共王;次子刘明封济川王;三子刘彭离封济东王;四子刘定封山阳王;五子刘不识封济阴王。
  最后,就连梁孝王刘武的五个女儿,也都各自分得了一份汤沐邑的地盘,她们的实际收入因此赶上了公主。
  
  窦太后这才满意了,终于又肯对景帝假以辞色。
  
  不知道窦太后有没有明白,只因为她的过度放纵宠溺,才致使梁王刘武一错再错,险些被皇帝一刀两段;虽然逃过杀身之祸,却终于在多年惶恐中早逝。最心爱的儿子却因为母爱而不得善终,恐怕是窦太后一开始怎么都不曾料想的吧。
  她更不曾料想,当她将爱刘武之心转移到刘武的儿女身上之后,同样的溺爱和同样的过程、同样的结局又再重复上演:这五位王孙中,有四位恃宠行凶,或目中无人或滥杀无辜,最终都被废去了封国、甚至还有废至庶人、沦落无踪的。唯一一个好不容易保住王位的刘武长孙刘襄,也因迕逆不孝被削减了八城封地,王后任氏当街斩首。
  窦绮房对小儿子小孙子的溺爱,是世间祖辈及父母们典型的反面教材之一。
  就在窦太后对小儿子爱得不可开交的同时,王娡也在用另一方法表示自己的爱子之情。
  已被废为临江王的栗姬之子、“栗太子”刘荣,虽然已经母丧位废默默无闻,仍然没有被王娡和馆陶公主遗忘。她们很清楚,刘荣乃是景帝长子,何况他的被废根本就没有一个上得了台盘的理由,再加上他两年来修心养性,风评比乳臭小儿刘彻要高明得多,而且栗姬又死了,死人非但不会再惹人厌,反倒往往会让人想起她活着时的好来。综上所述,很难保刘荣不会有朝一日又被老爹刘启放在心上。
  因此,怎样才能把刘荣斩草除根地消灭,就成了嫡母王娡和姑妈馆陶长公主的当务之急。
  
  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划和等待,她们终于有了一个“机会”。
  刘荣黜居的临江王宫比较狭小,起居不便,刘荣便想要扩建。偏偏王宫旁边就是他爷爷太宗文皇帝的祭庙。于是普普通通的一桩工程,便被强牵附会成了刘荣想要“侵占庙地”的迕逆恶行。被早已安排好的内奸一状告到了景帝面前。
  
  景帝便下令让刘荣到长安来讯问此案。
  非常“凑巧”,负责审问的,便是景帝年间出名的酷吏郅都中尉。
  不用说,本就以酷恶闻名的郅都此时会得到某些人的请托,他自己也想借机将自己的“威名”拨得更高一些——就连前太子都不在我的话下,其它人又算个啥?!
  
  一番刑讯斥骂之下,刘荣虽然年少,却也已经明白自己掉进了陷阱,是绝无生路的了。与其死在酷吏手上,不如自己解脱来得清净。
  
  汉景帝中二年三月,临江王刘荣在狱中自尽。
  
  长子自尽的消息传来,景帝刘启却也没有什么惋惜的表现,不以为然地下令收葬了事。
  王娡和馆陶长公主对这个消息当然更是兴奋不已,觉得栗太子一死,最后一个可能的障碍也被夷平了,简直乐不可支。
  
  后来有人感叹说,如果刘荣能对住所的简陋忍耐一点的话,他绝对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说这话的肯定全家上溯十七八代都不曾介入政治和权势。
  刘荣之死,根本早就在意料之中,因为他的死完全是一场政治阴谋,无论他怎么小心谨慎,都是躲不过这个结局的。
  郅都理狱之惨酷,举世闻名,落入他手里的“犯人”,几乎就没有齐整活着走出大牢的。刘启打一开始就把儿子交到这样一个人的手里,根本就已经是没安着什么好心。
  能死在父亲掌权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算栗太子刘荣好命了,如果等多几年,到刘彻称帝的时候,只怕下场更惨——届时他应该已经有儿有女,保不准就要被馆陶长公主和王娡一锅烩,落得夫妻父子一齐掉脑袋的下场。
  
  在这里不得不再说另一位已经淡出人们视线很久的女人:她就是一直默默无闻的小薄氏前皇后。想当初她小心恭顺地做人,最后还是没能逃出栗姬狠妒的视线,无辜被废居冷宫,家族也跟着掉入泥淖。
  恐怕当初凄凉地被送入冷宫时,小薄氏不会想到,不到一年,陷害她的栗姬就死于非命,两年后就连栗姬的儿子都死在了她的前面。当这两个消息先后来到的时候,在孤凄中苦捱岁月的她该是怎样的心情?
  
  是大仇得报的喜悦吗?还是对寡情丈夫刘启更深的恐惧战栗?
  
  无论是怎么想的,小薄氏和栗姬,她们都是失败者,她们在争斗,最后只是为王娡铺平了道路,成全了她的顶级人生而已。
  
  刘荣自尽后的第二年,小薄氏死于冷宫。
  小薄氏死后,早已对她恩断义绝的刘启将她以宫人之礼下葬,葬地在长安城东平望亭南。
  
  汉景帝后三年正月,刘启与王娡为皇太子刘彻举行了冠礼。
  按说,代表男子成年的冠礼,应该是年满二十岁时举行的。而刘彻此时的实际年龄还不到十六岁,即使算上虚岁,那也远远够不上二十的坎儿。最大的理由,很可能就是景帝的身体已经捱不到儿子满冠礼的实际年龄了。
  
  后来的历史似乎证明了这个推测。
  就在刘彻举行冠礼几天后,景帝后三年正月甲子日,汉朝第四任皇帝刘启崩于未央宫中。二月癸酉日,他被安葬在阳陵。
  同月,刘彻即皇帝位,同时尊封祖母窦绮房为太皇太后、母亲王娡为皇太后。
  
  尚在盛年的汉景帝就这么死了。可是他那位老当益壮的娘窦绮房,却越活越是精神。王娡刘彻母子的日子,就象当年在薄太后影子下讨生活的窦太后母子那样,实在不太好过。
  所幸,王娡当年为刘彻和陈娇缔结的婚姻,此时更显出了它的重要性。在爱女心切的馆陶太长公主“窦太主”刘嫖的周旋滑润之下,祖孙婆媳间总算还能维持表面的和睦。
  
  除此之外,就在刘彻称帝的第三个月,他就又封了母亲王娡的异父同母兄弟田蚡为武安侯、田胜为周阳侯。这两位新贵和早在王娡称后时就已分封的同父哥哥盖侯王信一起,组成了王娡和刘彻母子的后盾,开始了太后家族的太皇太后家族之间的权力抗衡。
  
  陈娇是什么时候和刘彻完婚的?史无明载。不过在刘彻称帝之前,陈娇的太子妃就已经当了好几年了。随便一算就可以看出,初婚时的刘彻完全是个无知小儿,居然就急着当新郎哥,唯一的理由,就是陈娇已经长大了,再留在娘家实在不好看相。
  
  大媳妇、小丈夫,可以想象,成亲之初的刘彻对大表姐妻子是如何敬畏有加的。以致于称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陈娇都在后宫中为所欲为、骄纵无度,后宫中的姬妾连同她的皇帝小丈夫,都对她俯首贴耳。
  从太子妃到皇后,陈娇专宠十余年,确实过了一段非常快活的日子。
  
  可是,不知道是丈夫年纪太小,还是陈娇自己年纪偏大,送子娘娘就是不肯对这位阿娇皇后加以青眼,陈娇一直都没能怀上身孕,更别提生下太子了。
  关于陈娇、以及小薄氏等等后妃不育,一直是让人百般揣测的事情。
  现在的人知道,怀孕往往会受到心理因素的影响,越是想要孩子的,孩子就偏偏不来投胎。对于陈娇这类盼子心切的女人,这可能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
  而皇帝无后或后嗣稀少,与他们青少年时期纵欲、酒色过度以至不育关系更大。
  可是专宠的很多女人不育,就有些奇怪了。
  
  也许是亲上加亲,使得她们难以产育?可是古埃及以及日本皇族的血亲婚姻,照样有后代。
  顺手又翻了一下古代的医书,我倒,居然直到清朝,都认为女人生理周期后是受孕的最佳时间——这明明是绝对不可能怀孕的安全期啊!——可以想象,众多拿“最佳时间”去纠缠皇帝丈夫的后妃们,怎么可能怀得上龙种呢!不用说,陈娇和小薄氏等等……都是被这种“医学观点”害苦了的女人。所以后宫中往往无名宫女能够生育孩子,得宠后妃反而往往不育了:因为得宠的女人有权力争取在她们认为最适宜怀孕的时候得幸的机会,而宫女们只能撞大运。可是撞大运的反倒往往撞得着,想尽法子争取的只能干着急,恐怕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顺带着倒霉的当然也包括男人自己,那也没有招儿。
  这时的武帝朝廷,窦太后老当益壮,继续在孙子称帝的王朝里一力推行她最信服的黄老之术、道家之言。
  然而,少年武帝和他的亲信大臣们: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田王二氏外戚、甚至包括窦太后的侄儿窦婴在内,都想要改黄老之道为儒家之言,巩固中央集权的统治。
  儒术在此时,其实更适宜汉王朝的实际情况:诸多权重位高的列侯亲王公主们,都不愿到自己的封国去生活,非要留在长安城里兴风作浪,对国家大事指手划脚,甚至隐隐有夺取君权帝位的野心。而儒术礼教重视尊卑位份,断不能容忍他们这样捣鬼。
  于是,刘彻兴建明堂,并让列侯都回自己的封国去,否则就要处罚。这样一来,以窦氏列侯为首的家伙们可坐不住了,一个劲地往窦太后太后的东宫里跑,有的没有的说尽了刘彻和大臣们的坏话。
  
  窦太后虽然眼睛看不见,主意却非常大。尤其当她听说,刘启的儿子竟然要跟老窦家过意不去、还要违背自己老公文帝施行的治国方针,更是怒火中烧:这个刘彻小儿,当初我就看他不是个好东西,可恨迕逆子刘启不顾手足之情,非要把我的好儿子刘武害死,将皇位传给他——哼,我眼睛虽瞎,心里可比什么都明白,现在果不其然,刘彻居然敢动摇祖宗之法!可恶到了极点!
  
  于是,窦太后来了一个秋后算总帐,大发作了一场,不但逼着刘彻把明堂毁了,还逼着他把几个亲信儒生和大臣给杀了,临了就连她自己的侄儿窦婴都没能逃过,给免了官职关在家里闭门思过。
  不过话说回来,窦太后对刘彻的强烈反应也是有些儿道理的。
  
  这个道理就在于王娡当年对刘荣的斩草除根太过恶劣了。
  窦太后虽然在栗太子刘荣被废的时候,出于想立刘武的私心,没有为刘荣说好话,但是那毕竟是她的长孙,她对刘荣的爱心远远比那个亲爹刘启要深厚得多。
  刘荣自尽的消息传到这位祖母的耳朵里,窦太后简直怒火中烧。虽然因为刘荣之死与郅都没有直接联系,她不好立马宰了这个家伙,但是她仍然坚持要撤职查办。
  
  景帝对“体贴上意”的郅都很是舍不得,偷偷地封他做雁门太守,教他离太后远点做官去。
  别说,郅都还真是个人材,他一到雁门关,匈奴连跟他对阵都不敢,立即闻风而逃,对他的残忍嗜杀怕得直哆嗦。更绝的是,就连照郅都模样制作的木偶箭靶,都没有哪个匈奴人敢去射上一箭。
  说起来,这种酷吏守边对敌,确实还是非常合适的,景帝这回总算是用人得当。
  
  可惜,没几年这事就让窦太后知道了,她立刻逼着景帝非把郅都杀了不可。
  景帝辩解道:“郅都守边有大功,是忠臣。”
  窦太后咆哮道:“他是忠臣,那我的孙子刘荣就不是忠臣了吗?!”
  得,景帝好不容易乍起的一点胆子又教这老太太吼了回去。英雄好汉是做不成了,不得不垂头丧气地下令处斩郅都。
  
  唉,想想,窦老太太这第二次火,可实在发得不是时候啊!
  
  不管怎么说吧,窦老太太对刘彻的反感厌恶,总之是由来已久。如果不是刘彻小子娶了她女儿刘嫖的娇女儿,恐怕早在她手里死多少回了。
  《史记》之孝景本纪:
  
  中六年二月己卯,行幸雍,郊见五帝。三月,雨雹。四月,梁孝王、城阳共王、汝南王皆薨。
  立梁孝王子明为济川王,子彭离为济东王,子定为山阳王,子不识为济阴王。梁分为五。封四侯。
  
  
  《史记》之梁孝王世家
  
  梁孝王刘武者,孝文皇帝子也,而与孝景帝同母。母,窦太后也。
  ……归国,意忽忽不乐。北猎良山,有献牛,足出背上,孝王恶之。六月中,病热,六日卒,谥曰孝王。
  ……及闻梁王薨,窦太后哭极哀,不食,曰:“帝果杀吾子!”景帝哀惧,不知所为。与长公主计之,乃分梁为五国,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女五人皆食汤沐邑。於是奏之太后,太后乃说,为帝加壹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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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王刘武比哥哥景帝早死四年之久,那是绝对的历史事实。
  至于电视剧……这个……大家就当热闹看看吧,好歹也不是完全瞎掰,窦太后想把刘彻从皇位上拎下来毕竟也是实情。
  然而,陈娇的母亲馆陶公主虽然能够在窦太后面前为刘彻的帝位出力,陈娇自己的不生育却在给母亲和小丈夫不停地找麻烦。
  
  窦太后对刘彻母子的厌恶早已根深蒂固,她想要换掉这个孙皇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刘彻十七岁这年她就曾经想废了他,虽然在女儿刘嫖的周旋下收回了这个主意,但是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到刘彻十八岁这年,窦太后又再一次和刘窦二氏诸侯重臣们想出了一个新办法:借口刘彻“无太子”,说他守着偌大的后宫,却连一儿半女都生不出来,定是有什么毛病,为了国家大计,推选他的叔父淮南王刘安为皇太叔,作为继刘彻之位的储君。——这位刘安,就是豆腐的创始人了。
  
  十八岁的少年皇帝青春正盛,凭什么就断言他以后一定没有孩子?急着给他选继承人也就罢了,偏偏要选一个年长辈尊的家伙,难道此时整个老刘家就找不着一个小婴儿过继了吗?窦太后打的什么主意,简直是人就猜得出来。
  一时间,西汉王朝内部风云变幻,刘彻母子心惊胆寒。
  
  虽然馆陶公主再一次出马,将这场政变制止,但是这场未遂政变已经将“无子”的可怕后果深深地印在了刘彻的脑子里——本来就对表姐产生了厌倦情绪的刘彻,就更有理由拈花惹草了。
  
  刘彻既为皇帝,他的拈花惹草自然规模比普通人更大,就连他的大姐平阳公主,都以“忧虑弟弟子嗣”为由,帮他在自己的领地里广选美女。
  就在刘彻十八岁这年的春天,他收到了姐姐的一份“大礼”:歌伎卫子夫。
  
  卫子夫的入宫,使得陈娇勃然大怒:没想到一向老实听话的表弟丈夫居然敢背着自己到外头去勾三搭四!
  陈娇的大怒,后果可是不小:卫子夫被弃作宫役,而刘彻的“不检点”,更是被馆陶公主一状告到了王娡面前。
  
  王娡一听馆陶公主的控诉,就知道事情不好:这位姑奶奶可是得罪不起的。
  陪着笑脸送走了馆陶公主之后,王娡立即把儿子唤到面前,对他进行重要的人生教育:“儿子啊儿子,你初登帝位年纪小,朝中那些老家伙都不太服气;前阵子又因为明堂的事情惹翻了太皇太后,差点连帝位都不保。正是要姑妈大力支持的时候,又何必为这样的事与姑妈表姐争执翻脸呢?娘是个女人,如今也要教你一点对付女人的办法:女人很好对付的,你背地里干啥都行,当着她的面可别忘了说好话呀,只要口甜讨得她欢喜就成啦。你现在还年轻,万事都要小心啊!”
  
  王娡这番话,真是老道之至,两千年后我们仍然可以从中发觉她成功的诀窍:首先,她对于身为女人的弱点非常了解,因此也就不会象其它的后宫姬妾那样,被共同的丈夫刘启偶尔对自己流露的“情意”弄晕头脑,而是始终保持清醒,尽可能控制形势;第二,由于她熟知女人的弱点,也就更能够在后宫女人堆里营造有利于自己的局面:反正好听的话儿不要本钱,嘴皮子一碰就源源不绝,却足够她在后宫中化敌为友广结善缘;第三,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她脑子里一点知恩图报之类的念头都不曾有过,刘嫖与她或者有些情份,但陈娇对于她来说,只是利用的工具而已——这位婆婆,根本就是从利害关系而不是从夫妻情份和恩德上头劝说儿子与媳妇和好的。正所谓父母是子女的成长榜样,刘彻在老娘这样的言传身教之下,日后对自己的后妃能采取怎样的态度,于此已可见端睨。
  
  刘彻听了老娘一番话,顿如醍醐灌顶,立即点头称是,对姑妈岳母和表姐妻子又恢复了恭敬的态度。
  当然,刘彻此时的恭敬只是表面上的,背地里他早已是脱缰的野马收不住了。
  不久,刘彻与卫子夫旧情重燃,如胶似漆。虽然为防走漏风声他将卫子夫藏在宫外庭苑中,可是风声还是不可避免地走漏了:卫子夫怀孕了。
  经过一番较量,陈娇在争夺丈夫方面输了一大仗。眼看女儿哭闹寻死都没有用,馆陶公主便想要杀了卫子夫。结果刘彻为了保护卫子夫和腹中的胎儿,将卫子夫藏进了自己的寝宫,反倒是感情更亲密了。于是刘嫖转而想杀她的弟弟卫青,结果不但让卫青跑了,还让他因祸得福升了官。
  在这出家庭闹剧的过程中,窦太后和王娡都没有公开参与。王娡的不参与可以想象,而窦太后的不参与更可以理解:她们都是姬妾出身的后宫女子,对于陈娇的行为,都有着本能的难以接受。
  
  卫子夫的怀孕,从根本上推翻了“陈娇不育,其症在刘彻”的假设。宫里宫外的人,都把怀疑的眼光转而投向了陈娇。
  陈娇自己也知道大事不妙,谢天谢地的是卫子夫头胎、二胎、三胎,生的都是女儿。
  趁着卫子夫和后宫其它姬妾未能生出儿子的机会,陈娇和母亲馆陶公主四处求医问药,前后花了九千万钱。可是再多的钱都没有用,不生就是不生。
  在刘嫖和陈娇为没有影儿的“嫡子”焦头烂额的时候,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在刘彻登基为帝的第六年夏天,窦太皇太后终于病入膏盲了。这个传奇一生的女人,在享尽了人间尊荣、也尝尽了人世苦涩之后,将要离开人世。
  临终的时候,窦绮房仍然对自己养育的孩子念念不忘。她的三个子女已有两个先她而逝,虽然刘嫖早已成人并且横行不可一世,但在母亲的眼里却永远是可爱可怜的孩子。
  窦绮房最后的遗言是:太皇太后宫中的所有器物,以及自己的所有积蓄财产,全部归刘嫖所有。
  
  在为女儿的荣华富贵作出最后努力和安排之后,五月丁亥日,太皇太后窦绮房病逝。
  一心跟自己母子过意不去的婆婆窦太后终于死了,王娡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随着窦太后的去世,盛极一时的窦氏外戚渐渐日落西山,王氏外戚开始隆重亮相。
  
  早在王娡初封皇后的时候,她的同父兄王信就已经当上了“盖侯”;她那早死的生父王仲则被追封为“共侯”,专置园邑二百户。到刘彻初登帝位的时候,她的母亲、那位势利眼的臧兒女士更成了“平原君”(封衔之日,臧兒肯定为自己当年的英明大唱赞歌);异父弟弟田蚡则为“武安侯”;田胜为“周阳侯”。
  在武帝四年夏天四月,“平原君”臧兒女士病逝。虽然王娡对生父念念不忘,但是仍然按常理将母亲与田氏继父合葬在了长陵一带,陵园的规模、邑户数量都和生父同等。
  按王娡的心意,她应该更愿意让自己的亲哥哥王信得到更多的权势。可惜王信太不给妹妹争气,有了爵位之后便专心享乐、好酒贪杯,除了研究吃喝之外,连脑子都懒得动一动。王娡只好转而支持姓田的两位弟弟,从此,王太后一族开始了把持汉朝的内外政务的历史。
  
  田蚡、田胜两兄弟十分热衷权势,贪图富贵,而且很有小聪明,能言善道,脸皮既厚,手脚也很勤快,再加上对太后姐姐殷勤备至,得到了她坚定的支持,逐渐权倾天下——(哎,这样看起来,贪官奸臣也不容易当啊!)
  
  说起来,王太后一族能够在朝堂之上迅速取代窦太后一族,与窦太后老来糊涂还有很大的关系。
  窦氏一族,多得是以享乐淫逸为能事的公子哥儿,真正有才干威严的人材仅有侄子窦婴一人而已。然而窦太后年老之后,做事决策根本不过脑子,一切以自己的偏心眼为转移,因此她反倒将窦婴这个窦家的顶级人材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原因仅仅在于,窦婴打从一开始,就坚决地反对窦太后立梁王刘武为皇嗣的馊主意,认为窦太后的这种过分溺爱不但会坑害刘武,更会坑害窦氏全族。
  窦太后老昏愦了,对侄儿的苦心毫不领情,反而勃然大怒,愣把他的官职撤了。直到后来诸国作乱国事紧急的时候才不得不把他重新召回。其后窦太后与窦婴之间倒也有过一段关系比较好的日子,甚至还曾经向景帝大力推荐他出任丞相。但是没多久,又因为窦婴喜好儒术,窦太后又翻了脸,把侄儿再一次撤职查办,关起了禁闭。使得窦氏家族又再一次失去了能够掌握权势的机会。
  而王太后呢,却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白培植家族权势的重要性——当然更重要的是田氏兄弟在立储方面与王太后有志一同。
  有了窦太后前头自挖墙角的行动,窦婴以及整个窦氏家族的垮台,也就在理所当然之外更加速几倍了。
  
  实际上,牵连到整个窦氏家族的窦婴之死是一桩说不清的糊涂案,前后能扯得上关系的,除了窦太后,还有田蚡、灌夫、王太后等人的因素。
  
  田蚡的品性完全是母亲臧兒的遗传,整一个势利小人。因此他肯定与异父姐姐王娡感情更好,王娡对这位弟弟的照顾因此也更理所应当。
  景帝三年,窦太后侄儿窦婴已经高居大将军大位,而田蚡只不过是区区“王夫人”的异父弟弟、一介小小郎官而已,与窦婴相比,真是云泥之别。
  
  田蚡算得是非常识时务的角色,为了奉承大将军以及他身后的窦太后,田蚡频频奔走于大将军府,以儿孙之礼跪着服侍窦婴,态度恭敬得无以复加。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夫人”变成了“王皇后”、“王太后”,田蚡的身份也越拨越高,最后也成了堂堂侯爷。尤其是当刘彻登基、窦王二太后摄政之后,田蚡向姐姐王太后呈报的奏章以及建议,几乎畅通无阻。与窦太后限制窦婴恰成鲜明对比。渐渐地,天下官吏名士,都离开窦婴转而投奔田蚡。
  
  有了声势,田蚡自然就想要位极人臣。然而此时窦太后还在,田蚡自知羽翼未丰,便以退为进,转而让姐姐王太后建议外甥汉武帝,让窦婴做丞相,自己则做太尉——太尉一职,虽然名声没有丞相响亮,地位和影响力却与丞相不相上下,乃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闷声大发财的好位置。
  一年后,窦太后再次大发作,把敢于和自己唱反调的侄儿丞相撤了,甚至不肯见他的面。好了,现在窦老太身边围满了歌功颂德的好亲戚,终于心花大放。
  
  与窦老太的愚蠢不同的是,王娡虽然被迫同意解除弟弟的太尉职务,却一直在暗地里支持他,凡是田蚡推荐的人都能得到重用、凡是他出的主意都能得到采纳。随着时间过去,窦婴一天天地消沉,而田蚡的实力却越来越可观了。终于,他等到了窦太后驾鹤西去的好日子。
  
  窦太后一死,田蚡立即摇身一变,成为新一任的大汉朝丞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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