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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殊途同归——唐中宗李显皇后韦庶人与昭容上官婉儿
  
  中国历史上过得窝囊的皇帝很多,但是这些皇帝中的绝大多数并不情愿这样生活,或多或少都曾经做过一些改变的努力,即使反抗不成功,也算是表明了皇帝应有的态度。因此,“窝囊”得发自内心,并且贯彻始终的皇帝倒还的确是稀罕人物。而唐中宗李显,应该算是这类窝囊皇帝中的代表性人物。
  纵观李显的一生,他的命运一直都没有真正被自己掌握过,他也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在他的生命中发挥作用甚至肆意涂改的是几个女人,李显的整个生命和遭际操纵在她们的手中。——这几个女人中的三个与他有血缘关系:母亲武则天、妹妹太平公主、女儿安乐公主;另两个则是他的妻妾:皇后韦氏、昭容上官婉儿。
  韦氏,是李显的第二任妻子。对比韦氏,世人对上官婉儿的名字更耳熟能详。但是按年龄推算,韦氏应该先于上官婉儿出生,只是上官婉儿的宫廷生涯开始得比韦氏要早得多。李显生于公元656年,尽管李显纳韦氏是在他24岁为太子以后,但上官婉儿却是在公元664年才呱呱坠地,比李显足足小了八岁。
  
  韦氏的祖父曾任曹王府参军,父亲曾任普州参军。相比之下,上官婉儿的家世要清贵得多,她的祖父乃是弘文馆学士上官仪,官至三品西台侍郎,她的父亲上官庭芝任周王府属,母亲郑氏则为太常少卿郑休远的姐姐。然而家世高贵并不一定能给子孙带来平安的人生。在这方面,韦氏的前任赵氏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和韦氏一样,赵氏也是唐中宗李显的妻子。她的出身比韦氏和上官婉儿要高出一大截,乃是右领军将军赵绰的孙女、定州刺史赵壤与唐高祖常乐公主的女儿。早在李显做英王的时候,赵氏便成了他的元配王妃。论起辈份来,她的丈夫李显还是她的表侄。然而赵氏的母亲常乐公主与李显的母亲武则天素有仇隙,这段看起来门当户对光宗耀祖的婚姻,实际上是把赵氏白白地送给武则天做发泄怨恨的牺牲品。当常乐公主夫妇被贬出京之后,武则天干脆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赵氏关进了内侍省,将她活活饿死。
  自己的王妃死于非命,时为英王的李显却并不敢表示一丝一毫的不满。武则天对儿子如此驯服,看来是非常满意的。当她于唐高宗永隆元年(公元680)八月二十二日废掉自己的次子李贤太子位之后,立即便将李显封为太子,并将他的继弦韦氏册为太子妃。
  韦氏说起来是赵氏的继任人,但她似乎并没有从赵氏的遭遇中得到足够清醒的认识,对武则天的手段还太缺乏了解。这也许是因为在韦氏的性格中,大胆莽撞占了大部分的位置;也许她认为武则天就象历史上的其它后妃那样,必须依靠丈夫或儿子才能施展影响——假若韦氏真有此想的话,那么她恐怕也会认为,现在的皇帝是自己的丈夫了,自己对他的影响力笃定比婆婆更强。这方面李显似乎也颇有同感,虽然两个哥哥先后被废,姨母表姐也陆续死于非命,但并没有使他认识到母亲在其中的作用。更重要的一点,李显与韦氏在太子宫呆的时间还太短,没有充分与母亲“过招”的机会。事实上,李显只在太子位上呆了两年多点,他的父亲唐高宗李治就于永隆三年(公元683)腊月去世,他就当上了皇帝。按照高宗的遗诏,裴炎等任宰辅,军国大事由武太后决策。
  
  嗣圣元年(公元684)在高宗死后不到一个月来到。本年正月,韦氏直升皇后尊位。这是她在史料中第一次登场,却也是历代皇后初次亮相得最惊人的一次。由于李显韦氏夫妻异乎寻常的表现,这注定是乱七八糟乌云密布的一年。
  刚当上皇帝皇后的李显和韦氏着实春风得意,这对政治资质平庸的夫妻认为只要有了帝后的名份,就等于掌握了全盘局势,根本就没有想过虚名与实权之间究竟有多大差距。尤其是韦氏,她立即迫不及待地要丈夫提拔自己的娘家,而李显也乐于听命于太座,立马将岳父韦玄贞升到了豫州刺史。韦氏仍然觉得不满意,想要让父亲当侍中(宰相),李显也满口答应,顺便还将乳母的儿子平地升至五品。
  这样的人事安排发到中书令裴炎手里,他立即加以劝阻。谁知李显的脑子已经被烧坏了,放出话来:“我是皇帝,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韦玄贞是我的老丈人,我就是把天下让给他都行,一个小小的侍中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做太子妃的当年就怀孕生下长子,老公做了皇帝仍然被收拾得这么服贴,应该说,韦氏的驯夫术还是很到家的。可惜她的权力欲望太急切,嫁的又是一个如此口无遮拦的没脑丈夫,事情很快就砸了锅。
  李显的一席话,充分地向老婆一家表了忠心,却也十足地把裴炎吓了个魂飞魄散。为了避免皇帝“说到做到”,更为了自己得罪皇帝性命堪虞,裴炎将这场见面会实况转播给了武太后。武则天听后大怒,发觉这个表面窝囊的儿子原来不但刚愎自用,而且还娶了媳妇忘了娘,全不如想象中那样听话,立即下定了废李显的决心。
  二月六日这天,在武则天的安排下,裴炎与中书侍郎刘袆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等人率重兵入宫,当着百官的面宣布了太后懿旨,废李显为庐陵王,幽于别所。李显猝不及防,只会大喊:“我有何罪?”武则天看着这个没出息的儿子不紧不慢地回答:“你想要将天下送给韦玄贞,这还不是大罪吗?”
  李显哑口无言,只能低头认输。
  废帝第二天,李显的同胞弟弟李旦被按在了皇帝的座位上,改元文明。
  第三天,李显和韦氏年仅两岁的长子李重照被废为庶人,正在做宰相梦的韦玄贞被流放钦州。
  三月五日,李显的二哥、废太子李贤在流放地巴州自杀,时年30岁。
  全部料理完了之后,武则天终于有时间去处置三儿子李显了。四月二十二日,闯下塌天大祸的“庐陵王”李显和妻子韦氏领着一堆年幼的儿女、一群哭哭啼啼的姬妾,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曾经呼风唤雨的长安城,在重兵的“护送”下,前往流放地房州(今湖北房县)。二十六日,武则天又改变主意,下令将李显一行转押均州(今湖北十堰市)。
  一切摆平之后,武则天心情大佳,却不料大不吉利的彗星竟于此时出现,而且足足在西北天际挂了三十三天。为了趋吉避凶,她于当年九月六日宣布大赦天下,并改元“光宅”。——就这样,公元684年成了三个不同年号的“元年”,而且都只元了这么一年:第二年,由于徐敬业被平,武则天再次改年号为“垂拱”。
  垂拱元年三月十一日,武则天又忽然想起了李显一家,下令将他们重新安置,又从均州迁回房州。——根据史书记载,韦氏的最后一个孩子、李显最小的女儿就是降生在去往房州的路途上的。不过究竟是嗣圣元年的四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六日这一次,还是垂拱元年三月十一日后的这一趟,就没有确切的说法了。不过无论是哪一种说法,这个小女婴都是在父母最惊惶的时候降临人世的。而且此时的李显夫妇已经陷于穷途末路的窘迫,当刚降生的婴儿急切需要一点保暖的被褥或衣物的时候,他们都无处找寻。慌乱中,李显只能将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脱下来包裹孩子。这个女婴因此有了她的第一个名字:裹儿。她就是未来的安乐公主。
  (常言道,生易养难,父母尊长对儿孙的感情也必须在亲历抚养过程中才能真正培养得起来。由于皇族父母基本是只管生不管养,儿孙往往只是他们寻欢作乐的副产品、前途的保障或利用的工具,难得有真正的人伦感情,于是往往对儿孙还不如对左右奴婢,动辄就喊打喊杀毫不怜惜。李显的母亲武则天就是最现成的例子。然而李裹儿的情形却与大多数的皇家子女不同,她的孕育过程,是韦氏三次生育经历中最凄凉的一次,恐怕也是拥有四子八女的中宗李显唯一亲眼全程目睹自己的孩子如何降生的一次。由于他们此时的处境与当初已经是云泥之别,比寻常百姓尚且不如,李裹儿的养育也就只能由他们夫妻勉力亲为。夫妻俩因此都对这个小女儿百般宠爱。)
  
 
  
  看着老娘亲翻云覆雨,新皇帝李旦遍体冰凉,压根不敢过问政事,当武则天于垂拱二年正月摆出归政姿态的时候,李旦赶紧坚决地辞让了母亲的“好意”。武则天前后收拾了三个儿子,终于把老四给“锤炼”得合乎心意,感觉一定很不错。总之,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儿子的请求,继续临朝称制掌控天下。
  
  随着权力的巩固,武则天很快就不满足通过傀儡皇帝的名义执掌朝政,她要名正言顺地坐天下。于是,各色祥瑞层出不穷,朝廷内大规模的洗牌也借铜匦告密之风相继发生。最后,公元690年,武则天正式改唐为周,自称神圣皇帝,李旦被降为储君迁居东宫,并改武姓。六十六岁的武则天正式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
  成为皇帝的武则天并不因为小儿子听话,就放松对三儿子的警惕。在房州清苦度日的李显不但平日被人监视,长安城里的特使还经常专程前去察看他的情形。李显每每想起二哥李贤在流放地被赐死的前车之鉴,整日里活得心惊肉跳。每当有使臣前来,他都以为他们是奉母亲之命来杀死自己的,心中无比恐怖。李显脆弱的精神简直无法支撑他去面见使臣,只要听说使臣来到的消息,他就崩溃得只想提前自杀了事。李显寻死是很容易,然而他若是死了,他的妻妾儿女却也就再没有了活路可想。在这样的情形下,李显每次寻死都被韦氏紧紧地拉住了。韦氏反复地劝他说:“祸福无常,人生一世早晚也是个死,想通了你又何必如此心慌,反倒自己去寻死呢?”
  久而久之,韦氏强硬的训斥和安慰几乎成了李显流放生涯中唯一的一根稻草,成了他精神上的依赖和支柱。据说他曾经满怀感激地对韦氏许下誓愿说:“假如我真有朝一日能重登皇位,一定不会忘了你的恩情,凡是你想要的、你想做的,我都从你所愿绝不加以禁制。”然而许愿再诚心,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来,无论说多少遍,都多少带着些苦中作乐的意味。因为如此惊恐凄惶生不如死的日子,李显和韦氏整整过了十四年。
  
  而当李显在房州苦熬岁月、对母亲的名字闻声色变的同时,他未来的昭容上官婉儿却在遥远的长安城里,平平安安地随从在武则天的身边,还借之登上了她人生的第一个巅峰。
  假如谙熟权力之争并了解内中奥秘的代价是必须经历寒冬的话,其实婉儿经历的那个冬天,要比李显和韦氏的来得更早,更冰冷彻骨。她被武则天“锤打”的时间,早在她刚刚问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上官婉儿祖籍陕州(河南省三门峡),她的祖父上官仪是一代著名文人,官运也颇称亨通,二十来岁就中进士,当上了弘文馆学士,四十来岁就成了高宗朝的三品侍郎。然而在高宗李治和皇后武则天的权力角逐中,他站在了李治的一边,当李治对武则天起疑心的时候,上官仪趁机力主废后并为之草废后诏。从忠君的角度来看这个选择是正确的,但是从时务的角度来看则是输得无可再输,何况他的忠心并没有得到李治合乎身份的回报,当武则天闻讯赶来泪汪汪地申辩一番之后,李治立即就心软了下来,不但打消了废后的念头,为了不至于后院起火,他还毫不犹豫地主动将上官仪抛出来当替罪羊:“这废后的事绝非我的本意,全是上官仪教唆的。”——上官家族的命运就此翻转。武则天从此恨上了上官仪,指使许敬宗将他编排进了废太子李忠的“谋逆案”中,上官仪和儿子上官庭芝都被处死刑,家产籍没,女眷没为宫婢。为了维护李治的“夫妻感情”,上官仪就此付出了破家丧命的代价。
  这件事就发生在公元664年,上官婉儿出生的那一年。襁褓中的婉儿根本不知道身边发生的事情,她安睡在母亲郑氏的怀抱里,从上官府进入了掖庭,从此由相府小姐变成了命如草芥的宫婢。
  据说,郑氏怀孕的时候,曾经梦见有人给自己一杆大秤。郑氏找人为此梦占卜,占者说:“你必将生贵子,此子定有秉国权衡之术。”得到这样的答复,上官一家都非常高兴,此梦在亲朋好友间也不胫而走,人人称羡,以为上官家又要出一名宰相。谁知孕满生产的时候降生的却是一个女孩,听说过此梦占的人都纷纷以此取笑,认为占卜绝无实现的一天了。
  假如此事确曾发生过的话,郑氏的心情可想而知有多沮丧。谁知后面的事情更糟,不但宰相儿子没了指望,就连女儿和自己都沦为宫婢,看来永无出头之日了。
  宫庭是一个与外界迥然不同的环境,能够进入其中的人即使位为奴婢,多数仍然有一定的良好出身和才华,因此也是一个充满野心和梦想、等级分明争斗不休的地方。上官婉儿在这样皇宫里从小长大,周边的环境对她未来的人生有着根本的影响。
  自古以来,皇宫中就有专门教授宫人礼节及歌舞琴棋等技艺的学馆,到汉灵帝时,宫学的内容又扩展到了文学诗书以外。唐朝宫学馆制度进一步完善,皇宫中专设掖廷局管理宫女名籍及日常事务,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工桑养蚕,会其课业”,局中有宫教博士专管教育,教习宫人书算等等课程。宫廷中的典籍乐舞棋画资料非常丰富,绝非民间可比,宫人只要锐意向学,成才的机会是非常大的。而且宫人学有所成也能有所进益。除了有可能引起皇帝的注意进入嫔妃编制成为,还有可能晋身“宫官”。宫官是宫庭女官职司,共分六尚,与朝廷中的男性六尚书编制呼应,为首的是正五品的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以下还有二十四职司及诸典制女史等等。
  出身不凡的郑氏当然不会愿意终生为奴、让自己的女儿荒废无才。婉儿因此不但得到了宫廷教习的培养,还得到了母亲的从严要求和监督。郑氏培养婉儿、婉儿也勤奋好学的本意,可能只是打发时间,也争取能得一个宫官女史之职,多少改变一点罪人家属在宫人群中的困难处境。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上官仪文采斐然的基因在他这个孙女的身上一天天鲜明地显现,最终的发展竟远远超过了她们的预期。婉儿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不但文才出众,而且性情聪敏灵动,已经成为宫学馆有史以来最富才华的学生,名声大噪。
  婉儿的才名很快就传到了武则天的耳中,引起了她的好奇。大约在唐高宗仪凤二年(公元677),武则天下令召见婉儿,并要求她当面作文。
  这是一场考试。无论是级别还是过程,都与进士廷试颇有相似之处。唯一的区别只是试官不是皇帝是“天后”,考生则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上官婉儿顺利地通过了武则天的命题测验。她的现场制文达到了“若素构”的水平。武则天对婉儿的才华赞叹不已,当即决定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做自己的随身女官。
  很多传说都认为上官婉儿是抱着为父祖报仇的“卧底”心态,答应做武则天随身女官的,还说她曾经多次试图刺杀武则天,被武则天饶恕后便被其折服,从此甘愿一生听命。这种说法不知道究竟可靠度为多少,但有人常喜欢将这种传说与武则天夸赞骆宾王《讨武檄文》才华出众并提,认为此二事足以证明武则天爱才惜才。事实上这可不是武则天的风格。她虽然爱才,却更爱自己,假如婉儿当真企图刺杀过她的话,武则天是绝不可能饶恕得了婉儿的。她虽然称赞过骆宾王的文才,却也照样毫不含糊地使骆宾王“不知所终”。
  事实上,初长成的上官婉儿并不是什么相府小姐,她只是一个自幼深受宫廷薰陶、彻彻底底的“宫人”。她对祖父和父亲没有什么记忆和感情,她所知道的只是记事以来奴婢身份的屈辱痛苦,她非常清楚在宫闱和权力斗争中,人的性命只是一粒尘砂,掌权者袍袖随意一拂,就能使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实证明祖父和父亲的政治押注已经失败了。婉儿从相府小姐贬为宫婢,又从奴婢一跃而为女官,她非常清楚自己的一切都是来源于面前这位尊贵的“天后”。现在只有效忠于武则天,她才能够和母亲一起过上令人羡慕的生活,让曾经讥讽辱骂过自己的宫官内监变成自己脚下的可怜虫。
  最终,婉儿顺利地通过了武则天的考察,十五岁的时候她正式成为武则天的侍从女官,入宫掌诏命(相当于高级秘书)。
  
 
  
  婉儿成为皇后侍从女官的这年,未来的中宗李显还只是“英王李哲”,婉儿虽然逐渐与他熟悉,恐怕也没有想到自己未来会成为他的嫔妃。从她后来对李显的态度来看,当时的少女婉儿即使情窦初开,在潜意识里想要进一步登上高处,对象也不可能是这位英王。因为这时的太子是时年二十四岁的李贤,上官婉儿见得最多的男人,除了皇帝李治,恐怕就得数李贤了。因此又有了这样的传说:婉儿是李贤的侍读,与“容止端雅”的李贤之间产生了爱情。
  然而传说中的爱情即使存在过,也很快就被碾得粉碎。
  由于明崇俨声称“英王状类太宗”,宫人又传说李贤实际是武后之姊韩国夫人所生,本就有政见权力冲突的武则天和李贤母子很快就势不两立。调露二年(公元680),明崇俨“为盗所杀”,武则天立即将李贤列为重大嫌疑人,并以此为由对他展开调查,经过裴炎高智超等人的搜查,果然在太子宫的马坊中查出了数百副铠甲,李贤谋反就这样成了铁案。
  八月二十二日,二十七岁的李贤被废去太子位。而置他于死地的那份废黜诏书,正是十七岁的上官婉儿替武则天草拟的。宫廷中没有爱情,事实再一次证明,婉儿已经坚定了自己紧跟武则天的决心。而这样的决心将跟随她的一生。
  李贤被废的第二天,二十五岁的李显被立为太子,改元永隆。
  
  从草拟废太子诏来看,婉儿已经毫无疑问地成为武则天的心腹,是一个兢兢业业地忠于上司的得力秘书。
  四年后,随着中宗李显第一次登基并被废,武则天开始正式走上前台,上官婉儿的武则天心腹地位更为牢固。随着武则天的权力越来越公开,婉儿的能量也越来越大。
  永昌二年,武则天正式成为女皇,26岁的上官婉儿仍然稳居武则天首席秘书之职。据史书记载,尤其到万岁通天年(公元696)之后,上官婉儿“内掌诏命”“群臣奏议及天下事皆与之”——政制、诏书、祭拜祝词、官员任免令等等,皆出自她的手笔,百官上奏的表章她也都加以批阅参议。天下大事虽由武则天决断,背后却都有她的一份参与。上官婉儿的地位越来越显微妙,武则天对她的信任和倚靠程度,远非一般大臣乃至亲生儿女所能相比。
  
  随着时间和地位的变迁,上官婉儿的野心和权力欲望肯定也日渐旺盛。只是武则天手腕利害,并没有给这位第一秘书什么实权。婉儿也从来不是什么“巾帼首相”,武则天自有她的首相群臣。武则天甚至没有为婉儿安排过终身大事,只是任由她的年华在公文政争中迅速消逝。如果一定要猜测,这也许是因为宫廷向无先例,也不排除武则天要避免熟知内幕的上官秘书“女生外向”,向丈夫泄露天机、营造家族关系网的可能。当然,冰雪聪明的婉儿也并不愿意离开宫廷。总之,她实际上只是武则天可靠的助手、顺从的亲信,一个全天候待命的贴身秘书。
  然而,上官婉儿的年龄一天天增长,她每天在女皇的身边,耳闻目睹尽是武则天和诸公主广纳面首的放纵,她不可能没有男女之情。于是一个传说又应运而生。
  
  传说发生的时间大约在公元695年以后。本年二月,武则天的男宠薛怀义失宠被杀,太平公主将自己的男宠张昌宗送给母亲解闷。从此,张昌宗张易之兄弟就成为武则天最心爱的侍寝男宠,每天都跟随在女皇的身边,自然也就与女皇的秘书上官婉儿天天见面。
  张昌宗是个男宠,但并不是绣花枕头。他出身名门精通音律,容貌俊美也工于心计。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张六郎昌宗远远不如他的五哥张易之出名。但是在则天一朝的宫廷中,张昌宗才是最出色的美男。
  武则天和所有的帝王一样都追求长生登仙之术,她很羡慕传说中的周灵王太子姬晋(即王子乔),这位王子乔传说擅吹笙作凤鸣,后随浮丘公登仙而去,成仙后还乘白鹤现于缑山,人称“升仙太子”。武则天曾经为这位升仙太子题写过碑文。——于是马屁应运而生。武三思想讨姑妈的欢心,便将她最羡慕和最心爱的人扯到一起,说:“我以为六郎之美,已非凡世所能有,他一定是王子乔转世。”武则天很欢迎这个比喻,下令造鹤麾并制木鹤,将张昌宗打扮成她心目中的王子乔模样,果然仿若神仙中人。后来宫中游宴赏莲,马屁又诵道:“六郎似莲花。”谁知高手还在后面,宰相杨再思的发言更胜一筹:“非也,正谓莲花似六郎。”
  虽是马屁,但也足以证明张昌宗的美色非同凡响,始能先动太平公主,再动武则天,又在传说中被选为打动上官婉儿的人物,绝非张易之可比。却不知为何如今的影视作品中张易之反倒成了美男代表。
  但是再怎样的美男,再怎样的才女,对于武则天来说,实质不过是玩物奴婢而已。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下,同病相怜的张昌宗和上官婉儿之间产生了爱情。——这时的上官婉儿至少也该有三十二岁了,张昌宗则可能在二十岁上下。
  私情很快就被武则天发现,她不舍得处置张昌宗,于是上官婉儿就成为发泄的目标,虽然逃过一死,仍然被处以黥刑:在面上刺青。
  在传说中,婉儿请求行刑人以朱色刺纹,从此她的额上有了一朵朱红的梅花,反而平添几分风姿。实际上,婉儿和行刑人既不可能、也不敢在武则天的面前做这样偷天换日的勾当。刺青应该还是被不折不扣地施行了的。不过梅花妆也确实是她的发明——这是以金银箔制成梅花贴面额的妆法,倒很有可能是她成为中宗嫔妃后为遮掩刺青的发明。另一项与黥刑有关的发明则是发型。为了遮挡疤痕,上官婉儿创造了一种卷曲的发髻,号“上官髻”。
  ——事实上,史书上并没有详细记载上官婉儿被施黥刑的真正原因。野史中除了张昌宗之外,另一种说法则与武则天的第一任男宠薛怀义有关。
  据说薛怀义失宠后前去求见武则天,上官婉儿知其失宠而不予通报。怒火中烧的薛怀义便一把火烧掉了奢华的明堂。武则天追究根由,便给了上官婉儿黥面之罚。若照此算来,婉儿受刑时的年龄当在三十岁之前。
  
 
  
  婉儿被处黥刑的同时,武周王朝的内部就继承人的问题也风起云涌。最后,在各方势力的角逐、国内外现实的逼迫、以及重臣狄仁杰的劝说下,武则天做出决定:接回废帝李显,重新立为皇储。
  公元698年的三月九日,武则天秘密派人前往房州,将李显接回了长安城。韦氏陪着丈夫在生死边缘上苦苦支撑了十四年,终于盼到了带来喜讯的密使,其惊喜可想而知。
  三月十八日,李显返回洛阳。这一天,武则天仿佛不经意地对她的国老狄仁杰开起了玩笑:“还汝太子。”随后,李显就象变戏法一样被召上殿来,并随即复立为太子。
  李显复立太子时,婉儿应该已经开始与她最重要的情人武三思暗渡陈仓了。三年前武则天着手修订《周史》,派侄儿武三思负责,上官婉儿也参与其中。这虽不是他们最早的接触,至少也是则两人接触最频繁、来往机会最多的时候。
  做为武则天的秘书,当狄仁杰老泪纵横、李显神情恍惚的时刻,站在不远处的婉儿又该在想些什么?是叹息她的情人家族失去了一个问鼎天下的大好机会,还是开始计划吸引李显的目光?
  同样的,这时的韦氏又该在想些什么?十四年的流放经历,看来既教会了她隐忍,却也使得她的权力欲望被不情愿地压抑,酝酿越久发酵得就更更强烈。
  
  武则天虽然复立了自己的儿子为皇储,但仍然坚持要尽可能地维护武氏家族的利益。当李显一家返回长安后不久,她就做主为李武两家进行了一系列的联姻。李显的女儿永泰郡主李仙蕙嫁给了魏王武承嗣的儿子武延基,李显和韦氏的嫡幼女安乐公主李裹儿则嫁给了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对于这两桩联姻,武氏兄弟和李显韦氏夫妻都毫无异议地执行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所能想得到的最好的化解办法。看起来两家曾经的嫌隙也确实日渐修复,联姻尤其使得年青人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要好。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联姻缔结不久,灾难降临了。
  大足元年(公元701)年,一个晴天霹雳砸得武李两家天旋地转:嫡皇孙李重润和他的妹妹永泰郡主、妹夫魏王武延基因私下非议张易之兄弟,谤及武皇,被祖母武则天杖毙。当然,武延基的父亲武承嗣比李重润的父亲李显还是好命一点,他早死了几年,没有亲身经历这场丧子惨祸。
  武延基之死对武氏家族的震撼不必多说,对于李显和韦氏,打击更为深重。李显虽然有四个儿子,但唯有李重润才是韦氏亲生,他这年才十九岁,尚未成婚更没有儿女,他的死对韦氏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她从此失去了靠亲生儿子做太后的指望,对于渴望权力尊贵的韦氏,这打击是致命的。而这也成了韦氏日后渴望立爱女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重要原因、更成为日后李显放纵韦氏安乐以致死于非命的导火索。
  
  武则天在这场惨剧中,毫不犹豫地偏向自己的男宠、打击自己的血亲武李二氏,这件事也成为武李两家的一个噩梦,他们都害怕步李重润武延基的后尘,死在二张的手里。利害面前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李武二氏尽快地冰释了前嫌,张氏兄弟成为他们共同的敌人。
  上官婉儿的女皇秘书生涯,就在这样的血腥和色欲中一直持续到公元705年。
  
  神龙元年(公元705),八十二岁的武则天终于病倒了。每个人都很清楚,一但武则天咽气,二张的死期也就到了。于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女皇在长生院养病,却拒绝接见宰相群臣和家人,只有二张能够随侍在她的身边。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的人都在传说二张有谋反之心,或说女皇将有传位二张的遗诏。
  终于,大臣和李武二氏再也按捺不住了。
  正月十二日,宰相张柬之等五大臣强拥李显发动政变,冲入玄武门,斩杀了张易之张昌宗兄弟。随后,太平公主亲自去见母亲,请出了必须的手续:“传位敕书”。五天后,李显理直气壮地重新登上了他阔别二十一年的皇帝宝座,退位的武则天黯然离开皇宫正殿,避居上阳宫,被儿子封为“则天大顺皇帝”。
  二月初四,李显恢复了大唐的国号,将旗色由红改为黄,洛阳降为陪都,长安仍为京城。至此,十五年的武周王朝宣告终结。
  
  李显重登皇位,对于韦氏来说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果然,就在恢复国号的当月,韦氏被册为皇后,她的父亲韦玄贞当年欲为宰相不可得,如今却一跃被追封为上洛郡王。
  重登后位的韦氏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冤死的儿子报仇。她向李显控诉庶出的次子李重福,说不知是他妒嫉嫡兄的地位蓄意陷害,还是年幼无知口无遮掩,总之,向张易之兄弟泄露家中私议内容的人就是李重福。
  韦氏封后的第三天,眼看就要被立为太子的李重福被贬出京城,外放为濮州员外刺史,不久又转为均州刺史,而且还规定不得过问地方实事。第二年四月,庶出的皇三子重俊被立为太子。
  由于韦氏后来谋逆,因此关于李重福被贬的原由,正史上都说是“韦庶人所谮”,好象韦氏这时就已经计划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图谋天下似的。事实上,李重福如此迅速地被处理,朝廷内外、李武二氏上下都没有任何异议,足以说明此事绝非空穴来风。
  李重福在此后的所作所为,也证明他不是什么清白无辜之人。景龙三年,当中宗再一次拒绝李重福进京的要求之后,他就开始暗中和一些被贬放有怨气的官员互相结纳;听说叔父李旦继承帝位之后,他更正式开始了谋夺帝位的行动。结果事败自杀,年三十一岁。睿宗李旦在赐葬李重福的诏书中,仍然念念不忘地提起他当年谗杀兄长的往事,说他“幼则凶顽”。虽有自家的政治目的在内,但也足证李重福勾结张易之兄弟谋杀嫡兄,已经是举朝公认的事实。
  贬放李重福之后,中宗和韦皇后追谥死去的儿子李重润为“懿德皇太子”,陪葬乾陵。由于李重润生前未曾正式婚配,韦氏还四处访察,选聘国子监丞裴粹夭折的女儿为“太子妃”,举行冥婚仪式,将二人尸骨合葬在一起。现代的考古发掘也证明了这段冥世姻缘确有其事。
  
  
  
  神龙元年十一月,一代女皇武则天去世。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上官婉儿正式进入了中宗李显的后宫,成为李显的婕妤,官秩三品。不久又进拜为九嫔之一的昭容,代中宗掌诏命——在此之前,婉儿虽然也有批阅百官奏章和掌诏命的权力,名份上却仍然只能算是女皇的近侍,直到此时,她才真正进入后宫主人的行列。
  婉儿与李显的缘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一般都认为,性情温顺的李显早已仰慕婉儿的才名,复立为储君之后,李显又在女儿安乐公主与武崇训的婚宴上再次领略了婉儿的聪慧与高贵气质,就更是心驰神往,婉儿心领神会眉目传情,从此种下缘份。
  这当然也是很说得过去的。但是往深里想,李显并不光是因为容貌才华或可能有过的露水姻缘就对婉儿如此倾倒的。
  婉儿侍奉武则天多年,对朝堂上下的幕了如指掌,对于撰写各种官样文书极其熟练,缺乏政治经验的李显也离不开她,极有必要让婉儿继续充当高级秘书。还有一个令人关注的焦点,就是太平公主当日从长生院武则天处“请”得的那封女皇退位予太子李显的诏书。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多年以来几乎是武则天身边的左右手,私交深厚,利益也紧密联系;何况武则天的诏书一向都出自婉儿的手笔。因此,那封女皇退位诏极有可能也是由上官婉儿草拟的。李显为感激妹妹“请诏”之功,加封太平为镇国公主、封邑共五千户;那么,论功行赏之下,婉儿也足当宠妃之封。
  
  以婉儿的聪慧,她立即就明白了韦皇后对中宗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于是在笼络李显的同时,她不遗余力地奉迎韦氏。最著名的事例,就是她将自己的情人武三思也引荐给了韦氏。在婉儿的努力下,武氏家族又焕然一新。
  婉儿身为李显宠妃却偏帮武氏韦后,这样的情形使她的表弟王昱非常焦急,他对婉儿的母亲郑氏进言,认为长此以往必将给上官氏带来灭族之祸。婉儿却根本听不进去。
  有人说,婉儿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与武三思有情。
  实际上,以婉儿的才智,很难想象她会单纯因为某个男人就做出所有的这些事情、冒如此政治风险。即以男女关系而言,前提也须得两人之间有可吸引处。从这个角度来解释,就顺利得多了:婉儿多年随从武则天,对女皇死心塌地,女皇的许多政见举措都有她的一份参与;而武三思做为武氏利益的一个代表人物,与婉儿肯定有相通的观念和共同的利益。因此他们才可能发展得了关系。正是为了利益,婉儿才会乐于将情夫转送别人。
  至于韦氏,肯与武三思私通并协助他的理由也很简单,除了武三思的“魅力”和婉儿的影响力,还因为她最心爱的女儿李裹儿——嫁给了武三思的儿子。当然最直接的理由就是韦氏自己的欲望使然。她希望自己也能够象当年的武则天那样操纵皇帝和朝政,乃至于登上为所欲为的女皇宝座。为了这个远大的目标,韦氏不但不愿意打压武则天的家族,甚至还要继续大力褒扬武氏压制李氏。盖因今日的武家即明日的韦家。何况在打击李家这一点上,韦武是目标一致的战友。既是贴肉沾皮的好战友,韦氏的言行也就肆无忌惮了。她甚至公开与武三思对面共坐御床下棋,让中宗在一边计算输赢。中宗竟也不以为忤。虽然中宗比老爹高宗更“心胸开阔”,但韦氏的做法却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很快,皇后的丑闻就传布于世。
  眼看韦氏淫乱,武三思专权,当初拥立李显登位的五大臣十分焦急。他们是武则天被废事件的领头人,如今武三思借韦氏掌控了朝政,对他们来说是大大的危险。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是为了李唐王朝,五大臣都不能容忍这样的情形继续发展下去。于是桓彦范向中宗上书,反对韦皇后临朝听政。然而疏不间亲是千古名言,中宗压根不买帐。虽然如此,这封奏章仍然引起了韦皇后的高度警觉,她决定先下手为强,与武三思和上官婉儿商量了“明升暗降”之策:桓彦范易姓韦氏封扶阳郡王、敬晖封平阳郡王、张柬之封汉阳郡王、崔玄暐封博陵郡王、袁恕己封南阳郡王,合称“五王”。在给予高爵的同时,罢免他们知政事职,赶出权力中心。
  这仍然不能让武三思放心。第二年,李显庶女定安公主驸马王同皎计划诛杀武三思与韦氏,不幸事泄被杀。武三思趁机将“五王”也罗织了进去,将他们统统贬放为边远州县的司马。
  接着就是赶尽杀绝。武三思又暗中命人写了一张榜文,上列韦皇后的淫秽之事并要求废后。又将榜文张贴在长安城中的天津桥上。
  李显闻讯大怒,命御史大夫李承嘉追查。在武三思的指使下,李承嘉回报说,贴子是“五王”所为,他们蓄意谋反,因此诽谤皇帝清名。中宗立即下旨,将五人流放边陲,家族中的成年子弟也一律流放岭外。
  这当然还不能让韦氏和武三思满意。接下来,他们诱骗皇太子李重俊上书中宗,请求诛杀五人的三族。谁知心软守信的中宗却不肯答应。无奈之下,武三思听了中书舍人崔湜的意见,矫诏杀害了五人。
  
  免去了后顾之忧的韦皇后更加为所欲为。她认定婉儿将是能够帮助自己达成远大目标的关键人物。而婉儿也乐于效命,给韦皇后出了许多招徕人心的主意。比如说:修改服役制度,减短服役时间,为“出母”服孝三年等等。此后又给中宗加尊号为“应天”,给韦氏加尊号为“顺天”,帝后同朝理政——离李治武则天“天皇”“天后”二天并尊的光景不远了。
  中宗第一次当皇帝的时候,就曾经说出过要将皇位转送老丈人的豪言壮语,被拖累得废了帝位竟仍不改初衷,如今又与老婆同登朝堂,立即成为大唐王朝惧内一族的标杆人物。怕老婆的中宗手下还有一位与他有共同语言的宰相裴谈,此君怕老婆的阃政胜于怕皇帝的王法,也是世人都知道的。有一天,宫中行宴,裴谈也与会。正唱着《回波词》的伶人便现场填新词曰:“同波尔似栲栳,怕妇也是大好;外边只有裴谈,内里无如李老。”韦氏听后竟喜形于色,当场奖励这名伶人束帛,赞他唱得好。
  
  随着权力越来越大,韦后和武三思都觉得皇太子李重俊是未来的障碍。而安乐公主李裹儿更是在丈夫武崇训的指点下用各种方法侮辱李重俊,甚至于呼之为奴,还打起了废太子自立为“皇太女”的主意。李重俊年纪渐长,明白了嫡母及其一党的企图,便和魏元忠、李多祚等人密商,想要将武三思及婉儿等人统统杀掉。
  神龙三年(公元707)七月的一个夜晚,李重俊率三百多羽林军冲入武三思家中,杀死了武三思父子,随后一行人奔入禁宫搜索韦皇后与安乐公主及上官婉儿。在刚冲入肃章门的时候,他们先提出擒拿上官婉儿的要求。然而见多识广的婉儿却立刻明白了这场政变的真实目的,她提醒中宗和韦后:“别以为交出我去就能换来平安,他们无非是想一步步来,先杀了我,然后再来结果皇后、皇帝的性命而已。”李显和韦氏立即涌起同仇敌忾之心,一面应婉儿的要求调集兵将,一面都迅速登上了玄武门城楼据守。
  李显在这场政变中倒也有个闪光点:亲自向城下的兵将劝降,而且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不厚道地推测,李显的胆量和见识也未免长得太快了吧!那席掷地有声的劝降辞,很有可能是出自他身后的昭容上官婉儿传授。
  这场政变在倾刻间攻守易形,李重俊被杀,头颅用于祭奠武三思父子。玄武门再一次成为李氏家族血流成河的代名词。
  
 
  
  
  死里逃生的上官婉儿更得李显和韦皇后的信任。她迎来了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这个降生以来就没有丝毫依靠的女人,终于凭借自己的绝顶聪明,从一介奴婢起家,不但掌握了国家权柄,还为自己的家族洗脱了罪名。上官仪父子在被杀四十余年后,靠这个女子的力量得到了少有的哀荣:上官仪追赠中书令、秦州都督、楚国公;上官庭芝追赠黄门侍郎、岐州刺史、天水郡公。婉儿的母亲郑氏则被封为沛国夫人。
  可能就在这个时候,婉儿重新兴建了上官家族的府邸。
  而中国后妃史上闻所未闻的事情也就在此时发生了。在上官婉儿的要求下,中宗李显答应了她的要求,任由自己的这位宠妃出居宫外私宅。婉儿每天出入皇宫私邸,就象上下班一样自如。李显若要见自己的这位妃子,还得时常领着左右侍从上她家去报到。这个头一开就刹不住,后宫嫔妃纷纷学样,李显纠缠不过也就听之任之了。
  
  郑氏苦熬多年之后,终于等到了上官家重振局面的一天。了却夙愿的第二年,郑氏病逝,追谥为义节夫人。
  郑氏死得早了一点,没能看全她当初那个天秤奇梦变为现实的场面。
  上官婉儿素有才名,在沉湎于权力财富的同时,她也钟情于诗篇雅趣,还运用自己的影响使中宗扩昭文馆广招学士,并时时与朝士诗咏唱和。在这方面,中宗明显力有不逮。于是婉儿便主动请缨,担任中宗、韦后、安乐公主等人的“枪手”,不但数首并做还词藻绚丽,往往传唱一时。
  就在郑氏去世的第二年,即景龙三年(公元709)正月,中宗带着韦后和婉儿赴昆明池游宴,中宗兴头上作诗一首,命百官各和一首。韦皇后便向中宗提议,以金爵为赏,由上官婉儿当场品评诸人所作,先出魁首,既示后宫之才,又使众人日后做诗不敢不尽心。
  中宗大喜,当即让上官婉儿登上彩楼评诗。一时间,诗作如雪片般纷纷从上官婉儿的手中飘落楼下人群中。百官一面灰溜溜地收起自己的大作,一面等待最后的结果。最后,只剩沈佺期和宋之问的诗稿尚未发落了。
  沈宋二人一向齐名,众人都很好奇最终会是谁胜出。
  又过了良久,沈佺期的诗也落在了引颈而待的众人面前。上官婉儿评点道:两诗功力相仿,但沈诗结句气势已竭,而宋诗仍然不减,因此宋之问胜出。众人都对此评断心服口服。
  婉儿既能秤量天下才子,隐然已是当时文坛的领袖人物。她的诗赋虽传世不多,但至今都被认为既有其祖父的工整对仗,又善用华丽辞藻,不但是当时文人模仿的典范,对于整个律诗体裁都有相当影响。
  
  能够走出皇宫的婉儿行动更加自如,她开始象诸公主那样公然卖官,与此同时她的情人也越来越多。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位,就是小她六岁的著名诗人崔湜。
  说到崔湜,倒也算是一个脸厚心黑的角色。崔家是一个显赫的门第,崔湜生得非常俊美又极有才名,很讨人喜欢。然而这个外表风度翩翩的男人却是一个毫无廉耻的笑面虎。少年时他曾经依附过张易之,后来做了五大臣之一敬晖的亲信,却暗中向武三思通风报讯,又自荐成为上官婉儿的新一任情夫,并最后将自己的旧主人推向死路。
  上官婉儿对崔湜十分宠爱,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让他官升兵部侍郎,又升至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宰相之一。崔湜除了风流浪荡之外并没有别的本事,理政多有过失,但每次弹劾都在上官婉儿的搭救下得保平安。
  然而这段风流韵事却很快走到了尽头。而关于其中的原因,一直有两种说法。
  一种原因是因为太平公主。据说太平公主也看上了崔湜并引诱成功。这导致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从此势不两立,则建立的深厚关系也破裂了。
  还有一种说法,崔湜其实是在李显死后才成为太平公主男宠的。而且还是被上官婉儿推荐去的。因为婉儿发觉了李显暴死的内幕,希望以此换得太平公主在李家很可能发生的变故中保障自己的安全。
  无论哪一种说法,结束都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上官婉儿的人生即将走到尽头。
  
 
  
  埋下覆灭炸药的人正是韦皇后。自李重俊死后,韦氏一直不肯让中宗册立最后一个庶子李重茂为太子,她一面要求中宗将安乐公主立为“皇太女”,一面大造“祥瑞”,为自己日后继续操纵天下做谋划。
  韦氏声称自己的衣箱内冒出色祥云,还让李显画图诏示群臣并为此大赦天下,加赐百官母妻封号。又让太史迦叶志忠作《桑条歌》十二篇,声称:“昔高祖未受命时,天下歌《桃李子》;太宗未受命时,天下歌《秦王破阵乐》;高宗未受命时,天下歌《侧堂堂》;天后未受命时,天下歌《武媚娘》。伏惟应天皇帝未受命时,天下歌《英王石州》;顺天皇后未受命时,天下歌《桑条韦也》。”补阙赵延禧也做《桑条》进献,李显竟大喜,赐迦叶志忠府第一所、彩帛七百段,提拔赵延禧为谏议大夫。
  韦氏的企图是如此明显,令多数大臣和皇族都不能接受。太平公主更不能容忍韦后的野心竟敢超过自己。
  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因此将太平公主和相王李旦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在调查李重俊政变事件的时候,韦后便指使党羽诬告太平和李旦,说他们是李重俊的后台。李显大惊失色,几乎就要信以为真,总算御史中丞萧至忠拼命劝阻,优柔寡断的李显才没有下这个杀弟杀妹的决心。
  这件事成为韦家班和李家皇族彻底撕破脸的转折。只是由于李显的偏袒,韦家班仍然占据上风。太平公主和李旦父子只能忍气吞声。
  韦皇后越发得意,安乐公主也更加紧了谋取“皇太女”之位的步伐。为了进一步讨好母亲,她竟不惜让自己的第二任丈夫武延秀去做韦皇后的情夫。
  中宗李显对自己身边发生的这些都茫茫然无所知,无论是在安乐拿来的空白诏书上盖章,还是韦后要求提拔自己的情夫党羽,他都从来没有对她们起过丝毫疑心。这个软弱可怜的老好人对妻子女儿的认识仍然停留在流放房州的时刻,仍然想着那个怀抱中奄奄一息的女婴,仍然记着自己当年对韦氏许下的誓言。
  史书上虽然没有正面评价过李显的仪容,只有明崇俨曾经说过一句“英王状貌类太宗”。但是他的亲人在这方面的记载就很多了。他的母亲武则天“美容止,赐号媚”,二哥李贤“容止端雅”,儿子李重润“风神俊朗”,女儿安乐“光敏动天下”。从点滴间不难看出,李显也应该是一个俊美儒雅的男子。可是他面对朝政和家务如此无能的表现,却实在只能使人想起《太平宫词》中郭冬临的德性。
  对于这样一个听教听话的傀儡,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应该是非常满意的,也不可能会有立刻改变现状的强烈想法。
  然而事情却在景龙四年(公元710)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这年四月,定州人郎岌向李显上书,指出韦后有谋反之意。对于这封上书,中宗拒绝相信,反而听从韦后的意见将郎岌处死。
  谁知世上不怕死的大有人在。五月十七日,许州司兵参军燕钦融再次上书,不但指出皇后与安乐公主危害国家,还说她们与武延秀、宗楚客、马秦客、杨均等人通奸。李显大惊,立即召见燕钦融,结果被燕钦融说得目瞪口呆。韦后闻讯立即赶来,竟当着李显的面命人将燕钦融活活摔死在殿前。李显被韦后的举动惊呆了,对她的态度也迅速发生了转变。
  韦后与安乐怕李显真起了疑心,在与宰相宗楚客商议后,干脆决定一不做二不休除掉李显。
  六月二日这天,毒药放在了李显食用的面饼里。五十四岁的李显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神龙殿里。韦后秘不发丧,找来了上官婉儿草拟遗诏。在这道诏书里,婉儿写下了立温王重茂为太子,韦太后知政事,相王李旦参决政务等内容。
  六月七日,李重茂即帝位。无论婉儿是否了解李显暴毙的内情,至少她还是拟定了一道合情合理的诏书,并明确地将皇位归在了李显之子的名份上。
  然而心里有鬼的韦氏并不会按照婉儿所拟的诏书办事。她一面临朝称制封赏李氏皇族,一面将台阁政职、内外兵马大权以及中央禁军诸营统管的要害职务,统统换成自己的党羽和族人担任。韦太后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不甘待毙的太平公主遂暗中与早有计划的李旦第三子李隆基通谋,于六月二十日晚突袭后宫。
  韦太后和她的族人们都正在睡梦中,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军事政变。初掌兵权的韦氏族人根本还未得军心,很快就被杀掉。惊慌失措的韦氏却不知族人先被诛杀的消息,仍然抱着希望赤脚奔向飞骑营——呼风唤雨整整七年的韦氏就此葬身乱兵刀枪之下。
  紧接着,武延秀和安乐公主的府邸也被重兵包围。在拼命抵抗之后,被追兵斩首。韦家班全军覆没。
  就在韦氏和安乐公主被诛的同时,李隆基亲信刘幽求的军队也包围了上官婉儿的住处。
  婉儿对于这个时刻早有预备,当刘幽求来到的时候,她早已梳妆齐整,领着宫女在门口秉烛相迎。随后她向刘幽求出示了自己草拟的那份遗诏,表示自己在大关节处仍然是效忠于李显而非韦氏的,绝非韦家班的成员。
  刘幽求觉得婉儿所言有理,便向李隆基回报。
  然而李隆基却断然拒绝了婉儿的请求,坚称她是韦氏一党,一定要杀。
  四十六岁的上官婉儿就这样结束了她的一生。她千算万算,偏偏没算到一件事:姓李的龙子凤孙数不胜数,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目的并不仅在扫荡韦家班,更是想要将皇帝宝座彻底地挪个位子。李隆基以“韦党”诛杀上官婉儿只是一个名义,真正使上官婉儿必死无疑的,恐怕还是她亲手草拟并以为能够保护自己的遗诏内容:立温王重茂为太子继帝位。——婉儿即使能摆脱韦党嫌疑,也无法摆脱李显“掌诏命”嫔妃的身份。假若婉儿这个草诏人不死,李隆基和太平公主接下来的大事业就无法展开。
  婉儿死后数日,小皇帝李重茂被太平公主如抓鸡般当朝提下了皇帝宝座。相王李旦登基为帝是为睿宗,李隆基成为皇太子,太平公主封邑过万户,当朝七宰相中的五人出自她的门下。
  十一月,中宗李显下葬。由于韦后弑夫,他那位早已被人淡忘且尸骨无存的原配妻子赵氏又被想了起来。赵氏被追谥为和思皇后,在一通招魂仪式后,她的衣物陪伴着李显一起进入了定陵地宫。韦氏被废为庶人,以一品礼安葬。
  第二年,李重茂被流放集州,五百兵士昼夜“守卫”。
  公元712年八月三日,李旦逊位为太上皇,唐玄宗李隆基即位为帝。
  公元713年七月三日,李隆基诛太平公主。同年,李重茂迁任“房州刺史”。到任数天后,十七岁的李重茂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个当年父亲煎熬了十四年的地方。
  
  开元盛世拉开了帷幕。
  
 
   啼笑因缘——唐玄宗“贞顺皇后”武氏与贵妃杨玉环
  
  唐玄宗李隆基,是中国历史上唯一女皇武则天的孙子。他漫长的帝王生涯经历“开元盛世”与“安史之乱”,鼎盛的大唐王朝在他身上盛极而衰。
  李隆基一生风流,后妃众多,而最著名的莫过于武惠妃与杨贵妃。武惠妃陪伴(甚至可以说终结)了他的整个“开元盛世”,而杨贵妃则陪伴了他的整个天宝年间,并最后间接促成“安史之乱”并成为这个乱世的陪葬品。
  武惠妃和杨贵妃共同的特点,当然是她们先后担当了玄宗最钟爱的女人的职务——而且从惹出的事来看,这个男人多少是对她们有些痴迷了。不过把她们联系在一起的最大理由,不是这个男人,而是这两个女人彼此间的私人关系:她们原本是一对婆媳。
  
  唐玄宗李隆基的父亲是唐睿宗李旦,他出生在垂拱元年(公元685),当时李旦刚刚在母亲武则天的安排下胆战心惊地当上了傀儡皇帝。
  李隆基五岁这年(公元689)九月,武则天连傀儡儿子都嫌用着烦了,干脆把李旦废掉,自己当上“周”皇帝。李旦已经是被老娘收拾得服服帖帖,一点意见都不敢提,更不敢惹事生非。
  可是他不惹事,不代表事情不来惹他。不久,武则天的婢女团儿看上了这位“太子爷”,一心想要勾勾搭搭。李旦哪里敢沾她的边,小心地表示自己“高攀”不上。团儿对自己居然被拒绝怒火中烧,与早想图谋太子位的武承嗣一拍即合,在他的指点和自己的“发挥”之下,向武则天控告,说李旦的妻子嫡妃刘氏、德妃窦氏心怀不轨,竟敢施法诅咒武则天。
  长寿二年(公元693)正月初二,蒙在鼓里的刘氏窦氏相伴,前往嘉豫殿朝见武则天贺年。
  谁知道就这么一去,守在宫外的侍从就再也没看见她们返回了。李旦想去寻找妻妾的下落,武则天却连宫门都不让他进去,只是传话让他到别处去找。——刘窦二妃就此神秘地失去了踪迹,直到李旦重新即位为帝,下令将她们失踪的宫室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一根她们的头发。
  李旦知道自己的妻妾是凶多吉少了,为了不给母亲继续下手的机会,他不允许自己的左右和刘窦二妃的儿女们表露出丝毫的悲伤怨恨。
  窦德妃就是李隆基的生母。这年的李隆基刚八岁。同时失踪的刘皇后,则是大哥李宪的生母,李宪这年十五岁。
  
  在生死危机中历尽周折,李隆基长到了27岁,在大哥的推让之下,他登上了大唐皇帝的宝座。
  登上帝位后的李隆基,却令朝臣哗然地迷上了祖母武则天的族人武惠妃。
  
  武惠妃是武则天的侄孙女、恒安王武攸止的女儿,比李隆基大约小八岁,不但与李隆基是中表之亲,且天生美貌,又自幼入宫,对后宫争逐谙熟于心。李隆基很快就被她所倾倒,将自己称帝前的妻妾如王皇后、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等等,都甩到脑后去了。这不但使得这些从前的宠妃们妒发如狂,就连她们所生的儿女,都对武惠妃怨恨不已。
  从武惠妃生育的频率来看,玄宗对她确实是动了真情的:她一连生下了四男三女七个孩子,是玄宗妃嫔中生育最多的人。
  然而频繁生育带给武惠妃的并不是喜悦,而是接连的打击和悲哀。
  她的第一个孩子名叫“嗣一”。这个名字代表着李隆基无比的欣喜——他觉得这是自己所有孩子中最好的、当之无愧的第一宠儿。可是这个生得秀美的男孩却在开元五年夏天婴儿之时就夭折了,李隆基纵有满怀爱念,也只能追封他为“夏悼王”。由于李一死时父母都住在东都洛阳,因此他被葬于龙门东岑,这样就可以让父母在想念他时望得到他的坟墓。
  不久,武惠妃又生下了一个“貌丰秀若图画”的儿子李敏。这个孩子和他的哥哥一样,还没来得及长成绝世美男,就死在襁褓之间。无可奈何的李隆基所能做的,也只能是追封他为“怀哀王”。
  随后,武惠妃再次生育,这次降生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婴——然而结果是一样的,她很快就死了,追谥“上仙公主”。
  儿女如此频繁的夭折,使李隆基和武惠妃都吃不消了。尤其是武惠妃,她开始怀疑后宫中众多嫉恨自己的妃嫔,她隐隐地觉得自己的孩子都是被不知名的黑手所扼杀的。这种想法不单是她有,李隆基也不免满腹疑虑。
  不久,武惠妃第四次生育,生下的又是一个男孩,起名李瑁。为了让这个孩子远离危险,李隆基让自己的大哥宁王李宪将孩子带出皇宫,养在宁王府里,由王妃元氏亲自哺乳并对外宣布他是宁王与嫡妃之子。
  费了这么大的周折精力,李瑁终于算是平安长大了。而此后吸取了教训的武惠妃也总算明白怎样才能保住自己的孩子——再往后她所生育的的儿子盛王李琦、女儿咸宜公主、太华公主,也都因此陆续长大成人。
  
  经历了三次丧子之痛,武惠妃对其余的亲生儿女简直爱如性命,只要是天底下有的、皇权能够办得到的,她都要不遗余力地为他们争取;为了他们,她什么都愿意做、也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过武惠妃的爱子之心,还是在她最小的女儿太华公主身上碰了钉子。
  据说这位太华公主虽然是武惠妃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却自幼就讨厌自己的生身母亲。做婴儿时她会因为武惠妃试图接近爱抚自己而嚎啕大哭,稍大一点会说话了就更糟,只要让她看见武惠妃的一片影子,她就要发怒开骂。武惠妃对小女儿的所作所为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伤透了脑筋。
  然而李隆基和武惠妃却不知道,宫中的人背着他们,都在传说着一件奇怪的事情。
  大约是太华公主三五岁的时候,她忽然向身边的侍从索要一串念珠。左右人等都十分奇怪:公主所有的东西里面,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念珠啊!她是个小小孩儿,谁又会拿念珠给她玩呢!终于有一天事情急转而下:乳母抱着小公主偶然从高宗王皇后住过的废殿经过,太华公主不依不饶地非逼着宫人进那座没了人烟的废殿不可,还一口咬定:“我的念珠就在殿内宝帐东北角上。”胆战心惊的宫人只得冒险入内,谁知当真在小公主指点的方位找到了一串念珠。
  从此,世人都说,太华公主其实就是高宗王皇后转世而来,她前生被武则天所杀,因此今生恨透了所有姓武的人。只是既然帝王家给了王皇后那样悲惨的遭遇,她为何还要又来这个地方?又为何做了武惠妃的女儿?
  当然这样的说法,应该是没有谁敢去告诉玄宗和武惠妃的。武惠妃只是伤伤脑筋而已,还不至于惊吓失措。
  
  
  
  在武惠妃长成的这四个儿女中,首先完成婚姻大事的是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的婚姻,属于亲上加亲型的。而这个亲戚关系说起来比一匹布还长:唐中宗李显的老婆韦皇后所生的女儿中唯一得善终的是长宁公主,她先后嫁了两次,第一个丈夫是隋王朝的皇族后人杨慎交。长宁公主和杨慎交生了一个儿子杨洄,咸宜公主所要嫁的,就是这个杨洄。——当然,亲戚关系并不是到此为止,往后还陆续有来。
  在隋王朝的皇族后人中,最为直系的算是杨慎交,但是并不是说杨家没有其它人了。这其中包括蜀州司户杨玄琰。杨玄琰早逝,他的女儿杨玉环便由其弟河南府士曹杨玄璬所收养。河南府士曹的工作地点自然是在洛阳长安一带,蜀地美女杨玉环便因此在洛阳长大。杨玉环生性活泼,能歌善舞,美名逐渐传遍京城。
  当然,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让杨玉环得以跻身顶级贵族阶层,因为杨玄璬的官儿实在还是太小了一点。然而咸宜公主下嫁杨洄、新任驸马与杨玄璬是同族远亲,这就给杨玉环制造了足够的机会了。
  作为杨家亲眷之一,杨玉环参加了咸宜公主的婚礼。大约就在这场婚礼中,她那“姿色冠代”的美貌给咸宜公主和她的母亲武惠妃、弟弟寿王李瑁都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虽然杨玉环已家道中落,但是她毕竟是杨家后人,何况她的美貌就已经是足够的履历表。
  咸宜公主是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七月举行婚礼的。仅仅过了五个月一道诏书就抵达了杨玄璬的宅门。
  开元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十七岁的杨玉环成为“寿王妃”。她从此走进了大唐王朝权贵圈的中心地带。
  婚礼上,38岁正当盛年的武惠妃接受了新人的叩拜。这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和面前这个丰润的儿媳妇,将会有怎样的未来。
  
  这个时候的武惠妃,当然不会去想儿媳妇的事情,因为她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更重要的事情上:改易皇储并让自己当上皇后。
  
  玄宗的结发妻子,是出身士族的王氏。王氏是甘泉府果毅都尉王仁皎的女儿,早在李隆基十几岁的时候就嫁给了他。王氏的家庭并不高贵,与武妃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她在李隆基与太平公主生死博弈之时起了相当作用,她的孪生兄弟王守一就直接参与了杀太平并铲除武氏势力的事变。
  然而王氏在如愿以偿地当上皇后以后,她却面临着后宫众多美女的挑战。武妃当然是最突出的一个。除此之外,王氏虽然收养了杨贵嫔的儿子李亨,她自己却始终没有生育儿女。更奇怪的是李隆基册立太子的顺序:刘华妃生庶长子李琮,赵丽妃生次子李瑛,王皇后收养的李亨是第三子——奇怪的是玄宗立太子的时候,既不立长子又不立皇后养子,偏偏立了个次子。再往后,武妃所生的皇九子居然起了个“嗣一”的名字。虽然这个孩子夭折了,但这样明显偏心的表现也不能不成为王皇后的深忧。她不仅是希望挽留丈夫,更希望长保自己和家族的富贵荣华。
  随着地位越来越高,武妃也渐渐不把王皇后放在眼里,后宫中势利眼儿的宫人宦官们也常常表现出藐视王皇后的态度。王皇后气愤不已,难免向玄宗发牢骚,指责武妃和她身边的下人。然而这时的玄宗已经不是当年的临淄郡王了,王氏的失落不但没有得到丈夫的同情,反而惹得玄宗越来越厌倦她,甚至动起了“废后”的念头。王氏也猜到了丈夫的心思,她十分害怕,想生儿子的愿望也就越发迫切。她一厢情愿地认为,丈夫先后对赵丽妃武惠妃偏心,原因就是因为她们所生的儿子聪明俊俏,她希望自己也能生个讨丈夫喜欢的儿子以巩固皇后之位——可怜的王氏,她不知道,男人如果连活生生的女人都不爱了,怎么会去爱她腹中的那块肉呢!
  可是,不论王皇后怎样想方设法地将李隆基留在自己的寝宫,她都始终没法怀上身孕,眼看着武惠妃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她实在是又急又怒。渐渐地不但恨透了武惠妃,连李隆基也成了她痛恨的对象。
  王皇后的哥哥王守一这时已是玄宗的妹夫、薛国公主的驸马了,他当然也对妹妹的处境十分担忧。
  常言道“病急乱投医”,王守一四处打听之后,找到了一个叫明悟的左道僧人,这个明悟在一通做法之后,鼓捣出了一块“霹雳木”,上面刻着天地字样以及李隆基的名字,交给王守一说:“佩此有子,当与则天皇后为比。”
  王皇后听了这话,万分高兴,她当初能够直接参与丈夫杀韦后、杀太平公主的密谋,不用说也是对权力有欲望的,如今变心的丈夫对自己已经无复往昔恩爱,她当然更渴望权力、希望将丈夫控制在自己手心里。
  然而,事情并不象王皇后所想的那么完美。这个消息很快就走漏了风声。
  大吃一惊的李隆基立即亲自过问此事,很快真相大白。面对人证物证,李隆基怒不可遏,于开元十二年(公元724)秋七月颁布诏书:“皇后王氏,天命不祐,华而不实。造起狱讼,朋扇朝廷,见无将之心,有可讳之恶。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可废为庶人,别院安置。刑于家室,有愧昔王,为国大计,盖非获已。”
  王皇后被废为庶人,太子少保王守一先是被贬为泽州别驾,随后又被赐死。三个月后,王庶人死在冷宫之中,死因成谜。
  
  王皇后死了,唐玄宗一心想要册立心爱的武氏为皇后。因此,他立即正式将武氏册立为“惠妃”,这个名份是玄宗的创造,位居后宫诸妃之上,与当年高宗独创“武宸妃”有异曲同工之妙。随后,玄宗又封武惠妃的生母杨氏为郑国夫人、弟弟武忠武信也分别越级提拔。
  这一系列的动作看在朝臣眼里,自然明白这是要为武氏晋后做准备工作了。想到大唐王朝又要出现一位“武皇后”,众人无不哗然。
  于是,以宰相张九龄为首的群臣同心力阻武惠妃的封后之路。而措辞最激烈的莫过于御史潘好礼。他上书说:“臣闻诸礼,父母仇不共天。《春秋》‘子不复仇,不子也。’陛下欲以武惠妃为后,何以见天下士?妃再从叔祖非他,三思也;从父非他,延秀也。二人皆干纪礼常,天下共嫉。夫恶木垂荫,志士不息;盗泉飞溢,廉夫不饮。匹夫匹妇尚相择,况天子乎?愿慎选华族,以称神祇之心。……今太子非惠妃所生,而妃因有子,若一俪宸极,则储位将不安,愿陛下详察之。”
  众怒难犯,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隆基不得不打消立武惠妃为皇后的念头。不过他还是心有不甘的,下令在皇宫之内,武惠妃享有与皇后同等的服秩品级待遇。而且从此再也不提立后之事。朝臣们也都识相,皇帝退了一步,他们也退一步。这样一来,武惠妃成了不是皇后的皇后。
  
  
  
  朝臣们倒也没有说错,武惠妃的最终目的并不仅止于皇后,她是会想要易储的。
  武惠妃的心思既然能被潘好礼猜出来,自然也会被别人猜出来。
  这个人就是李林甫。
  李林甫是唐高祖李渊六弟李祎的第四代孙,算起来比玄宗还高一辈,此时任职吏部侍郎。他想方设法地托人将这样一个消息带给深宫中的武惠妃:“愿为寿王立储效力”。
  李林甫一箭中矢,武惠妃从此开始了和他漫长的合作岁月。
  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五月,经过反复的努力之后,李林甫终于在武惠妃的帮助下,登上了礼部尚书之位,与反对武惠妃的侍中裴耀卿、中书令张九龄并列为大唐宰相。
  
  李林甫知恩图报,何况一荣俱荣,他既然走了武惠妃的门路,就得走到底。他开始不遗余力地挑拨玄宗与裴耀卿、张九龄的关系,为武惠妃易储扫清障碍。
  咸宜公主的婚姻,也为武惠妃又找到了一个易储路上的得力助手——驸马杨洄。
  杨洄工于心计,他利用“姑舅之亲”的身份,主动接近太子和诸王,一面有意打听他们的些小过错,一面又对外将这些小事大加宣扬.当然他更忘不了将这些事情转告丈母娘和妻子咸宜公主,由她们去向玄宗吹风,离间父子之情。渐渐地,玄宗耳边满是关于太子行为不端的流言,对太子李瑛本就不多的父子之情越来越动摇。
  
  中国的封建王朝有一个最大的怪圈子,就是“立储”这件事。
  帝王们是被呼为“万岁”的,但是实际上,他们绝对活不了一万岁,能活过六十就已经算是中国帝王群中的高寿人物了。而且皇帝这个工作不但危险性高,而且美色享乐也往往令他们乐极生悲。所以为了防备万一,帝王们的首要任务之一就是生儿子并且及早册定继承人。册立之后,朝野便松了一大口气,觉得王朝后继有人了。
  然而朝野为“候任皇帝”确定而放松心情、并津津乐道于要培养他做未来皇帝的时候,却正是“现任皇帝”对儿子开始满腹猜疑的时候。这种情形是绝对不能用寻常人家的父子亲情来理解的。因为他们这时已经不是父子而是竞争对手了。
  其实说白了也很简单——你公司里的正职头儿,能对群众呼声很高并已经铁定要继承他地位的副职有好想法吗?他能不怕这副职把自己架空或使自己被迫提前离职吗?
  在这方面,越是对自己的“事业”有野心、有自负的头儿,就越是对自己最有可能的继承人(有时候这可能的继承人或者还不止一个)倍加警惕——就算这继承人再老实巴交,头儿心里也爽不了:一看见那个年青人,就想到自己总有伸腿翘掉的那一天,满肚皮的没好气。因此,中国的皇储们绝对不可能过得舒服。而且“人无千日好”,做储君的时间越长,储君们有意无意的过失肯定也就越多。此时若再有点外因诱导一下,那脓包挤破就是肯定的事情。中国历史上因此而落得凄惨下场的储君多如过江之鲫。
  而现在,就要轮到李瑛了。
  
  李瑛的母亲赵丽妃是玄宗青年时的宠妃,她美艳之极,玄宗曾经对她爱得神魂颠倒,甚至于连她卑贱的歌舞伎出身都视若无睹。与赵丽妃同期得宠的还有老五鄂王李瑶的生母皇甫德仪、老八光王李琚的生母刘才人。三个女人虽然共侍一夫,但是相处得似乎还不错,因此三人兄弟情谊最为深厚投缘。在玄宗的三十个儿子中,这三个儿子的相貌大概是最出众的,被世人赞以“朗秀”之词。这当然是因为母亲的遗传基因极佳。除了貌美,三兄弟也颇有才华,李隆基曾经也对他们十分喜爱过。只是随着武惠妃的出现,事情便开始发生变化了。
  武惠妃的专宠,使从前的宠妃们都纷纷成了枯守空房的苦人儿。母亲被父亲所遗弃,这样的事情对任何有少许孝心的儿子来说,都是难免有些不满的。然而不幸的是,李瑛、李瑶和李琚在私宅中背着人发的这些牢骚,居然也被杨洄给打听到了。他立即加油添醋地向丈母娘汇报了一通。武惠妃听了之后当然更不会放过,转头就对着玄宗哭了个梨花带雨:天啊,太子因为恨您偏心向着我,所以竟然结党想要害了我们母子,甚至还对您也有怨言。这可怎么办啊……玄宗对儿子的情义本就在武惠妃的阴柔武功长期作用下被磨损了十之八九,听了这话更是血冲顶门,震怒之下立即付诸实施,找来宰相商议废黜“太子及同党”的事谊。
  这时候的首辅宰相还是张九龄,他坚决反对,说:“陛下纂嗣鸿业,将三十年,太子已下,常不离深宫,日受圣训。今天下之人,皆庆陛下享国日久,子孙蕃育,不闻有过,陛下奈何以一日之间废弃三子?伏惟陛下思之。且太子国本,难于动摇。昔晋献公惑宠嬖之言,太子申生忧死,国乃大乱。汉武威加六合,受江充巫蛊之事,将祸及太子,遂至城中流血。晋惠帝有贤子为太子,容贾后之谮,以至丧亡。隋文帝取宠妇之言,废太子勇而立晋王广,遂失天下。由此而论之,不可不慎。今太子既长无过,二王又贤,臣待罪左右,敢不详悉。”
  玄宗听张九龄将矛头直指自己心爱的女人,极为不悦,但是又确实找不到儿子们的罪证,只得暂且忍了这口气。不过他绝没把张九龄的话听进耳里。
  同在这一年,张九龄又在几桩人事任免案上反对玄宗的意见,玄宗觉得这个宰相于公于私竟敢都跟自己唱对台戏,简直孰不可忍。终于在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的十一月发下诏书:侍中裴耀卿为尚书左丞相,中书令张九龄为尚书右丞相,罢知政事。而一向逢迎武惠妃的李林甫则取代了张九龄的地位和权力。
  最大的绊脚石就这样被搬掉了,等待已久的武惠妃开始为废太子做最后的努力。
  
  开元二十五年的春天,咸宜公主驸马杨洄四处散布太子、鄂王、光王联同太子妃兄驸马薛鏽合谋叛乱——薛鏽被莫明其妙扯进来的最大理由,恐怕就是由于他的驸马身份。对杨洄来说,这不但能让叛逆之事更有分量更显得实在,还能把与太子有关的人又弄掉一个,真是何乐而不为。一时间流言四起,玄宗也有所耳闻。
  经过这番铺垫之后,武惠妃一手导演的重头戏终于登场。
  她向太子及二王假传旨意,说是内宫有盗匪,皇帝让太子立即披甲领兵护驾。
  ——玄宗的皇子们是不开府分居的,他们的住处与皇宫相连,假若真有什么事,召儿子护驾也是情理之中。事情紧急,年青少历练的太子和二王对这道旨意没有起疑心,立即照办,就这样撞进了武惠妃精心布置的大网里。
  当三兄弟带着大群卫士进入皇宫之后,武惠妃立即向玄宗报信,说太子果然谋逆,竟带兵闯进内宫了!玄宗果然如武惠妃所想的那样“大惊”,他自己就是个搞政变的高手,深谙个中滋味,当然不敢怠慢,马上就如临大敌地调动起正规军去“围捕”儿子们了。
  直到这时,李瑛才知道上了后妈的大当。
  玄宗对自己如此迅速平息“政变”很是满意,大有威风不减当年之感。兴头之下,立即召见重臣,决定雷厉风行地废太子。
  李林甫乖巧地发言:“此乃陛下家事,臣等不宜介入。”其它人一看皇帝和首相的德性,就知道事情就算有冤枉也没啥可说的了,也纷纷明哲保身地附和。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玄宗即日下诏,将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废为“庶人”。李瑛的大舅子薛鏽则被流放——实际上刚出长安城,就在城东驿被杀掉了。
  
 
  
  不经过任何审讯勘查,就在一天之内废掉太子和两位亲王,这消息使得朝野都为之震动。很多人虽然口不敢言,心里都深为三人叹惜,而由于事出仓促,与三人有关的亲族、官员都还在任上,他们都在暗暗为他们奔走。李林甫这个首相也才当了不到半年,根基未稳。武惠妃很快就觉得自己有些势单力薄,她也知道太子谋反之事经不得推敲,唯恐“三庶人”做为接待自己所派内侍的当事人还有开口说话、翻案的机会,她决定尽快斩草除根。于是武惠妃联同李林甫和女儿女婿,可劲儿地将众人为“三庶人”鸣不平的事情改头换面之后灌进玄宗的耳朵里,给他造成一种“废太子仍有可能再次策变”的紧张气氛。
  正在气头上的玄宗此时满脑子都是大唐开国以来历次宫闱政变的场面,尤其想到自己亲自策划的其中几场,更是不寒而栗,再给武惠妃李林甫这么一忽悠,当年那股狠劲又被撩了起来,立即下令将三个儿子一齐处死,以绝后患。
  “三庶人”冤死的日子是开元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三日。距张九龄罢相仅有五个月、距“政变”仅有十五天。
  
  这个消息使得举国上下都沉浸在哀痛之中,人们不但诅咒武惠妃的阴险,更怨恨玄宗这个狠心的父亲。
  玄宗也多少听到了世人的议论,他是一个乾纲独断的皇帝,对儿子谈不上多有感情,但是对于贸然决定处死“三庶人”、从此使自己背上“杀子”罪名,他却是多少有些后悔了。但不管怎么说,太子位缺,是必须要重新册立的。
  武惠妃当然更希望趁热打铁,让自己的儿子李瑁登上太子之位。所有的事情就这样在她的预料中顺利地进行着。正当她就快要达成心愿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所居住的宫殿闹起鬼来,而且越闹越凶,宫人多有亲眼目睹的。更玄的是所有的巫师都异口同声地说“三庶人为厉鬼”。
  武惠妃虽然姓武,但是杀气始终还是没有她的祖姑母武则天那么烈,闹鬼的事情令她大受刺激,心虚胆怯之下很快就病倒了。这病也病得奇,竟然是药石无灵。无奈之下,她只得乞灵于祭祀,希望能够消除冤魂的怒气。当然她自己的性命还是最重要的,倒霉的是她所找的替死鬼:奉命对“三庶人”行刑的刽子手。
  “敬业”的刽子手很快就被射杀献祭,“三庶人”的灵柩也重新按照太子和诸王的礼仪予以厚葬。满以为能够就此换来活命的武惠妃没有想到,宫中的鬼却越闹越凶了,不但鬼影幢幢,而且鬼哭凄厉,所有的人无法安睡,整夜都处在惊恐之中。只怕非但是“三庶人”冤魂不散,额外又加上了刽子手的鬼魂。
  就在这样的闹腾之下,武惠妃自顾不暇,还谈什么儿子立储?一个月的工夫,她就病入膏肓了。
  开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十二月初七日,四十岁的武惠妃在惊恐中离开了人世。距“三庶人”冤死仅过了七个月又十四天。
  武惠妃死后,皇宫中再不见鬼影,一切又安静得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不能不说,玄宗对武惠妃是相当偏心的。虽然由于闹鬼事件,他多少知道了武惠妃的亏心事,但是他仍然对她的死表现得极其伤感。
  他颁下了这样一道诏书:“存有懿范,没有宠章,岂独被于朝班,故乃施于亚政,可以垂裕,斯为通典。故惠妃武氏,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承戚里之华胄,升后庭之峻秩,贵而不恃,谦而益光。以道饬躬,以和逮下,四德粲其兼备,六宫咨而是则。法度在己,靡资珩佩;躬俭化人,率先絺纮。夙有奇表,将加正位,前后固让,辞而不受,奄至沦殁,载深感悼,遂使玉衣之庆,不及于生前;象服之荣,徒增于身后。可赠贞顺皇后,宜令所司择日册命。”
  武惠妃就这样以“贞顺皇后”的名份和尊荣入葬敬陵了。
  玄宗面对这样一位谗杀了三名儿子的女人,居然还满脑门子装着“贞”、“顺”一类的词汇,不得不让人叹息:冤魂们实在是要求太低,真正该死的他们都忘了找了。
  
  从各种记载来看,李隆基几乎是一个通才,除了从政这项本职工作虎头蛇尾之外,他在歌舞文艺方面的造诣可算是罕有其匹。按照常理,艺术细胞发达的人也应该是比较细腻多情的。不过奇怪的是李隆基对兄弟手足情深、对女人风流多情,偏偏就对儿子冷若冰霜。这大概是帝王这项工作的职业病使然,他将儿子都看成是自己身家性命的潜在威胁了。
  
  武惠妃死了,她的死对于眼看着就要登上太子宝座的寿王李瑁来说,是一个严重的打击。鸭子虽然已经煮熟上桌,但是自己还没能真正拿到手里,谁知道会不会半路伸出另一只手将鸭子先给拿了去?有这样担忧的不仅仅是寿王,还有咸宜公主夫妇和李林甫。当然他们心里还是很有把握的:武惠妃在身后得到了“皇后”的名份。这也许不但代表着玄宗对她的心意,更代表着寿王真正成为六宫之主的儿子,有了这样的身份,更可以为他登上太子位奠定基础……这么一来,他们觉得已经吃下了定心丸,满心欢喜地只等册封太子的消息了。
  然而奇怪的是,玄宗在追封了武惠妃之后,却对她儿子的前途如何安排再没有了下文。
  
  玄宗对寿王李瑁,应该说是完全的爱屋及乌,武惠妃若是活着,在心爱女人的催促下他倒是很有可能将太子位传给李瑁的,但那也不过是为了讨武惠妃的欢心。真要说到父子之情,只怕和对其它儿子的感觉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差——李瑁从出生之后的十余年都是在大伯李宪身边,一直管大伯大妈叫爹叫娘,直到长大成人才回到皇宫中重新认识自己的生身父母。武惠妃做为母亲经历了生产之痛,对儿子有本能的宠溺;但是玄宗这个生父嘛……就很难说了。
  还有就是寿王李瑁本人的问题了——他在众多的兄弟之中,实在没有什么特出的长处。他排行十八,在十多位兄长之中,既有骑射武功出众的,又有才学闻名的,还有为人雅量人缘极佳的,而李瑁这辈子唯一显得超过众人的一件事,就是孩提之时能够把繁复的宫廷礼仪演习得明明白白。他应该是个天资聪明的小孩,但是养父母不敢对他过于管教,亲娘更对他宠得不象样,以致于长大后的他就再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才干了。在争夺太子位的过程中,起作用的有他的母亲、有他的姐姐姐夫,偏偏他这个当事人自己一点忙也没帮上,这就足以说明他本领有限了——而假如是因为他没有权力欲望所以不参与其事,那就更糟:一个不想当皇帝的人当上了皇帝,以后能治理得了国家吗?
  再来说天赋皮相。这个是一定要说的,因为玄宗极爱相貌出众的人物,选宰相之时都要先问问候选人是不是长得很英俊——玄宗诸子中,虽有发育时出了岔子眼睛斜视的永王李璘,但是绝大多数都生得一表人材。寿王李瑁的相貌应该还是不错的,算得上风采照人,但似乎并没有他夭折的两位同胞哥哥那样达到“眉目如画”的水准,在兄弟伙中也不过就是各擅胜场而已。
  除此之外,李瑁的身上流着武氏的血液,这更是玄宗立太子时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武惠妃谗“三庶人”已是惹得天怨人怒,如果又让她的儿子当太子,朝臣会做何反应?皇帝的舐犊之情绝对没达到为一个儿子就开罪众人、将自己因“杀子”而受影响的名声进一步恶化的地步。更重要的是他毕竟还是一个皇帝,册立一个各方面都不突出、令人非议的皇储,日后大唐王朝会不会发生巨大变故?
  虽然心中已有了隐约的想法,但玄宗毕竟还对武惠妃有些余情未了,因此他仍然在犹豫。烦恼之中他向最为亲近的宦官高力士询问意见。高力士毫不犹豫地回答:“长幼有序,立储当然应该照老规矩办。”
  这话正和玄宗的心意,他下定了决心。
  
  
  也许是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更也许是出于要安抚武惠妃的儿女,五月底的一天,玄宗亲自来到咸宜公主的府第看望女儿女婿。
  
  父亲的光临使咸宜公主夫妇欣喜万分,他们都不禁暗暗猜想是不是父亲将要册立自己的兄弟做太子了?这当然也使朝臣们都暗中着急。
  十天后,六月庚子日,人们果然听到了玄宗册立继承人的诏书。然而令朝臣欣慰万般、令咸宜公主和寿王李瑁感到有如五雷轰顶的是:新太子是排行第三的忠王玙!
  七月初二,册新太子的典礼隆重举行,大赦天下。
  在一片鼓乐煊天之中,武惠妃一生的梦想化为泡影。所有的辛苦和努力,都只算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太子之位旁落的事实,使寿王李瑁嗒然若丧,时刻都生活在恐慌之中,感觉有如从九天云霄直落十八层地狱。然而他没想到,更让他难堪的事情还在后面。
  
  武惠妃活着的时候,玄宗虽然时常与其它宫嫔们卿卿我我,但武惠妃死后,他仍然不免郁郁寡欢,放眼看去,竟觉得后宫之中没有一个相貌才艺能比得上武惠妃的。这对于多情种子李隆基来说,这简直难以忍受。
  玄宗的心思当然逃不过身边人的眼睛。很快就有马屁精来提供消息,说是杨玄琰之女杨玉环姿色冠代,比武惠妃尚胜一筹,只是……她现在是寿王妃。
  玄宗听说世上还有比武惠妃更美的女子,心里直发痒,一定想要见识见识,再说公公见儿媳也算不了什么,于是他立即决定召见寿王妃。
  寿王妃杨玉环究竟是什么时候“蒙”玄宗“召见”的还不好说,但是在开元二十八年之前,事情就早已经发生了。因为从这一年正月开始,玄宗就频频出入骊山温泉宫,到十月,温泉宫里发出了一道圣谕:寿王妃杨氏度为女道士,号太真。
  据这道圣谕里的说法,二十二岁的寿王妃是为了给尸骨无存的祖婆母窦氏祈福而出家为道的。但是正当盛年的寿王妃怎么甘心放弃夫妻之乐出家?又怎么会出现在温泉宫?更奇的是唐朝的皇族女子出家都有各自独立的道观,怎么寿王妃的“玉真观”却是皇宫里面从前的“太真宫”?这一切疑问,圣谕都只字不提。
  总之,开元二十九年开始,杨玉环正式踏进了皇宫,这时的她已经不再是寿王妃,而是法号“太真”的女道士。当然事实上她已经成为玄宗的后宫粉黛之一。
  
  这一切当然瞒不过旁人的眼睛。而寿王李瑁更是冷暖自知。他对杨玉环并不一定多么情深,因为他和所有的王爷一样拥有众多的侍妾,他和杨玉环共同生活的五年间,侍妾还生下了两个儿子。但是无论如何,她毕竟是寿王妃,关系着他的脸面。失去母亲和太子位的寿王李瑁如今又失去了王妃,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中苦闷地煎熬。
  继年初杨玉环入宫之后,同年(开元二十九年)的冬天,寿王李瑁的养父、大伯宁王李宪去世了,玄宗对大哥的死表现出极度的孝友之情,追谥他为“让皇帝”,他的嫡妃也因此晋封为“恭皇后”。
  李宪在宗室中拥有至高的地位:当年就是他主动将太子之位让给三弟李隆基,使他成为玄宗皇帝的。李瑁对生父已经是失望之极,唯有养父才能给他一些关爱照顾,因此养父的死对他来说是极大的打击,他真真正正感到了丧父之痛。对生父的怨恨可以掩藏起来,但是对养父之丧的悲痛是无法掩饰的,李瑁干脆向玄宗提出请求:自己要为养父服丧,以此报答他的养育之恩。玄宗没有任何异议地同意了。
  随着这个冬天的结束,开元盛世也正式地结束了。春天来到的时候,年号改为“天宝”。
  
 
  
  进入天宝年间,杨玉环很快就在玄宗后宫中数以万计的美女中脱颖而出。
  玄宗所拥有的大唐后宫,实在是美女如云,武惠妃能够在其中成为佼佼者,绝非是仅凭皮相就能做得到的事情。若是光说容颜,生育七次、死时已四十岁的她是怎么也比不过小姑娘们的。她一定有其超乎常人的特长。只是如今很难再找到这方面的记载了。
  但是杨玉环鹤立鸡群的原因,却很容易发现:她不但容色冠代,而且才华横溢、歌舞动人、机敏出众。
  杨玉环入宫时,玄宗后宫中还有一名年轻的宠妃,名叫江采萍。据说她是福建莆田人,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一名医生。她是高力士引入后宫的。江采萍生在南方,直到入宫后才亲眼看见梅花,立即便为之倾倒,常以梅花吟诗作画、眷恋不舍。玄宗因此称她为“梅妃”。梅妃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她曾经制《肖兰》、《梨园》、《梅花》、《凤笛》、《玻璃杯》、《剪刀》、《绮窗》等八赋;跳惊鸿舞之时更能使满堂生辉。得意的玄宗向兄弟们夸耀她为“梅精”。
  然而好景不长,杨玉环不但外貌还是才艺、风情,都远胜于江采萍,她的出现使江采萍的人生急转直下。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只有外貌,那么无论有多美,时间一久也一样会让人审美疲劳的,只有聪明才智才能使之拥有真正的魅力。
  杨玉环能诗善文,她曾经作过《凉州》,达到轰动一时的程度。可惜的是和江采萍的大多数诗文一样,《凉州》没有传下来,《全唐诗》里对她和江妃的诗作,都只收录了一篇而已。
  杨玉环的性格看起来还是挺不错的,完全没有一般人沉湎权势自抬身份的行为。因为她的这首诗就是为身边的宫女云容所做的:“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诗成之后,她还配以曲谱,亲自为云容配唱助舞。
  杨玉环善歌舞。而且她乐于接受新鲜事物,来自西域的“胡旋”舞,就在她的身姿旋转中出神入化。但是真正令玄宗对她的舞蹈天份叹为观止的,莫过于她配合《霓裳羽衣曲》所编排的舞蹈。《霓裳羽衣曲》是玄宗的得意巨作,阵容庞大,乐师众多,仅配曲而歌的宫女就同时需要十人,共十八章,分三大部、每部六曲。称为“散序六曲”、“中序六曲”、“终序六曲”。《霓裳羽衣曲》不仅乐器种类多,而且节拍先散后慢再快,对舞者的要求极高。然而杨玉环一听就能领会曲中的意境,随兴便能为这部恢宏大曲配出完美的舞蹈来。这不仅使她自己引以为傲,更使得玄宗如醉如痴,亲自为她伴奏,将她引为人生第一知己。
  除了歌舞,杨玉环还精通音律。她是一个音乐天才,能将好几种乐器演奏得出神入化。
  《谭宾录》中记载道,杨玉环擅弹琵琶,开元年间,宫中女官白秀贞出使蜀地,得到了一只名贵的桫檀木琵琶并进献给了她。这只音色清亮的琵琶在杨妃指下弹奏,就象天外仙音一般动人。诸王、公主、以及虢国夫人以下内外命妇,都争着要做杨玉环的弟子,跟着她学弹琵琶。
  《开元往信记》记载了杨玉环所擅长的另一种乐器:磬。说在她的敲击下,磬声“泠泠然”“多新声”,即使是太常梨园中的专业击磬艺人,也比不上她的技艺。
  杨玉环活泼而擅于声乐诗歌的特点,可以算是和唐玄宗非常投缘。因为这位皇帝本身就是“梨园祖师”,而且在这方面有卓越的成就,造诣之高,就算是上古著名乐师夔与师旷恐怕也难与他相比。这绝对不是因为他是皇帝就瞎拍马屁。玄宗的音乐才华不光是天分,更是下苦功而来。著名的乐师李龟年善击羯鼓闻名天下,他自己也很高兴地说:“为了练习,我打折了五十只鼓杖。”谁知玄宗听了却只是轻轻一笑:“你这哪里算是用了功夫?我的鼓杖打折了三柜。”
  
  总之,杨玉环以她的才华性格,不但与玄宗极有共同语言,更使得玄宗神魂颠倒,很快就达到了使得“六宫粉黛无颜色”的程度。玄宗越来越离不开她了,终于下定决心,不顾一切要给她一个正式的名份。
  
  杨玉环正式入宫之时是二十二岁,玄宗五十六岁。时间很快就在乐舞逍遥中过去了四年。
  天宝四年(公元745)七月二十六日,唐玄宗颁布诏命,册右郎将韦昭训次女为寿王妃。
  十天后,八月初六甲辰,又一道诏令颁布了:册太真妃杨杨氏为贵妃。
  自王皇后被废之后,玄宗再没有册立过皇后。而到了这时,“贵妃”已经是后宫中最高的位份。杨玉环事实上成了大唐王朝的后宫之主。
  
  
  
  唐玄宗和杨贵妃之间有爱情吗?这始终是一个让人百般揣测的问题。
  从唐人的眼光来看,这对从开始就乱了伦理的老夫少妻之间,应该是有爱情的。
  世上的爱情有很多种,别说是在权势富贵中生长的爱情,就算是你我寻常百姓间,纯净如水的爱情也只可能发生在少年懵懂的时候。初恋结束后的所有爱情,多少都是在“比较”和“选择”之后才发生的。
  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很明显就是比较与选择之后愈演愈烈的结果。
  如果你是男人,仅仅从男人的角度出发,你会爱上杨贵妃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除非你根本就只接受瘦型美女。
  如果你是女人,在李隆基和李瑁之间,比较之后会选择谁?大多数情况下的答案当然也是显而易见的。
  唯一的问题,只是杨玉环嫁过人、而且先后嫁了两父子而已。但是这一点,看在风气开放奢逸的唐朝人眼里,实在也真不是什么问题。当时的文人写了无数的诗赋来歌咏,当时的百姓用了无数的传说去流连。他们都打心眼里地羡慕这一对。
  杨玉环遇见李隆基的时候,他正是五十六岁的盛年,执掌着世上第一强国大唐王朝的权柄。除了这个耀眼的光环,这个男人还拥有更多的优点:性格果断,多才多艺。李隆基自青年时便有“仪范伟丽”的“非常之表”,即使年纪已长,但是保养得宜之下应该仍旧十分可观。他确实是个风流种,但是风流成性的男女都有一个优点:历练得多了,对异性的需要和心事都了如指掌,因此只要他(她)愿意,就能让对方如沐春风。
  而寿王李瑁,除了年青,几乎一无所有。
  更重要的是:虽然皇帝多情,但是年青的寿王也并不曾对自己的王妃专情。寿王妃仍然不得不面对与自己争夺丈夫的众多姬妾,皇帝下达夺妻之令时,年青的丈夫也耽于自保,而没有表现出什么值得一提的血性,就将妻子拱手相让了。
  既然如此,没有过失的女人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李隆基对杨玉环的迷恋,同样也是选择的结果。而被这选择所牺牲的,正是曾经宠冠一时的梅妃江采萍。
  梅妃是否真爱李隆基,这应该完全不成为问题:玄宗毕竟是皇帝,对于那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代来说,甘愿无偿为皇帝牺牲一切的,是世间男女的绝大多数。何况江采萍曾经得到过她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君主百般的呵护宠爱。——大多数人都因为“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句,而责备杨玉环对这样的奢侈待遇安之若素、不爱惜民力,转而百般同情梅妃。然而实际上,梅妃也从来不曾拒绝过玄宗这样奢侈的宠遇:那快马驿使,是先为江采萍送了若干年梅花之后,才转行给杨玉环送荔枝的。
  杨玉环入宫后,与江采萍之间势成水火,杨玉环称江采萍为“梅精”,讥讽她纤瘦,江采萍则称杨玉环为“肥婢”,嘲笑她肥胖。这使得两头为难的李隆基不得不舍弃其中之一:梅妃被迁往上阳东宫,从此远离了李隆基的生活。
  曾把宠爱当成习惯的江采萍,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被送进冷宫的那一个,这天上地下的对比,使她十分难堪伤感。当然,玄宗这个多情种子虽然惧怕杨贵妃的妒火,也并不曾忘了她。
  据说,玄宗曾经偷偷地派人将上阳宫中的梅妃接到自己身边重继旧情,然而事机不密,很快就被杨贵妃发现了,她立即赶去兴师问罪。玄宗惊慌失措,立即将梅妃藏进夹幕,对贵妃百般哄劝,声称自己早已经对梅妃恩断情尽,绝无私会之事。
  事过之后,玄宗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头,便派人去抚慰梅妃。梅妃想到自己的处境,对使者叹道:“皇上是要永远抛弃我了。”使者当然要替顶头上司打掩护:“皇上怎么会抛弃你,他只是不想惹贵妃生气罢了。”梅妃怒极反笑:“怕因为怜惜我而惹动肥婢的怒火,不是抛弃我是什么?”
  从此以后,寂守冷宫的梅妃再也看不到玄宗的身影,希望重获贵宠的她便赠予高力士千金重礼,希望他受人钱财代人消灾,为自己代寻名士,如司马相如为陈娇作《长门赋》那样,为自己也写一篇名赋,以挽回玄宗之情。然而这时的高力士哪里敢招惹杨贵妃呢,谎称无人能写,搪塞了事。
  无可奈何的江采萍只得自己写下《楼东赋》,以发泄满怀怨恨。此赋见于《全唐文》:
  “玉鉴尘生,凤奁香珍。懒蝉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但凝思乎兰殿。信标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风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游;长门深闭,嗟青鸾之信修。忆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宴,陪从宸旒。奏舞鸾之妙曲,乘画之仙舟。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亡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陇。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
  《楼东赋》很快就传遍皇宫,杨贵妃看了之后其怒可知,立即向玄宗发作:“江妃庸贱,以谀词宣言怨望,愿赐死。”玄宗却默然无语。
  听说皇帝的这个反应,梅妃对复宠满怀期望。然而事实却狠狠地击倒了她。有一天她偶然看见驿使入宫,使者的模样也正是自己曾经非常熟悉的,于是她便向左右侍丛询问:“是梅使来了吗?”左右硬着头皮回答:“那已经不是梅使了,而是给杨贵妃送荔枝的使者。”梅妃黯然泪下,终于对变心的丈夫彻底绝了望。
  就在这个时候,玄宗对《楼东赋》的回应也终于来了:他将外夷进贡的上好珍珠选了一斛,秘密地送进了上阳宫赐予梅妃。——玄宗的这个决定真是稀奇,梅妃又不是职业写手,又不需要他给稿费。这一斛珍珠算什么意思呢?分手礼物?赡养费?
  梅妃拒绝接受珍珠,让使者带回了一首诗。这也是她留传于世的唯一一首诗:“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湿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玄宗读诗之后,怅然不乐,但是他知道梅杨二妃绝不可能和睦相处,实在不愿放弃杨妃的他只能让人将梅妃的诗谱上新曲,时时吟唱,聊以自解而已了。这就是《一斛珠》的来历。
  
 
  
  妒忌是人的天性。无论礼教怎样要求女人“无妒”,那也只能是男人的一厢情愿。绝大多数女人的“无妒”,只不过因为胆小不愿触怒公婆丈夫,次者也是被酱死了脑子一心想要留个好名声(男人们死守礼教迂起来也差不了多少),或者干脆就是她压根对丈夫毫无兴趣,巴不得弄几个小妾打发男人离自己远点。
  而这三条,都跟杨玉环不搭界,而唐玄宗风流了大半辈子,这个毛病已是习惯成自然,再怎么改也是有限的。因此杨玉环的妒忌也就不可避免地再三上演。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妒忌事件,发生在天宝五年(公元746)盛夏七月,据说起因是杨玉环的堂姐虢国夫人。——话说回来,是不是虢国夫人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事情是发生了。
  杨玉环有三个姐姐,其中最出色的是自称“大唐天子小阿姨”的虢国夫人。虢国夫人天生美貌,自己也以此自负,杜甫因此做诗道:“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上马入宫门。却嫌脂粉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这样一个美女,玄宗当然想打她的主意,妒火中烧的杨玉环因此和玄宗发生了争执。又羞又气的玄宗在气头上立即以“妒悍忤旨”为名,下令高力士将杨玉环送回堂兄杨铦府里。
  如果是寻常人家,不过是夫妻吵架后妻子回娘家而已,但是杨玉环的丈夫是皇帝,这可就成了了不得的大事了。整个杨家都乱成了一团,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号啕痛哭,等待着灾难的降临。
  在杨家哭天抹泪的同时,唐玄宗也在皇宫里坐立不安。贵妃出宫之后,皇帝居然因为看不见她而不思饮食、动辄发怒。侍丛们平日无关痛痒的小过失这时也统统变得不可原谅,一个个地都被送去挨板子,甚至还有被活活吓死的。高力士知道皇帝反常表现的原因,小心翼翼地一面奏请玄宗接回杨妃,一面将贵妃宫中的侍女用具以及饮食酒肴装了上百车送到杨府去。经过一番折腾之后,杨贵妃终于在第二天拂晓时分返回了皇宫。玄宗这时气头已过,看见贵妃简直就象得了个活宝贝,不但不追究她“冒犯天威”,反倒自己低声下气地赔不是,大陈戏乐、大摆宴席,唯恐贵妃芳心不悦。据说从此之后,玄宗再也不敢再在男女之事上起事端,“后宫无得进幸矣”!
  从此,杨玉环三千宠爱在一身,虽然她名份上是贵妃,只有“半后”之制,但实际上她却享受着等同于皇后的规模待遇;在名份上玄宗也用另外的方式予以弥补——用民间夫妻的方式将她称做“娘子”。
  
  据说,天宝九年二月,杨贵妃还曾经因为触怒玄宗而被遣出宫。原因仍是妒忌,只不过这次她与玄宗的角色互换:她使用了宁王的紫玉笛,妒火中烧的玄宗将她赶回了娘家。——这位宁王是谁?据野史说是李成器即李宪。但是李宪明明已经死了九年,而他的儿子们也没有谁再得到“宁王”这个封号。查一查帐,李宪的长子汝阳王李璡倒是很值得怀疑。这位郡王不但雅好音乐、频频出入宫闱,而且姿容妍美,是皇族中第一美男,玄宗曾赞叹说“姿质明莹,肌发光细,非人间人”,称其为“花奴”。但是查无实据,不能乱扣帽子,何况花奴擅长的是羯鼓而非笛子,杨贵妃能去拿谁的紫玉笛呢?难道说李宪曾经的遗物中有一管紫玉笛,玄宗连死人的醋也要吃?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天宝九年二月,杨贵妃又一次回到了杨府。杨家的当家人杨国忠不敢想象好运能够一而再地落到自家头上,连忙请吉温前去劝说玄宗。玄宗也有些回心转意,便派内侍张韬光将自己的菜肴送往杨家。大约是因为知道错在自己,杨贵妃这一次的态度比上次大有不同,哭着向张韬光说:“我冒犯了皇上,罪该万死。然而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是皇帝所赐,只有发肤是自己所有。”说着便剪下一楼头发,让张韬光带回宫去。玄宗一看到这缕头发,顿时大惊失色,深恐贵妃以死谢罪,立即派高力士亲自出马将她召回宫中。
  由杨贵妃两次遣归又复返而毫厘无伤的记载来看,她对玄宗的心思可谓是如指掌。这也就难怪玄宗将她称做“解语花”了。
  
  杨贵妃最著名的典故与“诗仙”李白有关。
  据说玄宗曾于沉香亭赏牡丹,召李龟年击檀板为歌,嫌梨园中曲乐都已听熟,说:“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词为。”于是以金花笺予翰林学士李白,命他立即做新词。李白宿醉初醒,立刻做诗三首,第一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第二首:“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第三首:“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这三首诗极得玄宗与贵妃的欢心,李白一时得宠非凡。然而他得罪了高力士,高力士便向杨贵妃进言,说李白在第二首诗中“以飞燕指妃子,贱之甚矣。”杨贵妃深信不疑,从此对李白由喜转恨,玄宗三次想给李白官职,都被她从中阻挠,终于使得李白仕途失意,浪迹天涯。
  然而从另一些记载来看,拿杨玉环与赵飞燕作比较,似乎并不是什么能够触怒杨玉环的事情。因为首先拿她们相比的人正是李隆基。他曾经指着《汉成帝内传》中关于赵飞燕“身轻欲不胜风”的内容笑话丰满的杨贵妃:“尔则任风吹多少。” ——因此,李白的被贬谪究竟与杨贵妃有多大关联,真实情况实在还有待商榷。
  
  随着杨玉环在玄宗心目中占据绝对上风,杨氏家族也正式开始烈焰薰天的权贵生涯。
  天宝七载,杨贵妃的堂哥杨钊升任御史大夫、京兆尹,赐名“国忠”。十月,贵妃的三个姐姐分别被封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这三位国夫人每月额外得钱十万为脂粉之资。
  天宝十一年十一月,随着李林甫的去世,首相之职落到了杨国忠的头上,次年他又兼司空之职。
  这时的杨家,已经富贵到了令路人侧目的地步。
  除了首相和三位国夫人之外,杨玉环的父亲杨玄琰被追封为太尉、齐国公;母亲封梁国夫人;叔父杨玄珪任光禄卿、工部尚书;堂兄杨铦任鸿胪卿;堂兄杨锜任御史,尚武惠妃幼女(在女儿中排行二十六)的太华公主;堂弟杨鉴任秘书少监,尚承荣郡主;杨国忠长子杨暄任银青光禄大夫、太常卿、户部侍郎,尚延和郡主;杨国忠幼子杨炪任鸿胪卿,尚玄宗杜美人所生的第二十五女万春公主;韩国夫人的外孙女崔氏嫁给了太子李亨的长子李豫(未来的代宗崔贵妃);虢国夫人的儿子裴徽做了太子李亨的女婿,其妻后封延光公主;虢国夫人的女儿则嫁给了玄宗大哥“让帝”李宪的儿子;秦国夫人的大外孙柳钧尚长清县主,小外孙柳潭则和表哥裴徽一样当了李亨的女婿,其妻后封和政公主。
  
  杨家成了李家亲上加亲、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与杨铦、杨锜五家宅第相连,被称为“杨氏五宅”。
  心满意足的老皇帝却并不觉得自己给予杨家的财富有多么了不起,他认为杨贵妃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还对身边的人说:“联得贵妃,得如至宝”,还作歌《得宝子》以志心意。这时的玄宗与一个寻常的痴迷男子实在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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