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史（Romance）作為一種文體，在西方有很長的歷史了，最初凡是傳奇性的長篇敘事都可以叫“romance”，包括類似英雄小說一類，不過現代通常都指描寫愛情的小說，又分為“文學性羅曼史”（literary romance）和“大眾羅曼史”（popular romance）。簡奧司丁（Jane Austen）和波郎台姊妹（Bronte）的小說可以歸於前者，而當代的通俗文學屬於後者。那麼，到底什么才算是大众言情小说呢？

有学者认为，言情小说归根结底是给读者呈现一个幻想的世界。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言情小说要成功，一定需要读者的合作。也就是说，不光是作者，读者也必须认可言情小说的约定俗成的规则。只有大家都签署并遵守这个合作契约（contract），言情小说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关于小说就是作者与读者之间契约的说法并不新鲜。叙事学家很早以前就提出，读者看小说为的就是找到一个“中心意味”（point），而作者给予的无言承诺就是作品最终会展示这个“中心”。如果读者不合作，那任何文体都无法成功。比方说，看科幻小说的人如果一味追究科学原理是否正确，挑剔文中的纰漏，那显然无法达到小说原有的目的。言情小说要展示的中心，当然就在于“爱情”。因此，要做一个言情小说的理想读者，首先要做的是暂时不去想生活实际，柴米油盐，一概信奉“爱情终能成功”。而作者，也必须做到自圆其说，把小说中的爱情关系写得入情入理。也就是说，情节方面虽有“传奇”因素，但对性格感情的发展总要力求描写得真切，才能引起大家的共鸣。这样，“我爱你”这句话，不管多么陈腐老式，不管有多少人多少代都描写过，才能“日新日日新”。

这其实是不容易做到的。最近看了一本西方研究历史言情小说（historical romance）的专著：Lisa Flecther 的 Historical Romance Fiction （Ashgate， 2008）。作者提到在西方的文化传统中，“坦白”（confession）一直被以为是可以真正袒露人性和发现真理的最佳途径。随之而来的是，言情小说的主要设定机制也在于这样一个“发现秘密”，最终“坦白”的过程。 这位学者还说，侦探小说当然也力求“发现秘密”，但言情要发掘的秘密其实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即，秘密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围绕保守和揭示秘密而产生的一系列情节。这位学者重点谈的是历史言情小说中“女扮男装”的女主人公如何最后获得幸福这样一个设置，所以她说的公开的秘密就是女主真正的性别如何最后显露。其间作者又引用了西方性别研究的学说，特别是Judith Butler 的“表演”说（Performativity）来论证这其实是西方男性之间情感的暧昧（homosocial）和“恐同心态”（homophobic）冲突矛盾的体现。

对于“女扮男装”的设置到底代表了什么还值得进一步研究，因为中国的历史言情小说中这样的情节也多得是（花木兰，孟丽君，冯素珍［女状元］等等）。但对于一般的言情小说来说，我的理解是，这个“公开的秘密”指读者都知道小说中的两个人最终要在一起，但到底是哪两个人？他們最終能不能在一起？小说的情节都是围绕他们的分分合合展开的。许多网上读者看言情小说，如果官方配对在第五章还没出现，就要催促作者，追问“谁是男主“？这实际上说明她们是言情小说最正宗的读者。因为对她们来说，这个“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言情小说的最终“中心意思”，是它的“公开的秘密”。一本言情小说是否成功，就看这个“公开的秘密”能不能顺利展开，能不能衍生出种种情感纠葛和戏剧冲突。当然，对很多人来说，更重要的是“乌云过后是晴天”，前面再怎么虐得死去活来，最后一定是两人重归于好，“从此以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