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研究专业的L是一位非裔同事，既有法学方面的学位（JD），又有性别研究方面的博士学位（PhD）。她去年才来到我校，所以今年是她的第二年评估。她的情况有些特殊，因为评估小组是从别系抽调成员组成的。这一来是因为性别研究没有独立的系，二来也是因为她的位子是所谓“跨学科”（interdisciplinary）的特殊类别，史无前例，学校一时不知怎样评估才最为妥当。最后结果是：她所在英文系的主任，一位俄文系从事同性恋文学研究的同事，一位经济系的同事和我奉命组成评估委员会。不知别人怎样，我起初是不太情愿的。因为对日文同事M的评估还可说是系主任的日常工作，无可推卸， 按照我今年的工作量，实在不需要再多添一桩任务。 评估这种事本就耗时耗力，多一个委员会意味着未来又有众多会议要参加。不过，换位思考一下，我也知道这是非常重要非常关键的工作，不管对被评估者还是对学校来说都是如此。L本人当然希望顺利过关，向终身教职的方向跨近一步，学校也希望“跨学科”项目能顺利发展。所以L的评估不是“老生常谈”（business as usual），而是具有建立前例，示范后人的意义。这样一想，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L教的课叫“女权主义和通俗文化”（Feminism and Popular Culture），她的教学大纲说是要通过检验各种通俗文化媒体（包括电视，电影，广告，音乐等）对女性形象的塑造来探讨这些描绘如何一方面反映了各种社会文化现象，另一方面也创造了社会文化现象。听起来是个很有意思的专题，可是一看学生的功课，我小小吃了一惊：除了大量阅读，学生还得每周写2－3页的阅读感想。另外，老师还要给学生分组，分配给他们一种媒体，让他们准备一个课题，找材料研究，和老师见面讨论，最后在课上给全班同学讲课。最后还有一个期末大考，虽然是开卷，可是学生也得花时间准备，回答两个讨论大题。不知学生是否吃得消，也不知老师如何批改他们每周的阅读感想，及时给予反馈？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走进了L的教室。18位学生都到了（17 女 1 男），老师却迟到了三分钟，原来她周末得了流感（幸好不是H1N1），今天还没完全恢复。上课开始，她先给学生发了一张日后做小组口头报告的要求描述：这里的老师都是如此，非常详细清楚地告诉学生对他们的期待如何，让学生能充分准备。接下来就是讨论他们的阅读功课，一本叫做《通俗文化中的叛逆女性》的书。我看了一下日程，这是第三次讨论，前面已讨论过书的三分之二。听学生们的反响，最后这几章好像谈到了《X Man》，《Aliens》等科幻性质的美国电影中的叛逆女性。这班的学生不光大多能说会道，而且都相当有主张。从她们对本书的评价来看，比方说，批评作者喜欢“大而化之”，“缺乏理论分析”，“把苹果和橘子混为一谈”等等，她们都还挺有眼光的。不知她们自己写作怎样，但批评的目光是可以的。老师也利用这个机会，教育她们自己写文章也要让别人看看，因为自己的盲点往往不自知。其中有一个争论的焦点是对于选择做“家庭妇女”的女性应该如何看待？有的学生指出，本书作者对家庭主妇有歧视的态度，却不知90年代的女权主义应该尊重妇女自己的选择。另外一个争论是影片中显示一位外星人杀手的女斗士最后一幕却是身穿女性内衣出场，这是否是导演为了迎合大众口味有意为之？有学生就反驳说，她觉得英勇善战的同时也不怕显示自己的女性美才是真正坚强的女人。

后一半的课，L让大家比较两部电影的结尾：《塞尔玛和路易斯》（Thelma and Louise，国内也翻作《末路狂花》）和《Set it off》（这个不知是否在国内放过，大概可以翻译为《点燃》，说的是四个非裔女性抢劫银行）。《末路狂花》我看过，后一部却是第一次看。只听得教室里一篇叹息抽泣的声音。两片的结尾，那些反抗现存制度的“叛逆女性”多半没有好下场。《点燃》更是让Queen Latifa 扮演的角色倒在乱枪之下，死得惨不忍睹。所以重新开灯讨论时大家都有些伤心，但学生对片子的场景，音乐，人物还能说出些道道来。她们好像普遍对后一部片子反响更大，但有个问题却没人提，那就是，片中显示的好像是非裔女性对白种男性权威的挑战，非裔男性却成了旁观者，虽然同情女性，却没有起任何实质性的作用。听说剧本是一位非裔女作家写的，导演却是非裔男性，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玄机？

与昨天的课相比，今天的讨论要热烈得多，这一方面和讨论的题目有关：学生对通俗文化更了解也更有兴趣，另一方面也在于学生大多是高年级性别研究专业的，所以水平普遍高。当然，教师也更善于引导发言。比如，当有学生评价说作者“缺乏理论”时，她会让学生解释所谓“理论”到底指什么；又比如，当学生对作者批评过多，她也会尝试从另一个角度去说明这是作者“试图打破高雅文化和通俗文化的等级分别”的策略。上性别研究的课往往以女生为主，有时讨论涉及隐私，有时讨论者十分激动。比方今天的课，一位女生说着就流泪了。处理这种情况，L做得也不错。她对学生表达关切，但还是继续课堂讨论，并不因此而打乱自己的教学计划。 看来她给学生布置每周写感想的任务对于促进课堂讨论的气氛和提高讨论质量都是不无裨益的。 从观察L上课，我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以后自己也可以尝试一下。当然，她能教自己研究的课题，更让我十分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