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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恭帝赵显生于公元1271年,是南宋度宗皇帝的次子,父亲死后,他于咸淳十年(公元1274)年七月登基为帝,时年仅三岁。仅仅过了两年,南宋王朝的都城临安就在德祐二年(公元1276)正月被蒙古大军攻破,五岁的小皇帝和祖母谢氏、母亲全氏都成了元王朝的俘虏,于当年五月被押至元大都(今北京),成了元王朝的“瀛国公”。
  忽必烈的长后察必还有些厚道,对南宋皇家颇有怜恤之意。察必对赵显的母亲全太后非常同情,见全氏不适应北方生活,还向忽必烈请求放全氏回江南生活。虽然这个不合适的要求被精于权力斗争的忽必烈拒绝了,恭帝母子倒也还是得到了察必的照应,一直平安地生活了下去。
  至元十八年(公元1281),随着察必皇后去世,恭帝母子的处境逐渐艰难起来。公元1282年冬天,忽必烈对恭帝母子和南宋降人的猜忌之心越来越重,遂于当年十二月不容分说地把小皇帝母子连同降元的南宋官员统统迁往蒙古腹地的元上都(今内蒙古多伦县西北)。
  在茫茫草原上,恭帝渐渐长大,至元二十五年(公元1288),他满了十八岁。但他毕竟不是寻常弱冠少年,而是前朝皇帝。其它的南宋官员降人都先后在蒙古草原上成家定居生儿育女,已届婚龄的恭帝却没有可能学别人的样子。他知道忽必烈对长大成人的自己非常忌惮,便自请出家。忽必烈答应了恭帝的要求,赐他一笔财物,于当年十二月派人将他送往吐蕃萨迦寺(今西藏日喀则萨迦寺)。从这一项安排来看,忽必烈还是给予了宋恭帝相当高的待遇。因为萨迦寺乃是忽必烈的帝师、大宝法王八思巴驻锡并圆寂之地,寺主即八思巴后人,有统治吐蕃之权,可算是头等皇家寺院。
  就在萨迦寺,宋恭帝剃度为僧,号本波讲师,亦称合尊法师,自称“大汉王出家僧人”。出家后的宋恭帝潜心佛理,并将多部经书由汉译藏,如《百法明门论》、《因明入正理论》等,广为弘扬佛法。成为一代佛家大师,留名藏史。恭帝的母亲全太后则未能随儿子西去吐蕃,而是就在大都正智寺出家为尼。
  元朝时候完全不禁止僧人成家,合尊因此在藏地娶妻并生子赵普完,嗣后,赵普完也随父一起出家为僧。十几年后,已经成为高僧的恭帝再次奉诏离开吐蕃,带着家人徒众迁居甘州十字寺(即今张掖大佛寺)。和萨迦寺一样,十字寺在元王朝时期也有非同凡响的地位。因为它是元世祖忽必烈的诞生之地,据说元睿宗拖雷长后唆鲁禾贴尼正是在这座寺庙里生下忽必烈的。
  元英宗至治三年(公元1323)四月,五十二岁的宋恭帝合尊死于河西。多数情况下,认为是合尊的声望越来越大,元朝皇帝为了斩草除根就把他给毒死了,但与这种观点相冲撞的是:宋恭帝合尊的儿子赵普完仍然活得好好地,还继续平平安安地做他的喇嘛,继续娶妻生子。
  元顺帝年间,元王朝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农民起义宗教起义此伏彼起,多数都打着复兴宋室的旗号。这种情形再三发生之后,终于引起了元朝统治者的担忧。至正十二年(公元1352)五月,监察御史彻彻特穆尔上奏元顺帝,说:“河南诸处群盗,辄引亡宋故号以为口实。宜以瀛国公子和尚赵完普及亲属徒沙州安置,禁勿与人交通。”元顺帝采纳了彻彻特穆尔的主张,将赵完普及其亲属仆从由张掖迁往沙州(今敦煌)。
  对比北宋亡国之君徽宗钦宗父子的遭遇,赵显与赵普完父子的运气实在好了不止一点点。只是各种史料的散失,如今我们却不知道,赵普完的后人又在何处?
  
  宋恭帝的生命,终止于元顺帝三岁这年,这也使得野史有充分的发挥空间。
  盘点一下,野史基本上都认为宋恭帝就是元顺帝的生父,元明宗只不过是养父。但是这个过程,说法却有好几种。
  
  
  
  第一种,说忽必烈为永久收服宋室,在宋恭帝成年后将其招为驸马,许配给他的公主正是迈来迪。(在这里要解释一下,元王朝的公主并不只限于皇帝的女儿,亲王郡王的女儿孙女都一律被称为“公主”。在这种公主泛滥成灾的情形下,迈来迪作为阿儿斯兰郡王裔孙,当然也就是公主。)迈来迪很快就为宋恭帝生下长子普完,又跟随已经成为高僧的宋恭帝迁居甘州(张掖),在此地又生下一个孩子。就在孩子出生的这天晚上,后来的元明宗当时的周王和世梀正因出镇朔漠途经此地,宿于宋恭帝驻赐寺庙附近,看见产房上空红光冲天,知道出生的孩儿定然非同凡响,于是在征得宋恭帝夫妇同意之后,将之收为己子,带往漠北。
  这个传说推敲起来几乎就是完全靠不住。由于元仁宗不愿履行传位给侄儿的诺言,因此武宗长子和世梀于延祐三年(公元1316)三月被封周王并调离京城,出镇云南。同年十月,武宗诸旧臣对小主人的遭遇非常不满,谋划着要抗旨外逃,说:“天下者,我武皇之天下也。出镇之事,本非上意,由左右构斗致然。请以其故白行省,俾闻之朝廷,庶可杜塞离间;不然,事变叵测。” 和世梀当时只有十六岁,拗不过众人的意志,身不由己地被拥上马,“数骑驰去”,昼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北金山(即阿尔泰山)。就在此地,和世梀得到了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一系王爷们的归附拥戴,成为朔漠之主,一直在当地生活了十几年,冬居扎颜,夏驻斡罗斡察山,足迹不履朔漠以外,直到元文宗“禅位”南归为止。
  ——也就是说,和世梀由云南远去西北朔漠,起因是保命加抗旨,想来不会挑远路走,又是由云南奔往金山(阿尔泰山),在这种情形下,怎么可能路过甘肃张掖?何况他奔往朔漠是1316年的事情,元顺帝则生于1320年,足足差了四年。时间上也不对头得很。更别说什么天降红光的事情有多靠不住了。
  
  第二种,见于明朝人的笔记。说是宋恭帝被招为驸马后,忽必烈忌惮于他,他便自请为僧。后来宋恭帝带同家人一起去朔北扎颜拜谒朔漠之主周王和世梀。周王少年风流,看中了这位瀛国公的王妃罕禄鲁氏并纳之为妾。没过多久,迈来迪便生下了元顺帝,算起日子来,正是宋恭帝的儿子。
  关于这种传说,只要拿时间年龄来套一下,就知道离奇得过了头。宋恭帝若是先娶妻再出家,那么他的妻子就算是罕禄鲁氏,也不可能是迈来迪,更不可能被周王看上。因为照此算来,当元顺帝出生之时,宋恭帝的那位罕禄鲁氏至少也得有四十开外的年纪了。而当时的周王和世梀年方二十岁,竟会恋上母亲辈的女人,并且不惜得罪高僧郡王强抢,如此“忘年恋”实在靠不住之至。基本上当闲话看看就好,当不得真。
  
  第三种,倒是把罕禄鲁氏的年龄给说圆了。照这种说法,宋恭帝未婚便出家,在成为萨迦寺高僧之后,宗室赵王前去听经说法,见其虽有仆役却是孤身,就给他牵了条红线,送了一名回回女子做他的妻子。没过多久,宋恭帝便奉诏带着家小去了甘州。周王和世梀恰巧也出巡经过甘州,见回女颇有姿色,便据为己有,随后生下元顺帝。
  这个传说也蹊跷得很。遁居阿尔泰山,唯恐进入腹地便被追究违旨之过的周王怎么可能大摇大摆地去甘肃“出巡”?宋恭帝到老才得娶少妻,则那个早已成年的长子赵普完是怎么回事?何况在元皇族中,“赵王”是仅次于皇帝的位份,假若宋恭帝的妻妾真是赵王所赠,周王又怎么会冒如此风险去抢亲?
  
  第四种,说是罕禄鲁氏迈来迪少女时曾经进藏,跟随合尊大师(即宋恭帝)修习佛法,后来才被家族许配给周王为妃。她所生的孩儿名为周王之子,实际上是与合尊“师生恋”的产物。
  这说法听起来好象还头头是道。但有一个严重的问题是:一个世代穆斯林女子,大老远地孤身一人去萨迦寺干什么?!合尊大师是个喇嘛,又不是清真寺的阿匍!
  
  第五种说法,也是蔡东藩《元史演义》所采纳的说法。说迈来迪是个妓女,宋恭帝做了元朝的瀛国公,好歹也是号人物,时常寻花问柳,迈来迪便成了宋恭帝的外室,生下了元顺帝。宋恭帝死后,迈来迪一介娼妇无处归依,就勾引上了周王,带着儿子做了王爷的姬妾,宋恭帝的儿子也就成了周王的庶长子。
  这个这个……算了,连推翻它的理由都省了,大家自己看着办吧。
  
  和世梀自十六岁以后,都遁居于金山即阿尔泰山一带。而突厥后人罕禄鲁氏部族居于阿尔泰山至伊犁一带。因此,和世梀在1316年奔赴阿尔泰山察合台汗国时途经罕禄鲁部族势力范围,遂与该部族结成姻亲,纳阿儿斯兰汗裔孙、穆斯林公主罕禄鲁氏迈来迪为妃。对于和世梀,此举不但可得到对察合台汗国有相当影响力的罕禄鲁部族支持,还可抱得美人归。而对于罕禄鲁部族,则与皇族嫡系结了亲家,正是一项双赢的政治联姻。1320年迈来迪在“北方”朔漠产下元顺帝妥欢贴睦尔,自己却因产育而亡。应该才是最合乎情理的真实情况。即使宋恭帝所娶之妻确是回女,也应该是另一位“罕禄鲁氏”,而不是迈来迪。
  
  至于元文宗夫妇声称妥欢贴睦尔并非明宗亲子,其实也很好解释。
  文宗夫妇声明妥欢贴睦尔“非明宗子”时,凭的只是一个奶公的一面之辞。而且这声明早不发晚不发,偏偏要等到迈来迪、明宗、明宗嫡妻八不沙都已经成了死人以后再来发,本身就很有问题。最有发言权、最清楚实际情况的人都不在了,那还不是由得文宗夫妇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嘛。
  妥欢贴睦尔“非明宗子”的声明,是文宗夫妇宣布的。但更有意思的是,改口坚称妥欢贴睦尔乃“明宗之长子,礼当立之”的人,正是文宗嫡后卜答失里——这个亲手炮制了妥欢贴睦尔为养子之说的关键人物。或者正是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养子之说站不住脚,才会不惜推翻自己当年的说辞接回妥欢贴睦尔。假若养子之说确有其事,过得了宗王旧臣们的关,卜答失里就没有必要迎立元顺帝了。
  由此可见,妥欢贴睦尔“非明宗子”的说法,与事实不符。只不过是文宗夫妇当初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而大加炒作的无稽之谈。
  
  元顺帝妥欢贴睦尔是明宗和世梀亲生之子,应无疑义。野史演义,灿然生花,作为一种消遣和参考,倒也未为不可。
  
  
  七、燕贴木儿家族的末日与答纳失里皇后
  
  不管野史怎么说,妥欢贴睦尔在他十三岁这年,以“明宗长子”的身份登上了元王朝皇帝的宝座。而终其一生,他和他的家族都以元室正嫡自居,从来也没有把宋室当一回事。元顺帝的生父之谜,就象后来的野史非要说乾隆是陈阁老之子那样,既然元顺帝只认元明宗这一个爹,只维护元王朝的利益、乾隆只认雍正一个爹,只维护清王朝的利益,那么野史硬要去YY,恬着去贴这个冷脸,也就只能说是纯属自讨没趣。
  
  妥欢贴睦尔虽然登基称帝,但是国家大权却并不在他的手里,仍然是由皇太后卜答失里和权臣做主的。而且卜答失里在元顺帝登基的同时,就已经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燕贴古思立为皇太子了。
  除了国家大事,元顺帝自己的事情也由不得自己决定。就在他称帝两个月的时候,他就听从卜答失里的安排,册立了自己的第一个皇后钦察氏答纳失里。
  
  钦察氏答纳失里出身显赫:她是是文宗的首功权臣燕贴木儿之女。
  答纳失里出身虽显赫,却并非蒙古人,因为她的父亲、太平王燕贴木儿太师就不是蒙古人,而是“色目人”。
  ——色目人,这个名词唐朝就已经开始使用,有“诸色名目”之意。元王朝统治者把治下百姓分为四类:一等为蒙古人,二等为色目人,三等为汉人(包括北方的汉人女真契丹),四等为南人(南方的汉人)。由此可知,元朝的“色目人”,是指蒙古和汉人南人以外的其它人,主要是指西域各民族。“色目”中,以回回人数最多,西夏人、畏兀儿人(维吾尔先民)、罕禄鲁人、康巴人(中亚咸海一带)、钦察人(中亚黑海一带)、阿速惕人(居西亚高加索,奥塞梯人先祖)、阿尔浑人(中亚七河至楚河一带)、郎人(欧洲人)等等等等。
  算起来元顺帝自己的母亲就是色目人,他的相貌也因此与从前的元王朝诸帝都大有不同。想来答纳失里就算不是个完全的色目人,也该是个混血女子,与元顺帝倒也不失为年貌相当的一对小夫妻。
  然而答纳失里毕竟是燕贴木儿的女儿,这个出身和“皇后”这个位份,注定她的人生不可能善始善终。
  
  答纳失里是在父亲燕贴木儿去世两个月的时候当上皇后的。尽管燕贴木儿已经去世,这个家族的势力还是不容小觑。就在答纳失里受封皇后的同时,她的叔父撒敦进为荣王、左丞相、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不但录军国重事,还食邑庐州。答纳失里的哥哥唐其势则子承父业,做了太平王,同时进金紫光禄大夫,并成为总管高丽、女真、汉军万户府达鲁花赤。
  在这样的势头下,答纳失里皇后的作派也非同一般。元顺帝拿这位皇后也没有办法。如此再三,答纳失里皇后也越来越不成话。
  元统二年(公元1334),答纳失里皇后正式得到了册宝。册文曰:“天之元统二气,配莫厚于坤仪;月之道循右行,明周贞于乾曜。若昔帝王之宅后,居多辅相之世勋。盖选德于亢宗,亦畴庸于先正。造周资任、姒之化,兴汉表马、邓之功。咨尔皇后钦察氏,雍肃惠慈,谦裕静淑。乃祖乃父,夙坚翼亮之心;于国于家,实获修齐之助。朕缵丕图之初载,亲承太后之睿谟。眷我元臣,简兹硕媛。相严禘而率典,奉慈极以愉颜。用彰祎翟之华,式著旗常之旧。令摄太尉某官授以玉册宝章,命尔为皇后。备成嘉礼,宏贲太猷。於戏!嵩高生贤,予笃怀于良佐;《关雎》正始,尔勉嗣于徽音。永锡寿康,昭示悠久。”
  这道天花乱坠的册文并不能掩饰答纳失里事实上横蛮的脾性。
  就在得到册宝的当年五月,她就迳自派太监博啰特穆尔传下懿旨,把由国家专卖的盐十万引(一引为400~600斤)据为自己的私房,元顺帝也只能隐忍。
  然而水满则溢月盈则亏,钦察氏的好日子并没有多久好过。
  
  原来当年元武宗海山手下共有三位重臣,其中色目人有两个:康里脱脱与燕贴木儿,另一个就是蒙古旁支伯颜。到元顺帝即位时,康里脱脱和燕贴木儿都已经死了,论资历论功劳,便轮到伯颜了。燕贴木儿的弟弟撒敦虽然得封左丞相,但权力最重的右丞相之位却归了伯颜。除了丞相之位,伯颜还当上了秦王,由于顺帝年少无知,也因为他此时对伯颜有倚赖之意,因此伯颜迅速取代燕贴木儿,成为毋庸置疑的首席权臣。
  对于钦察贵族来说更糟糕的事情在元统三年初发生:皇后叔父撒敦病逝了。虽然撒敦的左丞相之位由唐其势继承,但是影响威信都远远不如撒敦在世时的局面,右丞相伯颜成为事实上控制朝政的人。
  如果此时唐其势能够甘居人下,也许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而且照常理来说,伯颜与其父燕贴木儿是同僚旧友,好歹也是个长辈吧。但是唐其势自出生以来就没有受过什么挫折,早习惯于为所欲为的生活,哪里肯有丝毫的忍让。每次看到伯颜裁夺国家大事的时候,他就要气恨恨地诅咒曰:“这天下原本是我家所控,伯颜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得到比我高的权位?!”——“天下本我家天下,伯颜何人而位吾上!”
  说得出这样话,唐其势的脑子里究竟有多少有效成份,是个人都知道了。接下来,这位大少爷用他那不多的脑子将问题考虑了一番,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父亲因拥立文宗皇帝而独步天下,也没花多少功夫,自己只要依葫芦画瓢,就能成为父亲称职的接班人。
  计较停当,唐其势决定也发动一次政变。他联合身在上都的叔父句容郡王答里以及宗王晃火贴木儿等人,准备废掉元顺帝,立晃火木贴儿为帝,然后自己也尝尝老爹当年指挥皇帝的滋味。
  
  然而事实证明,自燕贴木儿死后,钦察贵族中再无人材了。唐其势和他的同党们都没有搞政变的本事,老天也不打算帮他们。政变的计划竟事先泄漏了风声。于是,唐其势于至元元年(公元1335)六月三十日发动的政变就成了一出血腥的闹剧。
  那一天,唐其势带着兵马由大都城外一路冲到禁城宫殿,不偏不倚地撞进了伯颜和完者贴木儿等人早就编好的罗网之中,整支队伍即刻溃不成军。唐其势见势不妙,立即和弟弟塔剌海一起往后宫里冲,指望靠着皇后答纳失里保住性命前途。
  伯颜哪里会给对手留下喘息之机?立即就领着武士追了上去。唐其势被武士捕拿后不甘心就此送命,死死地攀着殿前槛杆,大呼道:“早先皇帝曾说过,会赦免我一家九辈死罪,如今怎么可以食言!”然而时移事易,不管他怎么喊也无济于事,武士们拖着他就往外拉,他死死攀住的槛杆最终也在武士们的拖曳下生生拉断。
  答剌海则一直逃进了皇后宫中,仓皇中找不到藏身之所,一头钻进了姐姐的座位下面。答纳失里皇后看见弟弟的模样,听到侍卫的奏报,已知大事不妙,但她毕竟无法忍心将弟弟交出去处死,就坐在椅上,用自己的衣裙将整个椅座都遮蔽起来。这个只有小孩子才想得出来的骗局立刻就被伯颜识破了,他立即毫不顾忌地下令武士掀开皇后拖出答剌海,并且当场杀死。
  答剌海的鲜血溅在答纳失里的衣裙上面,年仅十五岁的小皇后虽然骄横,毕竟也不过就是一个孩子,被弟弟的惨状吓得面无人色。但她没有想到,刚才那个孩子气的举动竟已经落人口实,接下来悲惨的命运就要降临在她的头上。
  杀死答剌海后,伯颜亲自动手将皇后摔在地上,骂道:“不知大义灭亲,竟庇护谋反之徒,肯定也参与此事,哪有做皇后的资格!”答纳失里知道自己将蹈兄弟的覆辙,立刻哭喊着向小丈夫求救:“陛下救我!”
  如此气势汹汹的伯颜,元顺帝就算有心护庇也不敢开口,何况答纳失里又一向欺凌于他。因此面对皇后的求救,妥欢贴睦尔只回了一句绝情的话:“汝兄弟为逆,岂能相救!”
  答纳失里就这样被武士们拖出了皇宫,关押在开平府民舍里。她在这间民舍里又捱了一段时间。等到她身在上都的叔父答里也被捕杀、所有的余党都清除干净之后,她的末日也就真正来临了。
  
  七月,答纳失里被伯颜矫诏毒杀。时年十五岁,封后三年。
  燕贴木儿家族就此烟消云散。
  
  
  八、寂寞的伯颜忽都皇后
  
  答纳失里皇后就这么死了,少年皇帝需要再立一位新皇后。对于谁坐这张宝座,元顺帝的心里早有人选。但是他刚提出这层意思,就被权臣伯颜毫无还价余地地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小皇帝心爱的女子,是一名女奴。
  
  元王朝的势力范围极大,高丽就是它的一个属国。做为属国,高国每年都要向元王朝进贡,而在“贡品”中占相当比重的不是财物,而是人。女人。被选为贡品的女子一般被称为“贡女”。高丽贡女并不一定美艳动人,但是份属“贡品”,官贵们都以拥有高丽女奴的多少与数量相比较,女奴少且“质量”差的,往往被人取笑。如此一来,元王朝索要的贡女数量就越来越多。上至皇族宗王,下至蒙古色目高官,都不停地向高丽索取贡女。高丽国为了满足宗主国的需求,不得不多次禁止国中婚嫁,以便选取贡女。
  据说,高丽人不甘于辛苦养大女儿去异国为奴,家人骨血分离,女儿一生痛苦,往往不惜将刚出生的女婴溺死。这说法当然很悲情,但是从另一层事实来看,溺女婴的深层原因肯定不是因为贡女的缘故。——因为高丽交趾等国还有向元王朝进贡阉童为宦官的义务,元宫廷的高丽宦官数量极大,直到明成祖朱棣时期还常派高丽老宦官出使高丽兼探亲的。却从来没听说过哪个高丽百姓为此溺死刚出生的儿子。
  
  元顺帝刚即位的时候,高丽籍宦官、徽政院使突满迭儿向少年皇帝进献了一批礼物,其中便包括一名高丽贡女奇氏。
  奇氏虽然出身贫贱人家,却生性聪颖慧黠。刚到元顺帝身边的时候,她只不过是一名侍奉递送茶饮的宫婢,顺帝与她最初的关系也只不过是少年皇帝偶尔的寻欢而已,这样的例子在宫廷中放眼遍是,算不得什么。然而奇氏却与其它同类的宫婢不同,竟让皇帝渐渐地觉得离不开她了。
  奇氏的年龄很可能比元顺帝要大几岁,因为她在被选为贡女前,在高丽故乡就已有恋人。那个不走运的少年名叫朴不花,对奇氏情深爱笃。谁知奇氏却被选为贡女,从此棒打鸳鸯。朴不花始终不能忘却奇氏。为了能与情人相依相伴,他竟自愿做了宦官,随奇氏一起被贡入宫廷。这一件事或者可算一个异样的证明,证明奇氏确实与其它宫婢不同,她不但早知情爱滋味,而且对异性也有相当的魅力。元顺帝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对她情有独钟,也就不足为奇了。
  
  少年元顺帝虽然专宠奇氏,却不能为自己的婚姻大事做主。在皇太后卜答里失的安排下,元顺帝不得不在正式即位三个月的时候册立钦察氏答纳失里为皇后。答纳失里皇后很快就知道了小丈夫迷恋奇氏的事情,她经常不分青红皂白地对奇氏加以捶楚羞辱乃至于施用酷刑,以发泄心中恼恨。
  答纳失里小皇后的雷霆手段,似乎没有起到任何预期的作用,反倒使元顺帝对奇氏的宠爱之情越发深厚,持续时间也越发长久。当答纳失里因兄弟叛乱被废杀之后,元顺帝立刻就不失时机地提出要立奇氏为皇后的要求。
  不过,错失了第一次立后时机的元顺帝和奇氏,这第二次立后的运气也不好。因为他们遇上了伯颜。
  
  用现在的话来说,新任权臣伯颜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狭隘民族主义者”。
  对钦察氏家族斩尽杀绝的做法,并不仅仅因为唐其势兄弟与之争权,也有伯颜本人蒙古贵族独尊思想从中作崇。自他做了首席权臣之后,这种极端的思想表露在施政方面更是肆无忌惮。
  元王朝建立伊始,国人被分为四等,汉人(女真契丹)与南人天生比蒙古及色目人低贱,蒙古色目人即便对汉人女真人契丹人南人殴打杀害,也不必承担相应的罪责。到元仁宗以后,在各种努力下,这些法规渐渐倒也有些松动。然而伯颜一上台来,就立即对此大发雷霆,坚决要将老规矩执行到底,几次三番地下令蒙古人色目人若殴打汉人南人,挨打者连反抗自护的权力都不允许有。
  就在诛灭钦察氏的同年十一月,刚刚擅权的伯颜就迫不及待地下令,终止科举考试,将官学全部停止,从前各处用于供应儒生学校费用的庄田赋税收入统统改为禁卫军军费。又规定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六部、宣慰司、廉访司及各路、府的官长幕僚统统只许让蒙古人、色目人担任。为了一劳永逸地达到这个目的,伯颜又下令不准汉人南人学习蒙古及色目文字——元王朝规定,地方及中央各级主要官员必须通晓蒙古文字,如今剥夺了汉人女真人契丹人南人学习蒙古及色目文字的权利,也就完全剥夺了他们进入仕途的机会。至元三年(公元1337),河南与广东都发生了反抗暴政的起义,伯颜又趁机提出,不允许蒙古色目人外以外的任何人持有兵器。
  据说伯颜还曾经异想天开,认为天下汉人南人太多,因此要杀尽张王刘李赵五姓才得清静。这个极具屠城时代“光荣传统”的主意如此残酷,不但遭到元顺帝的否决,就连蒙古色目贵族都一律坚决反对,伯颜才不得不作罢。
  ——话说回来,伯颜的脑子实在有问题,他虽是蒙古人,却贵姓蔑儿乞惕氏,正是当年曾经抢掠过成吉思汗铁木真之妻的那个部落,他自己的先祖还是蒙哥的奴隶。若是真要恢复成吉思汗时期的作派,他自己搞不好就得血流五步。当然,此时的伯颜太师似乎已经选择性失明,不管那些了。
  
  这样一个偏执的伯颜太师,怎么可能允许让一个高丽女子成为皇后呢!就连当年钦察氏当上原配皇后,在伯颜看来都是不合规矩的。因此元顺帝册立奇氏的要求一经提出,就立即被伯颜坚决挡了回去。按照伯颜的思路,元顺帝必须按照成吉思汗定下“弘吉剌氏生女为后,生男尚公主”的规矩,册立一名出身显赫的弘吉剌氏为皇后,才是正理。
  于是,在钦察氏答纳失里皇后死去的第三年,即至元三年(公元1337)三月,元顺帝依照伯颜的意志册立了他的第二任皇后。她的名字叫伯颜忽都,出身显赫的氏族,是元武宗皇后真哥的侄孙女,父亲是毓德王孛罗贴木儿。她也是元王朝历史上最后一位弘吉剌氏皇后。
  按照官样套路,弘吉剌氏伯颜忽都也得到了一道写得天花乱坠的册后诏书:“帝王之道,齐其家而天下平;风教所基,正乎位而人伦厚。爰择配以承宗事,若稽古以率典常。咨尔弘吉剌氏,淑哲温恭,齐庄贞一。属选贤于中壸,躬受命于慈闱。勖帅来嫔,蹈榘仪之有度;动容中礼,谨夙夜以无违。兹表式于宫庭,宜推崇其位号。乃蠲吉旦,庸举彝章,遣摄太尉某持节授以玉册宝章,命尔为皇后。於戏!乾施坤承,克顺成于四序;日明月俪,久照临于万方。朕欲跻世于乂安,尔其助予之德化,共御亨嘉之运,益延昌炽之期。勉尔徽音,聿修内治。”
  然而华丽的词藻并不能掩盖伯颜忽都皇后生涯的寂寞苦涩。而这份苦涩,似乎从她封后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有了预兆:册后大典进行之际竟天降大雨,新皇后还未来得及接受朝贺,典礼便草草收场了。
  
  
  
  此后伯颜忽都的皇后生涯就象那场典礼一样,虽然她是皇后,虽然元顺帝偶尔也会光临她的居所,但她却没有真正得到皇后应有的待遇。面对这样的处境,伯颜忽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忍耐力以及深谙后宫生存之道的智慧(尽管这种智慧是那么无奈和可怜)。
  伯颜忽都刚做皇后的时候,元顺帝倒也对她新鲜过一阵,她还生下了一个儿子真金。不幸的是这个能够成为母亲护身符的嫡子只活了两个年头就夭折了。伯颜忽都皇后非常清楚自己并不得宠的事实。尤其是当奇氏也生下皇子、当初坚持要册立伯颜忽都的权臣伯颜又被贬而死之后,无论奇氏有多招摇,表现出多少得宠的模样,做多少本来应该由长皇后去做的出头露脸的事,伯颜忽都也从不表现出丝毫的的怨恨妒忌。有时候就连她身边的宫女都看不过去发牢骚,她也一言不发。她皇后生涯中的绝大多数日子,都只是日复一日地端坐在自己居住的坤德殿里,既不议论国家大事,也不管后宫的是非。她连自己生活的那个宫院都很少走出去,当然也就没有什么是非能找上她。
  总之,任何可能引起麻烦、违反宫规的事情,伯颜忽都皇后都丝毫不沾。在任何时候,她都严格地以“皇后”这个身份和妇德妇礼要求自己。
  按照元王朝的惯例,皇帝经常来往于上都和大都之间。有一次,伯颜忽都陪元顺帝去往上都,中途暂时驻跸的时候,元顺帝不知怎地在夜里忽然想要去皇后的帐中过夜,派宦官前去传旨要皇后做准备,以为她一定会非常欢喜。谁知伯颜忽都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却拒绝了,说:“此地并非皇宫,需要格外小心安全,暮夜时分不是皇帝出入往来的时候。”在顺帝的坚持下,宦官来回传了三次旨,都被伯颜忽都拒绝了。这一次,伯颜忽都虽然放弃了一次亲近皇帝固宠求子的机会,但也得到了元顺帝的褒奖,认为她思虑周详,不斤斤于男女之情,确实是个贤慧的嫡后人选。
  有一次元顺帝向伯颜忽都询问:“宫中中政院去库房支领钱粮,都是领你的旨去的,你记不记得都用过多少?”伯颜忽都皇后立即回答道:“我领用财物,都是必需之时才去支取。关防出入,也都是由官里指定负责的人掌管,我哪里会去过问这些事呢?”于是元顺帝不免又对皇后称赞了一番。
  这件事时常被认为是彰显伯颜忽都皇后不沾财物为人清白的事例,但从宫闱之争的角度来看却别有滋味。元顺帝竟这么有闲心过问皇后宫的财政状况?伯颜忽都皇后对自己的财务都如此泾渭分别,也许是她严格遵守宫规,但更有可能是她在尽一切可能避免被人钻空子。这种推测也许更符合实情,因为在后来的二十几年里,她不但一直不过问财务,就连一些必须的生活开销都尽量削减节约。以至于她死后身无长物,只遗留下了一些已经非常陈旧过时的衣服。
  
  弘吉剌氏伯颜忽都皇后死于至正二十五年(公元1365)八月,享年四十二岁。自十五岁被权臣推上皇后位置以来,她在皇宫中度过了二十七个枯寂冷漠的年头,亏她处处谨慎克己,奇氏虽然虎视眈眈,顺帝虽然荒淫无度,她的皇后之位却从来没有动摇过,她的家族也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牵连。
  对于伯颜忽都一生的品行谨慎,就连苦等了嫡后之位多年心有不甘的奇氏都不得不承认找不出任何缺失。奇氏只有在伯颜忽都死后才终于找到了一点她能够讥笑的地方。她看到了伯颜忽都那些陈旧的日常衣物,哈哈大笑道:“堂堂正宫皇后,何至于穿这样的衣服!”
  对于元顺帝来说伯颜忽都的死无关紧要,对奇氏来说更是赏心乐事,那没有心肝的大笑声就是一个明证。
  伯颜忽都死时,奇氏所出的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身在冀宁,等他赶回京城时已经是伯颜忽都去世的第二个月了。爱猷识理达腊虽然不是伯颜忽都的亲生儿子,却对这位委曲求全的嫡母还有几分真情。回宫后“哭之甚哀”。
  庶子迟来的哀泣,大约是伯颜忽都皇后在人世间得到的最后一点温情吧。
  
  
  九、政敌们的下场

  摄政太后卜答失里和一代权臣伯颜都曾经有过趾高气扬的日子,那些日子里,元顺帝在他们的眼里就是无能的代名词。然而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最终竟全然成了元顺帝的砧板上的鱼肉,都落得同样凄惨的下场。
  
  按照元王朝的惯例,皇后名下有归她掌握的户口人丁钱粮,还有大量下属官员,可以理直气壮地形成朝政一派势力。虽然元顺帝的弘吉剌氏伯颜忽都皇后从没有利用过自己的皇后特权,却并不意味着别的皇后也会象她那样甘心退让。事实上,在元王朝的历史上,只要稍有机会自认为有才干的后妃,都孜孜于权力财富,而在这方面,元顺帝的婶母卜答失里的表现更是非同凡响。
  
  也许是出身庶子,再加上两年的流放经历,元顺帝在刚即位的时候,尽管年纪只有十三岁,却深知隐忍功夫,对婶母卜答失里皇太后恭敬之极。
  就在即位的当年,即至顺四年(公元1333),元顺帝不但在自己的立后大事上遵从了卜答失里的意志,更做了两件大事以示感激:十月,释放囚犯二十七人,为年满二十七岁的卜答失里祈福;十二月,又为这位皇太后设置专属徽政院,有官属三百六十六员之多。
  元统二年(公元1334)十月,元顺帝正式为卜答失里奉上玉册玉宝,并尊号曰:“赞天开圣仁寿徽懿昭宣皇太后”。
  第二年八月,也就是钦察氏答纳失里皇后家族覆灭后不久,可能是为了向一直倚赖钦察贵族为亲信的婶母表示自己绝无他意,元顺帝又为卜答失里做了另一件超越常理的事情,议立这位婶母为“太皇太后”。
  稍有宫廷序位常识的人都知道,太皇太后是皇帝祖母的尊号,卜答失里只不过是皇帝的婶母,怎么可以平空变成了祖母呢?因此元顺帝这个主意一出,就立即招来了一部分朝臣的激烈反对。中书参知政事许有壬进谏道:“皇上于太后,母子也,若加太皇太后,则为孙矣。且今制,封赠祖父母,降父母一等,盖推恩之法,近重而远轻。今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是推而远之,乃反轻矣。”然而无论怎样好说歹说,元顺帝仍然执意不依。当年十二月,一道诏书颁布:“钦惟太皇太后,承九庙之托,启两朝之业,亲以大宝,付之眇躬。尚依拥佑之慈,恪遵仁让之训,爰极尊崇之典,以昭报本之忱。庸上徽称,宣告中外。”卜答失里就此晋升为“赞天开圣徽懿宣昭贞文慈佑储善衍庆福元太皇太后”,坐地起价地升了一辈。
  当上太皇太后的卜答失里眼看侄儿惟命是从,亲子正位储君,不但心情大佳,地位也达到了一个顶峰。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切,只不过是自己人生的一次回光返照而已。
  
  自燕贴木儿家族败亡之后,蔑儿乞氏伯颜在元顺帝的放纵下,逐渐成为又一代拥有绝对权力的权臣。元顺帝甚至下旨取消了左丞相一职,由伯颜一人独掌朝政,还使他成为燕贴木儿所有官位的接收者,势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迅速膨胀起来。
  据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记载,伯颜的封号官衔最终竟达二百四十六字之多(元德上辅广忠宣义正节振式佐运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秦王、答剌罕、中书右丞相、上柱国录军国军事、监修国史、兼徽政院侍正、昭功万户府都总使、虎符威武阿速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达鲁花赤、忠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奎章阁大学士、领学士院知经筵事、太史院、宣政院事、也可千户哈必陈千户达鲁花赤、宣忠干罗思扈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达鲁花赤、提调回回汉人司天监、群牧监、广惠司、内史府、左都威卫使司事、钦察亲军都指挥使司事、宫相都总管府、领太禧宗礼院、兼都典制、神御殿事、中政院事、宣镇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达鲁花赤、提调宗人蒙古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事、提调哈剌赤也不干察儿、领隆祥使司事。)
  在这样极度的权力中,伯颜的跋扈程度迅速达到了连燕贴木儿都望尘莫及的程度。所有的朝政大事几乎都由他一手把持,天下人只知伯颜而不知皇帝。伯颜出行时所领的诸卫精兵都紧随在周围,“导从之盛,填溢街衢”,正宗皇帝身边的仪卫数量反倒寥若晨星。伯颜一面罢止科举,一面又大力扶持自己的亲信势力,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的官员都出自他的门下,上朝之时放眼看去尽是伯颜的门生党羽,退朝之时众人也不管皇帝就跟着他一拥而出,朝堂立刻空空荡荡。
  对于伯颜的飞扬跋扈,元顺帝也束手无策,只能任其发展。至元四年(公元1338),元顺帝甚至还下诏在涿州、汴梁为伯颜建生祠,在南口立纪功碑。总之是伯颜想要什么,皇帝就给什么。这倒也不足为奇,因为在伯颜的眼里,小皇帝本人都算不了什么,天下的贡赋也得要他先装够了,才轮得到皇帝。
  皇帝都不算什么,其它的人就更不用说。伯颜虽然出身蒙古远支卑部,收拾起宗室子弟来眼都不眨一下。郯王彻彻突是蒙哥后裔,按照规矩,伯颜所属部落本是蒙哥的奴隶,世世代代都得在蒙哥后人面前恭恭敬敬。伯颜却对彻彻突妒恨交加,至元五年(公元1339),他捏造谎言要元顺帝处死郯王。元顺帝不肯应允,伯颜就假诏杀掉了郯王。随后伯颜又要元顺帝贬谪宣让王贴木儿不花、威顺王宽彻普化,元顺帝也不肯应允,伯颜竟当着皇帝的面就自行颁下了处置两人的命令。元顺帝对伯颜的愤恨不满越来越强烈。
  
  
  伯颜如此妄为,当然也有顾忌,每逢元顺帝外出时,他就让自己直属的禁卫军队在元顺帝周围巡行,禁止他接触大臣。伯颜还让自己的侄儿脱脱担当元顺帝的宿卫,随时监控皇帝的起居生活。
  然而伯颜怎么也没有想到,正是自己的亲侄儿将自己送上了末路穷途。
  
  脱脱是伯颜哥哥马杞儿台之子,他看到伯颜已经招得天怨人怒,便向自己的老师汉人吴直方讨教。
  在吴直方的启发下,脱脱先与元顺帝不多的几个心腹交上朋友,又趁着自己宿卫的机会向顺帝当面陈情示忠,取得了元顺帝的信任。元顺帝遂决定孤注一掷采信脱脱。脱脱也很快为元顺帝增加了身边警戒的卫士。
  至元六年(公元1340)二月,伯颜邀顺帝出城畋猎,脱脱认为时机已到,劝顺帝装病推辞,谁知伯颜却坚持要求,顺帝不得不派皇太子、堂弟燕贴古思随伯颜出猎。
  伯颜前脚刚走,脱脱便将京城各门钥匙都收在自己的手里,派亲信牢守各城门。当天晚上,脱脱将元顺帝移至玉德殿居住,召各部大臣入宫听命。又在二鼓时分派皇太子的宿卫官月可察儿率三十精骑赶往畋猎驻扎地柳林,将太子悄悄带回京城。太子平安返抵后,脱脱又命人写下贬黜伯颜为河南行省左丞相的诏书,连夜派平章政事只儿瓦夕赴伯颜营地宣读。
  伯颜措手不及,便想进京问个清楚,谁知脱脱坚决不开城门,倒是在城上向下喊话:“有旨黜丞相一人,诸从官无罪,可各还本卫。”跟从伯颜出猎的兵将数量本来就不多,听了这话再一掂量,就统统都做了识时务的俊杰。
  伯颜自知大势已去,只得踏上了去往河南的路途。
  上路不到一个月,另一道诏书便追了上来,令伯颜转往南恩州阳春县(今广东两阳县)安置。
  这一次由北向南的旅途,伯颜也没能走完。他病死于途中龙兴路驿舍。
  
  伯颜垮台后,元顺帝在脱脱的辅佐下成功地将朝廷内外进行了一次大洗牌,终于真正地掌握了天下大权,含忍多年的他立即对婶母卜答失里进行彻底的无情报复。
  
  六月,元顺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下一道诏书,废叔父元文宗庙主,将婶母卜答失里徙东安州安置,堂弟燕贴古思流放高丽。
  诏曰:“自武宗升遐,太后惑于憸慝,皇考出封云南。英宗遇害,皇考以武宗之嫡,逃居沙漠,宗王大臣同心翊戴,以地近先迎文宗暂总机务。继知天理人伦所在,假让位之各,以宝玺来上,皇考推诚不疑,即立为皇太子,文宗当躬迓之际,乃与其臣伊噜布哈、额勒雅、明埒栋阿等谋为不轨,使我皇考饮恨上宾。归而再御宸极,又私图传子,乃构流言,嫁祸于必巴实皇后,谓朕非明宗之子,遂俾出居遐陬,内怀愧歉,则杀额勒雅以杜口;上天不佑,随降殒罚。叔婶布达实哩,怙其势焰,不立明宗之冢嗣,而立孺稚之弟伊埒哲伯,奄复不年,诸王大臣以贤以长,扶朕践位。赖天之灵,权奸屏黜,尽孝正名,不得复缓,永惟鞠育罔极之恩,忍忘不共戴天之意。既往之罪,不可胜诛,基命太常彻去图卜特穆尔在庙之主,布达实哩削太皇太后之号,徒东安州安置,雅克特克斯放诸高丽。当时贼臣布哈、额勒雅已死,其以明埒栋阿等明正典刑。”
  诏书发下后,监察御史崔敬上奏说:“文宗有罪,已被拆除祀庙,卜答失里皇后有罪,也被削去了名位。皇帝为父母尽孝为自己正名,该做的也都做了。只是文宗夫妇图谋不轨时,燕贴古思还是襁褓中的幼儿,没有任何罪责,何况他与你是嫡亲堂兄弟,如何能够忍心将他流放边地?还请陛下将婶母堂弟接回身边赡养,也是一件合乎天理人情的善举。”
  崔敬的话虽然说得入情入理,元顺帝的心中却怎样也忘不了自己被贬放高丽、被公开指为野种时的羞辱,他不但没有理会谏言,反而更进一步。
  卜答失里到达东安州没多久,就无声无息地死去,时年三十四岁。
  燕贴古思则在流放途中遇害身亡,大约十五六岁。
  
  
  十、飞上枝头的奇氏

  奇氏终于登上了她梦寐以求的正后宝座,她同时还改姓为索隆噶氏,真正脱离了高丽籍,成为飞上枝头的凤凰。只是她不会想到,她这后半生里的所作所为,很快就会将自己变成一只落架的鸡。
  
  伯颜死了,卜答失里废了,元顺帝终于得到了他盼望已久的实权,而奇氏也等到了提高自己地位的机会。
  奇氏最盼望得到的当然是正宫嫡后的宝座,然而伯颜忽都皇后循规蹈矩,元顺帝和奇氏都找不到可用于废后的把柄,于是便暗中示意大臣沙剌班,让他援引元王朝数后并立的先例,提议册立在前一年(至正五年冬)刚刚生下皇子爱猷识理达腊的奇氏为第二皇后。
  沙剌班的上奏引来了很多大臣的反对,多数人都认为尊卑有别,何况一介高丽贡女,无论如何也不能封为皇后。这话当然进不了元顺帝的耳朵,奇氏终于还是当上了第二皇后。
  虽然名为第二皇后,但由于正宫皇后伯颜忽都老实本份一心只求自保,奇氏的实际地位与正后一般无二。元顺帝多数时候也都是留宿在她住的兴圣西宫,难得去一次正后所居的东内。顺帝还将徽政院改称资正院,专为奇氏理财取富。
  然而奇氏并不以此为满足,她毹视的是正后嫡位,如今又怎能甘心。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奇氏一面加紧注意正后的日常动向,一面大力栽培自己的亲信势力,一面还将自己塑造得贤明端庄,。
  奇氏首先想到的自己人,就是旧日情侣朴不花。她将朴不花召到自己的宫中,并将自己名下财产集中的资正院也交给朴不花管理,任命他为资正院使,也就是皇后的财务总管,又让他做了荣禄大夫。奇氏对朴不花宠爱非常,情意胶固,朴不花也对奇氏始终忠心不二,鞍前马后竭尽全力效命。奇氏收徕人心,联系朝臣,很多事情都由朴不花出面办理。除了朴不花,奇氏还大量任用高丽贡女,使得内宫中的女官大半都由高丽女子充任。她又把经过精心调教的高丽女送给朝臣,将一部分贵族大臣收为己用。
  闲来无事的时候,奇氏又翻看《孝女经》及各色史书,时常向人询问历代贤德皇后的行止,说是自己要效法先贤。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四方的贡品进献到宫中,如果里面有山珍海味稀罕的吃食,奇氏就一定要先派使者送一份到太庙去祭祀上供,然后才敢自己品尝。由于手头非常宽裕,奇氏还经常各处施舍。
  至正十八年,元王朝发生了严重的天灾人祸,蝗虫、饥荒、瘟疫、战乱纷纷不止,京城周围行省的灾民都避难京师,结果使得京城也不堪重负,食物奇缺闹起了饥荒。奇氏便下令属官施粥供应灾民。由于病灾四起,流民死者众多,尸体遍地狼籍。奇氏闻讯后又命朴不花出面行善。朴不花遂向元顺帝请命设立义冢。元顺帝当即答允,从国库拔出七千锭钞,在京城十一门外及南北两城抵卢沟桥一带购地置冢。七千锭钞肯定不够用,于是奇皇后便带头捐款,朴不花也捐出玉带、金带、二锭银、三十四斛米、六斛麦、青貂银鼠裘各一袭为助。看见第二皇后做出这个榜样,整个后宫妃嫔乃至皇太子、太子妃也跟着纷纷掏腰包,各省院官员也一齐跟进。这场浩浩荡荡的“善事”持续进行了两年,前后贫无葬力者十余万。事后,奇氏又命僧人在大悲寺举行三昼夜的水陆大会超度亡魂。处理了流民之事后,奇氏又向京城本地居民施舍医药棺木。
  说实话,将国家治成如此局面,使百姓流离失所,这所谓善事,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举。何况一介贡女出身的第二皇后何来如此多的财物?也不过是盘剥所得。但奇氏仍然靠此举赢得了一片叫好之声,事后还特地传下懿旨,命翰林学士张翥撰写颂文,刻“善惠之碑”为纪。
  总之一来二去的,奇氏的声望远远地超过了正宫皇后弘吉剌氏。
  
  
  
  然而所谓的慈善之名并不能掩盖奇氏弄权的狠毒自私与愚蠢的小聪明。她的高丽娘家也因此在她的纵容下,闯出了天大的祸。
  
  高丽是元王朝的属国,虽然这个身份无法改变,但高丽仍然一直都在尽可能地维护自己的利益,时不时还有些惊人之举。从元世祖忽必烈时开始,元王朝就开始以通婚的方式笼络高丽王族。
  第一个嫁入高丽王族的元王朝公主,是世祖忽必烈的女儿齐国大长公主。她嫁给了高丽王王愖,两人所生的儿子王璋继承了高丽国王位。
  王璋成年后,与元显宗甘麻剌之女蓟国公主奇渥温卜答失里结婚。婚后不久,齐国大长公主去世,王愖退位为太上王,王璋与蓟国公主成为高丽王及王后。
  王璋与蓟国公主的政治联姻并不美满,一直风波不断。王璋刚即位时年轻气盛,为了宠嫔而冷淡了元公主,元成宗闻讯震怒,派专使前往高丽,重新册封王愖为王,将只做了八个月高丽王的王璋撤职查办,夫妇俩一起召回大都居住管教。王愖眼见儿子因夫妻关系失去了元王朝的欢心,非常惶恐,以至于还曾经主动请求让蓟国公主改嫁自己的侄子,由侄子继位高丽王。然而王璋毕竟是齐国大长公主之子,又自幼入侍元廷,元王朝还是给了他一次机会。八年后王愖去世,元王朝再次册封王璋为高丽王并将夫妻俩由大都送回高丽即位。
  事情在此时却发生了令人哭笑不得的转变:王璋从做高丽世子时便入侍元廷,婚后也只在高丽呆了八个月就又回了大都城。此时的他早已经在繁华大都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住得惯了,对自己王国的冷清根本不适应。他在高丽只呆了半年,就又跑回了大都。不管元王朝如何催促、高丽臣民如何请求,他都赖着不走。拖了四年实在拖不过去了,他就干脆请求将王位传给世子王焘自己当太上王。此后,这位元朝驸马偶尔也会在元朝皇帝的逼迫下回高丽略住一段,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大都城里游戏人生,就这样打发掉了他余下的岁月。
  此后的高丽世子们仍然不断地陆续入侍元廷,也不断地迎娶元朝公主。
  元至正十三年(公元1351),元王朝的累世外孙王颛继承了高丽王位,尚鲁国公主。
  王颛继位时,奇氏已经当上了元王朝第二皇后,奇氏的儿子也成了元王朝的太子爷,奇氏甚至还给儿子娶了个高丽太子妃——福安院君权谦之女权氏。
  这一切似乎都证明奇氏一直没有忘记故乡。随着她地位的逐渐升高,高丽风情也在元廷盛行,以至于留下了这样的宫词:“宫衣新尚高丽样,方领过肩半臂裁。连夜内家争借看,为曾著过御前来。”
  
  以常理推测,奇氏这么念着高丽家乡,怎么也会照顾高丽王一点,王颛的日子应该会比从前的历任高丽王要好过。然而事实恰恰相反。自从奇氏当上第二皇后之后,她的祖宗三代都被元王朝追封为王爵。奇氏家族子弟顿时平步青云,目中无人,成了足尺加三的地道暴发户。
  高丽国王在元王朝所得的封号,其实不过就是一个郡王而已,而且一向以来都得听元王朝的安排,元廷一个不满意,随便派个使臣就能把高丽王免爵拘押,历代高丽王都因此对元廷非常小心。奇氏家族作为高丽土著,一向卑贱无比,别说见国王了,就算看见国王的使唤奴才也不敢抬头,如今贫儿乍富,竟与国王同等尊荣,而且知道自家外孙要当未来元朝皇帝,那可是高丽王的主子。两相比较,真是当时得令更有光彩,弄得奇氏家族沾沾自喜,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摆放手脚,纷纷挺胸突肚地横行霸道起来。别说奇氏的那些八杆子打得着的亲戚朋友,就连她妹夫的家奴都敢于占人妻女。
  奇氏家族没用多少年功夫,就成功地在高丽闹得天怨人怒,高丽国王虽然心中不满,也不得不忍让三分。即使如此,奇氏家族仍然觉得不够过瘾,竟然密议要谋朝篡位,正式弄个高丽王来干干。高丽王巴颜贴木儿(即恭愍王王颛)的耐心终于达到爆发点,赶在奇氏家族动手之前先前他们一网打尽,统统杀光。就连元顺帝皇太子老丈人福安院君一家都没有逃过此劫,也被一锅烩了。
  
  奇氏得知消息,顿时哭天喊地。她向元顺帝控诉高丽国王意图不轨,又向皇太子痛诉家族惨史说:“你是我的儿子,为什么不替外祖家报仇雪恨?”
  至正二十三年(公元1363),元顺帝下旨废高丽王,册封入侍元廷的高丽皇族塔思特木儿为新高丽王,并立奇氏族人三宝奴为高丽世子。随后派知枢密院事崔贴木儿率一支万人军将两人送去高丽即位。孰不知高丽王早有准备,在鸭绿江边埋伏了一支精兵,将元军打得溃不成军,仅有十七骑逃回大都。狠狠地在奇氏大摆威风的嘴脸上打了一记耳光。
  
  蒙古开国之初,军队以骁勇善战著称,一万多精兵竟会被打得如此惨败,别说奇氏自己没想到,就是高丽王自己,恐怕当初也没想到能如此顺利。
  其实原因很简单,并不是高丽军队变得勇猛了,而是蒙古军队完全蜕化变质了。高丽王此番所打的蒙古兵,已经不是当年两支万人队横扫欧亚大陆时的蒙古兵了。
  蒙古军队战斗力的下降,固然有多种因素,但奇氏在其中也有相当影响。
  
  助元顺帝掌权的脱脱在伯颜死后成为元王朝丞相。他在丞相任上施行“更化”新政,兴国子监,复科举,开马禁,减盐额,施行了一系列较为仁厚清明、尽量减小民族矛盾的政策,还主持修编了《宋史》、《辽史》、《金史》,成为后世公认的贤相。
  然而奇氏却对脱脱心怀恨怨。只因为在册立奇氏之子为皇太子时,脱脱曾经出于公心,表示不宜操之过急,以免尚在育龄的嫡后一旦有子不好处置。这使得奇氏的儿子一直拖到至正十三年(公元1353)六月才正式成为储君。奇氏就此记恨上了脱脱。她不顾元王朝的大局需要,想方设法地要把脱脱搞垮。
  至正十四年,脱脱奉命统兵出征张士诚的“大周”,临出发前,奇氏仍然联络太子指使朝臣弹劾脱脱。当脱脱终于领兵出征,并成功地围困了张士诚三个多月,使“大周”政权濒于崩溃之际,奇氏仍然不管不顾地在京城里为排挤脱脱而上下活动。终于,就在两军将要议和的节骨眼上,奇氏活动成功,脱脱被临阵罢职,贬放云南并死在流放地。
  奇氏终于报了她的一箭之仇,却给张士诚制造了一个绝佳的重生机会,元军的优势不但尽失,反而被张士诚打得四散奔逃。元王朝的军心从此涣散,在对内对外的所有战事中都尽失优势。
  
  然而奇氏能够干掉脱脱丞相,却没法将正后弘吉剌氏给挤下后位去。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弘吉剌氏一日不死,自己正位中宫的梦想就休想达成。
  此时的奇氏当然不可能预料到比自己年轻的弘吉剌氏会死得比自己早,就算她乐观地这样想过,但眼看着自己年华老去,元顺帝对自己已经情意薄淡,她也实在等不下去了。
  
  元顺帝少年时也曾经是一个善良单纯的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变成一个精于权术、沉湎于玩嬉淫戏的帝王。元顺帝无疑是一个昏君,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能量一直都被低估了。他是元朝在位时间最久的皇帝,在他的帝王生涯中,发生了多次政变,有过许多擅权之臣,但是他这个皇帝都当得岿然不动,所有不把他看在眼里的王公大臣,几乎都被他以借刀杀人之法处理掉,死在他手里的一品官员达数百人之多,然而大多数人却直到死都认为元顺帝这个幕后黑手是清白无知的。若不是明王朝兴起,元顺帝还真能成为中国帝王史上的一个异数。
  元顺帝后宫充盈,有大量嫔妃夫人,他仍然不满足,还迷恋于“演揲儿法”等等,跟着西天僧、珈璘真等荒唐喇嘛通宵达旦地胡天胡地。珈璘真还为元顺帝编演了一套“十六天魔舞”,选了十六名宫人为舞者,十一名宫人为乐者,名义是为佛事伴舞奏乐而制,实际上在元顺帝这里是挂羊头卖狗肉,他弄了一个“事事无碍”的密宫,和自己的同道中人十余辈,在密宫中不分君臣男女地厮混淫乱。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自幼习儒,修习正教佛法,对父亲的这些作法非常反感,元顺帝为了规避皇太子的劝谏,居然派同党也去引诱自己的儿子做这些污秽之事。成功地把爱猷识理达腊也拖下了水。
  元顺帝倒也不是只知肉欲权术的,他是一个天才的木匠、建筑技师。他热衷于为近臣设计房屋图纸,并亲自制造极其逼真的房屋样模。他还曾经设计制造过精美的龙船,上面装饰的龙,眼口爪尾都能随船行活动。元顺帝还制造过非常精确的宫漏,宫漏旁列着钟钲,还对应着两名金甲小人,入夜后这两个小人便会按更敲击钟钲,时间丝毫不差。元顺帝出类拔萃的木匠手艺使他荣获了“鲁班天子”的美名,与后世的明朝天启皇帝遥遥一对。
  
  奇氏眼见元顺帝沉湎于享乐游嬉,对自己日渐疏远,心中十分担忧,同时她的胃口也越来越大,光是正位中宫已经不是她的目标,她想要提前当上皇太后,真正掌控王朝军政。当然,她还没有谋杀元顺帝的胆量,她的主意是勾通朝臣,胁迫元顺帝提前“禅位”。
  奇氏先是派出自己的贴心贴意的亲信朴不花找丞相太平游说,太平却不愿趟这浑水。奇氏闻讯便亲自出马,设宴款待太平。太平仍然不愿参与其中。奇氏过于急切明显的举动很快传入元顺帝耳中,元顺帝得知次后居然要逼自己禅位,气愤之极,很久都不愿搭理她。奇氏不思己过,反倒又将太平恨之入骨。
  此后,奇氏用各种方法杀害罢免了好几个由太平任命的官员,并在至正二十三年(公元1363)和皇太子一起设计陷害诬告太平。太平落入陷阱无法抽身,最终被流配吐蕃,在半路上被矫诏逼令自裁。
  这已经是被奇氏干掉的第二名丞相了。
    但是干掉两名丞相在奇氏的“成就”中,还算不得是第一流的本事。太平丞相死后,围绕着逼禅而发生的一系列内战,才是她本领的全面展示。
  
  奇氏不但自己为所欲为,还包庇朴不花和搠思监这两个宠臣。这两人终于惹恼了朝中官员纷纷上书弹劾。结果所有上书的人都被奇氏母子贬放,就连元顺帝的亲信老的沙都被流放东胜州。
  可怜顺帝多年怠政,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老婆儿子已经成为与自己抗衡的又一股势力,只得暗中安排老的沙逃往大同镇帅孛罗贴木儿处藏身。
  奇氏母子仍然不肯罢手,先是让搠思监与朴不花诬告孛罗贴木儿谋反,竟要削去这名顺帝亲信的兵权。孛罗贴木儿自然知道剥夺自己兵权的旨意绝不可能出自顺帝手笔,拒不听命。奇氏母子便派太原镇帅扩廓贴木儿出兵大同与孛罗贴木儿打内战。闻讯大怒的孛罗贴木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不管大同了,径自派兵直闯大都,将皇太子打得东逃古北口。
  
  元顺帝为了平息孛罗贴木儿的怒气,便将朴不花和搠思监交给孛罗贴木儿的军队带回去处治。朴搠二人的快活日子就此到头,一起被杀掉。出逃的皇太子终于得以回京,朴不花也算是为奇氏尽了最后一份力了,这一段只有宫廷才制造得出来的畸形恋情就此宣告终结。
  
  对于朴搠二人的死,奇氏捶胸顿足,皇太子也不肯罢休,又派扩廓贴木儿攻打孛罗贴木儿的老巢大同。谁知孛罗故技重施,再次杀入京城,皇太子听说老对头又来了,逃也逃得格外熟练,迳奔太原去了。而孛罗则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留在京城不走,给自己弄了个左丞相当上,又把部属安插在各个要害部门,把持起了朝政。
  皇太子哪里甘心就这样认输,他在太原征召各路诸王驸马及行省所属兵马,连同扩廓贴木儿原有的太原驻军,打算讨伐孛罗。
  孛罗贴木儿听说消息,怒火中烧,迁怒于奇氏,立马闯入皇宫将她抓了起来,囚禁在宫外诸色总管府。
  奇氏身陷险境,立即着手自救,传令亲信到宫里去挑选多名美女赠与孛罗贴木儿。美人计果然其效如神,被囚才刚百日,奇氏便返回了皇宫。
  与此同时,孛罗贴木儿的骄横也让顺帝开始受不了了。夫妻俩人总算同心协力,于是奇氏设计将孛罗贴木儿左丞相骗入宫中杀掉,元顺帝便召皇太子还宫。
  
  然而奇氏才出生天,就立即忘乎所以。她派人给护送皇太子进京途中的扩廓贴木儿发去密信,要他拥重兵入城,逼元顺帝禅位。扩廓贴木儿不愿搅进这一团糊涂里面,离京三十里就将自己的军队遣返,只带少量侍卫护送皇太子进城。
  奇氏眼见自己的图谋再次失败,又恶狠狠地恨上了扩廓贴木儿。前头扩廓贴木儿对她母子的好处,她从此统统都不理会了。
  扩廓贴木儿当然知道奇氏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尽管元顺帝封他为太尉、左丞相等等重职,他还是不愿在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多呆,仅过了两个月就自请出京了。
  
  由于许多资历厚的老将对后生小子竟当上丞相心怀不满,出京后的扩廓贴木儿很快就卷进了内战。
  这时江淮一带的农民起义已经成为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元顺帝眼看扩廓贴木儿陷身内战指望不上,便命皇太子领兵征讨起义军。
  然而元顺帝没有料到,自己的宝贝儿子挟天下总兵马的权势,竟在他老娘奇氏的教育下,将扩廓贴木儿当成了头号大敌,根本不管起义军,而是专心致志地直奔扩廓贴木儿而去。
  如此一来,元王朝的各路兵马同心同德地将内战越打越大,毫不在意朱元璋的实力在他们的眼皮子底子如雪球般迅速滚起的事实。事实上,如果元王朝的军队不是一直都陶醉于内斗的话,朱元璋能否最后成功,也很难说。
  
  就在朝政军事都乱成一锅粥的同时,至正二十五年(公元1365)八月,弘吉剌氏伯颜忽都皇后去世了。同年十二月,奇氏终于登上了她梦寐以求的正后宝座,她同时还改姓为索隆噶氏,真正脱离了高丽籍,成为飞上枝头的凤凰。只是她不会想到,她这后半生里的所作所为,很快就会将自己变成一只落架的鸡。
  一个数度逼宫,威胁皇帝禅位的次后,居然正位中宫。元顺帝与奇氏之间的夫妻关系,也因此成了中国宫廷史中的一件咄咄怪事。
  
  
  十一、元王朝的彻底终结
  
  
  元王朝除了政权更迭杂乱无章内斗频仍这个大毛病之外,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初期的统治者只知马上得天下,不知下马治天下,到后期的那些帝王更是马上马下都摸不着边,还人为地划分了等级制度,民族矛盾难以调和。因此元王朝的统治从一开始就已经问题不断、起义不断。但是最大最全面的起义,则是在元顺帝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爆发的。
  然而元顺帝和他的后妃太子亲信大臣们,似乎从来没有把农民起义当成一回事,为了各自的小团体利益,他们一次又一次有意无意地给予了起义军休整合并的机会,到后来更是军心涣散,不战自败了。
  终于,在各路义军中,朱元璋成为最后的赢家。在消灭整合了陈友谅张士诚等各路兵马之后,朱元璋,这个奇异的不世出天才正式建立了明王朝,并于至正二十七年(公元1367)下令麾下大将徐达发动北伐。
  
  同年闰七月二十八日,明军在徐达的指挥下一路势如破竹,几乎没有遇到象样的抵抗,就一直打到了通州。而这时元王朝最后一支真正还有些战斗力的军队却随着扩廓贴木儿远在太原,根本无法解救大都城里的元顺帝。
  元顺帝得到战报,立即在端明殿召集群臣,在一片哭叫劝谏的纷扰中,他做出了“绝不能重蹈北宋徽钦二帝覆辙”的决定,打算不战先逃。
  当天晚上,元顺帝留下准王贴木尔不花“监国”,自己则带着奇氏等后妃、皇太子以及多数朝臣奔出建德门,趁着夜色过居庸关直奔北方茫茫草原上的上都开平。
  
  元顺帝逃得很是时候。八月二十日,徐达的军队便开进了大都,监国王爷贴木尔不花被处死,元王朝在中原的统治宣告终结。
  
  元顺帝与奇氏在上都也没能过几天安生日子。此后的日子里他们始终在游移中过活。
  流亡宫廷在上都只呆了不到一年,常遇春、李文忠就带着明军追到,元顺帝只得又奔往应昌(赤峰市克什克腾旗)。
  明洪武三年(公元1370)5月,李文忠与赵庸率军攻打应昌,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他们抓到了几个北元骑兵,得知元王朝的末代皇帝妥欢贴睦尔已于四月二十八日去世了,死因是疟疾。
  同月,明军攻克应昌。除皇太子爱猷识腊达里和几十名左右随从骑马突围之外,包括皇太孙买的里八剌在内的所有后妃、宗王、官员、将士都成了明军的俘虏。同时流亡宫廷的玺印财物牛羊驼马也都成了明军的战利品。
  爱猷识腊达里突围之后一直向北,直达蒙古汗国故都哈剌和林。1371年,他在这里登上了皇帝之位,继续使用元王朝的年号纪元,这个王朝被称为“北元”,爱猷识腊达里称必力克图汗,年号宣光,是为北元昭宗。在这样的局面下,爱猷识腊达里总算明白当初与扩廓贴木儿的内讧有多么得不偿失。此后他一直以扩廓贴木儿为臂膀,维持着北元的局面。
  
  当年六月,被北元昭宗甩下的元廷后妃皇孙都被解至南京。明太祖朱元璋没有举行献俘之礼,对被俘的元廷诸人采取怀柔政策。
  朱元璋认为元末帝妥欢贴睦尔弃城出逃故里,是“知顺天命”的举动,给他加了一个“元顺帝”的称号。又封元皇太孙买的里八剌为“崇礼侯”,让元顺帝后妃穿本民族服装晋见马皇后,又在龙山给他们安排宅院居住。
  定居龙山的元朝后妃中是否有奇氏?那就不得而知了。
  
  四年后的九月,朱元璋派人送买的里八剌北归。——在北归的队伍里,又有没有奇氏呢?仍然是未知。这位曾经横行一时的大皇后、夫家元王朝与娘家高丽王国的双料搅家精,就这样在在茫茫史海中消失了身影。
  
  买的里八剌北返后,买的里八剌易名为“脱古思贴木儿”。
  洪武八年八月,北元王朝的擎天柱、扩廓贴木儿(即汉人王保保)病卒于合剌那海衙庭。
  洪武十一年(公元1378)五月,北元昭宗爱猷识腊达里去世,脱古思贴木儿继皇帝位,称乌萨哈尔汗,以天元纪年,亦称天元帝。他没把明王朝的怀柔政策当回事,仍然与明王朝为敌。
  明王朝的怀柔政策宣告全面终结。
  洪武二十一年(公元1388),明王朝派大将军蓝玉率十五万大军北上,一直深入腹地,在捕鱼儿海(贝尔湖)寻获北元王廷。
  在大漠风沙相伴中进行一场战斗之后,明军取得了胜利。除了脱古思贴木儿及其太子天保奴、丞相失列门等数十骑之外,其余宗王嫔妃公主大臣军户近八万人都当了俘虏。
  
  向西逃逸的脱古思贴木儿没有父亲那么好的运气。在土剌河(今土拉河,位于蒙古乌兰巴托以西)地方,他遭遇了元世祖忽必烈之弟阿里不哥的后裔也速迭儿。一百多年前,阿里不哥因为与忽必烈争夺汗位失败,不明不白地丢掉了性命,他的后人和支持者一直在不断地寻仇,脱古思贴木儿此时遇上他当然没有什么好结果。被俘后,天元帝脱古思贴木儿被也速迭儿以弓弦绞死,太子天保奴等人同时被害。
  也速迭儿终于完成了祖宗的心愿,得到了忽必烈后人的皇帝玺印,遂在和林自立为汗。他没有使用元王朝的汉文国号纪年,北元的汉字国号纪年终结。
  
  此后的北元皇朝仍然在与元王朝传承同出一辙的不断争位内讧、与明王朝互相的对峙中延续了下去。从北元昭宗1371年称帝算起,后来的北元先后传了二十二任汗,计二百六十五年,直到最终归服清王朝。
  
终于把元朝贴完了,后面就到明清了
  大脚皇后——明太祖朱元璋妻马秀英
  
  一、皇后丈夫的人生
  
  公元1271年,成吉思汗铁木真之孙忽必烈定国号为“元”,都燕京(称大都,今北京)。同年,在杭州城南宋皇宫内,度宗皇后全氏生下了嫡子赵显。这个婴儿的人生,注定是一场悲剧,而悲剧的直接策划者,就是远方大都城的主人元世祖忽必烈。1276年,元兵攻陷临安城,五岁的赵显做为南宗小皇帝被俘,他的弟弟卫王赵昺及其生母杨淑妃则在混乱中逃脱,和同样脱难的大臣们组成了南宋流亡皇朝,1279年,小朝廷与元朝追兵在广东新会县进行了最后一场崖山大战。兵败之后,丞相陆秀夫背着八岁的赵昺投海自尽。南宋灭亡。弟弟死后第十年,1288年,忽必烈将赵显送往遥远的西藏出家。1323年,53岁的赵显去世。据说他是被赐死的,原因就是他居然成了高僧,号合尊大师,不但徒儿众多,还在藏区娶妻并生子完普(赵完普亦为僧)。
  元朝是一个短命的王朝,赵显死了不过三十来年,元王朝就结束了它统治中原的历史。就这么短暂的时间,却更换了十一个皇帝,而其中皇权正常交替的还不到一半。
  朝政的混乱和统治的残暴,促成横征暴敛,与人祸如影随形的,还有天灾。百姓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年月,为了活命不得不到处奔逃迁徙。在江苏沛县,就有这样一家姓朱的贫户。这家人在元初隶籍淘金户,必须四处淘金,即使无金可淘也要交大笔税款。无奈之下,朱家的当家人朱初一不得不舍弃微薄的家业,到处逃税。在很短的时间里,这家人先是迁居句容(朱巷通德乡),又迁居苏皖两省交界地带的泗州(今安徽泗县)。
  元朝泰定帝四年(公元1327),朱家的一家之主朱初一病逝于泗州城北郊孙家岗(盱眙县仁集乡明陵村)。连年灾荒又加上一家之主的弃世,朱家儿孙不得不再次洒泪相别,各寻生路。朱初一的次子朱世珍(又名朱五四)带着妻子陈氏、长子朱重四、次子朱重六、三子朱重七以及两个女儿,再次离开孙家岗,迁居岳家所在的木场津里(今安徽明光市明东乡赵府村),成了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赤贫佃农。
  做为这个佃农家庭的主妇,陈氏每天都在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儿啼女哭中苦度。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这样一个生不如死的贫妇,竟在冥冥中与宋元明三个王朝的兴亡更替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陈氏的父亲姓名不传,史书也仅称他为“陈公”。陈公的人生就是一部传奇,他早年在乡间谙习巫术,后来从军做了名将张世杰的部属,并参与了南宋灭亡前夕的最后一战:崖山之战。在战役中,陈公被打落大海,又奇迹般地漂到岸边得了活命。由于这样的经历,陈公在逃生返乡路上也经历了百般艰险,最终也不敢久居家乡,而是避居津里,靠着早年所习的巫术维持生计。搁在今天不折不扣就是一个“巫师神汉”。巫师陈公只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招了个姓季的女婿,生下的长子传了陈家香火;二女儿则嫁了朱家。陈公的人生虽然艰难,却活到了九十九岁,总算扯了个平。
  
  举家迁至津里的第二年,即元文宗图贴睦尔天历元年九月十八(公元1328年10月21日),明光东风湖荒滩上的朱家窝棚里,陈氏生下了她最小的儿子朱重八。他就是未来的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
  这个儿子的孕育过程,史书上写得天花乱坠。说是陈氏在梦中遇神人授给她一个“置掌中有光”的药丸(恐怕说是明珠更实际些,反正姓朱)。陈氏在睡梦中将这丸药吞入了腹中,醒后口中尚有余香。等到孩子出世的时候,就更是红光满室,导致邻里都误以为朱家起火了,纷纷赶来搭救时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事实上,史书上的这一段说辞,与朱家乃“上古颛顼帝之后”的说法一样,都是出身贫寒的朱元璋建立明王朝后自高身份的说法,现实中的朱元璋,是在苦难的家庭中度过青少年时代的。在中国历朝开国皇帝俱乐部里,朱元璋是唯一一个出身贫寒彻骨的成员。
  
  朱家逃荒的脚步,并没有停止在东风湖的荒滩上。此后朱世珍又拖家带口地到处流浪,儿女乞讨,夫妻做雇农,先后去过虹县、灵壁,最后来到了濠州钟离(今安徽凤阳县太平乡孤庄村)。
  “上屋搬下屋,不见一箩谷”。经过了多次搬迁,朱家的处境,到了贫寒都不足以形容的地步。在传说中,儿时的朱元璋曾经饥饿得想去挖小老鼠吃,却在鼠洞中发现了大老鼠储存过冬的各种粮豆。于是大喜过望地兜回家中,让母亲将这些粮豆煮成了一锅粥,饱餐了一顿。对这锅粥的记忆,一直在朱元璋的脑海中盘旋,当他登基为帝后,还特意要求御厨在那天熬制。据说,这一天就是腊八,而粥就是腊八粥。今天的人们仍然在腊八这天食用各色粮豆杂果煮制的八宝粥,又有几人体会得了朱元璋儿时的痛苦。
  
  在艰难中,时间推移到了元顺帝至正四年(公元1344),这年朱元璋十七岁。对于朱元璋来说,这个甲申是他一生都不愿回想的年份。就在这一年,江淮大旱,蝗灾又起,瘟疫随之肆虐,逃荒的、病死的、饿死的,江淮一带十户九空,朱家也未能幸免。四月六日至二十二日,短短的十几天里,瘟疫和饥饿就夺去了朱元璋父亲、母亲、大哥、大哥长子,共四口人的性命。
  人死了总不能留在家里。可是这时的朱家穷得四壁萧然,哪里出得起棺材钱?朱元璋只能和二哥一起,将亲人的尸体用草席裹着先抬到村外去。据说玄乎的事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地面居然涌成坟茔,将朱世珍夫妇给掩埋了。在传说中,这是老天爷为朱元璋这个未来皇帝选定的“风水宝地”,而且还特地为他做苦工,免去他挖土之累。与这样的玄乎相比,另一种说法更靠谱:两兄弟不忍将父母兄侄丢弃在乱葬岗,却又根本买不起葬地,于是抬着破席卷不知该往何处,只能在村外徘徊。缚席的草绳早已陈旧,一来二去的就散断了。兄弟俩无奈,只得将尸体暂时放在一处山坡下,两人先去向雇佣自家的大户哀求,指望能施舍一块葬地。再怎样的苦求,也没有激起大户丝毫同情。朱氏兄弟只能痛哭着回到山坡去。却吃惊地发现,方才一阵雷雨竟引致山上泥石崩塌,将家人遗体都掩埋了起来。目瞪口呆的朱家兄弟只能回村求助。幸好,这片山坡地属于另一富户刘继祖,他一口答应朱家兄弟就地为墓,埋葬家人。
  据记载,凤阳是刘氏聚居地之一,此地先祖可上溯至汉高祖刘邦之弟楚元王刘交,先前拒绝施舍葬地给朱元璋的大户也姓刘,与刘继祖还是至亲。二十年后朱元璋当上了皇帝,刘继祖被追封为“义惠侯”。
  “殡无棺椁,被体恶裳,浮掩三尺,奠何肴浆!”多年后朱元璋追想父母的死葬场景,依然难以控制情绪,嚎啕痛哭,这也成为他称帝后拒绝庆寿的原因。
  
  朱初一死后家人各奔东西的场面再次重演。随着朱世珍夫妇的弃世,朱家兄弟也不得不各谋生路。朱元璋的大哥朱重四(朱兴隆)寡妻王氏带着剩下的一双儿女(后来的江西大都督朱文正及福成公主)投奔娘家,二哥留在破屋里为朱家守业以祭奠父母,三哥就近做了另一户人家的上门女婿(此户也姓刘)。
  最后是朱元璋。据说朱元璋小时候常患重病,曾在当地寺院中寄名,后来家庭难以维持生计,而他出生前后又“异样”连连,母亲陈氏做为算命先生的女儿,认为这个小儿子实在“命硬”,不止一次想要干脆将他送去出家,都因朱世珍反对而中止。如今朱元璋没处归着,又想到了母亲当年的计划,干脆自己把自己送进了寄名的寺庙皇觉寺当了和尚(原址在安徽凤阳县凤凰山日精峰下)。
  然而破屋偏逢连夜雨。朱元璋本以为进了寺庙就能有片瓦遮盖,有充饥之食,却没有想到饥荒之年,寺庙所得施舍也极为有限,根本养活不了一众僧徒。和尚当了才个把月,朱元璋就不得不四处托钵游方。
  
  
  和尚游方,是好听的说法,但实际的情形却与沿街叫化乞讨没什么两样,还少了些头发。朱元璋在外游食,破衲芒鞋,走遍庐州(合肥)、光州(潢川)、汝州(临汝)、颍州(阜阳)等地,不但风餐露宿,而且途中卧病几死,历尽艰险和炎凉,才在三年后返回寺庙,过上了虽然贫困却还有屋顶遮风挡雨,也有粗衣淡饭保障的生活。这样的日子,大约是自朱元璋出生以来最舒服的了。
  一眨眼,又是五年过去了。元顺帝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红巾大起义爆发。
  
  会爆发起义,当然是因为天怨人怒积累已久,事实上在元朝统治的中后期,起义就一直没断过。而红巾起义最终结束了元朝的统治。
  点燃那根爆发起义引线的不是火,是水。黄河水。
  自至正二年以来,黄河就象疯了一样,连年决堤泛滥,百姓民不聊生。拖到至正十一年,元政府终于议定了修复河道的主意。
  四月,元顺帝命工部尚书贾鲁为河防使主持治河。贾鲁动用民工15万,再加淮扬驻军2万,共计十七万人之众,耗银“中统钞百八十四万五千六百三十六锭有奇”,在短短五个多月的时间里,就修整了沿河缺口一百零七处,堵塞决口并使黄河回归故道。对于贾鲁的修河成就,明朝人曾评价说:“贾鲁修黄河,恩多怨亦多,百年千载后,恩在怨消磨”;认为贾鲁“竭其心思智计之巧,乘其精神胆气之壮,不惜劬瘁,不畏讥评”,完成了一项泽惠后世的功业。
  然而这项治河工程,在当时却是实在劳役太重、时间太紧,加上直接役管的官吏不但鞭役务工的军民,还克扣他们的粮饷,更何况这些军民已经多年在灾害中饱受苦难却被元朝廷弃之不顾,积怨已到爆发的边缘。
  颖州(今安徽阜阳)人刘福通和栾城(今河北栾城西)人韩山童早已经在策划造反,并利用白莲教宣传“天下当大乱,弥勒佛下生”“明王出世”,还编出民谣广泛流传“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此时他们看准时机,将一只凿好的独眼石人埋在黄陵岗(山东曹县西南)附近的黄河河道处,有意让民工掘出。
  独眼石人出现的消息很快传开,使早已对韩氏父子深信不疑的教众群情振奋。刘福通又宣布说韩山童乃是宋徽宗的八世孙(先生贵姓?),定能“重开大宋之天”。决定择日起义,并以红巾为号。
  既是皇家后裔,预了要做皇帝的,当然要有点派头,搞些仪式。然而就在众人杀白马黑牛誓告天地,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消息却泄露了出去。还没能正式成事,韩山童就被捕杀,只有其妻杨氏和其子韩林儿侥幸逃入武安山。(虚荣心害死人啊)刘福通当即奔至颖州,宣布造反。
  由于策划已久,民怨又深,起义势头极佳,没多大功夫,红巾军就占领了颖州、上蔡、毫州、项城、息州、光州等地,直属人马超过十万。闻听消息,江淮各地纷纷响应,濠州富户郭子兴也是其中之一。
  郭子兴祖籍曹州,其父原是个到处游走的算命先生。某日这郭先生游至定远(今安徽定远),正遇上城中某巨富为嫁女发愁。皆因此女天生盲眼,里人害怕日后儿孙亦盲,因此根本无人敢于问津。郭先生便“见义勇为”地应承了下来(恐怕他自己视力也不佳)。婚后盲小姐不但为郭家生了三个身强体壮的健康儿子,还带来了大笔嫁妆,郭家从此大富,也为郭子兴后来结纳四方强梁、担当领袖奠定了雄厚的物质基础。
  郭子兴是那位算命先生的次子。至正十二年(公元1352)春,郭子兴集中自己平日交结的数千人,攻占了濠州(即凤阳),从此也成为红巾军的一路统帅。
  
  而此时的朱元璋,正再次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之中。
  元将彻里不花被派来平息濠州民变,然而他根本不敢与红巾军正面交锋,唯一的本事就是四处杀戮平民抢掠财物冒充军功俘获。至正十二年的二月,灾难波及皇觉寺,寺院不但被元兵抢掠,还被放火焚烧,幸亏和尚没啥头发难以冒充敌首,僧徒们的吃饭家伙才得以保全。二十四岁的朱元璋也随着逃命的僧众离开了皇觉寺。然而众人皆有去处,他却发现自己留在家乡的二哥三哥以及各自妻儿都命丧兵乱了。朱元璋只得回到一片狼籍的寺院,在神像前动用起外祖父的本事,向天占卜吉凶。可是无论是当和尚还是重拾家业,问卜的结果都不吉利。他想起曾有红巾军中的同乡劝说自己投军,决定为此再卜一次。结果这一次得了个上上大吉,大喜过望的朱元璋遂于闰三月甲戌(4月15日)这天投奔濠州郭子兴,开始了他的军伍生涯。
  
  二、缔结姻缘
  
  无论是当时的实际情形,还是后来的历史发展,都证明投奔郭子兴对朱元璋的人生,乃至千万世人的命运,都是一次根本的转折。
  朱元璋投军之初,便被郭子兴收为麾下亲兵;他做过和尚略识文理,水平远非一帮目不识丁的老粗所能比,而且他初次参与战事就非常英勇,表现得完全不象个吃素的和尚,立即就立下战功升为十夫长。朱元璋的表现使得郭子兴一家都对他刮目相看。尤其是郭子兴的媵妾小张夫人,她一见朱元璋就认定他是个“异人”,劝郭子兴进一步招徕。郭子兴采纳了张氏的建议,决定将朱元璋召为女婿。
  从有限的记载来看,郭子兴的两个妻妾都姓张,大张夫人生了三个儿子,可惜老大战死了,只剩了老二郭天叙老三郭天爵,小张夫人除了亲生一个女儿之外,还有一个养女。郭子兴经过一番掂量之后,决定将养女嫁给朱元璋。
  
  郭子兴的养女姓马,据说闺名秀英。她不但出身寒微而且身世凄凉。她的父亲马公早年与郭子兴是挚友,大约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是郭子兴倾家结纳的市井强梁之一,理由很简单,他原本是宿州人氏,却因为在家乡地方杀死人命,不得不亡命天涯。
  躲避追捕的马公在定远与郭子兴成了好朋友。据史书的记载,马公的妻子郑氏“早卒”,可能在亡命途中丧于定远,也可能更早,丈夫犯下命案前她就在女儿极幼弱的时候就去世了。再强悍的男人也不能忍心不顾自己的孩子,马公逃离故乡时害怕女儿被官府捉去,没有将她留给亲戚,而是带着一起走的。此时他没有家眷更无亲属,又背负着命案,遂将女儿交托给郭子兴的夫人照料。泪眼中父亲止步于郭府内宅门口的那个模糊身影恐怕是小马氏对父亲最后的印象。她再也没有等到父亲接自己回家的那一天。马公此后的经历不见于史书,似乎没多久也死去了。小马氏从此成了郭子兴的养女。
  
  
  虽有抚养之恩,但总体来看马秀英在郭家仍然是寄人篱下处境艰难的。得出这个推测结果的原因有几条:
  第一个理由,传说中马皇后有双大脚。马氏品德超众,相貌气度都无懈可击,唯一的“缺陷”,就是她的那双大脚。据说明朝建立以后,曾经就有这样的好事者在灯会上亮出了一道灯谜,谜面是一个怀抱西瓜的大脚女人,谜底是“淮西大脚女人”,暗讽皇后有双大脚。结果此谜语恰恰落在朱元璋的眼里,他在大怒之下竟要将挂着此灯谜的那条街上人家统统抄杀,幸好被马皇后及时劝阻。那条街因此被京城百姓称为“灭街”,又讹为“篾街”,由于这名字实在不吉利,街上又设有糖作坊,最后被改称“糖坊廊”,位置在如今南京中华路至长乐街之间。
  中国汉族女人的裹脚风气由来已久,据说始于南唐后主宫妃窅娘,又说在此之前虽不曾明确裹脚,却也自古就认为女人双足纤巧才美观,可以说是早为裹脚埋下伏笔了。到元朝的时候,汉女裹脚已经蔚然成风,世上人看女子美不美,首先看的不是面貌风姿,而是看她有没有一双好小脚。不裹脚的女子也是往往嫁不到财势丈夫的。因此但凡是成个规模的人家,都要咬紧牙关让女儿裹脚,淮扬一带风气更盛。郭家做为安徽地方的大富财主,当然家中女子都是要裹脚的。可是他的养女马秀英却偏偏是一双没有缠裹过的“天足”。现代人听说裹脚都觉得太不人道,可是在那个年代不为女儿家裹脚,其严重程度不亚于毁了女孩儿的容貌,完全可以算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当然,马氏没有裹脚还可以有另一种解释:她自幼丧母,父亲根本不知道如何照料女儿,结果就耽误了裹脚的时机。然而她出嫁的年龄和所嫁丈夫的身份,却是另两个理由,也足够让我们明了她的处境。
  马秀英出嫁之时已经年满十九,在那时候完全够得上“大龄”老姑娘的标准了。就算她有双大脚不好求配,但能耽搁到这年龄,郭子兴对这养女的上心程度也就有限得很了。除此之外,为她选择的夫婿是朱元璋,更是一个显示出郭家并未厚待养女的重要理由。
  
  当然,光看外表朱元璋配马小姐还是完全绰绰有余的。说到朱元璋的相貌,民间一直传说他长得极其丑陋,而且满脸痘疤麻子,令人望而生畏,还有画像为证。但是在明孝陵里还有另一副画像,像中的朱元璋着实相貌非凡。而在更多的历史记载中,朱元璋形貌伟丽气度非凡,后一幅画像应该才更接近他本人。
  关于朱元璋的外表,《明史》称其“姿貌雄杰”。而他投奔郭子兴时发生的一件事也可以做为佐证。
  据说,当时朱元璋离开皇觉寺来到濠州城,向守门人表明自己前来投奔。然而同去的人都被放了进去,偏偏朱元璋却被所有的门卒一致认定为朝廷派来的间谍,抓起来送到了郭子兴面前。红巾军绝多数都是乡农佣工市井人家出身,大家眼中见过的奇丑人士恐怕远远多于端正漂亮的,朱某人假使当真丑到畸形,恐怕也不过是被门卒们讥笑一番罢了。能被认定是元朝廷所派的间谍,还被径直送去见首领,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实在不象个穷困潦倒的丑八怪,而是长着一副百姓心目中“官家人”的好皮囊好派头。(声明,我绝不是歧视劳动人民)
  朱元璋的好相貌果然不凡,就连见惯世面的郭子兴都不禁啧啧称奇,亲自为他解开捆绑,还在交谈后立即收做亲兵侍卫。——这时的朱元璋还未曾立下什么战功,郭子兴仅以“奇状貌”的理由就收为亲兵,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他长得畸形,而是因为他长得仪表堂堂。理由?您在身边瞧瞧,能跟在领导身边的司机警卫秘书,哪个不是长得有模有样的?几时见过领导挑跟班的时候专拣丑的要?
  最后,促成联姻的关键人物,是郭子兴的小张夫人。她一见朱元璋,就认定他“异人也”。能使女人留下如此好印象,怎么说也该是美男子,轮不到丑八怪。当然有时女人为逢迎老公,也会说老公的丑部下是个人物。却绝不可能产生要招丑八怪为女婿,让自己以后天天看那张丑脸的冲动。
  现在说起来,郭子兴为养女选中的女婿既然一表人材,又是一代开国皇帝,似乎听着格外不同,显得老郭对养女多么多么好似的。但在许嫁那时候,郭子兴可怎么也没有想到朱元璋竟会当上大明皇帝,当时在他的眼中,朱元璋长得再姿貌非凡,也不过是自己一个有些本事的和尚亲兵而已,不但孤身一个,而且穷得叮当响。不过是想要收他做个亲信,自己的女儿舍不得,就拿养女充数。——我这可没冤枉郭子兴。若干年后朱元璋有了相当规模,郭家不禁对当年的婚配深为追悔,势利使然之下,郭子兴的亲生女儿竟做了朱元璋的小妾,就是后来的郭惠妃(另有一位凤阳籍郭氏为宁妃)。若是当真认定朱元璋是个人物将要大大出人头地,郭子兴当日绝对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许嫁,就算年纪幼小也定要先订下婚配,怎么可能轮到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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