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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赵争雄(1)
  
  匈奴皇帝刘聪不是个干事业的人,他小富即安,得了关中,便想马放南山。此人最喜女色,先纳了太保刘殷的俩女儿,又纳了人家四个孙女,并封妃嫔,千古奇观。
  
  这还不够,不几日,刘聪又看上了中护军靳准的俩闺女,一并纳了。
  
  他本已有了两个老婆,如今一口气又纳了八个,原先那两个能让么?连哭带喊,说你个没良心的找一帮小三啊!就和他闹,闹烦了,刘聪说行了,干脆,我把你们全立为皇后,这总没意见了吧?便将靳准的俩闺女,连同原先的俩老婆,同立为上下左右四皇后。
  
  您听这皇后的名儿,上下左右。
  
  立完了,女人们消停了,轮到男人们了。
  
  这刘聪有个皇太弟,叫刘乂,为什么叫皇太弟呢?因为刘聪,不是刘渊的正房所生,他是庶子,照规矩,庶子不能继位,但他已经继位了怎么办呢?为了照顾传统,他把自己的弟弟,刘渊正房所生的刘乂,立为继承人。
  
  那么渐渐的刘聪的孩子都长大了,可就有几个不干了,我爹的皇位,你凭什么继承呢?这里面闹得最凶的,就是刘聪的大儿子刘粲,他联合了中护军靳准等人,共同诬蔑皇太弟刘乂造反,生生的,就把这位皇太弟给害死了。
  
  因为皇太弟刘乂生前和不少臣服于匈奴汉国的氐族、羌族部落酋长关系还不错,所以一说他谋反,这些个部落的头头也遭了殃,关的关,杀的杀,搞得匈奴西部各族尽叛。
  
  可刘聪不在乎,无所谓,我有得玩儿就成。
  
  他派出无数宦官,到民间强抢民女,送入宫中供他淫乐,今儿拉个十四的,明儿弄个十八的,爽哉,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不是这屋,就是那屋,夜夜笙歌,通宵达旦,天天做新郎,日日入洞房,家家都是丈母娘,可叹他一把年岁了还这么能折腾。
  
  一路折腾到公元318年,此时河北石勒的势力达到全盛,大有立国之势;甘凉地区羌氐各族离叛者越来越多;匈奴汉国内忧外患,逐渐处于危险中,可就在这么个当口,刘聪因房事过度,呜呼哀哉了。
  
  他儿子刘粲继位。
  
  刘粲不愧是刘聪的儿子,一上台,便将所有刘聪尝试过的嫔妃,不分丑俊全部包圆。
  
  昔日你们伺候我爹,今后伺候我吧。
  
  他最看好的,就是靳准那两个女儿,也就是左右皇后,叫靳月光、靳月华,天天在一起还觉着不够,就问她俩:你们还想要啥?
  
  这姐妹两个蛮有孝心,说想要您让俺爹做大官!
  
  容易。刘粲大笔一挥,靳准为大司空,所有军国大事,皆国丈管,我,刘粲,后宫行乐去也。
  
  从此以后,靳准掌大权,龙骧虎步,威仪万千,无人不怕。
  
  靳准,匈奴人,八万之乱后参加刘渊的部队,图什么,当时他还没想好,总觉着人家反了,我也得反,没想到混了几年,竟成了一把手,心里美,可转念又一想,今日我拔了头筹,他日刘氏宗亲看我不顺眼,要整死我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于是他暗地里对两个女儿道:“想办法让刘粲下令,杀尽宗室!”
两赵争雄(2)
  
  刘粲这人,十分荒淫残暴,比他老子还糊涂十倍,好的没学到,杀人的本事倒不小,他整日和靳氏姐妹泡在一起,耳朵里就灌满了诸如什么王爷要造反,哪个宗室要闹事之类的谣言,这小子仿佛胡亥转世,根本不调查,你们不是说宗室都不老实么?杀了省事。
  
  他一口气,将南王刘骥、上洛王刘景、齐王刘励、昌国公刘凯、吴王刘逞等全部宰光,真是痛快。只剩下刘曜没动。不是不想杀,而是没那本事去杀,人家一来远在长安,二来手握雄兵,惹不起。
  
  靳准见刘粲混蛋至此,一颗心放下了。
  
  他有他的打算。
  
  靳准是个很矛盾的人,他虽是匈奴人,但与刘氏没什么亲戚瓜葛,今日的地位,也算是当初一刀一枪拼来的。在他心里,总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晋朝气数还没完。他一直挺自卑,觉着匈奴人不如汉人,坐不得天下,却又认为虽然天下坐不得,在匈奴人里面称大王还是可以的,所以,他想干掉刘粲,自立匈奴王,然后也不争天下,也不与东晋为敌,就这么安安静静,在山西平阳过一辈子算了。
  
  这老兄真是怪人。
  
  怪人靳准见刘粲暴虐,人心背离,便然发动了政变,刘粲将宗室杀尽,关键时刻无人帮他,加上未曾料到老丈人也造反,便稀里糊涂的被俘了,靳准给他的罪名十分讽刺:无故残杀宗室。定罪完毕,吩咐将刘粲及其子女开刀问斩,还把早已躺在地下很久了的刘聪也挖出来,一并砍了脑袋。
  
  然后,靳准宣布:匈奴人以后不再坐天下了,我靳准,归了汉了。
  
  这位怪叔叔宣布完毕后,自称汉天王,大将军,将西晋的玉玺,派人送还东晋,把晋怀帝、晋愍帝的棺材板,也给东晋送去了,许多人对这段史实感到非常费解,我觉着没什么难理解的,因为靳准是个民族自卑感很强的人,之所以做出这种事情,完全是谄媚的意识在作怪,杀同胞称王,向敌国称臣,这是什么行为?
  
  相信不说大家也知道。只是不少人会有些窃喜,毕竟这位怪叔叔挺向往汉统治者的。
  
  靳准称王后,平阳一片萧杀,匈奴汉国笼罩在手足相残的阴影中,此刻,有两个人正在率领军队星夜兼程,赴平阳讨逆。
  
  一个是刘曜,来自长安。
  
  一个是石勒,来自襄国。
  
  二人是各有打算。刘曜杀靳准自立;石勒欲借此事得山西,立国称帝。
  
  先说刘曜,行至山西河津赤石川,正遇匈奴汉国旧臣呼延晏、朱纪等,立时称帝,以匈奴皇帝身份发出檄文,号令各部共讨靳准,进屯蒲阪(山西永济县蒲州镇),此时石勒也到襄陵(山西襄汾县)以北,刘曜以皇帝身份,封石勒为大司马、大将军,加九锡,进爵赵公,约为犄角之势。
  
  石勒掌精兵五万,裹挟羌、羯各部数十万人,望平阳而不攻。靳准慌乱,挥军先攻石勒,石勒坚守不战,靳准讨不到便宜,回师平阳。石勒见靳准士气受挫,立刻率军猛攻平阳,靳准无能,不能驾驭士卒,平阳外城失陷,各族降者无数,石勒将其全部迁徙到关中、河南及山西西南,随后派人向靳准劝降。
  
  靳准早就吓瘫了,石勒兵锋甚锐,焉能敌之?赶紧派一使者名卜泰,向石勒请和,无巧不巧,刘曜此时也派人向靳准招降,却让石勒知道了,恰好此时卜泰已到石勒营中,石勒便令人押着卜泰去刘曜大营,意思是靳准已派此人向我投降,您就不必费心了。
  
  刘曜焉能罢休?你石勒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当我不知道?打着我匈奴的旗号,占了河北,势力达数省,连幽州都得了去,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此番岂能让你受降?你若先进了平阳城,我往哪里摆?他对卜泰道:“先帝末年,乱了大伦,你家主公靳准匡扶皇室,除暴君,行伊尹、霍光之权,功德无量,我刚即位,不可杀贤人,只要靳准迎我入城,我可保其仍把握朝政,至于我本人,可不理国事,只要管些求神问卦祭祀天神的事情就可以了。”
  
  刘曜不但不降罪,还把靳准夸了一番,随后令松开绳索,将卜泰放回去了。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靳准你看清楚,谁对你好,是我刘曜,还是石勒?想好了再投降。
  
  卜泰回到平阳,将刘曜的话一说,左右莫不劝靳准投降刘曜,靳准却因杀了许多刘氏宗亲,也包括刘曜的娘和兄长,而迟迟不敢下结论。
  
  可把他左右的将帅幕僚们急坏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再不投降,等人家打进来就没那么好说话了!靳准还是不言语,最后他堂弟靳明受不了了,暗地里集结了一帮人,突然冲上来说你要死自己死,我们不陪你!说着咔嚓一下,就把靳准给斩了,随后靳明称王,派人联络刘曜,商谈如何归降。
  
  没有不透风的墙,石勒可就知道了,好你靳明,你兄说降我,你杀兄自立,竟降刘曜,和着我老人家白打平阳了?这哪能行,那个谁,羊升,你速速赶去平阳,让靳明看好形势,别走错了路!
  
  羊升,石勒帐下令史,此人带着使命,就去了平阳。估计他脾气也不好,趾高气扬,去了就和靳明吵起来了,最后靳明一怒之下,把他宰了。
  
  石勒气得要疯,马上命令给我攻城!
  
  靳明还不服呢,靳准怕你,我可不怕,弟兄们上啊!
  
  就打起来了,结果靳明这本事与靳准半斤八两,被石勒打得满地找牙,败回城中,坚守不出,同时派人给刘曜送信,说陛下啊,我可是真心投降啊,可石勒他打我,你得给我做主。
  
  刘曜一接到信,心中忿怒,这还了得?石勒,狼子野心,岂能容你?来人,速率军接应靳明!
  
  石勒知刘曜军来,忙令侄儿石虎自河北征兵,到平阳会师,石虎昼夜不分,终于赶到,与石勒同攻平阳,一时杀声震天,平阳只在旦夕,靳明见敌不住,悄悄开城,杀条血路。领着全族投奔刘曜。
  
  石勒占平阳,得知靳明投刘曜而去,怒气难平,挥师奔蒲阪。
两赵争雄(3)
  
  还没等和刘曜动手,消息传来,靳明全族被刘曜杀尽,老少不留。
  哟?石勒挠挠头,如此一来,还不好翻脸了。这样吧,先将刘聪、刘粲等尸首安葬,将这城里值钱的打包,准备带回襄国,至于刘曜么,看他下一步有何反应。
  
  不久有消息传来,说刘曜将派使者到,加封石勒为太宰,进爵赵王,出入警跸,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这可了不得,允许加冕,乘坐六匹马拉的车,实际上,等于承认石勒的独立地位。石勒大喜,刘曜果真忌惮我,不断收我之心呐,嘿嘿,可惜,爷爷我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他忙派军中长史王修去刘曜营中,将平阳之战做个汇报,也算尊重领导。你敬我一尺,我让你一丈,不管怎么说人家马上就要封自己为王了,受封之前怎么也得汇报些功绩才好。
  
  王修去了,万没想到,这一去,反倒去出毛病。
  
  王修带着个下属,叫曹平乐,此人油嘴滑舌,挺讨人喜欢,去了刘曜那儿,被刘曜看上了,说王修啊,办完事你回去吧,这个曹先生不错,就留在我这儿用几天。
  
  王修见刘曜强行留下曹平乐,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在名义上还是皇帝,他便答应一声,退下了。不料他刚一走,曹平乐的那张嘴就开始跑火车,他说陛下,您看到没,石勒派王修来是什么意思?明着是汇报工作,实则是窥探您的虚实啊!
  
  刚一换领导,立刻就找到感觉,这小子真不简单。
  
  刘曜的神经“嘣”的一下就直了,对啊,石勒与我一向不对撇子,此次怎么这么积极,原来如此!哎呀,我近些年来在长安发展得可没石勒好,军中实力比不上他,这要是王修回去一说,石勒没了顾忌,来打我怎么办?
  
  他站起来拍拍曹乐平的肩膀:好同志!
  
  然后把手一挥:来人,快将王修追回!石勒的王爵,暂时不封了!
  
  你说这王修倒霉不,走半路上,又让人家追回去了,不由分说咔嚓一刀,见了阎王,他手下有的人拼死逃回,可就报告了石勒。石勒登时气冲斗牛,亲自率人把曹乐平一家老少一个不剩全部戕害,夷其三族,之后手指刘曜所在方向大骂:“我石勒侍奉你刘家,已尽人臣之道!若非我石勒,你刘氏匈奴岂能南面称朕哉!如今根基已成,竟要图我,邪恶至此,天不相助,怪不得有靳准之乱!我石勒当初看老主面上,只当侍奉尧舜一般,谁知你这小辈,竟杀我精诚之臣!如今这世界,帝王之起,何等繁复也!赵王也好,赵帝也罢,我要当便当,名号大小,岂能是你所管得了的?!”
  
  他有心攻打刘曜,又知其必有准备,便一跺脚,愤愤然回了襄城。
  自此之后,石勒与刘曜彻底掰了。
  
  石勒走后,刘曜改匈奴汉国国号为赵,这便是前赵,此时为公元319年,这一年,有三件大事,分别发生在刘曜和石勒身上。
  
  先说刘曜,石勒走了不久,他自平阳迁都于长安,屁股没坐热乎,坏了,匈奴人反了。
  
  刘曜属于南匈奴后裔,反的这路匈奴人,与南匈奴关系不大,乃匈奴的屠各部。这屠各部本是匈奴一部,自东汉到西晋,散居西北边境,是匈奴休屠王后裔,当时屠各部分为五处散居,山西太行山一处,甘凉一处,秦陇一处,山西并州一处,渭北一处,反的这路屠各,便是秦陇屠各。
  
  屠各造反的原因,史书上并未交代清楚,但秦陇地区自八王之乱以来兵灾连年,民不聊生,当地的匈奴、残留的巴氐、当地的羯族、氐族、羌族等为了自保,纷纷成立武装,你我相杀,屡屡不止,桀骜不驯,刘曜突然迁都长安,难免这些戎族不服管束,加之匈奴残暴,徭役赋税繁重,因此即便是同为匈奴的屠各部,也不堪压迫,第一个跳出反抗了。
  
  屠各部虽为休屠王后代,但到底名望不响,首领路松多一捉摸,嗯,如今东晋又起,晋室气数未尽,我干脆就傍着它吧。他宣布,归顺晋南阳王司马保,请司马保出兵,帮他共敌刘曜。
  
  司马保的祖先,是司马懿的弟弟司马馗,这位南阳王挺有意思,他本是西晋的秦州刺史,后来刘曜攻洛阳,晋怀帝被俘,他在长安吓得要命,不敢救,晋愍帝即位,封他为大司马,右丞相,督陕西军事,相国。晋愍帝被俘后,司马保欲自立为帝,谁知健康那头儿司马睿先一步建立东晋,史称晋元帝,这司马保气得不行,他在南阳自立朝廷,不听东晋调遣,就在这个当口,屠各路松多向他求援来了。
  
  司马保听完屠各部的请求,觉着这是好事儿,我正要收回关中故地,与那江南朝廷分庭抗礼,何乐不为?他立即派大将杨曼去雍州,大将王连去陈仓,大将张顗(yǐ)、周庸去阴密(今甘肃灵台县西),三路同进,欲一举收回秦陇。
  
  刘曜可坐不住了,刚当皇上便和我过不去,司马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给你点厉害,哪知天威难测?出兵迎敌!
  
  他这边刚打起来,石勒那边也不消停,怎么呢?大英雄祖逖来了。
 两赵争雄(4)
  
  祖逖,河北范阳人,其家族累世为官,自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玩犬斗鸡,不学无术,但为人慷慨磊落,轻财好侠,口碑很不错。
  
  混到二十多岁,可能是受家庭影响,祖逖突然觉得日子不能这么过,于是他收敛起好动的性格,开始读书,二十四岁,博览群书,名声大噪,京师士族子弟,无人不知祖逖大名。后被人举荐为官,与刘琨俱为主簿,感情铁,同被而眠(别想歪了),四更天鸡叫,他拿脚踹刘琨,说这声音挺好听的,起床舞剑吧。由此有了闻鸡起舞的典故。
  
  祖逖少有英气,八王之乱时,也曾不甘寂寞的参与过那么一段时间,后来觉着好没意思,恰巧母亲病故,他以服丧为借口,哪头都不参与,成了逍遥派。
  
  后来匈奴人打来了,无官一身轻的祖逖这才发现,凭自己一个没啥作用,于是率全族老幼几百家,逃往江淮,一路上或行或歇,寻水讨药,全是他一个负责,行事干练,备受夸奖,后被当时的琅邪王司马睿拜为徐州刺史。
  
  祖逖性豪侠,堂下宾客皆为亡命徒,有时这帮人结伴抢劫,被官吏拿了,都被祖逖保释,好多人对此颇有微词,祖逖却不以为然,心中自有道理。
  
  公元313年,祖逖上书司马睿,要求北伐,收复西晋故地,他说晋室之乱,并非皇帝无道,而是藩王争权,自相诛灭,乃至胡人乘虚而入,祸乱中原,如今中原百姓倍受荼毒,都盼着我们去领导他们奋起反抗,若大王你能发兵救黎民于水火,我愿为统帅,则中原豪杰必来投靠,国耻可雪,望您能考虑。
  
  司马睿那时候还没建立东晋,加之去年刚和石勒打了一仗(就是石勒征江南那次),心中对羯族的畏惧还没消失,其实并不想北伐,但又怕寒了大臣的心,而且这一年晋愍帝刚立,怎么也得装装样子,便同意了祖逖的建议,封其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其实都是虚的),给了多少人马呢?一千。铠甲、锣鼓帐篷,一概没有,还告诉祖逖,东西不足,要想办法让“敌人给我们送上前”,人马不够,请于当地招募。
  
  祖逖就这样,踏上了北伐之路。
  
  当初那些亡命之徒,此时都跟着他上了船,打算过江拼杀。船行至江中心,祖逖感慨万千,一拳砸在船楫上道:“如不能荡清中原,我不回去!”从者皆感其豪壮,由此又多了个成语——中流击楫。
  
  上岸后,祖逖驻军江阴,一连进行了六年左右的招募及后勤完善工作,到了319年,他手上终于有了一支可以作战的部队,并在长江北岸站住了脚,满心欢喜的他发出了向豫州进军的命令,开始真正去行使荡清中原的使命。
  
  谁知一进军才发现,第一拨敌人竟非胡人,而是自家兄弟。
  
  是这样的:西晋北中郎将刘演雇佣乞活军与石勒相抗,为了让乞活死心塌地,早已将豫州刺史这头衔,给了当地的乞活首领张平。按理说,石勒是张平与祖逖共同的敌人,刺史不刺史的应无所谓才是,谁知张平却将官位看得甚重,非但不支持祖逖北伐,反倒百般阻挠,且有攻伐之意,祖逖当机立断,使了个反间计,离间了张平的队伍,制造内乱杀了张平。张平一死,这伙乞活的副首领樊雅急了,率军攻祖逖,幸好祖逖与另一伙乞活——蓬关陈川部关系甚好,在陈川的协助下,灭了樊雅。
  
  看来形式不是一般的复杂,是敌是友,不能简单的由民族归属下结论。
  
  谁知这陈川过不多久也翻脸了。
  
  陈川这人,总体来说还不错,早在石勒杀王弥之前,就率乞活军与羯族军很是打过几场硬仗,发起威来,就是石勒也拿他没办法。但这人有个毛病——心眼小,容不得别人比他强。
  
  陈川有一员大将叫李头,他见祖逖有一匹骏马,不由得十分喜爱,想借来骑几天,又不好意思说,这事儿也不怎么让祖逖知道了,祖逖说我指望你们能奋勇杀敌,早日光复北方,何惜一匹马啊?一挥手,就把这马送给李头了,你想李头是乞活军,要饭的出身,何曾被人这么瞧得起过?况且祖逖还是士族出身?当时感动得是无可无不可,以后逢人就说:“要是祖逖做我主帅,我死也心甘!”
  
  话可就传到陈川那儿了,陈川一听,哦,你想祖逖为主?那我往哪儿摆啊?你莫不是有二心?
  
  疑心一起,就把李头给杀了。
  
  李头无辜被杀,他手底下那帮人能干么?就投了祖逖了。陈川大怒,派兵骚扰祖逖,结果被祖逖一仗下来,打得狼狈而逃,陈川一气之下,竟然降了石勒。
  
  哪里有什么民族感,哪里有什么国家兴亡的念头。
  
  恰好此时石勒刚和刘曜闹翻,刘曜迁都长安,他回襄国,一听怎么的?蓬关陈川投降了?唉哟可把他乐得蹦高,这陈川和石勒,至少干了六七年,打晋怀帝被俘那时候,两个就打,你看石勒那么牛,独独这蓬关陈川,他怎么都灭不了,想起来就头疼,如今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降了好。他命他侄子石虎去接收此地。
  
  石虎领兵五万,雄赳赳气昂昂去收蓬关,路上他就听说了,江南来了个祖逖,愣是把陈川打得投降了我们,此番出兵不但要接收蓬关,还要击退祖逖。石虎耳朵听着,心里可不在乎。什么祖逖,没听说过。刘曜都不敢惹我们,王弥、王浚又如何?刘琨又怎样?靳准什么下场?江南军素来胆小如鼠,就凭我这五万兵,还不立时将你祖逖的人马踏平了?
  
  他目空一切的往蓬关走,不知不觉,就走入了祖逖的埋伏圈。
两赵争雄(5)
  
  我小时候没什么娱乐,院里孩子经常分成几伙打架,有一次在厕所里遇到另一伙孩子的头儿,他当时正要嘘嘘,我就打算趁人之危,谁知这小子情急之下突然一转身,冲着我就是一泡热乎乎的玩意,弄得我落荒而逃,隐约听见他在我背后喊了一句很耐人寻味的话——英雄在哪里都是英雄!
  
  这句话很经典,我一直记到现在。
  
  欲救黎民于水火的祖逖,就是个真正的英雄,他非但在哪里都是英雄,而且无论在谁面前,都是英雄。
  
  石虎目空一切,走得正欢,猛可里伏兵四起,将他那五万骄兵围在核心,石虎慌乱间不知颠倒,被祖逖一仗杀败。石虎战斗经验倒也丰富,见不是头,令全军马上撤退,同时在撤退中迅速组织防御,以免被祖逖军击溃。
  
  祖逖率军且战且追,与石虎等围着豫州就展开了追逐战,石虎虽败,心智倒还清醒,他觉着要找帮手,便往蓬关陈川处跑,祖逖就追,石虎到了蓬关大喊陈川开门,我救你来了!陈川一看,哟,羯族军来了,快开门接进来,我要与他们商议如何对付祖逖!
  
  他把门一开,石虎就进来了,然后,祖逖跟着石虎的屁股,也进了蓬关。
  
  陈川差点吐血,心说石虎,你这是来救我的?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陈川只好与石虎合兵一处,在蓬关里面和祖逖就干上了,人多确实有点用,硬是把祖逖军给拦在城内,你也灭不了我,我也干不掉你,最后双方一赌气,以城中为界,一边占一半,对峙上了。
  
  羯族军与乞活军合起来才和祖逖军打个平手,可见祖逖之能。
  
  双方这一对峙,就对峙了十二个月左右,这十二个月里,发生了不少事儿,一个是陈川的乞活军逐渐被石虎的羯族军给吞并了,陈川本人被送到襄国,死活不知;一个是刘曜在关中与屠各、司马保的联军战了个平手,谁也灭不了谁;还一个大事儿,便是我前面交待过的“三件大事”之一,石勒称王了。
  
  多年媳妇熬成婆,石勒也建国了。石虎虽在蓬关打得辛苦,石勒却并不理会,他发动张宾等文臣武将一起上奏,让他们劝自己称尊,然后又假意不同意,如此这般自娱自乐一番后,终于称赵王,拜张宾为大执法,总管朝政;石虎为单于元辅,总抓军事。自打八王之乱后,北方诸胡逐鹿,汉民死者无算,地位低下,胡人不习书卷,且见汉人不熟弓马,往往耻笑之,肆意凌辱,以欺侮华夏衣冠为能。石勒认为这不利于统治,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他命令,胡人不许欺凌汉人,汉人也不许藐视胡人,以后不得称各族为胡,而称“国人”。
  
  石勒称王,石虎自然不能不参加仪式,于是他离开蓬关,返回襄国,临走前,将蓬关交给得力大将桃豹把守,令其伺机灭了祖逖。
  
  当时蓬关的局面很搞笑,东门外,祖逖的军队在种地;南门外,羯族的军队在放牧;一座城池,两类生产方式共存,你我相望,互不理解。
  
  自八王之乱以来,民生凋敝,饲养业很不旺盛,马成了稀缺动物,就是牛,也不多。当时只有皇帝、大将才有马骑,至于胡族的骑兵队伍,算是很少见的兵种了;司马氏藩王的坐骑,几乎都是牛,那时候“千里马”只有梦里才有,藩王们相互夸耀、比对的都是“千里牛”。在这种情况下,蓬关的羯族人能够用来放牧的畜群自然没多少,吃来吃去,牛羊皆尽,再吃下去,就得吃人了。
  
  桃豹觉着特不平衡,看人家汉人种地,一收就是好多谷子,一吃就吃很久,吃不完的,也能存放;俺们吃牛羊,杀一头,少一头,新下的崽,还得养大才行,哎。
  
  肚子饿不好受,羯族军就只好准备拿出老办法——抢。
  
  这一切祖逖看得清清楚楚,他命令运粮队,想办法给对面的老冤家送几袋粮食。
  
  运粮队的负责人想不明白,怎么着?咱还得养着他们呐?
  
  祖逖笑而不答,同时命令,准备上千个粮食口袋,装满土,再筑一高台,将假粮食口袋全给我堆上去。
  
  很快,高台筑成,粮食袋子满满的往上一推,一派丰收景象,对面的羯族人看了,正是眼饱肚中饥,桃豹心里将信将疑,就这十几个月时间,祖逖种了这么多粮食出来?干脆,我抢他几袋子瞧瞧。
  
  正好有一天,晋军运粮队的几个人背着粮食上高台,走半路上,似乎累得走不动了,坐地上歇息,桃豹一瞧正好,给我抢!几个羯族士兵冲过去就抢,晋军一见,撒腿就逃,这几袋粮食可就给抢了去了。桃豹回到营中抽出匕首,将粮袋子划开一看,白花花的大米,亮晃晃摆在眼前,颗颗饱满,粒粒诱人,桃豹登时一屁股坐在地上,颓然长叹:“祖逖军如此丰饱,我军饥馁不堪,这仗还怎么打下去呢?”
两赵争雄(7)
  
  刘曜认为,拳头大就是一切。所以他拼命打。
  
  上一次说到屠各反了,联合司马保要取秦陇,刘曜起兵迎敌,先遣将军刘雅、刘厚率军先行,与司马保手下大将王连、杨曼战于陈仓,你别说,王、杨二人真能打,双方大战六个月,不分胜负。刘曜火往上撞,欲亲自率军攻陈仓,就在此时,长安地震了。
  
  再猛的猛将也干不过地震,刘曜只好权且罢兵,待第二年,也就是公元320年,才出兵雍州,攻陈仓。这一年恰好是祖逖在河南搞得有声有色的时候。
  
  再说王连、杨曼,二人领兵坚守陈仓,一日探马来报:有大队敌人来,并望见五牛旗!
  
  五牛旗是什么?
  
  五牛旗,又叫五牛旗舆,是晋代皇帝专用的一种车,由五头牛拉着,牛背上各插一旗,青、赤色旗在左,白、黑色旗在右,中间一旗为黄色,称五牛旗。匈奴篡晋称帝,礼仪胡汉混杂,以晋帝的五牛旗为最高车驾级别,每次出征,必乘此车,敌人哨探远远望见,便知是对方皇帝来了。
  
  王连、杨曼一听有五牛旗,顿时紧张起来,刘曜亲自出征,看来要有大动静,两人商议半天,觉着不能窝在城里挨打,既然对方皇帝来,就得拼一把,胜了,关中可传檄而定,败了,也无非就是个死,何况如窝在城里不出战,到头来不也是个死么?
  
  计议已定,二将领兵出战。
  
  刘曜的嫡系,还是很能打的,仅一战,大破王连、杨曼。王连战死,杨曼逃走,陈仓被匈奴军攻克,消息传到屠各部,吓得首领路松多连夜跑路,奔凉州附近的安定(今甘肃泾川县北)去了。屠各溃逃,其余跟着起哄的各族悉数归顺,刘曜算没白来。
  
  平息了屠各部叛乱,刘曜雄赳赳回长安,走半路上就听说,东面有部分军队趁他出征时反叛了,甚至包括洛阳守将在内,均投降石勒。
  
  刘曜又惊又怒,忙令人守住陕城(今河南三门峡市西),以防石勒西进。
  
  刚忙乎完,又听说长水校尉尹车连同巴氐酋长徐库彭反了,刘曜率军马不停蹄缉拿此二人,拿住后,杀巴氐部落高层领导五十余人于阿房宫,将尸体投于水中。
  
  然后,就大事不妙了。
  
  巴氐在关中、关西是很有根基的,当年的李特家族,只是巴氐的一部分,李氏建国西蜀后,剩余的巴氐趁天下大乱,也纷纷自立山头。刘曜杀的这个徐库彭酋长,在巴氐人中威望甚高,他一死,巴氐尽反。关中各族因屠各部战败,本已重新归顺了刘曜,忽见巴氐又反,于是这些少数民族又闹将开来,羌、氐、羯族共三十多万人,共推巴氐贵族句渠知为王,大掠关中,长安城门不敢开。
  
  刘曜入关后横征暴敛,对黎民一味以武力镇压,不知体恤,弄得后院频频火起。他脾气又坏,嗜杀成性,手下人人自危,投敌者比比皆是,不会管理导致内外部环境一片混乱,离败亡已经不远。
  
  各族又反,怎么办呢?
  
  刘曜手下光禄大夫游子远出了个主意,他说凡是造反者,你越是出兵剿他,他越是来劲,越是团结,你不发兵,反而给他家人一些抚恤,不加治罪,反者自然就没了反意,叛乱也就平息了。
  
  刘曜手下还是有能人的。
  
  游子远这个主意一经使用,果然有效,各族投降者十余万,匈奴军兵不血刃,进军安定,与未降的巴氐叛者大战数场,皆胜,巴氐各部终于再次屈服,其他各族又望风而降。
  
  反复折腾。
  
  公元320年底,刘曜在西边忙得脚打后脑勺,祖逖在南边也郁闷得不行。
  
  不是说祖逖搞得很有声有色,且要伐河北么?
  
  没错,但就在我们交待刘曜这头的时候,祖逖那头出问题了。
  
  问题来自内部,一个叫戴若思的人,奉东晋皇帝之命,顶着大都督的头衔,来到河南,取代了祖逖的领导地位。
两赵争雄(7)
  
  戴若思,名字很女性化,实际上,若思是他的字,他的名叫戴渊。
  
  他的祖父叫戴烈,三国时的吴人,官拜左将军,父亲戴昌,官拜会稽太守。戴渊年轻时和祖逖一样,是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甚至以做强盗为乐,还专抢有名的人,没名气的他兴趣不大,陆逊的孙子陆机就曾被他抢过。
  
  既然为高干子弟,总有出头的一天,抢过东西算什么,就是杀人越货,王法也管不着。三十岁那年,戴渊举孝廉,入洛阳为官,先从赵王司马伦,又从东海王司马越,最后回到吴地,从了琅琊王司马睿。
  
  司马睿登基,拜戴渊为大都督,令他去河南接收祖逖的地盘。
  
  他干吗让戴渊去接收祖逖的地盘呢?
  
  因为他对祖逖不放心。
  
  他为何对祖逖不放心呢?
  
  因为他对一切统领重兵的大将,都不放心。
  
  本来,他刚放祖逖去河南时,还是放心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指望祖逖会成功。就那千把人,没有铠甲,没有马,要是死光了,祖逖也就回来了,没事,等吧。但眼看着祖逖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事情进展得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他便不放心了,担心祖逖反了,领兵打回来,那年月称王称霸的太多,毕竟人心隔肚皮。但不放心归不放心,他却一直没叫祖逖回来,一来祖逖毕竟没反,且将石勒打得很解气;二来多占些地盘总是好的。
  
  可一个人的出现让司马睿先生彻底失去了对领兵大将的信任,那个人叫王敦。
  
  王敦的本家哥哥,就是被土墙压死的那位大忽悠王衍。
  
  为什么王敦一出现,司马睿就失去了对祖逖这类大将的信任呢?
  
  司马睿能建立东晋政权,与一个大家族的帮助分不开,那就是琅琊王氏。琅琊王氏原先最有名的,就是王衍,王衍死后,最有能量的,就是王导,而王敦,就是王导的堂兄。
  
  王导是王衍的族弟,青少年时期,他与司马睿是铁哥们。八王之乱后,中原板荡,怀帝、愍帝皆为匈奴所俘,情况万分危急,司马睿提出要在远离战乱的江南另立王朝,王导同意。
  
  司马睿干吗要征得王导的同意?
  
  因为江南的士族不听话。
  
  江南士族本为三国时吴国大族,晋灭吴后,对南方士族多有歧视,南方士族自然记恨,因此当西晋快灭亡时,南方士族的心态是幸灾乐祸,在他们看来,除非火烧眉毛(比如石勒南下那次),否则司马氏死活,他们才懒得管咧。在这种环境下,司马睿想建立东晋是不可能的。
  
  那怎样才能让南方的士族听话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北方士族联合起来压制南方士族。洛阳失守,衣冠南渡,跑去南方的北方士族精英可不少,祖逖不就是其中一个么?要是能把他们集中起来,共同建立东晋政权,那么南方士族即便武力反对,凭北方士族带到南方的资源,也不难平灭那群南蛮子,所以,团结北方士族是当务之急。
  
  北方士族都听谁的话?
  
  自然是琅琊王氏。所以司马睿要建立东晋,首先要询问王导的意见。
  
  王导和司马睿,铁哥们,危急关头,自然两肋插刀。他凭一张老脸,四处鼓捣,终于将北方士族全部说动,答应与之一同扶保司马睿登基,南方士族虽然不服气,却不敢造次。王导从北方士族中抽取大量青壮年,组成江南军队的核心骨干,又打北方难民里征收无数壮丁组成军队,构建了东晋统治的支柱,随后以军队为后盾,连拉带劝的逼南方士族也支持司马氏立国,最后终于全部搞定,东晋诞生。
  
  由于王导能力太强,因此当时的民谣都说这东晋的天下,是司马家的,也是王家的,所谓“王马共天下”,就这么来的。
  
  那么王导如此大功,当然要赏,不但赏他,连他的族人都要赏遍,于是,王导的堂兄王敦,也被封为军咨祭酒,扬州刺史,江州刺史,江、扬、荆、湘、交、广六州军事长官,开府仪同三司,汉安侯,同时他还有个显赫身份——驸马爷。他老婆,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女儿襄城公主。
  
  话说六州军事长官大印在身,谁能不心动?何况还顶着个“王马共天下”的帽子?时间一久,王敦也就不太平了,他蠢蠢欲动,想当皇帝。
  
  司马睿并不傻,他当然看得出来,所以他找了几个人来商议,其中就包括那个戴渊。
  
  商议的结果是,必须在要冲处放置大量军队,以牵制王敦,而王敦的军队,大部分在长江中上游,因此河南就成了牵制王敦的后方威慑所在地,这样一来,祖逖的人马一定要由自己人统帅方可,那么,戴渊去吧。
  
  戴渊虽然是司马睿的嫡系,但到底不是个奸佞小人,他就问,说祖逖在河南的形势一片大好,眼看着要收复河北了,此时去接受他的军队,不是太可惜了么?
  
  司马睿说并不可惜,因为我根本不希望祖逖能收复中原!
  
  所有人都错愕了。
  
  司马睿说我们司马氏在江南之所以能站住脚,是因为北方士族与南方士族的力量达到了均衡,一旦这种均衡被打破,南北士族会陷入残杀,我司马氏的天下就彻底完了,而祖逖北伐,刚好会打破这种均衡。诸位请想,只要北方被收复一部分,南方士族还会同意北方士族继续留在南方么?而北方士族在南方这么久了,已经有了自己的产业,一旦有朝一日回北方去,他会放弃南方的产业么?届时南北士族不打起来才怪!可我又怎么能判断,祖逖一定能收复长安、洛阳呢?假设用兵失利,而那时南北方士族又水火不容,我司马氏当如何是好?更何况,眼下王敦都要反了,莫非祖逖就反不得?
  
  众人这才明白司马睿的用心,频频点头。
  
  戴渊到了河南,拿出手谕,接受了祖逖的军队,而后向南密切注意王敦的动向,再也不思北进。
  
  壮志未酬的祖逖,怒火攻心,气病了。
  
  英雄迟暮,当有异象,当时有几个术士,据说是看到了流星,预兆国失大将,祖逖听说后,长叹说,那就是我了!可惜我刚要平河北,天却要杀我,大晋朝不受保佑啊!
  
  公元321年9月,祖逖忧愤而亡,时年五十六岁。
  
  祖逖死后,司马睿舒了口气,戴渊也舒了口气,大家都认为,北伐已成泡影,可以安心利用祖逖留下的军队,去对付王敦了,没了祖逖这个天天要北伐的人捣乱,所有长江以北的军队便都会投入到对付王敦的行列中,那么王敦焉有机会南下?
  
  但是,很快的,东晋君臣收到了消息,王敦已做好了南下的一切准备,只待发兵!
  
  有没有搞错?他难道不怕留在河南的原祖逖大军在他背后发起攻击?
  
  王敦确实不怕,他之所以迟迟不敢起兵,只因为怕一个人——祖逖,如今斯人已去,他真的没什么顾虑了。
  
  感到奇怪么?有时候,越是喜欢算计的人,反倒是越不懂行情的人,比如那个司马睿。
两赵争雄(9)
  
  王敦这个人,性情倨傲,目中无人,且狠毒。
  
  西晋未亡时,散骑常侍、洛阳巨富石崇与晋武帝司马炎的娘舅王恺斗富,两个先是斗钱,王恺用丝绸铺出四十里,石崇用彩缎铺出五十里;再是斗宝,王恺拿出个二尺的红珊瑚树,石崇当啷一下给砸了,然后捧出好几个六七尺的红珊瑚树,说我赔你;钱和宝贝都斗完了,就开始斗人命。
  
  斗人命这玩艺可邪乎,此二人是争相请客,席间不许自己的仆人出一点错,只要一个错儿,甭管大小,都立时杀死。到底要看看谁家的人口多,能撑得下去。
  
  世家大族都知道他两个斗气,因此去他们两家吃饭时,都尽量不为难他们的仆人,免得害人家丢了性命,独独这个王敦,根本不拿这些当回事。
  
  一次,他和王导去王恺家吃饭,一个美人吹笛子,出了个小错,被王恺府中家丁推出斩首,满座皆惊。一会儿,酒菜端上,王恺吩咐美人敬酒,每敬一次,都请客人务必喝光,否则便是美人服务不周,立时杀之。此令一出,众人顿生恻隐之心,美人敬酒时,纷纷将酒饮尽,以免害了人命,唯独到王敦这儿,他就是不喝。
  
  对面那美人急得都哭了,是花容失色,王敦熟视无睹,偏就不喝。
  王导都跟着着急了,劝王敦赶紧饮酒,可王敦如木雕泥塑,就是不端酒杯。
  
  王导不忍,赶紧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才算救了那美人一命。
  
  事后王导责怪王敦,说你怎能无故害人性命呢?
  
  王敦道:“他自杀他家的仆人,关我何事!”
  
  敢情王敦对这件事的理解,和别人不一样。一般人认为,王恺为了夸富,拿人命不当人命,既然如此,何必与他计较,便遂了他的意,少害几条人命,有何不好?王敦却认为,你王恺借着杀人,逼我喝酒?!哦,你要喝多少便喝多少,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是会杀人么?我偏不喝!看你能杀几个?你杀多少,我也不能服了你!
  
  狠毒、霸道、狂傲、狭隘。
  
  这样的人,一旦掌了兵权,自然只知有己,不知有人,造反是难免的。
  
  那司马睿怎么办呢?
  
  他有点麻爪。
  
  铁哥们王导,暂时不能用,他堂兄反了,虽说是和咱铁哥们,可也不得不防。
  
  那剩下还有谁呢?
  
  有气死了祖逖的戴渊,还有刘隗、刁协。
  
  刘隗,字:大连。御史中丞。他是彭城人,精通法律,与司马睿很合得来,与王导水火不容。王导认为,南北方士族和睦,才能使东晋天下长治久安,因此,不能过分得罪南方士族,即便他们对司马氏不感兴趣,也得先哄着。刘隗认为,真乃一派胡言。
  
  他说,治乱世要用重典,南方士族不听话,难道就纵容他们吗?如此一来,他们岂非更加甚嚣尘上?应使用重刑,逼他们就范!
  
  他的观点,实际上,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司马睿刚到江南时,南方士族谁个理他?是王导、王敦二人,领着北方士族组成的军队,来回寻访,硬是以兵势压服了江南大族的首领——顾家、纪家,才令江南子弟表面上顺从的,如若贸然使用严刑峻法,只恐祸生肘腋。
  但司马睿挺赞成。
  
  他一直对南方士族很不满意,我是皇上,是老大,你们有什么不服的?丫就是欠打!他对南方士族的态度,多少有些拎不清,所以挺支持刘隗。
  
  观点一致,关系自然就近乎,因此刘隗便成了司马睿的心腹。
  
  刘隗是彭城人,按地域,他不属于纯粹的北方士族,他怎么那么愤恨南方士族呢?其实,他不但愤恨南方士族,把北方士族也恨得要命,因为他属于小士族,祖上的官当得不大,心里总想变天。
  
  刁协也是如此,他的家族势力也不强,为了升官,他分别在成都王司马颖、赵王司马伦、长沙王司马乂手下干过,直到投靠了司马睿,才找到感觉,因此对大门阀大族恨得要命,盼着有朝一日翻身作主。
  
  那么现在大士族王敦反了,刘隗、刁协觉着有了表现的机会,便要求会一会王敦,司马睿觉着孺子可教,便让刘隗作了镇北将军,戴渊为征西将军,抵御王敦,刁协不是打仗的料,留在身边出谋划策。
  
  司马睿坐稳江山的办法,本是用北方士族压制南方士族,手中依靠的最大本钱,就是王敦的兵,当初王导为了吓唬南方士族,从北方士族及难民中大量抽选精壮之士从军,这批人几乎全进了王敦的军队,因此一旦王敦反了,拿什么来镇压呢?
  
  祖逖的旧部算是一路,可光靠这一路也不行啊,还怎么办呢?在南方士族中征募新军?听着有些扯淡,南方士族才不理会你呢。
  
  南方士族分为两派,一派是以文教为主的大门阀,喜欢白词作赋;一派是以武力为荣的豪门,称为强宗,一贯好勇斗狠。如今这两派都在看热闹,你司马氏不是厉害么?不是靠着北方士族手中的枪杆子来压我们么?这回你们内部分裂了,看你这些伧(cāng)子怎么办。
  
  伧子?嗯,南方人对北方人的蔑称。
  
  南方士族不支持,如硬去征兵,只恐他们也反了,因此司马睿思前想后,只好拿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将扬州地区的家奴,全部征调入军。
  
  家奴大军由刘隗率领,祖逖旧部由戴渊率领,匆匆作了些准备,便只等王敦的叛军来了。此时刘隗在扬州一带,戴渊在河南中南部,若司马睿能组成第三支军队,于建康外围驻守,届时三路夹击,王敦是否能胜,尚未可知,谁知就在此时,刘、戴二人突然接到命令:速回建康,共御王敦。
两赵争雄(10)
  
  司马睿为什么要召回刘戴二将呢?把他们留在王敦背后不是更有威慑力么?
  
  没办法,他手里实在是没兵了,再不召这两个回来,只怕等不到那个背后动手的日子,建康已被占了,所以你们俩赶紧回来帮我守城。
  
  真的招不上来兵啊?南方士族就那么不配合?
  
  确实不配合,真的没兵可招。
  
  那王导呢?他不是和南方士族的关系还算可以么?
  
  王导这次,没管。
  
  他不是司马睿的铁哥们么?怎么不管呢?
  
  两个原因。一个,本来他想管的,谁知司马睿不信任他,不让他参与机密,于是他生气;另一个,刘隗、刁协与大士族不睦,和王导的关系自然不好,所以王导在内心的最深处,多少有些赞成他兄弟举事,只是还有点矛盾,他只盼着王敦干掉刘刁二人,却不希望王敦就此篡位。
  
  就这么着,他在旁边看笑话。司马睿没办法,只好把刘隗、戴渊召回来,对付王敦。
  
  话不多叙,一段时日后,刘、戴两个风尘仆仆的领兵到了建康,入城商议一番之后,戴渊军守建康内城,刘隗军守石头城,即建康外围城墙。
  
  又过了些日子,王敦来了。
  
  要说王敦怕过谁,那就是祖逖。同为北方士族,祖逖什么份量,他王敦几斤几两,他心里清楚得很,他迟迟不敢发兵篡权,不是怕司马氏布置在河南江淮的势力,只因怕祖逖由背后攻之。祖逖用兵如神,体恤士卒,百姓拥护,深受爱戴,一呼百应,这种人要是骤然发难,他王敦生了几颗头,敢捋虎须?可是祖逖忽然死了,这不是天助我也么?至于祖逖留下的军队,何足挂齿?!
  
  有时候,一个人的灵魂作用直接决定了战争的成败,比如革命年代,反动派何时怕红军么?当然不怕,但他们怕毛委员,所以毛委员一旦失去了指挥权,反动派们就立刻占了上风。同理,祖逖不在了,王敦也就占了上风。
  
  王敦的人马到了石头城下,他抬头这么一看,刘隗,没错,是他在守城,没说的,给我打。
  
  这就开始攻城,攻来攻去,竟然攻不下。
  
  刘隗不是领着一帮扬州家奴么?怎么那么能打?其实能打的不是扬州家奴,而是刘隗的家奴。招了一大帮家奴当兵,自己家的仆人也不能闲着嘛,因此刘隗把自己的家人也给编入军中,这伙子家丁是刘隗的嫡系,自然打仗玩命,因此还就把王敦给忽悠住了,以为刘隗的人马有多高的战斗力呢。
  
  打不下怎么整?王敦正发愁呢,手下谋士杜弘给他出了个主意,杜弘说这刘隗铁了心给司马睿干活,咱甭理他,可您别忘了,石头城的城门不止一个,守城的自然也不止他一支军队,我听说还有个人也在守城,叫周札,这个人参加过八王之乱,也算有那么一号,此人对士卒不好,不得人心,将军您要是打他,我估计比打刘隗要容易。
  
  王敦一听,好啊,我就打周札。
  
  他掉转马头,领人就奔着周札驻守的城头来了,结果周札不是一般的软蛋,竟主动开城投降,王敦的人马就进了石头城。
  
  可把刘隗吓毛了,他一面派人通知司马睿,一面领军抵抗,但已经晚了,没了城墙作依托,在平地上一对一的干,他那伙家丁怎是王敦人马的对手?被杀得大败而逃。王敦兵往里进,又遇戴渊,领着昔日祖逖旧部迎敌。要说祖逖旧部,那不含糊,石勒如何?还不是被打得没脾气?可问题是祖逖死了,带兵的是戴渊,大家心里都不服,不服就懒得舍死忘生,打了几下子,觉着希望不大,撤吧。可就撤了,王敦随后赶杀,大败戴渊,占领建康。
  
  占领建康后,王敦将昔日异己,杀的杀,贬的贬,刘隗逃出建康,竟投了石勒,刁协、戴渊被杀。
  
  杀完人,王敦便要行废立之事,就在此时,一个人拦住了他——王导。
  
  王导还算清醒,他借着王敦的手,清除了刘隗等,眼看目的达到,便阻止了王敦的进一步行动。他明白,王敦这个举动,已经使王氏士族的名声受到了损害,能弥补这个损害的,只有自己,如果由着王敦的性子来,废了司马睿,那么非但北方士族会群起攻之,南方士族也会趁机起事。因此他对王敦道:“只要皇帝不猜忌我等,我等要以祖业为重!”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玩过头了就不好了。
  
  王敦虽然不服,却也觉得有理,便不再发作,将朝中大臣杀掉一批、换上一批后,自以为营造了一个有利的环境后,领兵去了武昌城,当上了站着的皇帝。
  
  司马睿经此一吓,连气带病,卧床不起,他自知不久于人世,便将位置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太子司马绍。
  
  公元322年年底,司马睿病故,司马绍登基,是为东晋明帝。
  
  王敦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微微一惊,他知道,司马绍这个人虽然年轻,但并不好对付。究竟有多难对付呢?听听司马绍的绰号就知道了——鲜卑儿。
  
  暂且放下东晋这边不谈,再说说那真正的鲜卑儿——段氏鲜卑吧。
  段氏鲜卑在干吗呢?
  
  他们分裂了,且和石勒狠狠干了几仗。
两赵争雄(11)
  
  从祖逖北伐到王敦造反,三年左右的时间里,石勒在干什么?
  
  他很忙。
  
  为了保住政权,他必须防住祖逖。
  
  为了稳定政权,他必须牢牢的控制住河北。
  
  为了扩大战果,他必须慢慢的蚕食山西及河南中西部地区。
  
  第一个目的他差一点没达到,但老天很帮他,祖逖死了。
  
  第三个目的他也达到了,前面说过,当匈奴政权在关中地区四面起火八面冒烟的时候,刘曜手下的洛阳守将投降了石勒,他占领了洛阳。
  
  但关于第二个目的的达成,石勒却颇费了些周折。
  
  要控制住河北,必控制辽西,辽西和辽东是两个概念,辽东是今日辽宁之东南,属于东北范畴,辽西却是在今日河北境内,属于华北的范畴,辽西不太平,河北无法太平,因此辽西断不可有事。
  
  偏就有了事!
  
  段氏鲜卑的老营,就在辽西,他们出事了。
  
  自打段氏鲜卑奉王浚之命攻打石勒,事不成,与石勒结盟之后,内部便陷入了分裂。首领段就六眷、大将段末柸,认为石勒不错,实力高,人强马壮,是个硬后台,意欲永远投在石勒门下,尤其是段末柸,他被张宾用突门之计拿了未杀,简直感念得不知如何是好,段氏与石勒结盟后,他拜石勒为老干爹,回辽西时那是一步一个头磕回去的,回辽西后,他动辄就朝南拜,唯独撒尿向北方,人家问他为什么,他说我爹石勒在南,我撒尿不能冲着他。
  
  段末柸虽然被俘过,但论武力,仍旧是段氏一流猛将。
  
  那么他的对立面是谁呢?
  
  两个,一个是段匹磾(dī),一个是段文鸯。
  
  段氏鲜卑,牛人辈出,这两个都不是善茬。段匹磾,是段氏鲜卑第三代首领段务目尘之子,段就六眷的兄弟。他认为,石勒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司马氏根基已深,论人口,汉人多,论文化,汉人高,论聪明,汉人计策多,你石勒凭什么和人家争?他匈奴刘氏又凭什么?因此段匹磾不同意与石勒息兵罢战。
  
  至于段文鸯就更不用说了,此人不是文鸯,胜似文鸯,如果说段末柸是段氏鲜卑一流猛将,则段文鸯绝对是超一流煞星。此人是段匹磾的亲弟弟,武艺绝伦,为段氏鲜卑第一勇士,一杆长矛,一柄利刀,有万夫不当之勇,关于他的表现,在后面段氏与石勒、石虎的交战中会有详细交待。
  
  道不同不相为谋。段氏这两派谁也说不服谁,最后是分道扬镳。段就六眷、段末柸仍旧南面称臣,段匹磾、段文鸯反出辽西,奔河北而来。
  
  鲜卑三部中以武力强横著称的段氏鲜卑,分裂了。
  
  在交待分裂之后那些事儿之前,先说说鲜卑是怎么回事以及鲜卑三部是什么东西。
  
  鲜卑族的始祖,是历史上的东胡,先生活在大兴安岭一带,后来迁徙至辽河上游,汉朝时,匈奴猖獗,不断征服草原部落,鲜卑族各部采取了与汉朝和睦相处的方针,以共抗匈奴,东汉时,匈奴分裂,南匈奴与汉族杂居,北匈奴大部分西迁而去,空出了广阔的蒙古大草原,鲜卑人趁机占据。
  
  占据之后,一向人口不多底子也薄的鲜卑族发现了上天赐给他们的巨大的财富——还没来得及西迁的十余万户北匈奴人。鲜卑人毫不犹豫的将这些匈奴人并入了自己的部落,并同化了他们,这一来,鲜卑人口暴涨,势力开始强盛。
  
  东汉末年,中原大乱,鲜卑人却建立了统一的军事同盟,首领檀石槐立大帐于高柳北弹汗山(今山西阳高县西北),据称其势力范围东西达一万四千里,南北达七千里,但檀石槐死后分裂为三大部,分别为山西鲜卑步度根部、河北鲜卑轲比能部以及东部鲜卑,最强的一部为轲比能部。轲比能部一直强大到三国初期,统一了大漠以南,极具侵略性,被当时的魏主曹丕所忌惮,遂派人刺杀了轲比能,这一来,河北鲜卑陷入分裂。
  
  河北鲜卑势力衰落后,山西鲜卑也逐渐陷入分裂中,倒是东部鲜卑崛起了。
  
  我刚才说了,山西鲜卑步度根部、河北鲜卑轲比能部,独独没说东部鲜卑什么部,为什么呢?因为东部鲜卑一直就是分裂的。檀石槐建立大鲜卑军事同盟后,东部鲜卑各部统一形成了一个“东部联盟”,檀石槐死后,东部鲜卑也自同盟中分离出来,自成一派,当西、北方的步度根部和轲比能部均衰落之后,东部鲜卑同时崛起三部,那就是辽东慕容部、辽西段氏部、辽东宇文部。
  
  这三部中,武力最强横、最二愣子的,就是段氏。
  
  段氏鲜卑分裂的时候,是公元314年,这一年刚好是原西晋幽州大吏王浚被杀后的第一年,石勒军占领着幽州,段匹磾、段文鸯决定,先从幽州着手,与石勒开战。
两赵争雄(11)
  
  原谅我又说回公元314年,因为当我讲到王敦攻陷建康、气死司马睿时,已经是公元322年了,但我一支笔,实在难表几家事,所以要把313年-322年这段时期南北方的形势说清,有些事必须得从头说。
  
  314年,段氏鲜卑分为两派,在这里姑且称为“挺石派”和“反石派”,前者以段就六眷、段末柸为首,后者以段匹磾、段文鸯为首。前者还在辽西老家没动,后者却向石勒占领的幽州发起攻击。
  
  石勒攻陷幽州、杀死王浚后,认为后方太平了,便将主力军队放到河北西部对付刘琨,结果幽州被段匹磾、段文鸯的部队一举攻克,成了后方大患。怎么幽州那么容易被攻克?一来羯族人不会治理,二来段匹磾、段文鸯是打着为晋朝复国的旗号来的,幽州刚被羯族占据,民心未失,因此里应外合,便破了幽州。
  
  此时石勒正在忙活如何安置由打幽州迁来的五万户居民呢,同时还得想办法抵御刘琨,因为那时候刘琨的人马已经十几万了,天天和他较劲,等安置好了幽州移民,打败了刘琨的十几万部队,已经是公元316年了,也就是说,段匹磾、段文鸯在幽州已经逍遥了两年。
  
  石勒对段匹磾、段文鸯的存在极其紧张,此时南方的祖逖已经有了些许北伐的迹象,西部匈奴汉国拿下了长安,很可能和石勒布置在河南的势力发生冲突,假设在应付西、南两头的时候,段氏兄弟突然自北方而下,后果不堪设想,因此石勒战败刘琨之后,便把注意力转向了幽州,偏317年,匈奴发生了靳准之乱,石勒要亲自去平阳分一杯羹,段氏兄弟便只好交给了大将石虎。
  
  我前面说了,刘琨战败后逃往段氏鲜卑,逃去之后怎样了,我没交待,正好现在就说清楚。其实刘琨就是跑去幽州,投靠了亲晋反石的段匹磾、段文鸯。
  
  段匹磾对刘琨的到来十分欣喜,段氏以勇猛闻名于夷狄,向来只知刀枪,不晓谋略,这回有了刘琨,文武兼备,焉愁石勒不破哉?所以段匹磾挺美。
  
  刘琨呢,也挺乐,打了那么多年,生存在匈奴与羯族的夹缝中,真不易啊,流民军队组织了十几万,到头来被石勒一仗击溃,心痛不已,这回有了段氏作后盾,加上我这不一般的脑袋,石勒小样儿的,灭不掉你?
  
  两个人都很高兴,便歃血为盟,结为兄弟。
  
  盟文是刘琨写的,别看这位刘大公子打仗不行,写文章那可不得了,想当年洛阳有一群士族诗人,专门给达官显贵、皇帝亲王吟词作赋,文气逼人,名噪天下,称“二十四友”,刘琨就是其中一个,那也神气过好多年呢。
  
  下面就把刘大诗人的盟文共享给大家,看看有啥感觉:
  
  “天不静晋,难集上邦,四方豪杰,是焉扇动。乃凭陵于诸夏,俾天子播越震荡,罔有攸底。二虏交侵,区夏将泯。神人乏主,苍生无归。百罹被臻,死丧相枕。肌肤润于锋镝,骸骨曝於草莽。千里无烟火之炉,列城有兵旷之邑。玆所以痛心疾首,仰诉皇穹者也。臣琨蒙国宠灵,叨窃台岳。臣磾世效忠节,忝荷公辅。大惧丑类,猾夏王旅。殒首丧元,尽其臣礼。古先哲王,贻厥後训,所以翼戴天子,敦序同好者,莫不临之以神明,结之以盟誓。故齐桓会于邵陵,而群后如恭。晋文盟于践土,而诸侯玆顺。加臣等介在遐鄙,而与主相去迥辽,是以敢干先典,刑牲歃血。自今日既盟之後,皆尽忠竭节,以剪夷二寇。有加难於磾,琨必救。加难於琨,磾亦如之。缱卷齐契,披布胸怀。书公金石,藏於王府。有渝此盟,亡其宗族,俾坠军旅,无其遗育。”
  
  归根结底一句话:冤有头债有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盟书写完了,段匹磾令部队做好讨伐石勒的准备,同时写信给段氏鲜卑各部,包括不合作的段就六眷和段末柸,号召他们看清谁是真正的敌人,拥晋攻羯。
  
  此时石勒正在平阳与靳准玩命,如果段氏鲜卑此时出动,焉有后赵?
  
  段匹磾乃是第三代段氏首领之子,威信不次于段就六眷,他的信一发出,段氏各部立刻响应,大军云集,眼看要第二次兵犯襄国,关键时刻,一个人把这件事给搅黄了。
  
  谁?
  
  段末柸。
  
  段末柸对石勒当初不杀他的举动十分感念,岂能对段匹磾的行为视而不见?他召集各部酋长,包括段就六眷在内,问了他们:打完了,段匹磾自然被晋廷加官进爵,你们能得到什么?这是其一;其二,你们都是段匹磾的长辈,干吗听他的?
  
  鲜卑人实诚,一听也对,要不,先回去想想?就都回家思考去了,起兵的事儿被搁置一边。
  
  段匹磾见没人来,十分生气,便考虑下一步如何做,还没想明白,消息传来:段就六眷病故。
  
  首领死了,以段匹磾的身份来说,该回去奔丧,虽然闹了矛盾,虽然分裂了,但不去奔丧,则会被人耻笑礼数不周,在那个年月,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因此,段匹磾决定回去看看,当然不是一个人回去,带着千军万马呢。刘琨认为这是个拉拢辽西鲜卑的好机会,还把自己的儿子刘群派去,随段匹磾一同奔丧。
  
  此时段氏鲜卑的首领,叫段涉复辰,论辈分,他是段匹磾的叔叔,就六眷死后,他为长,便继承了首领位置,段末柸仍为大将。段涉复辰听说段匹磾回来奔丧,便有些狐疑,本来已经分裂了,他这是要干什么?他就问段末柸,段末柸说这还用问,明明是来夺权的,赶紧出兵拦他!段涉复辰年老昏花,没个主意,便真的发兵去劫击段匹磾,结果叔侄二人大杀一阵,段涉复辰的人打不过段匹磾的军队,便败了,往回跑,路上正遇段末柸的人马。
  
  段涉复辰见段末柸到了,长舒一口气,说快点儿,段匹磾就在后面,帮我杀败他!
  
  段末柸说好!
  
  说完一招手,后面军队一拥而上,把段涉复辰的残兵败将给收拾个干净,包括段涉复辰在内的各首脑人物,都被当场杀死,随后段末柸令部下继续向前,迎战段匹磾。段匹磾刚战胜段涉复辰,兵马疲惫,骤然遇上段末柸,抵挡不住,大败而归,刘琨之子刘群被俘。
  
  段末柸一石二鸟,阴损毒辣,回去后,他便说段涉复辰乃段匹磾所杀,辽西鲜卑顿时群情激昂,段匹磾再无市场,而段末柸则作了首领。
  
  段末柸认为,段匹磾、段文鸯皆一勇之夫,不难对付,独刘琨难缠,因此,他打算利用刘琨的儿子使个离间计,假段匹磾之手杀掉刘琨。
两赵争雄(12)
  
  刘琨的儿子刘群,骨头并不硬,刀枪之下,便从了段末柸,他照段末柸的意思,给刘琨去了一封信,正是这封信,要了刘琨的命。
  
  信上写着:我在这里一切都好,父亲只要你肯从了段末柸,同保石勒为王,杀了段匹磾,则日后可为幽州之主。
  
  送信的揣着这封信,大摇四摆的就往幽州走,顺理成章的被段匹磾的游骑捉住,这封信便落到了段匹磾手里。
  
  段匹磾展信观瞧,大吃一惊,一时间满腹狐疑,有道是身处乱世,不得不防,凡事都要先小人后君子,虽说刘琨与石勒势如水火,但毕竟幽州是汉民的地盘,刘琨在汉民中声望颇高,若真的以幽州为根据地,独树一帜,我等鲜卑,往何处摆?届时王浚开门揖盗之祸,岂不要重演?
  
  他惊魂不定,恰逢他的一个弟弟叫段叔军的进来办事,段匹磾就把此事与他说了,段叔军一听,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哥呀,我等皆是夷狄啊,夷狄称王,只因人多势众,暂时吓唬住了汉民也!若此事为真,刘琨振臂一呼,汉民云集,我等人再多,还比汉民多么?到时候死无葬身之所啦!”
  
  这段叔军,纯属脑残。刘琨当初来投靠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你们共同的敌人又是谁?要是仗着人多便振臂一呼,他刘琨又何必等到现在?可段叔军脑残,段匹磾却也不清醒,他本就一头雾水,听段叔军这么一讲,好像有道理哦,那就这样吧,信其有莫信其无,把刘琨先押起来。
  
  刘琨刚丢了儿子,自己又被莫名其妙的关起来了。
  
  本来依着段匹磾的心思,并不想杀刘琨,毕竟有这么个人辅佐自己不容易,再者那封信是真是假还没弄清,就这么稀里糊涂杀了刘琨,他还挺舍不得。刘琨刚被押起来那会儿,他还探望过刘琨,还把刘群的信给刘琨也看了,意思是说你别着急,事情弄清楚了,自然放你。刘琨本来是士族出身,涵养好得不得了,也真没着急,说没事儿,反正你心里有数就行。
  
  万没想到,刘琨不着急,他儿子着急了,刘琨还有个儿子叫刘遵,一听说爹被关了,马上毛了,认为胡人无义,便于家中闭门自守,这可把段匹磾惹恼了,关门闭户自成一派,你想做甚?立刻派兵攻打刘遵,结果把刘遵等人也给拿了。
  
  刘琨子侄有四个,至此,全部入狱。
  
  刘琨昔日的部下代郡太守辟闾嵩、雁门太守王据、后将军韩据三人听说刘氏一门都进了号子,心中愤愤不平,这三个本是西晋之臣,能有今日官位,都是刘琨当初提携的结果,大恩大德尚未报答,怎能眼看着恩人身陷囹圄而不顾?三人一商议,干脆,我们暗中起兵,杀了段匹磾,把刘琨等救出来罢了!
  
  说干就干,这三个可就忙活开了,单说这后将军韩据,回到府中,正瞧见自己的女儿,他倒不隐瞒,一激动,对他女儿全说了,意思是女儿啊,你这几天躲躲,别去段匹磾那儿了,等事情过去了再说。
  
  他干吗和他女儿说这种话?敢情他女儿,竟是段匹磾的小妾!
  
  韩据认为这是为他女儿好,告诉她不要去丈夫那儿,免得刀枪不长眼伤了她,谁知他女儿可吓坏了,认为爹这是疯了,凭你们几个,拿什么去和段匹磾打?只怕救不出刘琨,反搭上性命。左思右想怕个不了,最后一咬牙,抱着坦白从宽的愿望,这女的向段匹磾告密了。
  
  可想而知段匹磾听后是什么心情,拿了辟闾嵩、王据、韩据三个不说,也下定了杀刘琨的决心。本不想杀你,谁知你果真要反!事到如今,刘琨是百口莫辩。
  
  公元318年,南方有两个人很忙活,一个是祖逖,一个是王敦,这两个为啥忙,其实前面咱都交待过,无非是祖逖为北伐,王敦为造反。祖逖还没完全准备好,所以部队暂时还没开拔;王敦由于怕祖逖,因此军队也未南下。
  
  刘琨被捉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南北,祖逖忙于准备北伐,虽心中急,却无暇他顾,其实不但他急,王敦也急。
  
  祖逖急,急自己救不得刘琨。
  
  王敦急,急刘琨还没死。
  
  王敦的逻辑是:刘琨不死,若再次赢得段氏的信任,则很可能会与北上的祖逖打成一片,这两个要是联手,我连一个祖逖都应付不了,怎么对付俩呢?又怎么造反咧?因此他急,他这么一急,急出个计策来。
  
  他派一密使,悄悄潜到幽州,面见段匹磾,说刘琨害你,误了大计,我主司马睿,深知尔等为国尽忠,因此同意杀掉刘琨!
  
  段匹磾本还有些许顾虑,这一来下了决心,既然如此,杀了就是。
  
  且说刘琨在狱中,倒也很有人缘,早有人将王敦秘史到来之事说与他听,刘琨一听,蔚然长叹:“王处仲(王敦的字)派使者来,段匹磾却不告诉我,看来必杀我也。生死有命,但恨不能雪耻,无颜见怀帝、愍帝于地下耳!”
  
  神色凄凉,言辞悲壮。
  
  刘琨有友名卢谌,为昔日手下别驾,他自知必死,作诗一首赠与卢谌,写道:
  
  握中有悬璧,本是荆山球。惟彼太公望,昔是渭滨叟。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重耳凭五贤,小白相射钩。能隆二伯主,安问党与仇!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谁云圣达节,知命故无忧。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矣如云浮。硃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狭路颂华盖,骇驷摧双辀。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观者无不嗟叹。
  
  公元318年6月,刘琨被段匹磾派人缢死于狱中,年仅四十八岁。
  
  刘琨与祖逖不一样,祖逖身上的公子哥习气要少于刘琨,驾驭时局的能力,要强于刘琨,祖逖不但善于安抚人心,更善于笼络人心,知道用什么样的政策去安定黎民、稳固军队;刘琨则不然,他遇到艰难环境,尚能同甘共苦,一旦环境稍有好转,则士族子弟习气暴露,花天酒地、吟词作赋去了,所以他在山西发展了几年,却还是被动挨打,身边能用之人不多,好多人投靠时,感其壮烈,本欲倾心相助,旋即见其好酒色,不知安抚黎民,便走了。所以刘琨的失败身死,是迟早的事儿,只是这么个死法确实太冤。反观祖逖,虽然北伐中途而废,气愤而亡,却终究是做了想做的事儿,且成功过,失败了,却罪不在己,实在比刘琨要潇洒。
  
  刘琨之亡,亡于志大才疏也。
  
  段匹磾杀刘琨后,自知有愧,不愿见人,刘琨带来的那些谋士武夫怨恨之下,竟都投了段末柸,段匹磾日渐孤立。
  
  不久他就得到消息,北有段末柸,南有石虎、孔苌,分率大军杀奔幽州。
两赵争雄(15)
  
  段文鸯被俘,段匹磾大惊,本就士气已衰,此时更不知如何是好,谁料厌次城中忽然大乱,原来是汉民闹事,与鲜卑人自相杀戮起来。
  
  这又从何说起?
  
  领头闹事的,正是邵续的弟弟邵洎(jì)。邵洎认为,城池不保,抵抗徒劳,不如投降,他将自己的想法与城中百姓说了,百姓久遭战乱,只想求个平安,什么司马氏石氏,什么汉人羯人鲜卑人,管他娘那么多?足足二十年兵荒马乱了,不想打了,只要能安安分分过个日子,谁管着咱不是管呐?因此,百姓们听从邵洎的话,要开城投降。
  
  鲜卑人虽然凶悍,怎奈这些天来损失过剧,人数骤减,想要阻拦百姓,却又有心无力,段匹磾见势不妙,赶紧上马拧枪,要突出城去,杀条血路,投奔东晋,不想百姓人多,拥挤不动,混乱中被人拖下马来,捆成个粽子。此刻城门大开,石虎入城,段匹磾大势已去,低头不语。
  
  石虎入城后,二话不说,将原西晋臣子杀了个罄尽,然后屠戮男女,奸淫掳掠,城墙挂满人头,百姓几无遗类!
  
  乱世是什么?乱世就是毫无选择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乱世并不浪漫,乱世使你无处可藏,无论是抵抗还是投降,你都逃脱不了那一刀;乱世中当然会涌现许多枭雄豪杰,但你永远都不是其中一个,也许你会怀着无限崇敬的心情仰望着他们,旋即却被他们手下某个不知名的小兵砍去了脑袋。
  
  不知道活着的理由,也不知道死去的原因,饥肠辘辘的生,饥肠辘辘的死,饥肠辘辘的来,饥肠辘辘的去,活得揪心,死得窝囊,这就是乱世。英雄救美女的故事只能发生在小说和网络游戏里,绝不可能出现在乱世,因为乱世就是乱世,任何一个想独自闯天下的人,下场只能是死,而且死得很难看,乱世中大多数人们最期盼的不是恢复家国,而是活着。
  
  不要光看着乱世中的骄子,更不要以骄子们的生活来判断乱世的情景,毕竟能上史书的只有不到百分之零点一的人群,绝大多数人的遭遇是苦不堪言的。
  
  所以,我祝所有读者此生、来世,都不要生在乱世,那一点也不好玩。
  
  石虎屠了厌次,押着段氏兄弟回到襄国,石勒惜其才,不忍杀之,皆封为将军,给其牛羊、部曲,让其放牧为生,幻想有一天段氏兄弟被感化,能对自己倾心相助,谁知段氏兄弟崛起之心不死,暗地里招纳亡命,联结豪杰,欲再反,石勒得知大怒,一年后将二人鸩死。自此世上再无段匹磾、段文鸯。
  
  不由又想起刘琨写的盟书的最后一句:“有渝此盟,亡其宗族,俾坠军旅,无其遗育。”
  
  刘琨若泉下有知,当叹报应之快。
  
  灭了幽州段氏,河北再无掣肘,石勒又令石虎东讨西杀一阵,将山西北面的一些少数民族也给打服了,然后挥军东进,直取青州曹嶷,曹嶷不敌投降,被押送襄国杀害,部众三万皆被坑杀。青州也为石勒所得。青州投降后,比厌次还惨,石虎大开杀戒,州城府县老少不留,直杀得鸡鸭无存,诺大一个青州地区,最后只剩了七百口。最搞笑的是在石虎杀人的同时,石勒竟还派了一个叫刘征的过来当青州刺史,这刘大人到了青州一看,扭头就走,人家问他为什么,他说“今留征,使牧人也。无人焉牧,征将归矣”,大概意思是,赵王让我做刺史,就是叫我来管人的,我来了这么一看,竟无人可管,我还是回吧。
  
  公元323年,石勒势力大盛,整个河北、大部河南、山东,皆为其所有,山西西北亦为其所据,安徽也是他的势力范围,若以潼关为界,则关东皆为石勒所有。
  
  往北,辽西段氏鲜卑与石勒同盟。往东北,辽东慕容鲜卑和宇文鲜卑相互攻杀,自顾不暇。往西北,山西西北之胡族皆为石虎征服,甘心称臣。往南,直到湖北边界,无人敢应石勒锋芒。往西,就不那么乐观了。
  
  刘曜在西边。
  
  好久不说匈奴政权了,说说吧。
  
  前面说到公元320年,也就是祖逖北伐暂停,石勒灭了段匹磾、段文鸯那一年,刘曜在关中将所有造反的胡族都打了一遍,把屠各、司马保、巴氐等等都打服了,他自己也累个半死,便休兵罢战一阵。直到公元322年,也就是东晋元帝司马睿病死那年,刘曜终于又缓过神儿来了,他这么一琢磨,不行啊,石勒叛我自立,广有中原,我只有区区一个关中连带一部分山西,这怎么可以?我得扩展地盘,有了地盘就有人,有了人才能同石勒比高低,可我往哪边扩展呢?往东?东面就是石勒的地面,关中这几年除了打仗就是打仗,要粮没粮,要人没人,哪里打得过石勒呢?不能往东。那么往西?是了,就该往西!你石勒以河北为根据地,向东南扩展,我刘曜则以陕西为根据地向西扩展,咱俩就比比,看看谁发展得更好。
  
  西边挺大,想拓展就得定目标,先打谁呢?
  
  刘曜将目光定在地图上的一个角落——仇池。
两赵争雄(16)
  
  仇池乃氐族人杨茂搜所建,位于甘肃东南,由于离仇池山不远,该政权遂起名仇池。
  
  让我们暂且远离中原的硝烟,到西北边境瞧瞧。
  
  氐族,居住在西北一带的古老民族。我们前面多次提到过氐族,这是个什么样的民族呢?又是怎么来的呢?
  
  氐族原名叫盍(hé)稚,其起源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氐族与羌族本是一体。这种说法的论据是,自商朝一直到秦汉,任何与羌族有关的记载,几乎都是“氐羌”并用,如《山海经》、《诗经》、《后汉书》等,羌即氐,氐即羌,不分彼此,那也就是说,此二族本是一家。那为何后来又单独出现了氐族呢?持这种观点的学者认为,羌族本在西北,东汉时有部分羌人来到河西、河东地区,与汉人杂居,逐渐形成了自己独有的一类语言、文化、风俗,久而久之,也就从羌中脱离了,称之为氐。
  
  另一种说法是,羌氐本就是分开的,氐族自殷周时就有。这个说法的论据是,羌氐虽关系很密切,但绝非同宗,二者习俗各异,不可一概而论。那么既然不是羌族,氐族的祖先又是谁呢?这部分学者认为,氐族人的祖先,是三苗人。那也就是说,氐族人与现在的苗族人,老祖宗是一个。
  
  为何说氐族祖先是三苗呢?经有关资料记载,三苗在上古时期曾经独霸长江南北,当时华夏族还在黄河以西,后来华夏族向东发展,与三苗不断展开战争,三苗干不过,就往长江以南走,走到南方后,又分为两路,一路往西去,一路留在南方。留在南方的,逐渐演变为今日的苗族人,往西走的,却不见了,走到西方后杳无音讯,消失在岷山以北、渭水上游。那么这部分三苗人哪去了呢?有学者认为,他们没有消失,就是后来的氐族。
  
  证据有两个最为紧要,一个是氐族人自称为盘刳(kū)的后代,而苗族也曾自称是盘刳的后代;再一个是苗族又分黑苗、白苗、花苗等,而氐人也分为青氐、白氐、蚺氐等,若祖先不是同一个,怎会如此巧合?
  
  氐人不属于游牧民族,以农耕为主,畜牧业为辅,一直就在西南讨生活,西汉时,猛男汉武帝开拓西南,把氐人欺负死了,强迫他们迁徙到秦陇一带,稍有反抗,便以大兵镇压,氐族人打不过汉统治者,只好暂时服软,一直到东汉,氐族人还是不敢有所动作,小媳妇般过了四百年,一直到汉末三国,趁着天下大乱,终于雄起。
  
  雄起的氐人按照部落,分为四大部,其中有一部,首领叫杨腾,地盘就在仇池山附近;还有一部,首领叫阿贵,地盘在甘肃东南一带;这两部祖上虽然被汉朝欺负得要死,却还是一颗红心向着娘,投靠了蜀汉刘备,与曹操作对,结果被曹操派猛将夏侯渊一鼓作气荡平,阿贵同志牺牲,杨腾同志跑到蜀地投了蜀汉五虎将之一的马超。
  
  杨腾跑了,他的后代没跑掉,被曹操迁徙到天水一带,又老实了一阵,直到司马昭时代,杨腾的后人叫杨飞龙的,被封为代理征西将军,以为国拓边的名义,率族人到了甘肃武都、阴平二郡,定居下来。杨飞龙无后,便把他外甥过继为子,他老婆姓令狐,外甥叫令狐茂搜,过继后改姓杨,飞龙死后继任为王。
  
  杨茂搜长大后,适逢西晋建国,十分强盛,他也不敢怎的,后来傻皇帝司马衷上台,他的手就痒痒了,眼看着朝廷日渐混乱,无暇西顾,他便于公元296年自封为公,建立了仇池政权,之后渐渐年老体衰,眼瞅着两个儿子为争权打成一团而没办法,直到伸腿瞪眼。
  
  公元317年,也就是东晋建立那一年,仇池政权分裂,一部分地盘由杨茂搜的大儿子掌管,另一部分由他的小儿子掌管。
  
  这俩儿子的名字都很有趣,老大,叫杨难敌;他弟弟,叫杨坚。
  
  眼下刘曜要打的,就是杨难敌。
  
  杨难敌是否真的人如其名,还要看战况的发展。但有一个确实很难敌的人出现了,他叫陈安,自称秦州刺史,当刘曜领着千军万马向仇池而去的时候,此人却领着万马千军奔长安而来。
  
  他是谁?又与刘曜有什么过节?
 两赵争雄(17)
  
  说起陈安,就不得不提起一个人——司马保。
  
  这个人前面介绍过,刘曜平了靳准之乱后,迁都长安,关内各族不服,纷纷起事,当时匈奴屠各部闹得最凶,还联络了身在南阳的司马保,司马保便派了几路大军来起哄,结果被刘曜打得望风而逃,收回秦陇的计划失败。
  
  由于那年头人心不古,加上司马保无才无德,这次用兵失败后不久,司马保便被属下张春、杨次杀死。张、杨二人杀司马保后欲自立,不久却又被另一人所杀,那个人就是陈安。
  
  陈安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何要为司马保报仇?
  
  原来此人本是西晋大将,晋怀帝还在的时候,他为南阳王司马模帐下都尉,勇猛无比,作战时仿佛关张附体,左手执一口大刀,右手持一杆蛇矛,左右交替,煞是威风,时人畏之。匈奴汉国发兵灭晋,晋怀帝和司马模都作了俘虏,陈安却率领旧部逃了出去,后投奔司马模之子司马保。自此之后,拿司马保就当成了故主司马模,对其倾心相助,而司马保也对其甚为厚待,这就引起了司马保一些手下的嫉妒,他们想方设法要害陈安,为陈安所察觉,为了避祸,他很不情愿的投靠了当时的匈奴汉国,后来终究无法接受灭亡故国的敌人,便又投靠了四川的巴氐李氏成汉,驻军天水。
  
  后张春、杨次害司马保,陈安为报答昔日厚待之恩,发旧部兵马攻杀张扬二人,将司马保以帝王之礼下葬。
  
  埋了保爷,陈安在天水又晃了两年,觉着巴氐李氏总是窝在川中,没什么大志,又一寻思这年头只要有点兵马的,谁不称王?我陈安胯下马掌中连刀带枪的,莫非我就不能称王?但我要称王,有两人可能不答应,一个是成汉的老大李雄,一个是关中的老大刘曜,李雄倒不怕,因为他一般不出四川,刘曜却是难啃,怎么办呢?有了,我先派人打探一下,他要是兵力不如我,我就灭了他;他要是兵力强过我,我便索性投了他,再见机行事。
  
  就这么着,他派细作不断侦查刘曜的动向,忽听说刘曜要击仇池,他可乐坏了,认为刚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因此刘曜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自天水起兵奔长安而来。
  
  不谈陈安一路上如何走向长安,单说刘曜,领兵十余万入甘肃东南,直取杨难敌。杨难敌率军出仇池迎战,氐人还真打不过匈奴,一仗便被杀得大败,退回仇池,刘曜军深入甘肃,纵横无敌,杨难敌部将杨韬投降,刘曜迁陇右万余户于长安。可就在他打算进一步攻占仇池的时候,他病了。
  
  不但病了,而且病得非常严重,起不来床。
  
  看来打仇池是没戏了,但刘曜还算聪明,他派使者对杨难敌说,我病了,没法打你,但你想趁机打败我也不可能,这样吧,你对我称臣进贡,我就退兵回去,如何?
  
  杨难敌正愁打不过匈奴,听对方这么说还能不同意?不就是称臣么,答应了!
  
  有个台阶下,刘曜立刻退兵,路上病势日重,眼看着真要不行了。
  这一日正走着,忽听探马来报,前面路上出现一队人马,为首一人,自称陈安,要面见赵国皇帝,谈谈归附问题。
  
  刘曜沉疴在身,哪有精力谈什么归附,只是摆摆手,意思是我不见,等病好了再说。
  
  传令的回去,便将刘曜的意思转达给了陈安,说皇帝病重不见。
  
  陈安一听,面色一沉,想我姓陈的在西北也算一号人物,你们皇帝病再重,难道见我一面都吝啬?忽然他眼睛又一亮,秦始皇东巡死于路上,车驾回咸阳时也是一路上不见人,莫非刘曜死了哉?他仔细瞧了瞧刘曜的队伍,见毫无打了胜仗的喜庆劲儿,心头顿时狂喜,是了,刘曜一定死了!他看看刘曜的队伍,又不禁暗挑大指,匈奴兵马精壮,名不虚传,即便刘曜死了,凭我手中的人马,此时也不敢枉动匈奴主力,我该怎么办呢?他转念一想,有了,刘曜已死,我不能再投匈奴,既然此刻不能妄动他的主力,那我干脆埋伏路边,等他主力过后,劫杀后面的辎重部队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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