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成汉立国(9)
  
  大难,来自于成都城外的村庄。
  
  李特的部队与村民杂处,这些村民自然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但他们还有一个身份——地主家的武装成员,也就是民团。
  
  象李特这么闹腾,只要是有些闲钱的豪族,没有不组织自己的队伍的,官兵屡战屡败,只有指望自己,而李特一开始就把“敌人”这个概念,定位在晋朝官僚身上,却忽视了这些个地主武装,而成都郊外的地主们,恰恰与城内的罗尚穿一条裤子,“李特尚可,罗尚杀我”这句歌谣,在这里,没什么市场,一句话,这里是敌占区,流民军,没有群众基础。
  
  在没有群众基础的情况下,把军队与民团交错驻扎,是何等危险的事,而李特,却毫无这方面的意识,他的部下也没有,连日的胜仗令他们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对谁都吹胡子瞪眼,也包括这些个民团成员,本来各村堡对他们就持有敌意,这一来关系更紧张,只是碍于流民军势大,一时无人敢造次。
  
  此刻流民军正站在一堆干柴上。
  
  李特和他的将领们没发现这一点,对面的罗尚也没发现这一点,但有一个人发现了,这个人叫任明,罗尚手下的从事,他担起了点燃干柴的责任。
  
  任明很明智的告诉罗尚,李特要败了,然后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罗尚这个宝贝已经败怕了,觉着死马当活马医也蔚为不可,既然你出的主意,那就你去做吧。
  
  所以出主意要看领导,别弄不清形势瞎出,搞不好把自己陷进去,好在任明还算有能力,能思考,也能操作,他找个机会,由打成都城里跟头把式的跑出来,直奔李特大营,一进去,就要见李特,说有重要情况汇报,当兵的听说他是罗尚身边的人,便不敢耽误,迅速领他见总瓢把子,任明见到李特先哭,说他早就想投降,无奈罗尚不听,这次是偷着跑出来的,九死一生等等,李特被他忽悠得直迷糊,就饶有兴趣的问:“城内形势如何?”
  
  任明说别提了,粮食已经告罄,只有一些布帛罢了。
  
  李特大喜,心情十分好,对任明的信任度猛然提升了百分之九十,任明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一见李特乐了,赶紧说:“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兵荒马乱的不知家里如何,请将军让我回家看看。”
  
  心情好,什么都答应,李特不假思索的便同意了,任明出了流民军大营,一转身,便以罗尚特使的身份潜藏在村堡中,而后便是暗中联络各寨的地主,说朝廷不日将派大军入川协助罗尚,届时便是灭李特之时,请各位暗中准备人马,听我号令,一旦官兵出动,你们立刻操家伙。
  
  商议好了,就等罗尚行动。
  
  随后任明暗中潜回成都城,对罗尚说一切就绪,现在要做的,就是上疏朝廷,再派援兵。
  
  说得没错,李特虽然不知危险就在身边,但毕竟兵力庞大,仅靠村堡民团和成都这些长败之军,要想灭他,还真有点悬,罗尚倒也听话,写了封折子给洛阳,请求添兵,那年月交通不发达,再加上中原打得一塌糊涂,所以这封折子一口气,耽误好几个月,等朝廷二次派兵入川的时候,已经是公元302年了。
  
  虽说迟到了,但希望终究还是来了,罗尚大为振奋,摩拳擦掌,准备彻底和李特说说清楚,再说这二路援兵,为首的,荆州刺史宋岱、建平太守孙阜,率大军浩浩荡荡,由湖北入川,准备开打,李特得到禀报,马上派自己的儿子猛将李荡率军应敌,李特认为,罗尚败军之将,尸居余气,不足为惧,便将主力交李荡带走,自己留下部分队伍继续与罗尚对峙。
  
  机会,就这么来了。
  
  任明待李荡军走远,立刻通知罗尚出兵,同时,告知各村首领,只要见成都兵出,立刻全部发动,此时李特已如箭头之肉,可惜竟然不知。
  
  罗尚接到任命通知,知道城外一切就绪,当夜便发起攻击,城门打开,憋了好长时间的成都军出动了,李特见敌军行动,马上令各村驻军集合,准备应敌,谁知骤然间各村民团发难,将流民军团团围在村中,流民军虽然善战,却不料祸生肘腋,完全不曾防范,吃了大亏,死伤甚重,李特召集军队不成,罗尚的人马已然杀到眼前,无奈硬着头皮迎战,结果兵力悬殊,损失惨重,李特心中不服,率军死战,只是不退,连战两日两夜,寡不敌众,终于败走,罗尚引军穷追不舍,李特边走边打,他确实是个优秀的统帅,流民军虽败,但士气居然不衰,败退得很有章法,罗尚毕竟是常败将军,看此情形,怕拖久了出变故,便停止追击,主动撤军了。
  
  此战李特虽败,但还是保住了性命,如果他找到李荡,收拾人马,吸取教训,则以他之能,日后的成就还很难讲,可历史就是这么有趣,命运竟然和他开了个十分险恶的玩笑——他的判断出错了。
  
  也许是连日的胜利令他那迅速增强的自尊心难以承受今日的败绩,在罗尚停止追击后,李特竟然认为罗尚是顶不住流民军的顽强抵抗,而败退了,这种判断让他下了一个很离谱的命令——追击罗尚。
  
  败军追击胜军,恐怕翻遍二十四史,也只能找到这一例。
  
  追击的结果就是,罗尚被追火了。
  
  本来打算放你一马,竟如此不知趣,好,看看谁更厉害!
  
  罗尚一扫往日晦气,提兵逆战,这一场好杀,两军连拼三十余里,李特终究兵少,最后杀得是刀缺弓断,无力回天,终于彻底惨败,手下将帅死伤累累,被斩首者十之七八,包括李特自己也战死疆场,可叹一代枭雄,断了残生。
  
  川民听说李特死了,登时向流民展开了全面反扑。
  
  要知道,流民入川,本不为本地人所接纳,后来发展为武装组织,当地人自然不敢惹,但地域观念造成的心中隔阂,却无法抹去,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家园突然间出现一伙外地人来抢资源,当流民军盛时,本地人肯定忍气吞声,却无时无刻不再找机会排斥外来人口,因此李特一死,无论成都的,还是广汉的,全体蜀人立时群起反之,局面再不受流民军控制,李特当初定约法三章欲收民心,此刻看来,一时的恩惠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种形势下,李特的弟弟李流立刻联合李荡、李雄,集合剩余的流民部队,隐于山林,成立东、北二营,徐图进退。
  
  不久,消息传来,晋军各路猛攻,布置在德阳、涪陵等地的流民军分支均败,罗尚督军猛进,直扑北营。
  
  北营的头领,就是那杀人成性的李特家二小子李荡。
  
  李荡一听说罗尚派军来袭,登时血贯瞳仁,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既然来了,决一死战!
  
  他找到李流,表明死志,李流听了大为振奋,他令李荡、李雄跟着自己,亲自率军迎战,说必破罗尚,再说罗尚,要说让他打头阵,吓死他也不敢,他这次总督各军,派出来冲锋的,却是督护常深、牙门左氾、黄訇、何冲等人,以常深为总制,常深令左氾、黄訇、何冲三人,各领一军,分三波轮番攻击北营,直到攻破为止,要说这也是不错的办法,可惜,他们遇到的是李荡。
  
  李荡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冲锋就杀了出来,什么三波攻击,只拣人多的地方打,好似当年的楚霸王项羽,晋军本不是流民军的对手,虽杀了李特,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除了诡计,还有些侥幸,而这次双方兵力相差不大,且李氏叔侄三人皆泼命,军威大振,且兵法云哀兵必胜,这一下子,将三路晋军杀得大败,罗尚在后督战,一听前方又败,马上轻车熟路的往成都跑,李流、李荡、李雄紧追不舍,竟一直追到成都城下,罗尚慌忙入城,李荡一马当先,欲擒仇人,不料仓促间竟被敌军长矛刺中,身负重伤,李流见侄儿受伤,立刻鸣金收兵,罗尚这才捡条命,回城里继续窝着,死也不出来。
  
  李荡当夜伤重而亡,可叹一员虎将,壮志未酬。
  
  才死李特,又死李荡,李流心下怅然,虽说胜了一阵,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蜀民不属于自己,表面上看流民军很威风,实则是在人家的“汪洋大海”中,胜了还可残喘一段时日,倘若败了,则立刻肝脑涂地,这种局面还能维持多久?李流一点底也没有,看着那数万流民军,难道就让大家随我巴氐李氏玉石俱焚么?
  
  思考再三,他对还剩下的李特幼子李雄道:“为长久之计,我打算投降罗尚。”
成汉立国(11)
  
  李特家的儿子,没有孬种,李雄虽是幼子,却颇有乃父、二兄之风,他自幼与边关长大,性情沉勇,年纪虽小,倒有一股长者气度,听说李流要投降,大急,接连劝说李流不要对罗尚抱有幻想,怎奈李流嫌他年幼,只是不听。
  
  李雄赶忙找来小叔叔李骧,一同劝李流,可李流身边早有流民军将领李含煽风点火,一味要降。
  
  李含,李流的妹夫,这个人以吃饱饭过好日子为基准,以前为逃饥荒才随着李特闹,如今看这景象,他也不愿意打下去,李特也死了,李荡也完了,四川各地群起攻之,如此看来,还是投降的好,至少自己能混个官做,衣食不愁。
  
  于是,他死劝李流放弃抵抗。
  
  他对李流说,无论李雄等人如何劝,我们也得降,否则全都得死,降了,多少还能保存点实力,这么着你看好不好,为表示诚意,我把儿子李胡送给晋军当人质,你把儿子李世也送去为质,这样,朝廷军队就会停止进攻,我们也得以喘息。
  
  自己的亲儿子,确实有些舍不得,但李流既然要降,也别无他法,况且那年头少数民族首领将儿子送给朝廷做人质是常有的事儿,匈奴王刘渊不也做过人质么?好吧,送就送吧。
  
  李流把儿子李世并李含之子李胡,收拾打扮停当,真个就准备送给晋军,这两个小子知道自己成了肉包子,哭得泪人一般,李流、李含也不是滋味,但还是挥挥手,让他两个去往敌营。
  
  两个人质刚走不久,忽见路上有一骑快马飞奔而至,马上一人翻身落下,一把拉住李含道:“父亲不可!”定睛一看,竟是李含的另一个儿子,李胡的哥哥李离。
  
  李离宁死不降,拉着父亲和姑父力劝不已,希望能将李世、李胡召回,但李含、李流心如磐石,偏是不从,李离急得无法,往李雄大帐来商议。
  
  李雄正在生闷气,父亲死了,兄长完了,不但不报仇,反倒要投降,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看李离进来,心中一喜,听李离说了刚才的事儿,也气愤难当,李离道:“我等表兄弟与兄弟已然去做人质,拦之不及,但我们不能真投降,我们杀了那么多蜀军蜀将,罗尚决不会放过我们,所以我有个万不得已的办法,可以阻止投降!”
  
  李雄急问:“何计?”
  
  “今夜偷袭晋军大营!”
  
  李雄一拍大腿:“说得好!如此一来,再无归降之理!”
  
  李离笑道:“既然此计甚好,那么,如果今夜偷袭成功,你如何谢我?”
  
  李雄道:“你我弟兄,还客气什么?你说如何谢,便如何谢。”
  
  李离压低声音,悠然道:“你我虽都姓李,但不同宗,只是表兄弟罢了,所以我要你答应我,大事若成,你在蜀地称王三年后,让位于我!”
  
  李雄心里咯噔一下,大瞪双眼看着李离,仿佛不认识一般,良久才道:“我答应你。”
  
  他转念一捉摸,又道:“虽然你我达成共识,但二叔李流执意要降,若他出面阻拦我们今夜的行动,如之奈何?”
  
  李离道:“这有何难?他要阻拦,你拿下他就是!他虽是你叔叔,但你父为王,你才是正统,你要做的事情,谁敢阻拦?!”
  好,行动!
  
  一声令下,李雄、李含麾下部曲连夜集合,突然向对面的晋军营寨发起攻击,且说罗尚,他前次败入成都,观察了几天形势,又觉着流民军不成气候,便再次出城,来到前线军中,正好看到李流送来的人质,十分高兴,认为流民必降,便丝毫不做准备,谁知当夜又遭偷袭,全军大乱,罗尚反应不慢,扭头就跑,反正不是第一回了,跑得这个灵巧,直入成都而去,他以为,此番进了成都,大门紧锁,流民军又没办法,却是人算不如天算,李雄等追赶如飞,罗尚前脚入成都,李雄后脚便赶上,成都城门尚未关闭,李雄等已然入城,夺了城门,流民军大呼杀入,罗尚跑得真快,想也不想,由另一城门逃出,奔大城而去,李雄等上天入地,狂追不舍。
  
  罗尚入大城后,又不出来,由着城外残余晋军哭爹喊娘也不管,流民军这一仗打得痛快,将围攻东、北大营的朝廷军队打得一败涂地,李雄、李离大发神威,率军穷追猛打,一路打到汶山(即今日之汶川县),晋汶山太守陈图不敌,被杀于阵上,流民军又占领汶山。
  
  这场仗不但把罗尚杀得心惊胆战,更把蜀地百姓吓得失魂落魄。
  
  李特等刚入川时,衣衫褴褛,讨口为生,本地百姓并不买账,且多有轻视,待李特等啸聚山林,蜀民虽怕,心中却更轻视,等耿滕被杀,李特等参与成都之乱,蜀民才知流民军的厉害,由轻视,转为害怕,后来李特连破罗尚,蜀民皆惊,由害怕,转为投靠,不料李特忽死,蜀民毕竟与流民不睦,便由投靠又变为对抗,本以为李特已死,流民军不足为患,万没料到晋军又是一场惨败,连成都都丢了,流民军再次席地连天,唬得蜀地百姓心胆俱裂,只当李雄等要报复,必受其屠戮。
  
  于是,为了避免被流民军屠杀,百姓们自发的往豪门大族的屋檐下跑去,而豪门大族亦为自保,除接纳大量百姓组织为民团外,还修建了大规模的城坞,彼此相连,互通信号,所有的粮食纳入城坞,坚壁清野。
  
  麻烦来了,李雄、李离的军队,断粮了。
成汉立国(12)
  
  武侠小说中经常有个青城派,青城这个地方是否真的有大侠不得而知,估计就算有,也被流民军咔嚓得不轻,所以当李雄大闹四川的时候,此处的土人竟全部跑光,再无人烟。
  
  李雄本来就缺粮,青城又无人居住,便根本不理这块地方,将军队都撤到城市中,捉摸着下一步去何处吃大户,就在这个当口,有一户大族人家迁入了青城。
  
  偏向川东的涪陵,那时候还没有榨菜,也没有重庆管着,晋朝时,此处还是个小地方,流民入川后,由于连番战乱,涪陵被破坏得很严重,人烟稀少,土地荒芜,兵匪不断,其中有一家姓范的,族长叫范长生,很有些胆略,被千余家居民推为首领,为躲避战乱,他领着此处居民向无人地带走去,意图开荒拓土,重建家园,他选择的地方,就是青城。
  
  青城这地方,离着汶山不远,此时流民军已然撤离汶山(地震又没粮,实在过不下去),龟缩于成都,于是范长生便安排千余家居民在青城安家,开荒种田,修坞建堡,打算自种自吃,同时自保,既然初来乍到,自然少不得要与附近的官员拉拉关系,以后有个小灾小难的也好打打秋风,于是,范长生便拉拢了罗尚手下的参军叫徐轝(yú),让他求个汶山太守当当,也好照应一下,这徐轝也是涪陵人,见老乡找自己帮忙,当然古道热肠,便真个找到罗尚,要求作汶山太守。
  
  罗尚失了成都,正在沮丧,忽见徐轝讨官,脸立时便拉下来,心说老子连老家都丢了,你还要什么官?便问:“汶山刚被涂炭,你去那里有什么好处么?”
  
  徐轝道:“我有同乡名范长生,领着千余户到了青城,想让我驻守汶山,流民来袭时,可共同抵御,他手下有千户人家,可选出数千壮丁,如肯帮我,他在青城,我在汶山,刚好成犄角之势,流民来则相互呼应,很难攻破,届时大人便有时间继续组织人马,再图灭贼。”
  
  罗尚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我堂堂将军都败了,他姓范的一伙丧家之犬,灭什么贼?汶山刚被洗劫,粮尽城残,很难驻守,你去了,除了分我的兵,还能有什么效果?只怕你不去还好,去了反倒削弱我大城的防卫力量,罢了,你先候着吧。
  
  徐轝碰了钉子,大窘,一腔热忱竟打水漂,急道:“我们窝在城中不免被动,倒不如与这些个堡主联络,或可破流民!”
  
  罗尚被李雄打得心胆俱裂,哪有这个壮志,只是挥手不听,令徐轝退下。
  
  徐轝大怒,心说此人真是庸才,如此看来,必有兵败身死的一天,他愤然离席,出了大城,要说这位可真是个实心眼,一怒之下,投奔李流了。
  
  李流原本一心想着投降官府,万没料到还有官府的人投降他的,赶忙请入,端水沏茶忙个不了,把徐轝当个活神仙看,徐轝见李流善待于他,还感动了,便甩大鼻涕边说我知道你们缺粮,没事儿,我给你找!
  
  他还真够义气,找谁呢?青城老乡范长生,他到了青城,将罗尚如何昏庸,李流怎么开明,添油加醋一番,说我看呐,这四川,迟早是巴氐的天下,我们倒不如投了李氏,将来建国,也算开国功臣。
  
  范长生本是平头百姓,眼光还没有徐轝广,一听同乡如此说,又觉着在理,是啊,罗尚自己都保不住,谈何保我们?这么看,投靠李氏,有何不可?他更痛快,立刻答应了,不但答应,还把千余户带来的粮食也献给了流民军,作为见面礼。
  
  投降不重要,粮食最重要,李流大喜过望,重赏范长生,以开国元勋待之,流民军有了吃的,士气为之一振,上下一心,打算占领全川,李流由投降派,也转化为主战派,正当他摩拳擦掌准备与李雄、李离等好好干一番时,噩运不识时务的降临了,他病了。
  
  也许早就有固疾,也许的了急性传染病,反正他一下就倒了,卧床不起,李雄见叔叔倒了,赶忙照应,毕竟是长辈,虽曾有过不和,但值此沉疴之际,还是孝字当先,李流道:“可惜你父兄仇尚未报,我死后,恐我直属部下不服,你差人将所有将领都叫来。”
  
  李雄连忙令人通知各部将帅,等全来到李流病榻旁,李流道:“骁骑将军(李雄)高明仁爱,有见识,多奇谋,足以担当大事,我兄李特英武,可惜天所不容,你们要像对待我兄那样对待我侄,拥其为成都王。”诸将流涕,莫不叩首。
  
  公元303年,李流病故,李雄称制。
  
  李雄一接班就下了个命令:全力攻击罗尚!
西晋之殇(13)
  
  303年-304年,李雄秣马厉兵,猛攻罗尚,罗尚龟缩在成都小城之后的大城中不敢出,李雄令叔叔李骧断其粮道,罗尚大惊,弃大城而走,留牙门将罗特把守,罗特一看你都跑了我还死拼什么?马上降了,成都全境归顺李雄,流民军入成都大城后再次抢掠,但是,此时他们才发现,大城中也没什么存粮了。
  
  由于不停的打仗,没有人生产,所以时至今日,无论是军队还是百姓,都没有粮食,一粒也没有,没有牲畜,唯一能吃的,只有人,战争的消耗量和破坏力如此之巨,即便毁灭整个世界也不足为怪。
  罗尚跑了,成都全部失陷,益州境内已经没有什么官兵了,也没什么吃的,蜀中百姓开始大规模向内地省份及云南、安南边境逃难。流民入蜀,自299年到303年,战争进行了约四个年头,将四川至少毁掉一半,人口锐减,生产破坏得很彻底,本来富裕的益州被蹂躏得千疮百孔,流民军吃光存粮,只好掘植物块茎为食,死撑着。
  
  304年,八王之乱进入白热化期,司马颖、司马颙与司马越继续着那场无聊而残酷的战争,李雄却于成都称王,两年后称帝,立国号成,史称成汉。
  
  搁下成汉暂且不提,再说中原一带,东海王司马越占领江淮后,蓄积力量,准备西讨洛阳、长安,他的对手司马颙、司马颖组合,还有那傻孩子惠帝,此时就在长安,就在司马越积极准备时,长安城内又乱,司马颖当初被司马越打败,实力大损,在长安也就没了势力,结果被老搭档司马颙挤兑走了,司马颙独揽大权,控制了惠帝。
  
  不久,司马越起兵而来,队伍中鲜卑军旗帜鲜明,一路鼓噪而进,先败后胜,破了潼关,兵入长安,司马颙由于站在权力顶峰,且不会驾驭下属,因此内部矛盾重重,无法众志成城,接连大败,逃往太白山中,司马颖也遭到司马越追捕,后被俘杀。
  
  司马越劫持惠帝,放纵鲜卑士兵掳掠长安,连杀市民两万,之后返回洛阳,此时已经是305年,这一年,司马颙趁司马越回洛阳,突然自太白山中出,又占领关中,不久被司马越手下大将麋(mí)晃所败,仅保长安一地,却丧了大部分关中。
  
  306年,司马越毒杀惠帝,立傀儡司马炽为帝,司马炽为晋武帝司马炎第二十五子,其年方22岁,司马越打算先鸩故帝,再立幼帝,逐步以禅让手段登基,哪知算盘打得响,天下却已不是他所想象的天下。
  
  八王之乱虽然以司马越的胜利而结束,可整个西晋王朝却因内耗而风雨飘摇,建国之初时那种武功赫赫的场面不复有,留下的,仅仅是满目疮痍的一个烂摊子,东汉末曹阿瞒先生那首“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景象,又回来了。
  
  在政府实力大减的情况下,四周的胡族再也按捺不住,刘渊建汉、李雄建成只是个开头,大规模的胡人反叛,就要爆发了。
  
  紧跟着巴氐、匈奴之后扛起造反大旗的,是羯族。
  
  羯族,是个外来户,它本来自于中亚,今日的乌兹别克斯坦一带,一度臣服于匈奴,随匈奴来到中原,想当年南匈奴归汉时,羯族也讪讪的跟着留下来了,羯族人信奉最原始的袄教,高鼻深目,与亚洲人很不一样,按今日的看法,都是老外。
  
  羯族人的文化很不发达,还赶不上匈奴,可想而知羯族人文明程度,由于实在太不文明,所以东汉到西晋时期,羯族人最拿手的职业,就是奴隶。
  
  无论是匈奴人,还是汉族人,都很喜欢使用这些白皮肤蓝眼睛的老外,个子大,力气足,价格便宜,买一个当一匹马用,因此大多数羯族人都属于社会最底层,绝对是苦大仇深那类,吃不饱睡不暖不说,还被人卖来卖去,大多数人只知道白人卖黑奴,却不知白人也曾被亚洲人用作奴隶交易。
  
  西晋末年,有一群羯族奴隶由山西并州被卖到山东各地,这里有一个对养马十分在行的人,被人赎身后,投奔了一个马帮,这个人叫石勒,羯族人的故事,就从他开始。
  
  奴隶娃子石勒当时刚恢复自由,估计有口饽饽吃就足以高兴三天,可从没想过日后还有坐天下的命,他投奔的那个马帮的首领,叫汲(jí)桑,汉人,本打算老老实实方一辈子马,谁知平地一声雷,八王之乱爆发了。
  
  战乱年月有个潜规则,那就是你不杀人,别人就会杀你,汲桑先生深深明白这一点,因此他一咬牙,投奔了成都王司马颖手下的将领公师藩,当司马越大军攻打司马颖时,石勒正好在汲桑的部队里,当然,他也随着司马颖的失败而落荒逃走了。
  
  司马颖被杀后,公师藩也兵败而亡,汲桑却是个死心眼,想着为司马颖、公师藩报仇,继续拉杆子树大旗,要凭一己之力,与最后的胜利者司马越干仗,奴隶出身的白人石勒表现出非凡的棒老二精神,为感谢汲桑瞧得起自己,他积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胡人,终于组建了一支自己的骑兵队伍,称“十八骑”,此时正值公元306年,也就是成汉李雄称帝的那年,石勒随着汲桑,去攻打司马越的亲弟弟司马腾,也就是当初被匈奴刘渊打得赶着三万多户往山东跑的那位。
  
  石勒哪里知道,在这一仗之后,他的命运将发生彻底变化。
西晋之殇(2)
  
  司马腾打仗,是个不折不扣地庸手,当初能败给匈奴刘渊,此时也能败给羯族石勒,只是这次败与上次败的结果不同,上次败了还能去山东,这次败了却哪也不能去,他被包围了,在再三思考确定无活路后,他选择了等死,也就是城破之后被杀,事实证明他对自己的信念相当执著,他真的在城破后被杀了。
  
  石勒很高兴,他认为,只要跟着汲桑这么打下去,自己就能得到富贵,但接下来就发现自己错了,西晋军队风驰电掣般赶来为司马腾报仇,汲桑毕竟是放马的出身,不太会打仗,而此时的石勒也刚脱离奴隶阶层不久,还没怎么学会用脑,所以在优势敌人面前,汲桑战死,侥幸逃脱的石勒也被迫去寻找新的依托。
  
  战乱年月,只要有一身横肉,找个主子还不算太难。
  
  不久,他在山西一带发现了新老板,那就是建国不久的匈奴汉国,刘渊正需要大量人才来巩固政权,石勒便带着自己的残部投靠了刘渊。
  
  算命的说人会走背运,也会旺运,假设这是真的,那么奴隶娃子石勒从此刻起,开始走旺运。
  
  公元307年,刘渊见石勒雄武善射,勇冠三军,且部下羯族战士十分血勇,作战以一当十,甚至强过他的匈奴士兵,遂拜石勒为大将,令其配合四儿子刘聪、养子刘曜,整日练兵不辍,以图洛阳,此时山西全境均已是匈奴的天下,事业大了,心也会增大,刘渊欲夺全国政权,北面称孤。
  
  公元308年,刘渊称帝,定都平阳(山西临汾),养精蓄锐约几个月后,终于向西晋政权伸出魔爪,以刘聪为先锋,刘曜为后续,率军直指洛阳。
  
  可吓坏了洛阳的司马炽。
  
  司马炽,史称晋怀帝,他忙求救于东海王司马越,司马越也挺头疼,精锐部队在内战中都打光了,拿什么抵抗?他抠了抠箱底,派出平北将军曹武、将军宋抽、彭默等三人,领兵抵御,结果这几位正遇刘聪,那刘聪十四岁习文,十五岁习武,刀马精通,可拉动三百斤硬弓,勇冠三军,部下匈奴军如狼似虎,曹武、宋抽等人焉能抵挡?被杀得丢盔弃甲,大败而归,洛阳西部的宜阳被匈奴人占领,洛阳危急。
  
  司马越忙向长安求助,长安派出将军淳于定、吕毅率军支援,于宜阳大战刘聪,结果又是惨败,看这意思,根本不用等后续部队刘曜来,光刘聪自己就能拿下洛阳。
  
  淳于定、吕毅败后,刘聪志得意满,匈奴兵均骄惰,此时又一个好消息传来,位于洛阳以西弘农的太守垣延前来归降,刘聪一看垣延还带来了大批晋军士卒,大喜,专门给垣延及其降卒安排帐篷,欲以其为先导,攻克洛阳。
  
  垣延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到了晚上,就不是他了。
  
  原来此公是来诈降的,他见刘聪不疑,心下狂喜,当夜率军由匈奴军内部发难,来了个中心开花,大杀大砍,刘聪军毫无防范,大败,被杀了个尸横遍野,刘聪率残部望山西夺路而逃,后面的刘曜见刘聪败了,宜阳得而复失,晋军士气大振,知道暂时难敌,便也退兵而去。
  
  这是匈奴第一次攻洛,失败告终。
  
  刘渊可不信邪,我匈奴军无敌天下,羯族军嗜血如魔(文明层次相当低),岂能一次失败便放弃灭晋?308年冬,再派刘聪、刘曜,加上宗室刘景、呼延翼,率骑军五万、步兵无数再伐洛阳,大军直入河南,败晋军外延部队,又至洛阳城前,洛阳晋军见匈奴去而复归,登时同仇敌忾,与之大战于城门下,斩其大将呼延颢(hào),匈奴军复败,刘聪大怒,围宣阳门,刘曜围上东门,匈奴大将王弥围广阳门,刘景围大夏门,此时洛阳四面受敌,若匈奴军同时发动,则凭城内兵力,结果如何还很难说,可偏在此时,命运之神再一次偏向了西晋。
  
  刘聪围城后,竟未立时攻打,而是做了个很迷信的举动——上嵩山。
  
  去嵩山干吗呢?
  
  拜神,祈求这次打胜仗。
  
  那时候还没有少林和尚,估计就算有也不敢拦他,所以他上去了,而宣阳门外的军营里,留下刘厉、呼延朗二将督军。
  
  主帅不在,机不可失!
  
  不得不承认,司马越的军事眼光很准,他能在八王之乱中最后胜出,凭的确实是实力,他趁这个空当,迅速派出参军孙询、将军丘光、楼裒(póu)三人,率敢死队三千,突袭刘聪大营,刘聪登山健身去了,营内无首,诸军防范不及,被杀得大败,呼延朗领兵力战,不敌,被晋军斩首,刘厉见呼延朗死,惧主帅治罪,投水而亡,正在天然氧吧里乐陶陶的刘聪闻讯大惊,飞驰而还,一见残破景象,不知如何是好,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爬个山回来就变了?
  
  大将王弥道:“洛阳坚固,殿下不如还师,我在河南聚草屯粮,咱们以后再来。”
  
  刘聪见己方士气低迷,知道再战不利,望着洛阳坚城高墙,不由得连连叹气,司马越真是不好惹,算了,走吧。
  
  这次攻洛又以失败告终。
  
  不久,刘渊病重,立太子刘和为君,刘和这个人挺有意思,他继承了匈奴人善于窝里反的传统,一上来,就认定刘聪、刘曜、刘景等手握重兵,对他不利,令自己的部下分兵攻打这三个统帅及与他们三个关系不错的诸王,这不是脑子进水怎的?匈奴大部分兵力都在此三人手中,你刚继位,就算三人对你不利,也不能这么做吧?结果刘聪率军逆战,攻入平阳,斩了刘和及其大臣,自立为帝,刘曜知其威望素重,便甘拜下风,表示拥戴。
  
  内乱平了,刘聪下令,再攻洛阳!
  
  不打下来不算完。
  
  这次,他起用了羯族大将石勒。
  
  前几回打洛阳的时候石勒在干吗呢?他没去,因为他很忙。
  
  当匈奴大军攻打洛阳时,石勒正领着他的羯族部队在河南宛城、湖北襄阳一带打游击,这正是刘渊的战术,以主力攻西晋首都,以偏师夺富庶地区的资源,连打带抢,两不耽误,刘聪负责打,石勒负责抢。
  
  他正抢得欢,接到刘聪的命令,说我老人家已经是皇帝了,打算再次攻洛,令你,与刘曜、王弥合兵一处,务必拿下洛阳,钦此。
  
  其实石勒打游击的日子也不好过,虽说河南湖北一带让他蹂躏的够呛,但他遇到了一个很强劲的对手——晋琅邪王司马睿,这个人我们以后再交待,反正石勒在他这儿,没讨到什么好果子,且军粮也不够了,羯族人对南方水土不服,军中还有了瘟疫,因此石勒一捉摸,算了,我抢也抢够了,还是回河南看看吧。
  
  他就往河南走,此时,是公元310年。
  
  万没想到,石勒往回走时,洛阳发生了大变故,司马越走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窝里斗。
  
  司马越接连两次击退匈奴,志得意满,越来越骄奢,可就气坏了傀儡皇帝司马炽,司马炽也不愿一辈子当个玩偶,暗中便联络了兖州刺史苟唏,令其讨伐司马越。
  
  这就叫没事找事,人家匈奴还在虎视眈眈,司马氏自己又闹起来了。
  
  那苟唏可不是省油的灯,此公号称晋朝第一能打,外号“屠伯”,是石勒的老相识了。
  
  石勒的老上级汲桑还在的时候,就曾与这位苟唏兄干过三十多仗,但逢打必输,被屠伯同志赶得兔子般跑,前后被杀万余人,所以苟唏的名声,端的对胡人有一定的威慑力。
  
  除了苟唏之外,还有一路晋朝武装十分厉害,那就是“乞活军”,咱们后话再提。
  
  单说苟唏,他一接到司马炽的诏书,立马义愤填膺,说司马越你目无皇帝,真真该死,看我讨伐你!
  
  说了就做,他向东南诸州发出檄文,号召群起讨伐司马越,消息传到洛阳,司马越大怒,好你个苟唏,我让你小日子过不成!他面见司马炽,说你别以为你和苟唏暗中联络我不知道,只不过我不能废你,那样就给了苟唏口实了,所以呢,我打算出兵讨伐苟唏,但我的兵一出动,洛阳空虚,匈奴必然来袭,因此我劝你和我一起走,苟唏不是打着你的名义讨伐我么?干脆你就出面作证,说没这回事,让苟唏在道义上站不住脚,等我平了他,咱们爷们在山东江淮一带再立一个朝廷,洛阳、长安咱都不要了,反正这地方也不太平,干脆给了匈奴国拉倒,你看呢?
  
  司马炽说一派胡言,我不去!
  
  司马越说你不去,好,我去,回头我把兵带走了,你要是死在这儿可别怪我,古得白。
  
  他领着十几万晋军,浩浩荡荡离开洛阳,直奔山东,讨伐苟唏,弃司马炽于不顾,随同他出兵的,还有个老搭档,此人同司马越关系十分融洽,军中说了算的,除了司马越,就是他了,他是谁呢?
  
  便是那装疯卖傻的西晋第一大忽悠王衍。
  
西晋之殇(3)
  
  王大忽悠,山东琅琊(yá)人,今日之临沂人,家庭背景:琅琊王氏。
  
  琅琊王氏可是自汉魏以来有名得不能再有名的大士族,据传,乃汉谏议大夫王吉之后,自汉至魏,为名门望族,九品中正制的首选,这王氏一门中最有名的,也是最脍炙人口的人物,就是东汉末的王祥。
  
  王祥是谁?说名字您可能不知道,说事迹您一下就清楚,知道《二十四孝图》中“卧冰求鲤”的典故吧?指的就是此人。当然,豪门子弟,往往被人杜撰很多,他是否真的趴冰面上捞鱼(够笨的),谁也说不准,但王祥确实最后是位尊官显,被曹魏朝廷封为别驾,也就是省长助理,乃曹魏名臣吕虔的幕僚,这样背景的家庭,发展到西晋末年,当真是户大人多,门槛高,地位彰显,尊贵无比。
  王衍,就出生在这个家庭中。
  
  东汉末年,阉党专权,黄巾遍地,天下大乱,道德败坏,政府倡导的“以孝治天下”早已无法进行理论维系,针对当时的社会状况,出现了一群“道德君子”,他们慕上古之风,提倡高尚情操、品质修养,与当时普遍的尔虞我诈的风气做了严格的界限划分,努力维护着脆弱的基本道德观,这群人以朝廷的士大夫为代表,比如汉末的李膺、陈蕃等,还有许多的太学生,发展到最后终于衍生出一个流派,叫做“魏晋清流”。
  
  魏晋清流的后代,最有名的,便是那竹林七贤,当时人们把这个当时髦,趋之若鹜,纷纷效仿,豪门大族子弟均以清流自居,渐渐的,这“清流”可就不清了,由从前的提倡道德修养,维护道德体系,衍化为老庄道德经讲座,又渐渐的变成了哲学讨论,比如谈些什么有和无、动与静、言和意之间的关系等,每次都是以辩论的方式开始,有正方有反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最后吵成乌眼鸡,这便是“清谈”。
  
  发展到清谈这一步,可就离汉末清流们所提倡的东西越来越远了,与社会实践的关系也越来越淡,从积极的,渐渐变成消极的,此时所谓的“清流”们,实际上都是一群士族浪荡子,衣食无忧,以此当做消遣而已,哪里有汉末清流们的正义感呢?
  
  王衍,就是当时社会上最最有名的“清流”人士,特擅长清谈,也经常对老百姓讲座,往往一讲就是一天,手持拂尘,端然正座,侃侃而谈,特能忽悠,还经常说错,不过这位脸皮厚,说错了,人家在台底下起哄:“哎,说错了噢!”他立马想也不想,随口就改,日子久了,人们给这位王大忽悠取了个绰号——口中雌黄,也就是后来成语信口雌黄的出处。
  
  王衍的堂兄叫王戎,乃竹林七贤之一,曾向朝廷举荐过这位堂弟,因此王衍在朝廷上较有名气,虽然他一直也没做官。他不做官,可不是不想做,而是身为清流,哪能人家一举荐,便去当官的呢?怎么也得推三阻四一些时候,让世人看看自己实在是没办法,本想置身事外,却又多么无奈吧?
  
  虽说没官当,但王忽悠这高干子弟可从不缺人陪衬,他老婆,是当时皇后贾南风的亲戚,就凭这,谁也不敢小瞧他,晋惠帝司马衷是屡次派人登门求他当官,大有王衍不出,世无清流之态,最后王忽悠谈着老庄,拿着拂尘,当官去了,从太子舍人一路做到黄门侍郎,平步青云,一直顺顺当当生活到八王之乱。
  
  内战爆发,王衍傻了。
  
  他没经历过这种你死我活的社会模式,虽说满口道家哲理,但那玩意不当饭吃,真到了刀枪上见真章的时候,清谈不顶个毛用,怎么办?此时士族子弟的废物特点就暴露了。
  
  太平年月,王忽悠嘴上不停的谈如何提高情操,如何做一个纯粹的人,待战乱开始,诸侯王你我攻杀,朝廷颓败,纲常混乱,王忽悠却绝口不提道德了,而是窝在自己府中不出来,光谈些玄幻之事,似乎想得道成仙,他心里明白,往日谈些道德只是动动嘴,自然轻巧,此时却谈不得,王爷们个个想篡位,谈了脑袋不保。
  
  这就是西晋末的清流之士,道德不过是个伪装而已。
  
  就这样一直混到八王治乱结束,他的不做为反倒使他几乎一直在保持独立,等东海王司马越彻底掌握政权后,觉着此人从前没有投靠过任何一王,又是具有号召力的大望族,倒将他提作宰相,看来人的生存哲学确实很玄奥。
  
  王衍做了宰相后,忽悠司马越,说中原大乱,四周应安排可信的人去做官,对您也好有个照应。司马越认为有理,便让王衍去操办,王衍趁机让弟弟王澄掌握了荆州军政,让族弟王敦掌握了青州军政,这样一来,山东、湖北均为王氏所有,江淮门户也被王氏控制,司马氏的天下,实际上已被分权,王衍这一手确实厉害,他自己将其称作“狡兔三窟”,事实证明,王澄和王敦的地方割据并未真的保王衍不死,但却造成了晋朝政权再次分裂的恶果,也是东晋“王与马,共天下”的起因。
  
  司马越与王衍,可以说一对“忽悠组合”,战乱刚平,司马越想利用王衍为他网络天下名士,而王衍也想利用司马越得到高官厚禄,实际上高官厚禄王衍是得到了的,但却没有真的给司马越找到治国能士,他能找的,只是和他一样的清谈之士,喜老庄,崇玄学,政治上都是低能儿。
  
  但司马越觉着不错,在他眼里,能说上一些中国人听不懂外国人不明白的话的人,都是专家,都养着吧,因此等到他和晋怀帝闹崩了,想讨伐苟唏另辟根据地时,也把这些个“名士”都带着,随军浩浩荡荡的出发了,王衍作为宰相,自然就成了部队中的首席谋士。
  
  做谋士很清闲,位搞权重责任轻,睡觉睡到自然醒,反正有司马越在,怕什么,走到哪算哪,实在不行,王敦、王澄还能接纳自己呢,王衍没什么担心的。
  
  千算万算,万没料到,走到半路,连山东的边还没摸到,司马越突然急病死了!
  
  八王之乱最后的胜利者,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暴病而亡!
  
  王大忽悠可就傻了,……?你怎么就死了?军队,十几万军队,怎么办?我个人怎么办?他左右一看,才走到河南,而河南恰恰是八王之乱破坏得最严重的一个省,匈奴汉国的骑兵也经常出现在这里,呀!王衍倒吸凉气,大军停在此处,群龙无首,万一遇到胡人……他不敢再想下去。
  
  此时晋军大乱,主帅没了,说什么的都有,各部将领急急来寻王衍,说东海王生前最信任你,如今他去了,三军不可无主,你做统帅吧!
  
  王大忽悠都快哭了,人算不如天算,八王之乱那么复杂的场面,我都躲过去了,谁知这一天还是来了,我,我哪有这个本事带兵呢?他说不可,本人自年幼起,就不愿做官,之所以到今日的地位,乃年积月累导致,今日大事,不可让我这无才无德之人主持啊!
  
  最后一句倒是真的。
  
  诸将闻听大窘,这怎么能行?你不当,我们相互间不服气,谁来统筹呢?山东怎么去呢?苟唏打还是不打呢?
  
  商议半天,最后敲定,王衍不做元帅,但要统领各军往东海郡走,东海郡,也就是司马越的封地,跨山东江苏,直到大海,苟唏先不打了,先安葬了王爷再说。
  
  全军兵无斗志,士无归心,不香不臭的就往东海郡走,王衍这粪叉根本不懂治军,前军开路后军防务等等一概不过问,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走,走到河南苦县,也就是今日豫皖交界的鹿邑县东,忽然黄沙漫天,杀声四起,烟尘里现出无数铁骑,往来倏忽,弯弓搭箭,羽如飞蝗,攒而射之,晋军毫无准备,疯马乱营一般,兵不认将,将不知兵,你我相撞,自相践踏,中箭着枪、马踏为泥者无数,可怜这支曾经数度击退匈奴刘聪的队伍,竟被如羔羊般屠杀,毫无还手之力。
  
  来者为谁?
  
  石勒。
  
  石勒一回河南,就知道司马越与司马炽掰了,十几万晋军离开洛阳奔山东,他也不说什么,就令人在后面跟着,晋军好似一头鹿,石勒军仿佛一头虎,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可叹司马越他们还不知,司马越死前,晋军尚有斗志,司马越死了,晋军斗志大衰,王衍又不知兵,防范水准更低,石勒见有机可乘,便选了个晋军就要进山东,却还没进的当口,发动了攻势。
  
  石勒虽然是奴隶出身,但其作战天赋相当高,他选的这个时机,正是晋军警惕性最低的时候,一旦发动,如摧枯拉朽,十余万晋军惨号连连,无法组织有效攻势,军中各官如猪般乱逃,对本来已经相当低迷的士气打击更大,几番箭雨后,羯族军开始了冲锋,一时马刀闪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晋军终于全盘崩溃,漫山遍野的奔逃,被羯军分割包围消灭,此一战,八王之乱最后的胜利之军,西晋留在北方的最后一支政府军主力报销,政权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大忽悠王衍王宰相,被俘了。
  
  战后,石勒以一个外族人和一个奴隶的角度,仔细思考着一个问题:为什么几年前还强大得不可思议的晋朝,这么快就完结了?
  
  这个问题实在过于深奥,他这个大字不识的脑袋想不通,于是他把所有的被俘的晋朝大官都找来,他要探讨一下。
  
  一个奴隶出身的人,一个做过马匪的人,能把问题思考得这么深刻,且还有探讨精神,石勒日后能称帝,一点也不奇怪。
  
  俘虏们来了,有宰相王衍、襄阳王司马范、任城王司马济、武陵庄王司马澹、西河王司马喜、梁怀王司马禧、齐王司马超、吏部尚书刘望、廷尉诸葛铨、豫州刺史刘乔、太傅长史庾等,石勒很客气的请他们入座喝茶,随后把问题抛了出来。
  
  研讨会开始,大家其乐融融的畅谈着,每个人都说了自己的看法,大概意思就是在当前形势下,社会风气不好,虽然我们发扬艰苦作风,同朝廷的恶势力做了不屈不挠的斗争,但形势还是急转直下,到如今我们也是心有余力不足等等。只有襄阳王司马范颇为沉痛,道:“事已至此,你们还不停的说些什么!”
  
  石勒听着,并不评论,他忽然扭头看了看王衍,笑道:“你是宰相,又是名士,你说说?”
  
  王衍一看怕什么来什么,只好硬着头皮道:“晋室的兴衰,我无法掌控,我自幼不愿当官,就是当了官,政策也不是我定的,所以这晋朝怎么就完了,我也不清楚。”
  
  说完,他看了看石勒,忽然笑道:“我看将军您眉目清奇,用兵如神,颇有九五之相,不如趁此天下大乱,登基称帝,招纳四方英雄,成万世基业吧!”
  
  石勒本无什么表情,闻听此言,双眉一立,长身而起,手指王衍怒喝道:“你少壮为官,名盖四海,身居要职,何来说自幼不愿当官也?!灭了晋朝天下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这类尸位素餐的废物!”说完手一挥:“全部架出去!”
  
  俘虏们被押走后,石勒对手下道:“我行走天下,经历的事儿也多了,但像这些没羞没臊的人,还是头一次见,你说杀还是留?”说下道:“他们终究是晋朝王公,留不得。”石勒说好,但他们身份显赫,不可用刀杀,活埋吧。
  
  当夜,羯族军推倒土墙,将王衍等全部压死于地下,这就叫清谈误国。
  
  司马越的棺材也被石勒得到,石勒毁棺焚尸,道:“乱天下者此人也,我焚其尸为天下人报仇!”
西晋之殇(4)
  
  晋军主力不存,洛阳空虚,机不可失,刘聪第三次派兵攻打晋都,以大将呼延晏率两万七千人为先锋,大将王弥、刘曜、石勒率军会攻,六月,四路大军集于洛阳城下,攻打甚急,晋怀帝把洛阳城中仅有的一点人马派出迎敌,结果一连十二败,此时恰逢河南大旱,城中无粮,百姓饿死者众,文武百官逃亡者十之七八,晋师连败,士兵见官员皆逃,无心恋战,逃散者日益增多,城内强盗肆虐,无法无天,累日如此,城防终于崩溃,刘曜、王弥攻入洛阳,怀帝欲奔长安,被匈奴军追上,俘虏。
  
  西晋倒数第二个皇帝,被擒了,押送平阳,刘聪令其为平阿公,两年后杀了他,末代皇帝往往是悲剧的产物。
  
  洛阳入囊,匈奴上下狂喜,只道如此这般,天下唾手可得,他们在洛阳城内大开杀戒,不分公卿百姓,连屠三万余人,其中,以王弥的军队下手最重,刘曜多少有点良心,派人劝王弥不要杀戮太甚,王弥自恃大将,并不服从,惹得刘曜发起脾气,派执法队出街,捉了正在奸淫掳掠的王弥座下牙将王延,一刀宰了,王弥闻听大怒,令部下集合,转攻刘曜,这可好,洛阳刚下,这帮屠夫便自相残杀。
  
  那么王弥究竟是什么背景,敢与匈奴贵族刘曜争一时短长?
  
  他可不得了,此人是汉族,也算士族子弟,为东莱王家,虽说没有琅琊王氏那么有名,但在士族堆里也算有一号,自幼博闻习武,游侠于京都,八王之乱爆发后,中原残破,民不聊生,即便如东莱王家,也难捱饥馁之苦,王弥性如烈火,加之少年气盛,如何甘做饿死鬼?便投了当时以道教为纲领起义的刘伯根,刘老道学汉末张角,以流民为伍,率军在齐鲁大地纵横狂吃,不久被晋军所败,老道死了,王弥成了义军首领,他多谋善战,来去如风,号称“飞豹”,在山东一带,与那“屠伯”苟晞连续交手,互有胜负,能与当初把汲桑、石勒打得乱跑的苟晞战个平手,可见王弥之能。
  
  在山东闹够了,王弥觉着实力不凡,竟挥军攻洛阳,那时司马越还在,岂能让他猖狂,一战破之,王弥觉着凭手底下这群乌合之众实在难争天下,便投靠了刘渊,我是匪,你是胡,胡匪相连,战无不胜,由此成了刘渊手下大将,打仗特卖力气,还屡次劝刘渊称帝,刘渊赞其勇武善战,又被他整日捧着,乐癫了,说想当年刘备对诸葛亮讲“我有你,如鱼得水”,如今看来,你就是俺的诸葛亮啊!
  做了匈奴人的诸葛亮,王弥的地位自然飙升,当然谁也不服,刘聪、刘曜、石勒,没一个放眼里,所以这次攻下洛阳,刘曜杀了他的人,岂能善罢甘休?当时集合人马就和刘曜拼上了,大战一场,死了上千人,后来王弥手下就劝他,说你毕竟在匈奴这儿混饭,和刘曜闹崩了,你怎么回去啊?如果你不回去,回头刘聪亲率大军与刘曜、石勒一起打你,你能活么?
  
  王弥一想也是,便低下头来,主动与刘曜和好,刘曜毕竟是宗室,总得拿些姿态出来,便受了王弥一拜,二人称兄道弟的喝了一通,喝完了王弥就有些酒意,对刘曜说,你看这洛阳多好,四周有山川之险,城都不用造,干脆你回去劝劝刘聪,让他迁都到这儿来算了。
  
  刘曜本与王弥相互不服,刚和缓了点儿,又听王弥这么说,当下就不悦了,说你管这些干吗?我们做将官的,该打仗就打仗,该放火就放火,上面的事儿少管。
  
  他把王弥撅了回去,王弥这个气,回到营中大骂刘曜不识好歹,说刘曜这小子,私生子,爹妈是谁都不知道,哪有取天下的心!我看你怎么夺天下!说完吩咐撤兵!抢够了就走,不和刘曜在一块儿了,免得受气!
  
  他提兵走了,刘曜一听王弥撤了,他瞅瞅洛阳,城也毁了,百姓也跑没了,东西也抢光了,没啥留恋的,便一把火烧了皇宫,押着晋怀帝,带着玉玺,回山西了。
  
  再说王弥,气呼呼出了洛阳,觉着与匈奴不对路,不愿回去,就捉摸去哪儿呢?手下说山东不错,咱们去青州算了,有钱有粮,称霸一方,再图后路。
  
  王弥说对,那个谁,曹嶷,你带五千人,去青州一带探探路,顺便把我东莱王家的人也带到军中,以后有个照应,把徐邈、高梁二将也带着,去吧。
  
  打发走了部下,王弥又问,山东一带,还有谁想插一杠子?
  
  幕僚说那还用问么,石勒啊!刚灭了司马越的队伍,势力强着呢!
  
  哦,王弥说现在石勒在哪儿呢?
  
  手下说打完了洛阳,他跑去许昌了,匈奴汉国封他为征东将军,他居然不受。
  
  王弥一惊,石勒一直在河南、湖北一带活动,灭王衍后,山东、安徽也经常去走走,如今破了洛阳,他竟然不争功,给他官也不当,什么意思?也不回去,也不当官,领着兵一路往东,石勒想干什么?
  
  神秘的石勒。
  
  不久,王弥又接到探报,说石勒出了许昌,去山东了。
  
  王弥惊疑不定,曹嶷我刚刚派去山东青州拓展势力,石勒后脚就往山东跑,什么意思?
  
  过几日,又接到探报,说石勒过山东,奔安徽蒙城了。
  
  王弥越听越傻,去安徽蒙城干吗?
  
  再过几日,探报又到,石勒在蒙城大破晋军,屠伯苟晞被其俘虏!
西晋之殇(5)
  
  苟晞堪称大将,和司马越叫板时尚在兖州,怎么到了蒙城?又怎么败给了石勒?
  
  咱们从头说起。
  
  司马越死后,晋怀帝封苟晞为大将军、大都督,管徐州、兖州、豫州、荆州、扬州六州军事,也就是从湖北到山东再加上江淮,全是苟先生辖区,苟晞一家伙做了数省的总司令,心花怒放,官也升了,司马越也死了,这大晋天下,舍我其谁?他信心这么一爆棚,就给晋怀帝上了道表,表上说,我督湖北、山东、安徽等富庶太平之处,陛下您却在河南这个四战之地,山西胡人凶蛮,中原群盗蜂起,我看,不如迁都到我这里,我给您护驾。
  
  他这道表到了洛阳,文武百官说什么的都有,大多数人还是怕,说陛下您要想好,东部地区都是苟晞的,您若去了,万一他一翻脸,来个犯上作乱,咱们可都吃不了兜着。怀帝见群臣计议不定,一时也就没拿主意,等后来想拿主意的时候,晚了,匈奴军杀进洛阳,怀帝被俘。
  
  怀帝虽被俘,但他的儿子跑出一个来,此人叫司马端,是太子的弟弟,封豫章王,司马端依稀记得,苟晞曾建议迁都,便道苟晞还算忠臣,就跑去投奔他,苟晞闻听洛阳失陷,正没着落,忽见司马端来投,大喜过望,立时尊司马端为太子,再置文武百官,他自封太子太傅、全国军队总司令。
  
  苟晞号屠伯,能打仗,心也狠,他接纳司马端后俨然立了个小朝廷,自己又做了一等大员,站着的皇帝,便志得意满,日渐骄奢,本来就好杀戮,现在又无仗可打,索性杀奴婢以为乐,久而益骄,其管辖六州,刑罚皆严苛,百姓怨声载道,下属也因其残酷而日益离心。苟晞是个职业军人,能打仗,但不治国,战场上命悬一线,尚可戮力同心,一旦太平光景,便禽兽不如,全怪司马炽给了他六州之地。
  
  因为石勒经常来山东溜达,所以苟晞觉着不安全,便将太子行台撤到了安徽蒙城,到蒙城后,更是以重建晋朝的功臣自居,杀戮日重,淫奢无比,有的属下劝谏,也被他杀了,弄得天怒人怨,恶名在外,就在此时,石勒来了。
  
  石勒在河南边缘灭了王衍率领的晋军主力,他知道,在中原至长江下游以北,能与他一争高下的政府军,也只有苟晞了,洛阳已被拿下,晋怀帝被俘,而关中地区久旱凋敝,加上战乱不休,早已饿殍遍野,府库无粮,因此长安城也没多少有战斗力的晋军,整个中国北方还能打硬仗的晋朝队伍,只有苟晞与乞活军两支,而灭了苟晞,则又可以直接威胁长江以南的吴地,所以,当他探听到苟晞无道,众叛亲离时,立刻下令离开许昌,直取蒙城。
  
  待羯族军荡过山东,闯入安徽后,苟晞大惊,忙令人防守,但昔日的英雄已成桀纣,手下人再不听命,投降、脱逃者比比皆是,苟晞这才明白大势已去,等他意识到错误,却太晚了,蒙城已被攻破,石勒一马当先捉了太子司马端,苟晞也成了阶下囚。
  
  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这话不差。
  
  还驻扎在洛阳附近的王弥听说石勒破了苟晞,心里直哆嗦,他也是大将,当初也和苟晞交过手,深知苟晞的厉害,如今竟被石勒所破,看来这奴隶娃子,早已非当年吴下阿蒙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王弥陷入沉思。
  
  王弥的角色,和石勒还不一样,当初刘渊招纳石勒后,给石勒的定位是“韩信”,什么意思呢?汉高祖刘邦在楚汉相争时,一面在正面的河南战场力敌项羽,一方面派韩信去开辟后方战场,灭赵破齐,自北向南,威胁楚国后方,弄得项羽两头难顾,粮道屡屡被劫,最后资源不济,仓促退兵,被汉军抓住机会,一举灭之。刘渊也想用这个办法取天下,他派刘聪、刘曜、王弥在正面战场猛攻洛阳,又派石勒连袭河南、湖北、山东、安徽,这与汉高祖派出韩信的策略没太多差异,所以呢,人家石勒在中原各省反复流窜,到处作战,是无可指责的,人家是按照当初既定的方针去做的,意在扰乱扰乱晋朝后方,使其前方资源无以为继。
  
  而王弥则不然,他本就是刘渊驾前大将,刘渊没给他在中原一带作战的任务,刘聪也没给他这个任务,只是说,要他合兵一处,会攻洛阳,因此洛阳之战结束后,他该回山西平阳那个匈奴朝廷才是。
  
  但他却没回,而且擅自派出曹嶷去打青州,这也就是说,对匈奴人而言,王弥没服从命令,他反了。而此时石勒在名义上,仍旧是匈奴汉国的大将,他是有权力攻杀王弥的,而且,他就在王弥所感兴趣的山东一带徘徊。
  
  你说王弥怕不怕?
  
  他当然怕,怕怎么办?
  
  他下决心,杀了石勒。
  
  杀石勒,谈何容易,王弥一筹莫展,打?只怕打不过,且刚派曹嶷去了青州,将自家兵力分走一批,不可打。
  
  不可打,只有一招:诱杀。
  
  于是他派人打听一件事:曹嶷到了青州没有?
  
  过些日子,探报回复:曹将军已到青州,不但到了,还拿下了青州,现已连下山东四十余城,声势浩大,有众十万。
  
  哦,王弥暗喜,曹嶷站稳脚跟就好,诱杀石勒能否成功,全在他身上。
  
  他找来了身边最信任的谋士刘暾(tūn),商议一阵后,王弥派出两个使者,一个就是刘暾自己,往青州去,告诉曹嶷,你小子干得不错,功劳我记着,再给你布置个任务,过几天,如果看到石勒的队伍往青州来,你就给我狠狠打,全歼为止,届时我也会领人马到青州来助战。
  
  另一个使者,去石勒处,告诉石勒,我派出的曹嶷军队,在青州城下遇到大麻烦,打不下来,想请你帮忙,速去青州支援,如同意,我率领人马和你一块去。
  
  此计瞒天过海,十分阴毒,欲陷石勒于无备,不能说不高超,只可惜,他的对手是石勒。
  
  石勒素来与王弥积不相能,二人都是匈奴大将,都是中原起家后投奔匈奴的,明里暗里一直在较劲,此番攻灭苟晞,王弥一直派人侦听,石勒也清楚,所以当他接到王弥使者送来的信后,并不相信这是真的。
  
  石勒明白,你王弥想立足山东,我石勒想立足中原、淮北,咱二人在地盘上,是有冲突的,因此你王弥打青州不下,叫谁帮忙都可,唯独不可叫我石勒帮忙,否则打下来算谁的?可你偏就叫我帮忙,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想到这儿他吩咐,迅速将侦察力量在青州一线散开,凡遇到可疑的人,均拿下。
  
  不久,派往青州一带的侦察兵禀告:拿了一个细作,招供说叫刘暾,王弥手下谋士,身上有封书信,要带给青州曹嶷。
  
  石勒一怔,什么书信?拿给我看。
  
  信拿上来了,就见上面写着:天下英雄竞起,九州裂,有不世之功者,宇内不容,王将军自兴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与刘曜不协,思将军岂无帝王之意也?先青州称王,以观时势,岂失孙、刘乎?待石勒兵到,曹将军当与之合共成大事……宜图之。
  
  石勒看完,怒发冲冠,大吼道:“将刘暾带来!”
  
西晋之殇(6)
  
  刘暾这倒霉蛋,其身世令人不胜嗟叹,他本是晋臣,为人刚正不阿,被晋武帝看重,权贵惧之,若生在太平年月,则为一代干臣,偏命运不济,赶上八王之乱,弄得他这位大国士无所适从,而从前的干练作风还得罪了一帮同僚,司马越掌权后,他们纷纷在司马越面前说刘暾的短处,弄得司马越要杀他,可怜刘暾一心为国,最后竟面临冤死,他不甘心,便投了王弥。
  
  他为何投王弥而不投刘聪、刘曜等人呢?因为他与王弥是同乡。
  
  王弥本是起义军首领,投匈奴后变成了屠杀中原人民的爪牙,刘暾本是晋朝的忠臣,这一反水,也成了爪牙的奴仆,并且一反常态,还劝王弥称王,可见乱世中的人性,在生存面临挑战的时候,其可变性是多么的巨大。
  
  只是王弥似乎不很在意这位前朝大臣的生命,刘暾出了这一计,表明其能力,已经足够作他的首席谋士,理应保护起来,将来还要但当大事,万没料到王弥竟再派刘暾去执行,出了主意不行,还要去做,未免太不爱惜人才,刘暾万不得已,只有向山东走,便被石勒所获,说起来,命也够苦的。
  
  昔日大国之士,今日阶下之囚,刘暾再也没了从前的气节,人就是如此,一旦双膝一惊跪倒过,便再也直不起来,他将诱杀石勒之计和盘托出,只求活命,石勒向来杀人不眨眼,岂能容他?登时吩咐拉出去砍了,可叹刘暾一步错步步错,屈辱的死去。
  
  杀完刘暾,石勒陷入沉思,王弥害我,我当如何?他正在思考,忽听有人报:“王弥使者又到!”
  
  “噢?”石勒心说我刚杀一个,又来一个,前后已来三个,王弥又要如何?便令使者入内。
  
  使者进来,道:“王将军听说您擒了苟晞,特来贺喜。”说着呈上一封信,石勒展开一看,上写:明公灭了苟晞而不杀他,何其神勇!若让苟晞做您的左手,我王弥做您的右手,天下不足定也!
  
  石勒看完,是哈哈大笑,给了几个赏钱,打发使者走了,随后对麾下谋士张宾道:“你看,这厮一面要杀我,一面又捧我,显然是骄兵之计,他想把我哄高兴了,骗我去青州送死呢!只可惜机关算尽,却不知刘暾被我拿获,计谋已泄!”
  
  张宾道:“王弥想回山东称王,明公您也不甘心总在匈奴之下吧?明公若想称王,必杀王弥,否则其部将曹嶷若知晓眼下的局面,主动与王弥合兵,就麻烦了,我们应该在王弥计谋泄漏,曹嶷却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计就计,反过来诱杀王弥。”
  
  好计!石勒同意,开始着手准备。
  
  再说王弥,派往曹嶷处的刘暾虽然未归,但派往石勒处的使者都回了,他认为石勒已经上当,便照计而行,高高兴兴率军奔安徽而来,打算与石勒合兵一处,奔青州,届时突然发难,与曹嶷共杀石勒。
  
  王弥军赶到安徽后,贼性发作,手痒痒,见寿春(今日安徽寿县)富庶,便想抢一把,与镇守寿春的晋军干了起来,谁知江淮一带未受到八王之乱的破坏,晋军的战斗力尚可,民力还足,竟一时拿不下来,他脸皮够厚,竟向石勒求援。
  
  石勒接到求援信哭笑不得,杀我之前还要利用我,王弥你真不白给,我才不搭理你。
  
  谋士张宾道:“不可,我们现在打的都是些小角色,王弥才是我们的心头大患,上次计议已定,要诱杀王弥,此时正是好机会。”
  石勒如梦方醒,不错,灭王弥正在此时,发兵寿春!
  
  羯族军直奔寿春,寿春晋军与王弥相持不下,兵已疲,未料石勒忽到,支持不住大败,领军大将刘瑞战死,消息传到王弥处,王弥大喜,心说石勒真是个实在人儿,一点不知道我有诈哦!
  
  他乐不颠的正寻思如何诱惑石勒与他同去青州呢,又接到石勒书信,说寿春已破,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你远道而来,我为地主当为你洗尘,到我这里坐坐,吃个饭?
  
  王弥巴不得,正好趁此机会好好忽悠一下石勒,走哇!他就要去,帐下长史张嵩将他拦住,说明公你可不能去,石勒不是善类,恐有专诸之祸。王弥头一摆,哎,你懂得什么,闪开!他大踏步走出营寨,带上几个从人,跨马而去。
  
  到了石勒军中,二人称兄道弟亲热无比,把手言欢,共入席中,置酒高歌,好不快活,酒酣耳热之际,石勒捧杯亲自下场敬王弥,王弥喜不自胜,仰头畅饮,脖颈长伸,石勒一看正好,手可真快,拔出刀来那么一闪,王弥身首异处,血溅当场,一代凶蛮,就此殒命。
  
  帐下伏兵四起,王弥带来的那些人如何敢动?石勒顺势发兵直取王弥大营,将王弥首级高悬,此獠已伏诛,尔等服不服?王弥军见首领已死,纷纷跪倒,说我等愿从将军!
  
  石勒哈哈大笑,灭王弥何等轻易,王弥与我同为匈奴之将,还互相攻杀,想苟晞等本为晋臣,又如何真心保我?来呀,杀苟晞等!
  
  恨屋及乌,苟晞也完了。
  
  石勒灭苟晞、王弥,前后算起来,不足一月。
  
  消息传到平阳,匈奴帝刘聪大怒,王弥虽不听话,但也是我匈奴大将,你石勒有何权力杀他?待我讨伐与你!
  
  左右皆言不可,如今洛阳刚下,关中尚未平定,长安还在西晋手中,况且石勒眼下兵力雄厚,我等对其应如汉高祖对韩信,只可用之,不可逆之,待天下已定,再图之不晚。
  
  刘聪强压怒气,也只好如此,下令,封石勒镇东大将军,督并幽二州军事,领并州刺史,以收其心。
  
  但石勒可不是韩信,韩信下齐赵之地,终不敢叛汉,比石勒乖多了,石勒却自有打算,我羯族被你匈奴征服,为奴百年,当此逐鹿中原之时,焉能再次侍你为主?我石勒本为马贼,当初投你,无非借你之粮秣,暂且苟安一时,此刻中原大地任我驰骋,兵势已成,怎不自立门户?
  
  于是他下令,准备战船,攻打建业(南京),河南、山东、安徽已无对手,我要下江南,平灭西晋在南方的残存势力,建都建业,立国为君。
西晋之殇(7)
  
  公元312年,石勒集结大军,准备渡江南下,江南大震,晋琅琊王司马睿向江南士族发出号召,广征壮丁入伍,开向寿春,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南方军民抵抗北方侵略者。
  
  石勒见晋军云集,不禁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老子纵横中原淮北,倒要见识一下江南水军如何厉害,当年曹孟德征南大败,今番我试试?
  
  豪情壮志说说可以,做起来谈何容易,且不说羯族军不习水战,单是南方特有的天气,便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石勒集结军队的时间是二月份,等部队准备好了,也就差不多是三月份,三月份,刚好是雨季,大雨倾盆而下,连下三个月,江水猛涨,望不到对岸,羯人弓弦泡软,刀枪生锈,营中遍是黑霉,细菌滋生,瘟疫大发,十有九病。
  
  接着更糟糕的局面出现了——粮食吃完。
  
  石勒自出兵以来,擅长游击战,游击久了,成了习性,根本不考虑建立根据地,打到哪里算哪里,这就有了一个大问题,打胜还好,打败怎么办?没根据地,后备资源谁给你?打胜固然可以用敌人的资源来补充,可一旦败了,或者僵持,那么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
  
  石勒傻了。
  
  羯族军的马虽快,可惜趟不过长江,羯族军的刀虽利,但是敌不过大雨,羯族战士的热血,架不住瘟疫的蚕食,如何是好?进,还是退?石勒哀叹:未料江南如此难破!
  
  他召集全军开会,议题:何去何从?
  
  会议开始,说什么的都有,右长史刁膺道:“我军内无粮草,外无后备,瘟疫流行,饥死者大半,若江南趁机反攻,我等皆死,不如向江南赔款求和,让晋室封我等一官,再以剿灭匈奴汉国为名回军北方,再作打算。”
  
  说白了,这位就是想投降。
  
  石勒一听,火冒三丈,却又不好发作,民主会议嘛,言者无罪,但又实在憋得慌,便放开喉咙,冲着门外一声长啸,不置可否。
  
  这一声长啸霸气十足,吓得刁膺一哆嗦,不敢再说,这时又一人道:“连日大雨,江水猛涨,为防江水倒灌,我们应先移营高地,再图良谋。”
  
  石勒一看,此人乃将军夔安,便笑道:“敌军就在对岸,我们却因惧怕江水而后退,你怎么越打胆越小呢?!”
  
  夔安受此讥讽,面色一红,也不再说什么。
  
  投降、撤退,都被否决了,主战派来了神,帐下有三十余将一起闯上,为首二将孔苌(cháng)、支雄大吼道:“现在晋军尚未完全聚集,我等趁此机会,愿各率三百劲卒,驾快船三十只,夜袭晋营,斩其将,得其城,食其仓米,今年一定拿下丹阳,尽平江南,生擒司马家儿辈!”
  
  石勒心说你们都喝多了吧?但还是点点头:“你等真是勇将,来呀,各赏铠马一匹。”
  
  赏完了,把这些人打发走,石勒转回头问谋士张宾:“你觉着他们说的怎样?”
  
  这张宾出场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他是石勒的首席谋士,河北人,父亲曾经做官,此人自幼好学,豁达有大志,但求遇明主,却不求明主为谁,常对人说我呀,才智不输于汉张良,只是没遇到高祖罢了。后曾出来做官,因不展其志,辞职不干。
  
  八王之乱后,天下大乱,各族武装迭起,张宾无意中遇到石勒,大为称奇,认为石勒待人有礼,做事颇有法度,为胡将中佼佼者,可托以大事,便毛遂自荐,主动到石勒营门,大呼请见,石勒颇为惊愕,便见了,当时聊了一阵,也没觉着张宾能为多大,便安排了一个普通职位给他。
  
  是金子总会发光,没多久,张宾就发现了存在于石勒部队的大问题,那就是一帮土匪。
  
  没有职位之分,没有等级之隔,真正是官兵一家,乱七八糟,只有兄弟,没有建制,这怎么行?欺负老百姓自然没问题,可一遇到正规军,必然完蛋,怨不得以前遇到苟晞老打败仗呢,张宾赶紧做了一个内部机构整合规划,面见石勒陈述利害,石勒大惊,没料到军中竟有如此人物,他那不识字的大脑袋并不笨,立刻封张宾为首席谋士,专事军内管理,并授权其成立“君子营”,网罗四方豪杰来投,张宾不负众望,没几日便将军队管理得井井有条,并屡出奇谋,终于成为石勒的左膀右臂,史书上说他机不虚发,算无遗策,果然厉害。
  
  这次石勒出兵江南,张宾本不同意,但石勒一意孤行,他也不好阻止,眼下进兵不利,石勒问到他了,他才不徐不余道:“投降绝对不可!将军当初与刘曜、王弥等攻陷洛阳,捉了司马炽,杀害晋朝王侯,奸淫晋朝妃子,就是把将军你的头发拔光,一根根的数,也不及你的罪多,你如何敢投降江南晋军?”
  
  顿了顿,又道:“至于此处,也不可留。去年杀了王弥,山东乃王弥老家,安徽也是其势力范围,在此逗留,只怕有仇家出现,不太平,况且连下暴雨,数月不止,只怕老天也不让将军在此呢,因此,也不能继续向南进兵。”
  
  他瞧了瞧石勒,见对方正关注自己,忽然两眼放光道:“河北邺城有三台,乃铜雀台、金虎台、冰井台,三台若防守得当,敌不得入,且邺城西接平阳,四面有山河之险,既可自保,又可西扼山西之咽喉,我们应该去那里才是。等我们在河北安顿下来,恢复元气,向西进军,灭了匈奴汉国,那时北方还有将军的对手么?”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石勒听得心花怒放,对对对,此正是王霸之策也,只是,我骤然退兵,江南军若袭我后队辎重如何是好?
  
  张宾道:“这个不需担心,江南晋军云集寿春,守而不战,何也?惧将军攻击也,将军突然回军,江南人士必松口气,为敌军退去感到欣然,心存侥幸还来不及,哪里敢追呢?就算他们真的要追,我也有一计可破其追击也。”
  
  石勒急问何计?
  
  张宾笑道:“很简单,将军只需在退兵之前,将精兵强将向寿春开进,寿春晋军必然惶恐,不敢出城,此时我却暗暗令辎重部队返回北方,待辎重北返后,将军再率军由寿春徐徐撤退,你道他江南军敢追么?”
  
  石勒大笑,好计好计,真乃吾之子房,好,全军拔营,后队北行,余下三军南逼寿春。
西晋之殇(8)
  
  江南军深惧石勒,司马睿只知拥兵自守,见敌军逼来,便象征性的打了一仗后,不敢追击,眼看着石勒耀武扬威的走了。
  
  离开江淮,过山东,石勒军直奔河北,河北,当时是乞活军异常活跃所在,什么是乞活军?
  
  乞活,顾名思义,乞求活命,乞活军,既非晋朝政府武装,也非民团,而是流民自动组成的队伍。
  
  八王之乱一起,天灾人祸,此起彼伏,百姓颠沛流离,困苦不堪,恰逢天大旱,颗粒无收,背井离乡者众,是为流民。流民数十万,分为两股,一股向汉中巴蜀逃难,一股向黄河以北行进,向巴蜀逃难者,最后推翻西晋统治,建立政权,便是那巴氐李氏成汉,向黄河方向走的,也逐渐在吃大户过程中锻炼为一支非常善战的队伍,却没有建立自己的政权,而是被北方军阀不断利用,参与到军阀混战中,如司马越、苟晞、刘琨(闻鸡起舞那位)等,均曾利用流民队伍彼此攻杀。
  
  刚开始,流民们只求自保,但却被豪门大族、官吏、胡人、土匪逼得退无可退,只有自动组成武装,相互支持照顾,并攻杀官吏大族,夺其粮秣,被称为“乞活贼”,后来也就成了乞活军。
  
  八王之乱结束后,匈奴、羯族、鲜卑肆虐,乞活军的主要作战目标已由最初的大士族、大地主,变成了胡族武装,因而被晋政府利用,不断以之对抗胡人,此番石勒北行,便遇到了大股乞活军拦截,行进颇为艰难。
  
  当时自南到北,各村寨皆结堡自卫,乞活藏于堡中,堡外坚壁清野,粒米难寻,若攻堡夺粮,则乞活大出,精勇强悍,难以击溃,因此石勒走到河北东部时,军中大饥,一筹莫展,可见汉家儿郎之厉害。
  
  亏张宾殚精竭虑,寻出一策,伏击了一伙乞活,夺得数十船粮草,羯族军方才复振。
  
  复振后,石勒深感乞活军多如虫蚁,打不胜打,便趁着有粮,往邺城奔去,企图迅速拿下主要城市,建立稳定政权,羯族军势如破竹,猛攻邺城周围三台,晋邺城守将刘演部下大窘,投降者达数万之多。
  
  石勒意气风发,命加紧猛攻邺城,谁知虽有众多晋军投降,却出力不出工,虽连番猛攻,邺城坚守如故,竟拿不下,眼看着抢来的军粮将要耗尽,而乞活遍地,危机四伏,羯族军又陷入两难境地。
  
  张宾见形势危急,又出一策,让石勒当机立断,舍邺城攻邯郸、襄国(河北邢台),取赵国旧地,先稳定下来,再图整个河北,石勒赶紧率军调转方向,直奔赵地,赵地防守薄弱,羯族军一鼓而下,据襄国,接着张宾令全军四处出击,掠夺附近村寨、城堡的物资,大量储备于襄国城内,由此,石勒终于有了第一块根据地,羯族军也安定下来,由流动作战,变为依托根据地,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终于安定了,石勒长出口气,虽说羯族军凶恶好杀,在汉民中口碑很坏,但至少眼下不用再东走西窜了,治理军队、归拢民心的事情嘛,慢慢着手吧。他开始考虑如何发展自己。
  
  还没等他考虑出个头绪,忽然接到探报,晋幽州刺史王浚,听说石勒占领赵地,勃然大怒,派部下张豺、游纶(lún),率众数万占据苑乡,虎视襄国,石勒吓得一个高儿打椅子上蹦起来,吩咐一声,快,集结军队,拿下苑乡!
  
  怎么他这么紧张?
  
  没法儿不紧张,石勒千辛万苦刚刚拿下襄国,屁股还没坐热乎,晋军便到了,而且其驻扎的苑乡,刚好在襄国东北,估计人家打过来也就一顿饭时间,石勒如何不怕?他派大将夔安、支雄等九将,率军猛扑苑乡,再说苑乡的张豺、游纶,大大咧咧到了,以为手里有几万人,便不加防范,想不到羯族军忽至,一家伙就冲破了苑乡守军的防御外延,吓得这两个赶紧收缩兵力,拼命防守,同时派出快马,通知上级王浚,我不行了,快派支援!
  
  王浚闻报大惊,张豺等数万人,倏忽间大败,看来石勒名不虚传呐,嗯,得使出杀手锏。
  
  这王浚,前面交代过,他本是晋朝的安北将军,常年同塞外胡族打交道,手里有一支乌桓、鲜卑组成的雇佣军,十分晓勇,八王之乱时,他帮助司马越大败司马颖,逼得司马颖去求匈奴刘渊助战,才引出了匈奴汉国自立,八王之乱结束后,王浚仍在北方继续当他的封疆大吏,势力犹存,特别是和鲜卑关系特铁,他的雇佣军主力,就是由鲜卑部落中征集来的,那么这次对付石勒,他觉着光靠自己的雇佣军还不行,得撺掇鲜卑亲自出兵方可,于是,他派人联络段氏鲜卑,让他们与他共同出兵,剿灭石勒。
  
  说来不信,这段氏鲜卑,便是那大理段氏的祖先,知道“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吧?南帝的祖宗,便是段氏鲜卑人,至于缘由,我们谈到慕容氏的时候再说。
  
  话不多叙,段氏一接到王浚的信,觉着老朋友不能不讲交情,便出兵了,由首领段就六眷,领着弟弟段匹磾、段文鸯,堂弟段末波,起大兵奔河北而来,同时,王浚派督护王昌协助,二者合兵五万,浩浩荡荡,来战石勒。
  
  自刘渊叛晋,胡人屡次与汉民交手,这次却是胡人间的火并,究竟是段氏鲜卑厉害,还是石家羯族生猛?
  
  打起来就知道了。
西晋之殇(9)
  
  当五万晋、鲜卑联军接近襄国的时候,石勒正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忙着布置兵力,而是忙着挖护城河。
  
  没办法,此处长期不征战,一切护城设施基本都随风而逝,石勒想以此作根据地,最要紧的,就是赶快修建城防,这才是真正的一穷二白。
  
  虽说羯族军抓壮丁干工程不需要付工资,但工时是免不掉的,那么长一条护城河,焉能一蹴而就?就这个当口,敌军到了,鲜卑军先至,驻扎渚(zhǔ)阳,这渚阳距离襄国也不远,与苑乡刚好比邻,和先头来的张豺等人就连成了一片,大有黑云压城之势,石勒不敢怠慢,忙令护城河暂停修筑,所有劳动力上山伐木,做成又粗又重的大栅栏,重重围在襄国四周,以拦阻敌军骑兵,同时,派出精兵锐卒,准备同鲜卑死磕。
  
  再说联军那头,鲜卑军向来目中无人,认为与晋军协同作战,倒显不出他们的勇悍了,因此段氏鲜卑根本不和晋军打招呼,老哥一个横着就冲了出来,石勒军立刻迎战,这一场好杀,双方各有损伤,段氏鲜卑毕竟悍不畏死,拚着损失大,只是冲杀不止,前排倒下,后排跟上,前队尽亡,后队又来,羯族虽蛮,却没有见过如此强硬的对手,有道是胆大的怕不要命的,时间一长,羯军终于不支,大败而归。
  
  石勒不服,再派精兵强将出战,又败,连派连败,一日数败,最后再无人敢战。
  
  段氏鲜卑士气如虹,兵围襄国。
  
  生死悬于一线。
  
  夜晚,石勒召开紧急会议,各级将领无论高下均参加,石勒道:“敌军逼我甚紧,好在目前刚刚围住城池,如果等其造好攻城战具,全部军队都到齐,恐怕我们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就是孙子、吴起再生,也没回天之力了,所以我准备再选勇士,出城与之决死战,死活就这一把,你们看怎样?”
  
  将领们面面相觑,连战连败,使这些羯族人心惊胆战,多少人身经百战,却从未见过鲜卑这样恶战的,豪气早已不存,纷纷道:“还是固守城池,等鲜卑人粮尽,自会撤退。”
  
  石勒气得七窍生烟,但他这人非常沉得住气,心内如焚,表面却不动声色,回头问张宾、孔苌道:“你们如何看?”
  
  张宾、孔苌面有愠色,孔苌道:“段氏鲜卑不久即送死于此!他们今日虽胜,但也可看出骄傲之气,久了,必然懈怠,那时即可破之!”
  
  张宾道:“我看段氏鲜卑,最勇者为鲜卑大将末柸部,只要拿下末柸一军,鲜卑必震恐,届时便可战败他们。”
  
  石勒心一动,忙问:“有何妙策?”
  
  张宾面对众将,正色说:“末柸军驻扎在襄国北门,我们可暗暗将北门外围的二十多道栅栏都凿开个小门,寻个机会,趁末柸军不注意,突然由小门中冲出,直冲末柸大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他,末柸军一败,其余鲜卑不足为惧。”
  
  好个张宾,极其厉害,这正是现代战争中常用的“斩首行动”。
  
  石勒面色凝重,环视众人,沉声道:“你们都听见了吧?计是好计,可惜尔等都被鲜卑吓破了胆,又有谁敢去执行此妙策呢?”
  
  众将一听,登时群情激昂,虽然我们败了,但我们不是不努力啊,怎能这么说呢?好,既然你这么讲,我们都愿意照计而行,不就是个死么?
  
  大将孔苌吼得最凶,看这意思,此事要是不交给他做,他就抹脖子。石勒大笑,令孔苌率军立刻开凿北门栅栏,突袭末柸,其余众将随自己见机行事。
  
  再说鲜卑军,刚刚围住襄国,攻城工具还在制造,攻势便缓了许多,将士们也正好想休息一下,警惕性也降了大半,因此孔苌使人偷偷开凿小门,鲜卑人竟毫无察觉。
  
  很快,二十余道栅栏都被开了暗门,孔苌军埋伏在各道栅栏后,只待发动,石勒传令,少数部队登城,准备好锣鼓,大部队伏在城门口,见孔苌军一发作,立刻随之出动,尽情掩杀,后退者斩。
  
  都布置好了,石勒吩咐:行动!
  
  襄国城上忽然鼓乐喧天,杀声如雷,鲜卑大将末柸听见,以为城上要怎样,忙令全军戒备,密切注意城头动静,谁知就在部属均将注意力放在城头时,忽然由另一个方向,襄国城前的战壕中,栅栏皆洞开,孔苌率军疯魔般杀到,末柸军都看城头,未加防范,更未料到木栅栏会开门,结果被羯族军杀入,全军大乱,末柸虽勇,但仓促间无法阻止有效防御,只好死战,无奈以无备战有备,先机尽失,仅凭个人豪勇无济于事,终于部众溃败,末柸本人力尽被擒,石勒见孔苌得手,狂喜,立刻率主力尾随其后向鲜卑军发动总攻,段氏鲜卑连战连胜,骄横无比,怎料到石勒突然发难?且第一猛将末柸瞬间被擒,军心大乱,白日里的威风无影无踪,先是后退,再是败退,最后狼奔豚突,全军大溃,孔苌乘胜追击,连赶三十余里,杀了个尸横遍野,缴获铠马五千匹,这一仗打得段氏鲜卑心胆俱裂,梦着都怕。
  
  鲜卑军退回渚阳,晋军闻听鲜卑败了,失魂落魄,更不敢战,鲜卑首领段就六眷遣使求和,意思是我被奸人挑唆,与您对抗,如今知道错了,求您放我一马,以后咱们还是朋友,俘虏我的大将末柸还望交还,我愿意把末柸的弟弟送给您做人质,您看如何?
  
  使者到了襄国,把用意一说,石勒麾下众将皆不同意,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王浚叫你来打我,你就来啊?眼下败了,倒说好话,哪那么便宜?你不是要末柸么?行,脑袋给你送去如何?
  
  石勒一摆手,诸位,何必呢?你们说得对,鲜卑与我素无仇怨,此战只因王浚唆使,既然如此,何必与之结怨?杀末柸一人,得罪一国,不是聪明人干的事,放了末柸,段氏必悦,我们再与之结好,他们必不为王浚复用矣。
  
  计议已定,放了末柸,受其弟为质,与段氏结为兄弟,发誓双方永不交兵,鲜卑军撤回辽东。
  
  苑乡、渚阳的晋军一见鲜卑败走,腿肚子转筋,由张豺、游纶领着,全降了。石勒声威大振,控制的地区越来越大,他准备袭击王浚的老巢——幽州。
西晋之殇(10)
  
  按下石勒积蓄力量要讨幽州不说,单说这一年,已然是公元313年,这一年,晋怀帝被刘聪杀于平阳,西晋的残留臣子深感国不可无君,又在长安立了个晋愍帝司马邺。
  
  司马邺这苦孩子本是藩王,封地就是长安,称秦王,他爷爷,是晋武帝司马炎,爹是吴王司马晏,他当皇帝的时候,中原已无晋军,河北虽有王浚、刘琨,却远水难救近火,而关中一带,除了长安,基本上处于不设防状态,原因很简单,战乱且没粮,人都跑光了。
  
  司马邺,是个纯粹的,象征性的皇帝,正统观念的牺牲品。
  
  匈奴汉国对长安的动静非常敏感,首领刘聪得到消息后,马上令大将刘曜准备大军,择日开往关中,于是刘曜昼夜练兵不辍,征收粮草,要彻底消灭西晋。
  
  他正紧着练兵,忽然传来消息:河北邺城被石勒攻陷了。
  
  刘曜素来对石勒抱有戒心,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知道,石勒虽然名义上还是匈奴之将,实则早已独立,一切行动均不听刘聪调遣,匈奴人与之终有一战,如今他又得了邺城,如虎添翼,灭之益难,按刘曜的脾气,早想攻打于他,只是征伐长安迫在眉睫,不可虚耗兵力,但刘曜已然暗下决心,只要找到机会,必灭石勒。
  
  翻回来说石勒,要图幽州王浚,必除后顾之忧,因此拼着老本,他打下了邺城,清除后方之后,他派人侦察幽州情况,细作回来报告说:“幽州去年大水,粮食无收,而王浚积粮百万斛,却不赈济,刑罚严酷,赋役繁重,百姓流离,士兵无斗志,王浚却熟视无睹,他知怀帝死,晋室衰微,意图自立为王呢。”
  
  石勒鼓掌大笑道:“王彭祖(王浚的字)死期到了!”
  
  接着他下令,自今日起,各军不可耀武扬威,不可再提大败鲜卑之事,对幽州来人要谦逊拘谨,若遇王浚使者,千万低声下气,不可挑衅,同时派使去幽州,对与鲜卑的军事冲突表示歉意,并献上珠玉称罪。暗地里,却加紧练兵、侦查,做好一切进军幽州的准备。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石勒却迟迟不发兵,首席谋士张宾坐不住了,气哼哼的找到石勒,劈头便问:“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练兵不止,却始终不发兵,已经犯了大忌,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石勒道:“我担心刘琨袭我后方。”
  
  这是我第二次提到刘琨了,他是什么角色?因何会令石勒担心?
  
  刘琨,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和那大耳朵刘备还是亲戚,少有才名,与祖逖之兄祖纳并称豪雄,青年为官,八王之乱时,积极投身政治漩涡,初为赵王司马伦心腹,后投靠东海王司马越,与王浚关系不错,并通过王浚认识了不少胡人首领。
  
  刘琨这人其实挺喜欢折腾,他如此亢奋的沉浮于八王之乱,我想肯定不是为了报国。
  
  八王之乱结束后,司马越忌匈奴汉国,派刘琨为并州刺史,令他去山西惨淡经营,到底不是自己的嫡系,司马越这是借刀杀人,可以想象刘琨是怎样一路走一路骂着去了山西。
  
  到山西后,刘琨凭这一千多人怎敢碰匈奴?只好在晋阳一带靠着流民组成的乞活军渐渐撑起了门面,你别说,还真就把一座早已荒芜的晋阳城恢复了生气,之后,刘琨学习王浚,交往胡人,与拓跋鲜卑结盟,不断与匈奴及羯族争夺生存空间,久而久之,在山西晋阳竟然稳定下来,不求灭敌,只求自保,绰绰有余。
  
  石勒不是二百五,他知道,邺城拿下来后,还有个刘琨呢,虽说这个敌人一直没怎么弄出大动静,地盘也不怎么大,但不可不防,因为这刘琨整日介叫着驱逐胡虏,万一他在后面来一家伙,届时石勒军远在幽州,襄国再丢了,岂不是走了关二爷的老路?
  
  所以他怕,不敢出兵。
  
  张宾笑道:“刘琨怎么会救王浚呢?第一,我方袭取幽州,可仿当年魏武征乌桓,轻骑取之,若后方遭袭,也可立刻返回;第二,难道将军您不知道,刘琨和王浚有仇么?当年刘琨为保晋阳,与拓跋鲜卑结盟,王浚认为抢占了自己的资源,十分不满,屡次发兵攻打刘琨,刘琨当时只能忍气吞声,不敢还手,今日若知道我们攻打石勒,不知有多高兴呢。”
  
  石勒一愣,真的?好,那我送人质于刘琨,修书交好,他必不会助王浚了。说着,便吩咐人去做。
  
  果然,刘琨得到书信人质后,竟作壁上观,不助王浚。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就听过闻鸡起舞的故事,故事里说,刘琨和祖逖都是心怀国家的人,他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半夜三更,闻鸡起舞。今日看来,都要打问号。刘琨打一开始,就是个十分热衷于权利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将青春都献给了八王之乱,晋阳他肯定是不愿意去的,因为一个从战乱中熬过来的人,怎么会还想去那类胡骑纵横之所?但他一开始不是司马越的人,因此被派去当炮灰也能理解,可想而知,他在匈奴与羯族的夹缝中,是怎样自强不息的活下来的,他还会感激那个他曾寄予厚望的朝廷么?他还会相信那个曾给他高官,他也曾为之奋战,如今却舍弃他于蛮荒之地的朝廷么?相信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感激。所以刘琨从来就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他艰苦奋斗的最大动力,不是为了国家,而是为了自己能活下来,而他自己的目的,恐怕也不是做一个千古名臣,而是成为一个割据首领,毕竟在那种险恶的环境下,做一个割据首领比当一个国之忠臣要更有价值。当然,他也会不断上表给朝廷,以示其忠勇,因为哪怕有个名义上的后盾,可能也会给他带来大量的人气资源。
  
  记得祖逖曾说过:“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耳。”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一直以来听到的解释是:我祖逖与你刘琨都是豪杰,将来应该各自为国干出一番事业。
  
  但我的理解是:若国家分裂,豪杰并起了,我祖逖和你刘琨应该彼此避开。
  
  要知道,这句话,可是他俩闻鸡起舞之后,头上冒着热汗时说的,祖逖为何要这么说?因为祖逖是个讲求实际的人,谁又知道天下大乱后你我是否会各自成为一方豪杰呢?既然大家惺惺相惜,则未来最好不要刀剑相见吧。
  
  残酷的历史中,真正的为国尽忠者太少了,而如祖逖那样实事求是的讲话的人,则更少。刘琨眼看着石勒攻杀王浚而不管,丝毫不奇怪,只是这个公子哥没思考,若王浚不在了,石勒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刘琨见死不救,石勒的大军向幽州开拔,走在路上,石勒给王浚去了书信,信上道,听说你想自立,我特意来奉你为王。
西晋之殇(10)
  
  王浚听说石勒特意来助他称王,心花怒放,西晋已衰,刘琨为匈奴所迫,地盘狭小,不能敌我,鲜卑与我交好,我幽州地处北方,未受战乱袭扰,石勒虽曾与我为敌,近些时日却对我十分恭顺,又亲自来奉我为王,此乃天意乎?
  
  左右皆劝,石勒反复无常,不可信之。
  
  王浚不喜,你待怎讲?我有大军在手,石勒能奈我何?
  
  左右摇头,以往我们所依仗者,段氏鲜卑也,然段氏为石勒所败,结为兄弟,已经不为我所用,若石勒骤然发难,如何拒之?
  
  王浚益怒,当我幽州士卒吃素的么?没了鲜卑,战不得石勒乎?
  
  左右焦急,既然如此,你赶紧布置防御啊,石勒已经来了!
  
  王浚大怒,石勒奉我为主,为何拒之?再言者斩!
  
  左右哭笑不得。
  
  王浚,应该改名叫王大糊涂,仅仅是一个当皇帝的梦,已令他是非不分。
  
  石勒从没想到进幽州会如此顺利,不久以前还打过仗呢,区区一个谎言,竟令对方城门洞开?他率军度过易水,到了蓟县,冲城上大喊,说我石勒来祝贺王将军继大统喽,开门耨!蓟县守将不敢拦阻,慌忙开门,比芝麻开门都灵,石勒到底心虚,怕有诈,先驱牛羊数千头入城,使城内兵不得发,然后才令大队人马随牛羊而行,堂而皇之的过了蓟县,直达幽州。
  
  幽州城更有趣,老百姓竟拿着酒食迎接,石勒简直有些感动,令部下大饕一把,然后把良心挟在胳肢窝里,大吼一声爷爷来了!纵兵大掠幽州,可怜幽州百姓为王浚所累,犒劳了一只白眼狼。
  
  当王浚听说石勒已然杀将起来时,什么都晚了,他急三火四的寻找部队,部队早已兽散,然后他一抬头,见本属于他的厅堂上,站满了羯族人,他就这么被俘了。
  
  羯军捆好他,押来见石勒,石勒特开心,想不到取幽州如此容易,王浚,你不是一直很牛么?你不是一直瞧不起我们胡人么?今日尚有何话说?你以为你当个官就比我高贵多少?来呀!将王浚妻子带来,陪我坐着,一同见王浚,倒要看看昔日封疆大吏之妻,滋味有何不同!
  
  王浚押上,抬头一看,石勒拥其妻而立,怒塞心头,骂道:“胡奴,敢调戏你爷爷,凶逆如此!”石勒笑道:“你身为封疆大吏,坐视匈奴围攻洛阳不救,今日却要做天子,是你凶逆呢,还是我凶逆?且专任奸暴,杀害忠良,肆情恣欲,不体恤百姓,此乃天要杀你,非我要杀你,来呀,将他押回襄国,斩首示众。”
  
  王浚被押回襄国斩于市曹,临死前大骂不止。人就是这样,一旦被找到弱点,往往很轻易的便灭亡了。
  
  自314年到316年,不到两年的时间里,石勒大肆扩充势力,控制了河北大部分地区,迁徙了五万余户入襄国,匈奴主刘聪惧其势大,无可奈何。
  
  就在石勒势力越来越大的同时,还有一个人的实力也在暗暗增强,那就是刘琨。刘琨虽然不管王浚死活,但并未放弃自身的发展,他也很清楚,河北山西紧紧相连,危险随时来临,因此他不声不响的闷头讨生活,到公元316年,刘琨人马竟然扩充到十余万,这位当年的洛阳公子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我可算安全了。
  
  富家子往往在生活稳定后,便会肆意妄为,刘琨也不例外,这位中山靖王之后渐渐忘却了几年前领着区区一千人开发晋阳时的艰难,他手握雄兵,向东虎瞰石勒,向北正视刘聪,先打谁呢?
  
西晋之殇(12)
  
  刘琨没想好用什么借口动刀兵,可石勒已经等不及了,河北皆平,山西岂能独存?他发兵攻打乐平,即今日之山西和顺县,位于山西东部,离襄国很近,目前还掌握在晋朝官员手里。石勒军入山西,匈奴也紧张,刘琨更紧张。刘大公子思考再三,不行,得趁他立足未稳,先发制人。
  
  他派大将姬澹(音:鸡蛋),率军倾城而出,寻石勒撕并,这姬澹威风凛凛地出发了,大兵十余万,浩浩荡荡,可把石勒军吓得不轻,有人对石勒道:“这刘琨变财主了,看他人马精盛,不可力敌,宜深沟高垒避其锋锐,待攻守之势变化,再一举破之。”
  
  石勒直摇头,说这是什么话?姬澹劳师远来,犬羊乌合,号令不齐,何强之有?他已来了,我怎可退?大军一退,岂能轻易重新组织战斗力?就算深沟高垒,如姬澹不攻,只是休息,我们又有何退敌之策?此乃自取灭亡也!言罢,吩咐将出主意的人推出斩首,随后命孔苌率军为前锋,再派两军埋伏于左右山上,石勒亲率轻骑兵,孔苌开路,挑战姬澹,姬澹军立刻接战,战不多时,石勒令全军撤退,姬澹紧追不舍,追到山上,伏兵四出,石勒回头又战,姬澹大败,十余万人溃散,姬澹名不虚传,果然鸡蛋,骨碌碌滚到拓跋鲜卑处避难去了,消息传到大本营,刘琨下属纷纷倒戈,刘琨兵将皆无,自知不是石勒对手,逃往段氏鲜卑。自此山西再无刘琨这一号。
  
  石勒横勇无敌,连破强手,河北、山西大震,辽西百姓惧石勒来攻,纷纷逃往辽东,从而导致大量人才向辽东行进,这就间接成全了一伙势力——慕容鲜卑。对铁血慕容氏,我们不久便会讲到。
  
  316年对石勒与匈奴来说,都是好年景,8月,刘曜军一鼓作气拿下长安,西晋彻底灭亡了,晋愍帝司马邺口含玉璧,裸体牵羊,投降匈奴,12月被刘聪杀于平阳。
  
  一切都暂时安静了。
  
  石勒占据河北,势力达山西、山东、河南、安徽,刘聪占据山西,势力达陕西、河南,辽东、长城以北有鲜卑,江南有即将出世的东晋王朝,四川有成汉政权,还差哪里?
  
  还差西北。
  
  西北,荒凉苦寒之所,谁在把控?
  
  张轨。
  
  张轨的祖先,是西汉常山王张耳,世袭官职,后被封征西将军司马,入凉州(甘肃)一带为官,晋惠帝在的时候,他对中央俯首帖耳,八王之乱时,他采取观望态度,主动接纳四方逃难百姓,利用流民大力发展凉州;晋怀帝的时候,他仍旧称臣,只是自主性越来越强,晋愍帝登基后,张轨虽还称臣,但一切均已自主,张氏政权在西北建立,史称前凉。
  
  虽然他沿用晋愍帝的年号,但事实政权已经存在,就好像事实婚姻一样,令人不得不承认。
  
  西北也有人占了,这世界的格局似乎就这么定了。
  
  公元317年,东晋建立,第一个皇帝就是从前的琅琊王司马睿,定都建康。当江南士族们热火朝天的祝贺新皇帝登基时,还有一个国家也热闹得一塌糊涂——匈奴汉国。
  
  匈奴人干嘛也这么兴奋?他们要打石勒这个尾大不掉的家伙么?
  
  非也,他们窝里反了。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