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的餐馆评论员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鉴于这份报纸在美国的发行量和影响力,他们笔下生花,可以让饭馆一夜成名,让厨师脱颖而出;要是他们出言不逊嘛,对不起,餐饮业巨头也只能服软认栽。再来看这份工作对评论员个人的好处。公费吃喝,奉命消费,每天都要去最贵、最新、最流行的餐馆吃饭,简直是老饕们心目中的梦幻工作。他们乔装改扮、匿名暗访,很有谍战英雄斗智斗勇的惊险;一旦被“反间谍”无所不用其极的餐馆老板、大厨或服务员发现,他们马上又受到前呼后拥,殷勤备至的顶尖服务,甚至有人冒名顶替,期望在上流饭馆获得同等待遇的。外人看来,这真是一份既风光实惠又刺激有趣的工作。
可要是这位评论家本身患有“贪食症”(bulimia)怎么办?这就是美国畅销书作家、记者佛兰克布鲁尼在他的回忆录《生来圆:一个专任吃客的秘密历史》(Born Round:The Secret History of a Full-Time Eater)中说到的难题。“贪食症”的主要症状是患者一吃东西就无法停止,但是每次暴饮暴食之后又自我厌弃,一定要想法把吃下的东西呕吐出来。这是一种病理性的饮食紊乱症,布鲁尼曾受到它长达二三十年的困扰。
布鲁尼的祖父母是第一代移民。从意大利南方来到美国以后,夫妻克勤克俭,含辛茹苦,把三个儿子抚养长大。祖母表达爱的方式是做饭,数量越多、菜色越丰富、时间和精力消耗得越多,她就越开心。对于移民家庭来说,餐餐荤腥,顿顿有余也是富裕成功的象征。于是,一代传一代,家族聚会时每人撑得肚膨气胀不说,还要大包小包带菜回家。“生来圆”的典故,出自祖母的一句意大利俗话:“生来圆的人,到死也不会变方”,类似于中国人常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在本书中更有为暴食自圆其说的弦外之音。
布鲁尼从小就热爱美食,胃口奇好。可他对自己易胖的体质、体育天分的欠缺又极为敏感,在自家兄弟瘦削矫健身形的对比之下,每每苦恼万分。所以,从中学时代开始,他就采用极端手法减肥,尝试各种流行的“伪科学”节食方子,如只吃蛋白质和脂肪、只吃某种颜色的食物、甚至完全断食等。到了大学时代,他除了自行催吐,还使用毒品帮助减肥。他的生活就象个拉线的“悠悠球”,体重忽上忽下,精神时喜时悲,但始终未解决自己的饮食健康问题。
三十多岁时,他被《纽约时报》派往罗马,担任意大利分部的负责人。他这才灵光一闪,发现意大利人虽然食用高糖高脂食品,但并不象美国人那样大吃大喝。他逐步学会掌控自己的胃口,坚持运动锻炼,在恋爱方面也不象以前那么自卑和缺乏安全感了。恰在此时,《纽约时报》的前任餐馆评论员卸任,他被委以重任,正式开始“专任食客”的生涯。
本书一开始,就将这个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作为人生的挑战和谜题提出,然后回忆倒叙,抽丝剥茧,把家族历史、童年记忆、青春经历一一道来。行文时而诙谐幽默,时而又辛酸痛楚,与其说是美食文,不如说是作者用食物来刻画家人朋友的音容笑貌,同时也揭示自己跌跌撞撞一路走来,终于克服心理障碍,重建健康的历史。布鲁尼擅长通过食物来勾勒人生、描摹人心,童年酷好的冰淇淋、祖母拿手的意大利面食、母亲引以为傲的感恩节大餐、家人团聚时的烧烤野餐,无一不是他记忆深处的宝贵财富,在斯人已逝的孤单境遇中不断回放。他和食物的纠结关系,来源于他在食物中倾注的深情。他战胜心理疾患的契机,也在于最终认识到希冀通过暴食和呕吐来弥补人生缺失、建构完美身份的自欺欺人。所以,一个“生来圆”的人,最后扭转乾坤,成了自己旺盛胃口的方正君子之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