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讣告,赵元任和杨步伟的长女卞赵如兰(Rulan Iris Chao Pian,1922-2013)2013年11月30日在美国马萨诸塞州的剑桥(哈佛大学所在地)去世,终年九十一岁。赵先生生前是著名音乐学者,她有关宋代音乐史的著述为中国古代音乐研究作出突破性贡献。她也曾在在台湾、大陆、香港各地从事京剧和口述文学的田野工作,并在美国创立名为“中国口述和表演文学会议”的研究组织,弥补了这一领域的空白。从1947到1992年,她在哈佛大学教汉语、中国音乐史和文化,并于1974年晋升为教授,是哈佛最早的女教授之一。
赵先生被后人敬仰不光因为她的学术成就,更是她奖掖后辈,促进中国文化研究在海外发展的重大功绩。她在哈佛大学教授汉语,继承父业,建立了一套有效的教学方法和系统,培养了许多鼎鼎大名的美国汉学家:如傅高义(Ezra Vogel)、魏斐德(Frederic Wakeman)、黎安友(Andrew Nathan) 和林佩瑞(Perry Link)等。八十年代中国开放后,她又是首批应邀访华、讲授中国音乐史的美国学者之一,将西方最新的音乐理论和研究方法传播到大陆。2009年她更将一生收藏的5500多种音像资料以及250多箱书籍和文稿捐赠给香港中文大学。
2004年1月,我去耶鲁大学神学院档案馆查档,研究早期中国留美学生生活,特地去剑桥拜会赵先生,所以有幸识荆。我从老师梅仪慈教授处获得赵先生的信息、冒昧联系,是因为当时正写一篇关于她母亲杨步伟女士自传的文章。赵先生和她的丈夫卞学鐄(麻省理工学院航天工程系退休教授)做东,请我在当地一家中餐馆吃饭。老夫妻二人年已耄耋,对我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后辈却殷勤接待,盛情很可感念。记得赵先生中等身材,短发,声音柔和,说话总是笑眯眯的,对我许多唐突的问题不以为忤。卞教授开车,吃完饭又将我接到他们家小坐。他外貌清健,但有时手会不受控制地颤动,让我担心他的身体。
坐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我从发黄的相片里看到他们夫妇的故交青年时代的倩影,例如陈衡哲的长女任以都教授的新婚照。听赵先生通过后辈的眼光,隔着将近一个世纪的时空来缅怀中国现代文化史上的大人物也别有风味。她说,当年父母的相处模式是母亲爽快善言,父亲沉默寡言,不过对四个女儿的教育他们的意见一致。她在哈佛音乐系获得终身教授时,父亲虽不多话,却非常高兴,全家都为此庆祝。但除此之外,她对自己的学术、教学成就却不愿多谈。如今想来,我错过了一次深入了解她个人经历的机会。
据赵先生的朋友回忆,他们老两口结缡半个世纪的岁月中,经常招待来访的华人学者,家里的藏书任君阅读;围绕着壁炉的谈话持续到深夜时,主人另有夜宵飨客。八十年代,这样的集会演化为每月一次的“康桥新语”聚会,东道主邀请中国或美国的著名学者前来讲话,并主持讨论,经常吸引五六十名观众,把房子里挤得满满的。最后,又是赵先生捧出一大锅红豆稀饭,让大家在寒冷的冬夜里温暖身心。
斯人已逝。但今日回想,赵先生谦冲和蔼,循循善诱的面貌犹在眼前。因为有那一面之缘,赵先生于我不仅是中国现代史上一个抽象的名字,更是可敬的学界榜样,可亲的前辈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