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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 智斗_____缪娟自己写的恋爱自传

智斗(1)

很久没有更新博客了,一方面一直在忙着写《家奴穆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最近没有什么新的八卦内容,也不能天天跟同学们报告我早中晚吃了什么来糊弄点击率啊。

忽然一位编辑老师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她说:“你干脆八一八你自己吧,怎么跟法国人搞对象结婚。”

想拿自己涮一涮的想法其实我早就有了,但是总觉得害怕不够客观,也害怕有话痨倾向就一直没有动笔。不过再仔细一想,我跟JP大哥结婚已经两年了,无论是日子还是感情过得都比我自己之前预想的要好,我的心中不无豪迈。这之中除了JP大哥的淳朴善良温和厚道之外,跟我的聪明才智胆识过人敢上九天揽月敢下午洋捉鳖的革命英雄主义情怀也是有一定联系的。

我二十四岁的时候初次遇到此人,二十七岁的时候再相逢,二十八岁时跟三十五岁的JP先生登记结婚至今两年,现把整个经过讲述给大家,描写过程中可能有些习惯性下意识的艺术加工,保证不超过所有笔墨的3%,且绝不歪曲事实绝不伪造数据。

随着故事的发展,大家很有可能看到一个你不喜欢的中国女人很多龌龊又自私的想法和心眼,这很正常,所谓不要崇拜姐,姐很有可能让你吐血。你可以拍砖,也可以用脏话骂我,但是我就这样。多看一看,你也能看到我高尚的情操和美德。

前半截故事的关键词可能包含有以下这些:

1.       2000元的报酬。

2.       我的前科。

3.       村里那些嫁老外的女人。

4.       狭路又相逢。

5.       我知道这位大哥的薪水了!

6.       愉快地把这位法国友人欢送走

7.       第一次张嘴要点贵礼物

8.       怎么证明你单身?

9.       健康证明拿来瞧一瞧

……

我跟JP说到底,其实也就是尘世中一对迷途小夫妻,相识相知搞对象那些精彩和糗事估计跟大家也都差不多,讲出来任大家共鸣并取笑吧。

但是我们两人也有点特殊性,毕竟一白一黄,我得介绍点跨国恋爱和婚姻的实战斗争经验和具体操作过程,以兹对外国生活或者对外国人有兴趣的读者借鉴。

上个正面照片热一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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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闲话少说,

为革命,保护视力,预防近视,眼保健操,将在本博文点击达到1000后正式开始!

————————————我是热爱读者的分割线————————————————

2004年初秋的一天,中国国际航空公司一架从欧洲飞来的客机经北京转停之后再沈阳桃仙机场降落。从这辆飞机上下来四个法国人,他们是代表法国APT公司来沈阳重型装备器材集团商讨合作事宜的,其中最年轻的公路收费系统软件工程师Jean-Paul Chantier在耐心等待着自己的行李从传送带上出来的时候尚不知道之后会遇到我。

时年二十四岁的沈阳原住民缪娟同学我是这样一个状况:中等身材,体壮且精力旺盛,不是美女但是很把自己当美女,单身。

我在大学里面教书,每个星期大约是四个小时的工作量。其余的时间自己支配,做些兼职赚钱买衣服或者旅行,比如作翻译或在补习班讲课。收入还是可观的。生活还是热闹的。朋友还是够多的。精神还是愉快的。

在这个年龄上,每次朋友聚会的话题已经渐渐的从某人找到什么样体面的工作逐渐转向他(她)找到什么样的男女朋友,继而谁跟谁结婚了。此时的我因为岁数还不够大,除了对这帮结了婚,婚礼又办的很温馨隆重的家伙有一星半点的羡慕之外并没有什么危机意识,也不知道自己正随着日子的流逝一胳膊一胳膊地往剩女那个方向匍匐前进。

我们当时大约四个闺密,条件状况都差不多:工作稳定且算体面,学历较高且爱好文学和美男,收入不错且嘴馋,都十分有幽默感吧但不是异性欣赏的那种。

说到这里请所有立志摆脱单身的女孩们注意了:剩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剩女扎堆。

这就跟上学的时候本来学习就不好还非跟差生一起玩,下棋的时候本来眼睛里面就没有步还非跟臭棋篓子较劲一个道理。

我们这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打量一下:得,都这样,我还着什么急啊。很容易的就心理平衡了。

有一天我们在著名辽菜餐厅鹿鸣春一边吃雪棉豆沙和锅包肉(看这两道好菜点的,很淳朴吧?)一边达成了一个共识:

如果找不到好的男人谈恋爱,我们就趁年轻好好工作多赚一点钱,如果赚不到什么钱,我们就要身体健康且精神百倍地迎接每一天!

Cheer!!


给这几个法国人作翻译是他们到沈阳之前就定下来的事情,我在市外办的朋友联系到我,说重型集团有这么这么一个事儿,有这么这么几个法国人,请你做两整天的会议和陪同翻译,法国人付酬。该朋友素来跟我不错,还特意跟我说:“我跟法国人说了,最低每天不能低于五百元。”


话说2004年的时候,在沈阳这个价格还是可以的,可是我一听说要有很多技术方面的材料要准备就觉得实在是块鸡肋,不太愿意去。那位朋友于是告诉我,反正报酬是多少还没有敲定,你不如自己跟法国人说吧。


所以当我在喜来登酒店见到这帮法国人的时候,当我初次见到JP的时候,我简单的看了一下他们提供的资料以后,就马上切入了我的正题,我跟其中负责整个工作接洽的巴铎先生说:“关于翻译的报酬……”

老家伙毕竟是搞营销的,谈到钱的时候敏感又精明,未等我说完就说到:“报酬不是每天500元人民币吗?没有问题,您需要我们先付酬吗?”

法国友人买了便宜梨子,想赶快付钱把买卖砸实呢,可是他小看了面前的陛下。

我胸有成竹风情万种云淡风清捕风捉影的笑了,我道:“先生,之前跟您通话的我的朋友不太了解状况,像这种比较高端的技术翻译,最低的报酬也不能低于1000元每天。”我把“不算小费”憋回去了,然后说道,“这是我的报价,如果您不同意的话,我再帮您问问别的朋友,不过我不保证会马上给您消息。”


不常在中国混的老外有个特点,就是不讲价,三个人简单商量了一下之后就同意了,我先收了一半的报酬,写了收据给他们,又带走了他们给我的一些法文资料好回家做准备。

我说关于给我报酬的事情,是“三个人商量一下”,没参与商量的就是这位JP Chantier先生。三个人都讲话,他除了跟我握一下手介绍自己姓甚名谁之外也没有讲话。另外三个人都是西装革履,也只有这位穿着长袖衬衫和纯棉休闲裤。总之就是有点不太一样。

我在心里有了些小的判断:Chantier先生看样子肯定不是过来监工的大老板,他又像护着宝贝一样的总是背着他的手提电脑,那么他就十有八九是——马仔!




我判断了一下就过去了,也没多想就精神抖擞地开工了。




同学们不要对我们初次见面毫无火花而有什么遗憾,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得跟大家讲讲我的职业操守:兔子不吃窝边草,吃饭的地方不拉屎!




话糙理不糙,我要是见到一个什么法国人都去YY一下的话,我就不是缪娟了,我女版西门庆。


插播一句关于翻译工作的心得,可能在《翻译官》里面也说过了,再唐僧一遍,供搞外语工作的弟兄们借鉴:

比谁翻译做得好,就是比谁准备得好。上场之前一定尽可能弄到最翔实的资料,中文外文的都要有,对比着进行内容和词汇上的准备,否则你死乞白赖查字典弄到的词汇可能根本不是人家用的词汇,法国人说的你还没听懂。

还有,不能提供详细资料的会议和活动,其本身的组织就是不严肃的,你尽可能弄成啥样就啥样吧,翻得不成功也不用介怀,不赖咱。


被我以为是马仔的Chantier先生在后来法方与重型集团高层的会议上被证明并不是马仔,双方一旦涉及到技术设备方面的问题和细节,他的同事都要现场马上征求他的意见,渐渐我知道了,原来他是工程师,做技术的。其余三人分别负责商洽合同,提供财务意见还有法律意见。




这次工作涉及的领域太繁杂了,把我给累得够呛,心里想着一千元一天我也要少了。好在时间不长,整两个工作日以后,任务结束了,法国人应该第三天晚上的飞机离开沈阳,他们在第二天晚上给我付酬的时候问我,能不能利用白天的时间陪他们去一下商业区给家里人选购些小礼物和纪念品,我之后那天没有课也没有别的安排就同意了。早上我去接他们的时候,只有JP没有去。他自己去离喜来登酒店不远的沈阳很有名的电子市场三好街逛去了。




我问他的同事:“他自己搞得定吗?Chantier先生会汉语吗?”




“不会。比我还少呢。”他们说得很愉快。




我心里祝福着三好街的小贩好宰一顿这老外。


那天下午两点,我带着三个法国人从中街买了不少东西回来,在喜来登大堂会合JP。他居然收获颇丰,买了两个硬盘还有好几个游戏机,我对这些东西的价钱也少有了解,发现他并没有吃太大的亏,大约每500元的东西能被多要20元左右的比率。




我说:“您不错啊,还会讨价还价?”




他说:“没有啊。我事先上网看了一下这种产品在中国的价钱,然后我就跟卖家建议一个价格,他们不愿意的话,我就走。”




谁傻啊?




我说:“呵呵,好好,在这里别过吧,祝你们一路顺风。”




他这时才带着点表情看看我的脸:“您不送我们去机场的?”




我说:“我的任务早就结束了。”




“我还有点事情想要问您呢。”他说。




两天下来,因为话实在太少,我觉得此人和气是和气,但是多少有点传说中法国人的骄傲,他忽然开始跟我说话了,我的感觉就有点像全班最小气的同学忽然主动把自己的酸奶给我一小勺一样,很是受宠若惊。




我说:“他们去拿行李了,您现在跟我说吧。”




“我想起一个中文名字,几位同事都有中文名字了。”




说起来这几位的名字啊,也不知道谁给起的,几乎个个侠肝义胆,根据法文读音,他们分别叫做:李巴铎,金正耀,还有我最喜欢的最有气质的白雪龙。




真是闪亮啊。




那么Jean —Paul Chantier先生应该叫做什么名字呢?




我想了半天也没什么主意。




JP说:“那我把邮箱跟您,您如果有什么想法给我发邮件,可以吗?”




我不负责任的说:“行啊。”




于是直到这个时候,这个傲慢的家伙才把工作名片给了我。










他的中文名字后来我过了好久才敲定下来,发给他邮件的时候把名字里的两个字都写上了注释:

薛静博

tranquille et érudit

安静且渊博


JP后来回复我说:

薛金璞

这两个字怎么样?

我看着电脑上的这两个字乐得够呛,他完全可以跟白雪龙等人匹配当好同事了。

然后我回复说:嗯,还是金璞这两个字好!您还是用这两个字吧!


我们短暂的网络联系仅止于此,后来我新浪邮箱的密码丢失了,我跟Chantier先生毫无遗憾地彻底断了联系。


三年之后,2007年六月份的一天,我一个作英语翻译的好友打电话跟我说:“你认不认识一个法国人叫作JPChantier?”

“忘却了。”

“那他怎么说认识你呢?中文名叫作薛静博。”
鲜花鸡蛋赠送记录

这是缪娟的恋爱自传啊!她情商真的好高啊!
很赞 缪大的书很好看 她几几的故事也精彩啊
很可爱的作者,我觉得这篇比《翻译官》还要吸引我。
比小说精彩。缪娟心眼真多啊。
恩,看了觉得缪大的情商很高。喜欢这个故事。
喜欢这篇,能不能给挪到完结区去啊,有TXT下载更好!
缪大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给我们上了一堂课:女子当自强。
吸引力法则很强大。
希望大家多顶这个贴,让未婚的、已婚的多学习、借鉴。
最好斑竹能把这文转到完结区。让更多人看到。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菜根谭>
本帖最后由 新春吉吉 于 2011-2-10 09:25 编辑

你知道吸引力法则吗?

  我是从差不多十五岁的时候开始注意这件事情的:
  当时我上初中二年级,把我姐姐的飞鸽牌绿色24号自行车骑了六七年,后座因为总是夹着书包都磨掉漆了。看着身边有些女同学都骑那种或蓝或紫的糖果色彩的,塑料车圈的公主车,我心里十分羡慕。因为从小就被教育不能跟爸爸妈妈要东西,又实在找不到把我那辆运转良好的小飞鸽给换掉的理由,我每天就只能在心里向往着一辆新的自行车:它最好是紫色的,硬塑料镌花的车圈,前面有一个小车筐,我可以把书包水壶还有饭盒放在里面,然后在后座驮着我的好朋友,放学的时候我要骑得很快很快,我希望四班的那个我喜欢的面孔长得白白净净的男孩会看到我的新车子……经过大约两三个月的朝思暮想,I995年11月,我生日那天晚上,当我放学回家刚刚推开家门,我家的正厅里居然就摆着一辆我向往己久的新的自行车,蓝紫色的,前面一个黑色的小车筐,塑料车圈,后座高高的,看上去十分漂亮结实,像一只骄傲的小鹿一样——这是爸爸妈妈送给我的十五岁礼物——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想要一辆公主车,但是得到了它。
  这辆新车让我在同学们,特别是女同学中间很是拉风。在补课班上课的时候,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郑蕾坐在我旁边,物理老师让同学们互相判作业的时候,郑蕾对我说:“你的新车太漂亮了!”
  “我爸妈给买的。”我说。
  “我也想要一个。”郑蕾说,“但是我不太敢要。这学期我都已经要了一个新书包了,期中考试又没有考得太好……”
  我看看她说:“这不是我要的……这是,这是我想来的……”
  她听了眼睛放光:“怎么回事?”
  我就把我是怎样对一辆崭新的漂亮的自行车垂涎三尺朝思暮想,怎样构思着自己骑上它的时候的神气模样,怎样憋着就是不说的经验传授给了郑蕾,我一边说,她一边专注地听,一直到物理老师点我们两个的名字。
  郑蕾如法炮制,春节的时候她得到了她的自行车。
  她高兴极了,为了感谢我给她出了这么好的主意,请我吃了一根小人雪糕,然后对我说:“你说,我要是想一件大点儿的事情,能这么想来不?”
  我说:“什么事情啊?”
  “我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
  “我不告诉别人。”我说。
  “我喜欢丁家为。”她说。
  丁家为是班上学习最好的男孩,因为学习好,我总觉得他在别的方面有点缺弦,同是十五岁的少年人,他根本没有我眼前的语文课代表那样解风情。我说:“那你就现在开始想吧,就想你以后嫁给丁家为的事儿,你俩在哪里住,他做什么工作,你做什么工作,你就想吧,想着想着,就会像自行车一样,被你给想来了。”
  郑蕾点点头,后来我们上初三了,后来我们考上了不同的高中,她没有再跟我交流过她是怎么“想”的。
  当然了,我和郑蕾的自行车仅仅是两个小小个案。
  上大学的时候,我们有一次党员和积极分子的活动,学校组织去敬老院参观,我看到那些被送到敬老院的老人心里面一点都不好受,当时我上大学二年级,就在心里想:毕业了我要赚很多钱,然后给我爸爸妈妈买一个大房子住——让我的爸爸妈妈在我的房子里面住!我一定要!我也一定会的!
  03年七月我参加工作了,在大学里面教书,十一月的时候教研室主任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全市高校教师可以以优惠价格购得商品现房,当时沈阳市的普通商品房均价大约是四千五百块左右,给我们的价格是两千五百块均价,差价由教育厅和学校来补。
  毕业一年,爸爸妈妈住上了我的房子。
  大三那年在法国留学的时候,二十一岁的我傍晚跑步总会路过一个很漂亮的住宅小区。小区里只有一栋三层的淡黄色小楼,每一家的露台都很大,我跑步经过的时候总要在那里歇一会儿,看这栋漂亮的小楼上,哪一家的猫在花草旁边休息,哪一家的青年男女在露台上摆上圆桌子招待朋友,还有他们院子里的铃兰开得怎样,樱桃树上熟透的果子有时候会掉在甬道上,把白色的砖石都染成紫色了。
  我的心里那样羡慕,同时又在想:我也要在法国有一幢这样的房子,我要离樱桃树很近的那一套,我用什么样的窗帘和桌布,朋友们来了我用什么招待他们……
  二十八岁我来到法国,春季的一天上午,洗了半碗樱桃在阳台上看楼下的面包店烤了什么新点心,忽然回忆起数年前自己的梦想,如今我便活在那时候的梦想里。
  也就是在这一年,我在校友录上看到了郑蕾和丁家为的婚纱照:他俩一起在英国念博士,结婚了。
  我是个有点神神叨叨的天蝎座,平主很信超能力啊外星人啊星相占卜啊等被不少人认为是荒诞不经的东西。我从小到大经历了很多这样“想着想着好事儿就来了”的事情,除了上面说的这些关于自行车,房子的事情之外,还有穿得光鲜亮丽给大人物当翻译,出了几本小说之后可以靠写作吃饭的种种事迹,这些曾经都是我在坐公共汽车的时候,散步的时候,发呆的时候梦想的事情,这些都是确实成真了的事情,因此我曾经很严肃的正告我姐姐:“告诉你别惹我,我这人不是有特异功能就是脑电波十分强大,我跟你说,我想什么来什么……”
  谜底是被一个好友解开的。
  好友在大型外企人力资源部工作,主要负责员工培训。因为要上许多关于励志协作的课程,她必须阅读许多成功学方面的书籍,然后消化贯通,结合本单位的实际情况,讲给员工以激发他们的工作热情和斗志。
  有一天我们两个在烧烤店吃羊肉串,她跟我说:“你知道有个叫做‘吸引力法则’的东西吗?”
  我喝了一口啤酒:“说来听听。”
  所谓吸引力法则,说到底其实就是一句话:通过梦想的强大叹引力,你绝对绝对能够得到你梦寐以求的东西。
  美国的一个著名的成功学专家写了一本厚厚的专著专门讲的就是这件事情。他举了很多个例子,包括人类历史上那些成功人士;白手起家的国王元首将军巨富科学家探险家还有多个中彩票者,他们最后取得的成功都是他们一直以来梦想的事情。
  在这里可能有的同学说:这不就是“有志者事竟成”嘛?
  高中生就说了:这不就是“目标定在北师大,怎样也能考上首师大”的道理嘛?
  这样的话,大家就混淆了两个概念:“理想”与“梦想”。
  理想先有的是一个“理”字,你是理性的,你是已经进行了冷静的思考选择,要为之努力的,没有人把“中彩票”当做是“理想”吧?
  但是“梦想”是不一样的。“梦”是什么,你在做梦的时候就像你真的已经沉浸其中一样,你是真的相信它的,你是真的相信自己会得到这样东西,并且已经开始在自己的思想意识里享受了它的。
  因此“梦想”不同于“理想”的。
  要真的相信你的“梦想”,你能够实现它。
  什么?非要我举一个例子?
  好吧。马丁路德金怎么说的?
  “I have a dream……”是不是?
  要是他说:“I have an ideal.”奥巴马就不一定干点啥了。
  所以关于“吸引力法则”,首先第一点:有梦想,要相信它,要相信你能够得到它,要从思想上提前享受它。
  其次,要像真的建造一个房子一样,把它的地基墙壁天棚壁纸门窗衣柜等等等等都要耐心详细地安排好。也就是说,将自己梦想的细节规划好。
  你想要考上名牌的大学,那就想一想班上的男孩子帮自己打开水的情景,想一想阳光下的图书馆里你一边看书一边听音乐的样子。
  你想要在北京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公寓,请在你的脑海里先选好窗帘和台灯。
  你想中彩票,不妨也想想送给丈夫或者妈妈的礼物。
  你想要当上部门老大,换办公室的那天穿哪一身套装配哪一双鞋子,见到什么人接受他的奉承还是对其视而不见也得提前准备好。
  一句话:越细节,梦想的力量也就越强大,也就越会实现。
  再其次,去梦想正面的东西。因为正面的思想的叹引力要远远大于负面思想的影响。也就是说,你在脑海里说“我想要……”的能量要远远超过“千万不要……”的能量。对自己的祈福比对别人的诅咒更灵。

  ……

  以上是经过我自身实践的关于“吸引力法则”的一些要义:要有正面的梦想,相信它,细化它,争取它。

  2009年的七月,我来到法国之后写的第一本书《丹尼海格》终于完成,我在网上邮寄给了编辑。此时我的生活与最初到法国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些改变:我在一家策划公司做兼职翻译,同时写作,同时照顾我爱人JP的饮食起居,同时跟善良又古怪的公公抬杠,同时也与那反华的嫂子进行着阶段性的斗争。

  编辑看过初稿之后回复我说这个女留学生的故事,能不能把它的结尾修改得更现实一些:女孩最终摆脱了与丹尼海格之间无望的爱情,成为一个独立自强的女人,同时也让他们之间留下遗憾,毕竟不完美的故事总是更让人唏嘘感叹,更让人印象深刻的。

  我回复给她说明了一定要创造一个童话一样结尾的意图:

  灰姑娘先爱上了国王,他是她的梦想,所以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遭遇和挫折,她总会得到他,穿上水晶鞋,跟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想要表达的就是——相信梦想的人就会成功。

  如果说《丹尼海格》是写给每个女孩的梦想,那么《智斗!》讲的是真正实现在我身上的故事,是我从知道一个女孩总要结婚开始到我二十九岁这一年的故事。我一直梦想着一个温柔聪明的男人,所以当他刚一出现,无论之后经过了多少的波折和选择,我都没有对我们的未来有过任何的怀疑,更从没想过放弃。因此,我的梦想实现了。

  愿这本搞笑的书让有些寂寞的你莞尔一笑。

  愿这本彪悍的书给等待爱情的你鼓些勇气。

  愿这本坚决的书给拿不定主意的你补上临门一脚。   

  愿这本吵架王总结经验的书给跟人斗嘴占下风的你增添些灵感和手段。


愿所有拥有梦想并相信爱情的花朵都嫁给杰出又爱慕你的栋梁。
完结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菜根谭>
43 一个女孩总会结婚

  此番带着旅行团行到布鲁塞尔的时候,有个人给我打了个电话,是公公莫里斯。
  “你在布鲁塞尔?”他仍然声如洪钟。
  “对啊。”我说,“Jean-Paul跟你说了?”
  “哼,我说,走得够远的。”他说。
  “远吗?你没来过吗?”我说。
  “我当然去过。切。”他很不屑,“美国非洲大洋洲我都带着你妈去过。”
  “……爸爸你有事没有?我正带队参观呢。”我说。
  “当然有事儿,不然我给你打电话干什么?”他还理直气壮的,“就是,我打算春天的时候去中国玩,你不是也正好回国吗?你不是说我要是去,你就帮我联系,给我当向导吗?我说事不宜迟,你干脆尽快给我办手续吧。”
  “……好的……”
  那天晚上我在电话里面跟JP说:“我今天琢磨了一天,我好像是被你爸给赚了。”
  “怎么了?关于他去中国旅游的事儿?”他问,电话那边传来宝石游戏滴滴答答的声音。
  “是啊。”
  “不是你总说中国好,主动邀请他的吗?”他的声音里面带着笑意。
  “……是啊……说的就是这件事儿啊。”
  自从我来到法国之后,快八十岁的莫里斯对于中国的热情忽转直升。每次我去他家的时候,他都能像模像样地拼读出来两个中国地名跟我聊一聊,还总会弄出两个听上去像是挺内行的问题来。
  “我说,Claire,西安的面食真的就那么好吃吗?”
  “这个,周庄比起乌镇来,哪个更好看呢?”
  “话说,亲爱的Claire,难道万里长城真的就那么壮观吗?”
  这样的问题他几乎每个星期都能跟我提上几个。
  我想大多数人的脑袋里都有一个想法,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网络上到处都是婆婆来了,公公来了之后,给儿媳妇添乱的精彩掌故,当我略微发觉莫里斯流露出来去中国的意图之后,为了不给自己增添麻烦,我总会降低一下他的兴趣。
  “嗯,都说西安的面食好吃,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周庄和乌镇?嗨,还不就是水多,估计没威尼斯好看。你不是不喜欢水吗?”
  “万里长城啊?我小时候去过一次,墙呗,大墙,连成串。”
  说到这里,莫里斯就会试探着对我说:“哎,你说,我去你们那儿看看不?”
  我看看他,很有保留地,“你想去啊?去呗……去也行……”
  这时候他就笑了,“哎呀,我开玩笑呢,我啊,我太老了,要是五年以前,我可能还试一试。”
  这就让我心里一松:嗨,这老头儿无非也就说一说,不是真的想去。我的警惕性就是这样被麻痹的。
  当他再问起我中国哪里好玩,哪里名胜的时候,我就跟他胡吹一顿,并表示如果他去我一定好好安排。我心里想:反正他也不会真的想去,我说得天花乱坠也不会找什么麻烦,我干吗不好好吹嘘一下自己国家的美景,再虚伪地展示一下自己的热情好客?
  结果终于有一天老头儿抓住了我的口实,决定去中国旅游了,顺便会晤一下熊猫,圆一下自己儿时的梦想。。
  我在电话里面跟JP说:“你说,你爸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怕我不够热情,不愿意邀请他去,就故意几次三番地说这事儿,还装得像是挺不愿意来似的,把我给麻痹了……”
  JP不乐意了,“原来你不是真的想要邀请爸爸去中国玩啊?”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连忙说,“我跟他说让他去中国,也就是客气一下。其实我是怕事儿多,我跟你爸总抬扛,你没注意吗?这下他来中国了,玩一个多月,我们俩还不得吵翻天啊?”
  “吵呗。”JP说。
  “什么?”
  “别把我卷进去就行。”他说。
  我笑起来。
  “我爸就那样。”JP说,“他拿你开玩笑,你就拿他开玩笑;他跟你抬杠,你就跟他抬杠。别害怕。”
  ——这是什么儿子啊?
  “既然他要去,那么我就好好准备手续和旅行线路吧。可是到了中国,一切得听我的。”我说,“你跟你爸得明确这一点。”
  “这个,不如你自己跟他明确吧。”
  后来,在我带莫里斯办理去中国旅行的手续的过程中,这个老头子的态度非常好非常听话,待到他拿到机票,一切就绪,马上就要上飞机之前,我跟他说:“爸,去了中国,怎么玩,每天什么安排,我说你必须都得听我的,同意不?”
  他冷笑一声,“哼,再说吧。”
  不出所料,接下来的春天,在中国的旅行,我跟莫里斯,在北京因为中国人开的旅店好还是法国人开的旅店好而抬杠;在西安因为去西大街吃小吃还是去老薛家吃羊肉泡馍争论;在阳朔因为吃炒田螺运是田螺酿意见不同而几乎有一晚上没说话;到了苏州因为找不到丝绸博物馆又打了一架……
  有一天在阳朔,JP在宾馆里面睡觉,我带着莫里斯骑着自行车去邮局给他的老伙伴们邮寄明信片。我说邮票应该用胶水来粘,他说胶水粘不往,用舌头舔一下就行,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因为桌子旁边摆着一小盆用来粘邮票的水。就因为这个,他跟我絮叨了十多分钟,一直在说他自己多有理,而我多么不在行,我真是听得耳朵都痒痒了,最后我拍着他的肩膀说:“爸,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吧。”他眼皮都没抬,继续在那里贴邮票。
  “我说,妈妈和JP人都不错,你怎么,”我说,“你怎么能这么事儿脑袋呢?”
  他听了一愣,然后忽然眉开眼笑,搂着我说:“是吗?真是这么觉得的?太是家里人了,他们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都说我事儿……可是我看啊,咱俩其实差不多,你也是个事儿脑袋……”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后来我妈妈跟我说:“别跟你的公公较劲了,他说什么、做什么就按他的意思办呗。八十岁的人,要是不喜吹你,不喜欢中国,为什么大老远地跑来这里玩?”
  直到现在,每次我跟莫里斯抬杠之前,我总要想想我妈跟我说的这句话,可是我发现在这个又事儿又絮叨的老头儿面前,我很难管得住同样不那么随和的自己。另一方面,每当我们又杠起来的时候,婆婆和JP总能做到无动于衷,置身事外……
  我想,我跟公公莫里斯,恐怕得永远这么杠下去了,反正,杠杠更健康。
  我们且再回到二OO八年的冬天,圣诞节之前,在外工作的我终于在里昂送走了国内来的考察团,下午回到旅馆,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发烧,肌肉酸疼。
  要不怎么说人就是不能不工作,身体倦怠了就特别容易生病。这才干了几天的活儿啊,我还出状况了。
  我一边在药店买药一边拿着电话跟JP说:“钱钱到手了,两千多块呢。我送你个小礼物怎样?”
  他笑起来,“那么辛苦赚的,自己留着玩吧。”
  药店的服务员说:“对不起,小姐。治疗感冒发烧的消炎药必须有处方才能卖,要不您来点阿司匹林吧?”
  我说:“行啊,来个橘子味的泡腾片。”
  JP说:“你在哪里啊?是不是病了?”
  “没啊,壮着呢,在街上玩呢。”
  “快回旅馆吧,明早上的客车可别误了。”
  “嗯。”我说,“你晚上吃什么?”
  “我妈做的汤和炒蛋。”
  “想我不?”我说。
  “嗯。”他对着电话,声音低低的,“特想,想得胃都疼。”
  “你胃疼不是因为想念我做的菜吧?”
  他在另一端笑起来,“我亲爱的,你做的菜也是你啊。”
  我发烧了,可是一样的心花怒放。
  那天晚上,我吃了阿司匹林,然后捂在被子里面看电视。身上很不舒服。但是精神是十分愉快的,身边有自己赚的钱钱,明天回家就可以见到久违的我亲爱的JP,我觉得这两样就是生活的真谛,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在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睡的状态中,我好像听到门铃在响。
  我愣了一下,门铃又响了。
  我起来哆哆嗦嗦地去开门之前跟自己说,这个不可能是JP,JP不是这么形式主义的人。
  可是打开门,不是他还是谁?一个大脑门,蓝眼睛,红彤彤的脸,夹克衫的肩膀上落着点小雪,手里面是个纸袋子。我昏昏沉沉地接过来往里面一看:是他妈妈家的苹果和梨子,塑料饭盒里是炒鸡蛋,上面还有几盒治感冒的药物。
  我沙哑着嗓子说“三个小时,你开车过来的啊?”
  “是啊。”他说。
  “这个啊,这是言情小说里面很俗套的桥段。”我慢慢地说。
  他走过来,把我轻轻抱住,“哦,原来是这样啊。可惜我不是个小说家,我只是个有些担心的丈夫。”
  旅馆的走廊里回荡着轻轻的欢快的圣诞歌曲,JP身上的味道,是暖呼呼的桃子的香气,像我最初见到他时的一样,像年少的我在知道一个女孩总会结婚之后就为自己梦想的一样。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菜根谭>
本帖最后由 新春吉吉 于 2011-2-10 08:56 编辑

41 工作的荣誉和乐趣
  二OO八年初冬的一个晚上,我跟JP说:“亲爱的,我想出去找一份工作。”
  他看看我,“嗯,为什么啊?”
  “不能总在家里待着,我想自己赚点钱。”
  “咱不缺钱啊。”他说,“再说了,你以为你赚的钱咱们能留住吗?到时候还得缴税上去。不如在家待着,写写书,再给我弄饭吃。”
  “不光是钱的事儿。”我说,亲一亲他的肚子,“你姐,你嫂子,还有你妈退休之前,她们都工作的。有工作的女人吧,多一个圈子,多一重生活,再说我跟你来法国之前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职业女性,你看我现在,所有的精神头和注意力都放在家里了。我想,要是我也有一个办公室,也有一些职场问题来应付和思考的话,可能就不会那么稀罕答理你嫂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了。你不知道,我现在在家里待的,长了十斤不说,有的时候看你我还莫名其妙挺来气呢,等到我有工作了,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我脾气也就变好了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JP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嗯,这么说来,有点道理哈,让我想一想……还是不要了……”他说着就打了个滚,翻到我身上来。“想赚钱的话,就把我给服侍好吧,以后按照做爱的次数,做一次算一次的钱……”
  “我……”
  我用尽全身力气把他给推到一边去,狠狠一脚跟上去,踢在他屁股上,“你个臭流氓。”
  “真不是恋爱的时候了,恋爱的时候你一边摸我亲我一边骂,现在连踢带骂,”JP趴在枕头上,不无怨愤地说,“你变了。”
  “我正经说话的时候,不希望别人跟我打岔。”
  “有气势”,他拍拍我肩膀,“等会儿别求我原谅你啊。”
  他说得我笑起来,慢慢说:“我跟你商量正事儿呢。”
  “我说的也是认真的,”JP说,“亲爱的,在这里你别想找到像原来那么舒服的大学老师的工作了。姐夫是物理学博士毕业,现在在瑞士的中学当老师。那么你能做什么?在办公室做文员?还是在公司里面做翻译?我劝你别,很辛苦的。而且现在经济大环境不好,工作也不好找,依云是小地方,除了面包店和咖啡厅招计时服务生,没什么就业机会。你要去日内瓦碰碰运气吗?你是不是应该先学开车?”
  “等等,等等……”我伸手让他打住,“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跟我说工作很辛苦,还是根本就是觉得我找不到工作?”
  “……”他咬一咬嘴唇,“有什么区别吗?我觉得你在家里挺好的,不是非得工作。”
  “区别很大,Jean-Paul,”我说,“如果是前者,说明你心疼我,如果是后者,说明你瞧不起我。”
  他无奈地翻眼睛向上看看,然后一下手把被子蒙在脸上,“早就有人跟我说咬文嚼字的人很讨厌。”
  我当时气坏了,摸准位置了,一脑门撞在他软肋上,“对,你是今天才知道我咬文嚼字的,对吧?”
  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找电灯开关,一边关灯一边愤愤地说:“别赔礼道歉啊,今天不做爱了。每次你这样的时候都十分不性感,我跟你说,我一点情绪都没有了。”
  “我靠,你别赔礼道歉……”
  可是你知道的,灯一关,屋一黑,人就会忘了刚刚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赌咒些什么,气味和温度袭上来,不知道谁再吭叽几声,兽性被唤醒,语言很多余……
  之后他抱着我,在我耳朵边说:“跟你说件事儿。”
  “嗯,听着呢。”
  “别看你胖了,还是很漂亮的。”
  我冷笑一声,“那是自然,不用你说。”
  “你比原来好看了,你知道吗?”
  “此话怎讲?”
  “原来,你上班的时候,你的黑眼圈很严重,你知道不?现在不了,你天天自然醒,你都没有黑眼圈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有黑眼圈和眼袋,人看上去憔悴而且苍老,你知道吗?”
  “嗯。”
  “你看你,你比你一年前显得年轻。”JP笑嘻嘻地说。
  我在白色的月光下面看着他的脸,这个从来不多话的家伙今晚上算是使尽浑身解数了,我笑了笑,“亲爱的,说来说去就是不想让我出去找工作,对吗?”
  他抱着我,“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如果我能呢?”我说。
  “到时候再说。”他说。
  “行。”我心里发狠。
  是在大约一年以后,我才弄明白为什么JP会那样反对我出去找工作的。他曾经在广东工作过,一起合作的团队里面有两个当地的工程师。这两位先生的太太都是全职主妇,经常请JP去家里吃饭。
  于是他很自然地问自己这两位已经很熟络的同事:结婚之后,太太不出去工作,这是中国南方的风俗吗?
  两位广东先生的回答几乎是异口同声的:结婚以后,如果丈夫有足够的物质基础的话,太太应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
  一个人对于某一事物最初的印象和观点往往难以磨灭,后来娶了中国妻子的JP认为自己拥有足够的物质基础,因而并不同意我出门工作。
  这是他当时的想法,直到一年以后,我们才聊了出来。
  而在二00八年冬天,刚刚在一起的我们,或者说我,因为新婚的缘故,因为没有工作的缘故,因为没有自己的交际圈子的缘故,更因为跟他、他的家庭都处于磨合期的缘故,心里总觉得缺乏安全感。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很久,直到第二天长了两个大黑眼圈。我觉得他想剥夺我出去工作的权利,因为他想要控制我。或者他根本就瞧不起我,他认为我不行,我没有足够的工作能力。我甚至想到了更遥远的将来,随遇而安的我,生活在法国,依附于我的丈夫,自己没有事业,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直到有一天人老珠黄,他爱上年轻貌美的女郎,把我狠狠甩了。我除了自杀,简直没有别的路走。
  这些可怕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面翻滚着,翻滚着,最终还是让我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谁也不能靠,我一定要出去找工作!
  当之后一天早上,我跟他说了我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只是笑了一下,“好吧,如果你坚持。”
  那一刻我非常讨厌他,我从来没觉JP的笑容是如此的可恶过。我要用事实给他还击。
  可是,此时我已经二十八岁了,已婚,中国法语语言文化专业的本科毕业生,曾在法国蒙彼利埃大学参加过翻译专修班的强化课程——没有法国文凭,没有任何商务方面的从业经验,甚至没有一个对外汉语教学的证书——这是一所中学的人事部负责人问我的,在他问我之前,我竟不知道在一所正规的教学机构教授中文,你总得有一个对外汉语教学资格证的。为此我十分尴尬且局促,慌乱之中,人就会忘了要保持风度,我从背包里面把从中国带来的影集拿出来,翻到我最觉得骄傲的几页给对方看,嘴里飞快地跟他说:“先生,您看,这是我在中国为法国和比利时的高官和政要做翻译的照片。这位,还有这泣,您都是知道的,对不对……”
  这位先生可没有忘记自己的凡度,似乎是仔细地看了看这两张照片,然后和善地对我说:“是的,女士,您真是了不起,我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政要。可是,真抱歉,我们只是给孩子们寻找有资格认证的汉语老师……”
  已经是冬天了,莱芒湖面的游船和飞鸟越来越少,小山岗上也戴了雪项,到处都是凋落的树叶和开得冷冷清清的杜鹃。我从那所中学骑车出来,是一个下坡,狠狠地摔了一跤,我bia地一下斜倒在地上,是两个穿校服的小男孩把我扶起来的。
  我的左髋骨和膝盖疼得要命,根本骑不了车了,推车走了两个小时走回了家,好在JP还没有下班回来,看不到我的狼狈相。
  我洗了个澡,然后趴在被子里,闭着眼睛一边淌眼泪一边回想自己刚当大学老师时,管教学的副院长坐在教室后面听课,我很自以为是地详细精确地讲了一个语法,然后让学生们造句子,半天没人举手,一个男孩在下面怯怯地说:“老师啊,能不能再讲一遍?刚才……刚才没太懂。”
  在补习班里面教书赚外快,一个小姑娘是从美国回来的,全无任何语法基础,不知道副词、介词都是什么东西,甚至问我:“老师,什么是句子?”管排班的老师劝她去低一级的班上听课,不知道说了什么,女孩回家之后就哭了。第二天她妈妈来班里寻仇,指着在上课的我的鼻子说:“是你说我们家阳阳笨的?你怎么当老师的?!”
  刚开始当翻译的时候闹的笑话、出的状况就更多了:带着外宾去参观大连自然博物馆,鲨鱼不会说,指着说“这玩意儿”;被一个没准备到的单词憋得发了一身冷汗;领导讲的笑话,我给外国人翻译过去了,老外的脸上毫无表情,后来跟外交部高翻室的翻译学了一招:讲完之后告诉人家这是个笑话,老外就会配合着发笑了。
  我最厉害的一次还得说那次,我在第一本小说《翻译官》里面写过的。
  陪同一众老外去化工厂的厂区和生活区参观,中国老总意气风发,“你们看,我们这个厂区建设多么的完善规整,反正啊,食堂,运动场,医院,商店……除了火葬场,我们这里是什么都有。”
  “火葬场”我不会,于是对外国人庄严地说“人们除了不死在这里,什么都能做。”
  老外吓蒙了。
  这是二十出头的我,刚刚从业的我,业务水平不高,专业技术也不熟练,不懂得沟通变通。可是后来怎么样了啊?
  我擦了一把眼泪和鼻涕从床上坐起来:姐是能被困难吓倒的人吗?万事开头难,可是什么事情都有规律,什么事情都可以被研究,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你琢磨,琢磨琢磨也就做成了。
  后来的我是一个深入浅出的好老师,后来的我是一个熟练负责的翻译。
  我曾经把十二位中国职业屠户培养得法语生活口语啵吧乱蹦,通过大使馆的面试来到法兰西宰牛。我也曾经给中国、法国很大的官员当过翻译,我还曾在毫无事先材料准备的情况下把正在建设中的沈阳奥体中心场馆格局、建筑特点等在现场准确地翻译给国际足联副主席。
  我把背包里面的相册拿出来,一边用纸巾擦鼻子一边看。里面都是我给大官政要名人做完翻译之后的合影,来法国之前我爸给我弄的,让我每当自己遇到困难的时候就看一看,鼓励自己。今天在中学里,我拿给那位人事处的先生看这个,确实有点幼稚,有点有失风度,但是这不能抹杀我的能力、我从前的成绩。更为主要的是,这是我勇气的来源,这证明了工作的荣誊和乐趣!
  又一次,缪老师自己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我穿好衣服,去洗手洗脸,然后去厨房给JP做晚饭,同时也做好了为了找工作打持久战的准备。
42“坚强”和“丰富”
  我开始像一个应届大学毕业生一样精心准备自己的材料简历,积极地通过各种方式寻找工作的机会。网络报纸上的招聘启事自不必说,我还通过校友录找到了一些在法国和瑞士工作的学姐,其中一位在总部设在巴黎的教科文组织工作,还有一位在一所连锁的法语学校给外国人教授法语,她们都答应帮我看看工作的礼会。以我的经验来看,还是有熟人推荐更靠谱一些。
  中间这些努力的过程,我一直都没有跟JP说,有时候出门面试,我就跟他说我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去逛街。以至于过了两个星期,他几乎认为我已经放弃这个找工作的想法了。
  在此期间,我得知了从前两位大学同学的情况。她们都在巴黎工作。
  小A当年大学毕业之后来到了法国念商校,真是努力挣扎了几年,现在在一家很有规模的金融企业里做咨询员,薪水不少,也嫁了一个法国人,更有心眼的是,小A在工作之后没多久就怀孕生子了,一边在家养孩子一边拿单位按时足额发放的工资,可以说一切尽在掌握。
  更有戏剧性的是小B。上大学的时候这就是个挺特别的家伙,长得好看,很会唱歌,而且性格热情奔放,是那种十分受男生,特别是外国男生欢迎的女孩。我记得当年学校开运动会的时候,汉学院的一个德国人在参加赛跑比赛之前对着观众席上的小B喊道:“喂!跑完之后,你要给我氧气!”当时把导员和书记的脸弄成了茄子色。
  大三那一年,我们被公派出国,我去了南方的蒙彼利埃,她去了北方的勒阿弗尔。后来当时出国的同学都回国了,只有她放弃了国内大学的文凭,毅然绝然地留在了法国。这个女孩后来从文科转为学商,从零开始念书,直到拿到了研究生的学历。可是也就是拿着这个普通的公立大学的文凭,小B后来进入了很有名的卢森堡银行实习,正式工作的时候又进入了巴黎的农业银行工作,做投资顾问,薪水位置各方面的局面都很好。同时呢,裙下之臣无数。
  在同学无孔不入的八卦之中,我得知这两位大侠的事迹,心中可以说是非常羡慕的。我羡慕的并不是她们的薪水,也不是她们在首都巴黎工作居住,我佩服羡慕她们可以坚强地留在法国,过一种非常丰富的生活。概括为两个字就是“坚强”和“丰富”。
  我的校友们、我的学生们在欧美留学的很多很多,真正能顺利地完成学业,并且能留在薪水条件相对来说更优越的欧洲工作的却并不占多数。
  二OO七年开始流行一个词语,叫做“海带”,就是海归之后待业。我身边就有很多这样的个案:在国外好不容易念了几年书,拿到了级别不低的文凭,但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居留证到期,于是回国发展,发现国内更是精英无数,竞争激烈,拿着烫金的洋学历找工作的时候高不成,低不就……
  做事情有明确的目的和充分的准备,准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和周章。我的同学小A和小B就是在明确的目标指导下通过努力,最终留在了法国。
  而在留在这里的人群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过得愉快。工作的位置,八卦的圈子,贴心的爱人……一个都不能少,即所谓“丰富”,这样才能有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才能够安心地待在这个离你的家乡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人可以什么东西都不多,但是不能缺项。
  现在的我,比起我的两位同学,就处于一种缺项的状态中,短期来看,这会让我觉得这里的生活过于平静无聊,这会让我把自己家庭的一些矛盾极端化扩大化;而长期来看,这让我不能够安心地待在法国,最终会影响到跟JP的家庭关系。
  这可不行。
  当我的脑海里愈加明确了这一点之后,找工作的欲望就更强烈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十二月初的时候,一家在里昂的策划公司给我打了电话,负责人是一位第三代华裔,用法语和并不流利的普通话在电话里跟我聊了近两个小时,最终确定请我为一个来自中国浙江的农产品协会考察团在法国和比利时做翻译,为期两个星期,税后不算小费,每天的薪水还有一百欧元!可以去六个城市!
  我高兴极了,确定此事的当天下午就开始收拾行李。
  JP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我兴高采烈地跟他说:“喂!那个赌是怎么打的?我要是找到工作了,你要怎么办?”
  他被下自己的手提电脑,看看我,“你找到工作了?”
  “只是一份暂时性的工作。但是听上去条件不错,而且我想这也许是我在此地事业的开端也说不定。”我说。
  “说来听听。”JP说。
  “三天以后我要先去里昂,工作两个星期。”我说,“老本行,做翻译。”
  他坐在沙发上,一时沉默不语,然后抬头看看我,“你没搞错吧?我们不是刚说好了去南方玩吗?我昨天都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了……”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之前的计划,“那,那你能不能把假先销掉,等我回来咱们再出去玩,嗯?”
  他看看我只说道:“不能。”然后他站起来,去厨房把比萨饼放在烤箱里,然后把中午用过的餐具放到洗碗池里刷洗——我实在太兴奋了,下午接到电话之后什么都没干,连中午的碗都没有洗,连晚饭都没有做。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背影,我知道他生气了,这个人真的不高兴的时候不会理论,也不会争吵,只会立即在手边找点什么事情来做,以此发泄或者转移注意力。
  他生气?他凭什么生气?
  我站起来,走过去,站在他后面问他:“Jean-Paul,你是在生我的气,给我脸色看,对不对?”
  “对。”
  “为什么?”我蹙着眉头。
  “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么让我来告诉你。”我说,“你想要我听你的,你想要什么事情都以你的意志为转移。你不想让我工作,你轻视我,你觉得我去工作并没有跟你一起去南方玩重要。对不对?”
  他把水龙头关掉,回头看着我,“出去旅行是你的主意。”
  “那么我现在改了主意。”我说。
  “那很好。”他说,“但是我不能改,我要放假,然后我自己去!”
  我笑了一声,“这算是威胁吗?”
  “不是。只是报复。”他说,“如果你的事情不跟我商量,我也没有必要顾忌你。”
  “我在跟你‘商量’。”
  “沙发上不是你的箱子吗?如果我说‘不’,你会不去吗?你不会的。所以,Claire,你不是‘商量’,你在‘通知’我。”
  我的声音高了八度,“用不着你来纠正我的法语!”
  他摇了摇头,也从来没有那么大声跟我说过话,“哦,这简直是必须的,亲爱的,你的法语非常糟糕!”
  还有不到四个星期就是圣诞节了,家里楼下的广场上有工人在挂节日彩灯,不知道按错了哪个开关,整栋楼的灯都灭了。
  我在短暂的黑暗里对他慢慢地说:“Jean-Paul,那么我再‘通知’你两件事情:从现在开始,三天之内,我绝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的。还有,不许你说我法语不好。我在你的国家里,什么都不会,说法语是我唯一能做好的事情。”
  “对不起。”他想伸手抱一抱我,我转头就走了。
  第二天我打扫房间,准备早中晚饭,洗衣服,为接下来的翻译工作做一些准备。但是我一直都没有跟JP说话,我发扬了我一贯的跟人对抗时候的非暴力不合作的精神要义,我说三天不跟他说话,那我就是不跟他说话。
  他没有再一次请求我的原谅,吃饭的时候说谢谢,吃完饭了就去洗碗,然后躲到自己的书房里面玩游戏。
  一夜无话。
  第三天的晚上,这个家伙有点绷不住了,躺在被子里亲亲我的后背,然后细声细气地说:“喂,亲亲我。”
  我起身,拿了另一个被子,然后蒙上头睡觉了。
  第四天的下午我拎着准备好的行李箱,坐了三站公交车到了长途汽车站,然后买了去里昂的车票就出发去工作了。
  我出发的时候,把家门锁上的那一刹那,觉得心里痛快极了,像是狠狠地揍了JP一顿一样,真过瘾啊。我没有跟他说过我具体何时出发,这次可是个突然袭击,我想象着他回到家中发现我不在的震惊和失望,我想象着他悔恨不已,马上给我打电话时候的狼狈不堪,我还想象着他会不会自己开车来里昂追我等一些小说或者电影里的老套路。
  想着想着,我的心里就不像刚才那样痛快了。我懊恼地发现原来从我离开家的那一刻起就开始那样地想念他。
  里昂是个陌主的大城市。策划公司那位跟我通过电话的何先生带着司机在长途汽车站等我,四十多岁,个子不高,非常地和气。在车上他又跟我详细地解释了一下这次带团的主要任务,将从浙江来的几位农业专家和企业家带到法国中部的两个省份,分别考察一下花卉种子和肉牛种牛的培育情况,他们会参观五个农场和三个种子基地,这段行程大约是五到六天,然后就是去巴黎和布鲁塞尔的观光旅游了。何先生作为这个项目的接洽人会全程陪同,因为他的汉语实在不太灵光,我的工作就是很单纯的翻译而已。
  何先生把我安顿到维克多·雨果大街的一家旅馆先安顿下来,给了我不少资料让我做准备就离开了。旅馆楼下有一家点心店,我买了些糕点权充晚餐。晚上八点钟的时候,电话响了。是JP。我看着电话响了很久,就是没接。过程当中又觉得很痛快,像是又揍了他一顿一样。他没有再打过来。
  第二天早上我跟着何先生去飞机场接团,短暂休息之后出发去中部的奥孚涅省。自从奥运会的工作之后,我己经有四个月没有真正地外出工作过了,每天除了对着电脑八卦,拿着电话跟国内的亲朋絮叨,就是跟婆家的人周旋斗争。忽然又开始做回翻译了,觉得格外的精神抖擞。一些寂寞,一些无聊,一些不愉快还有对自己的怀疑在两种语言的交换传递中,在我熟悉的工作程序中渐渐开始消散了:看,即使在法国,我也是能做一些事情的。
  JP每天晚上八点钟左右会打来电话,我一直都没有接。心里面想着他说我的法国话很糟糕,想要给他些狠狠的教训。他每天只打一通电话,我要是不接,他绝不会再打过来。第二天同一个时间再做同样的事情。这倒是他的为人,态度和缓却坚持。
  共同工作的过程中,我跟何先生混熟了。行程不是忙碌的时候会谈一谈生活上的事情。我知道他的太太最近生病了,他却不得不出来工作,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孩子们要从外地回来过节,可是所有的事情又得他的太太张罗,何先生因此觉得十分抱歉,只要有时间都要打电话回家去问一问情况。洽谈的项目结束之后,他就不陪同来自中国的客人参观和旅游了,会有另一个同事接替他,他得马上回家看看太太。
  我说:“所以您的骨子里还是一个中国人——有这么强的家庭观念。”
  我说到这里的时候,何先生一下子笑了,“中国人或者法国人,美国人还是日本人,会有什么不同吗?人一结了婚,你的家庭、你的配偶就是最重要的人,恐怕在哪一国人的想法里,这都是一样的吧?”
  我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机,上面有四个来自家里的未接电话:我跟JP已经有五天没有见面了。
  那天晚上我给JP拨了一个电话,响了三声他接起来,“你好,Claire。”
  忽然又听见他的声音,清楚又温柔的声音,我的眼睛一下在就热了,哽咽了一下,硬是没说出来话。
  “你这个家伙,说话不算话啊。”他说,“你说三天不跟我说话,现在有多久了?”
  “真抱歉。”我说。
  “抱歉什么?”他说。
  “一个星期的假,你记得的。”
  “是的。”我说。
  “我在电话里跟他们说,Claire找到了一个翻译的临时工作,他们很高兴。”他说。
  我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你瞧,所有人都高兴,只有你阻止我工作。”
  他略略沉吟,然后慢慢地说:“你放弃了在中国的一切来法国跟我一起生活,我总是想让你更自在一点,更舒服一点。这里跟中国不一样,你不会开年又没有什么朋友,我不想要你辛苦,你懂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明白的,我早就明白的,可是我是个天生别扭,没事儿找事儿的人,我是个讨厌的家伙。我的眼泪流下来,擦了一把,“我想要在这里过得更丰富一点,就是想要自己不做一个来考察或者旅游的过客,不想要整天宅在家里或者出门拍照,我是想要跟你好好地、更长久地生活在这里。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明白了。”他说,“谢谢你。”
  “谢谢你。”我说。
  “那么我们达成谅解了?”他说。
  “是的。”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是吧?”
  “嗯,晚安,亲爱的。”我说。
  “晚安。”
  晚上我躺在床上,觉得我们之前的吵架,我的不辞而别,还有我那么多天都不接他的电话,真是愚蠢的行为。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有什么事情我们不能好好地说明白呢?都怪我。
  大约过了半年以后,一位高中的女同学遇到了跟我一样的问题。她本来在一所外资银行做得非常出色,但是经济条件不错的未婚夫态度颇为强硬地要求她辞职。聊了很久之后,我给的建议是这样的,千万千万不要为了他离开你的工作,工作是一个人的实力和底气,不工作的你比起工作时候的你,可以说完全不是一个人:但是请相信而且感恩这个男人愿意照顾你的慷慨和好心。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菜根谭>
40 吵架王在海外
  第二天是星期日,早上,阳光很好。当我穿着自己的家居服去餐厅吃早餐的时候,安德蕾和一双儿女也在那里,我们互相看了看,她说:“你好。”
  “你好。”我回答。
  这种装腔作势的语调见过,在电视和电影里面见过。我不是小时候了,不会因为刚刚吵过架的同学先跟我说话了就会觉得感恩和冰释前嫌。安德蕾会主动跟我打招呼是因为她要保持自己的风度,在孩子们面前维护一个好的形象。可是她对我真正的态度已经从她的孩子们的眼睛里面表露出来了,昨天相互之间还不共戴天的一对儿小兄妹,现在看着我,眼睛里面很有些如出一辙的害怕和疏远。
  我心里面哼了一声:好啊你,拉斐尔,亏我昨天还替你说话,帮你作证来着。
  婆婆过来问我:“你早点吃什么?”
  我说:“我先喝温水,然后喝点牛奶,吃些点心就可以了。”
  婆婆说:“你身上这套小棉衣很好看啊。”
  “来之前,我妈妈给我买的。”我说,“JP也有一套,放在美心城的家里。”
  婆婆帮我热了牛奶,端了点心。因为安德蕾在那里,本来我是打算去别的房间吃的,忽熊想起JP对我说“你又没有理亏,为什么要走”,就干脆一屁股坐在他们旁边的座位上,理所当然地吃东西。
  婆婆一直没有离开餐厅,看得出,她因为可能爆发的再一次争吵而十分紧张。
  挑起战事的又是小小的克莱芒,他一边吃一枚饼干一边对我说:“Claire婶婶。”
  “说。”
  “我长大以后会去英国念书,学习科学。”他说,伸起一根小小的食指晃了晃,“然后呢,我可能去美国工作。但是,我不去中国。”
  “克莱芒,你要再来一块松饼吗?”他的奶奶想要把话题岔开。
  “为什么啊?我亲爱的。”我说,“为什么你会不要去中国呢?”
  “因为,”小男孩喝了一口牛奶,“我不喜欢你们中国人吃狗肉。我也不喜欢你们那里的人不,嗯,不自由……”
  我听了之后哈哈地笑了,“克莱芒,你知道什么叫做自由?”
  他拄着头,确实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奶奶,我想要再来一块松饼。”
  小克莱芒发表这些他对于中国的印象的时候,他的妈妈在一旁从容地吃着早点,眼梢眉角颇有些得意的样子,我觉得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只是个四岁的小孩子,必须承认的是,这个小伙子的语言表达能力还有他的心眼智商都要优于他的同龄人,他已经对于自己的未来有了规划和选择,他甚至已经懂得批评另一个国家的风俗习惯和政治制度了。只是,这可能并不是他自己的想法。
  忽然我知道昨天的架是哪里没有吵透了。天可见,看在JP的面子上,我是打算忍一忍的,可是,可是她不可以又这样招我啊。
  我的食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打算说点什么,忽然婆婆在我的杯子里添上了牛奶,我抬头看看她,她看着我的脸有些温柔甚至讨好的笑容——她并不希望我再继续跟安德蕾发作了。我想了想,把已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吵架是要非常讲究场合的,尤其是吵二遍架。此番我决定不在任何人面前发作了,既然是我跟安德蕾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我还是不要让别人看到我跟人辩论时候的恶形恶状。
  机会是在当天下午到来的。公公婆婆在睡午觉,罗杰和JP两兄弟在木工房整理工具,安德蕾带着孩子们在客厅里看电视,当我确定只有他们在那儿的时候,我端着红茶从书房晃一晃,晃到了那里。
  我很高兴,她现在多少知道我是有些厉害的了,我到的时候,能看出来她也有点紧张。但是马上心里面也进行了斗争,故作镇定地留在那里,没有离开。
  在我寻找突破口的时候,小克莱芒在用遥控器播电视,忽然停在一个频道上,上面正在转播斗牛,毕竟是男孩子,天生就对激烈的血性的东西感兴趣,马上就不换别的频道了,目不转睛地在那里看。
  他的妈妈在身后温柔地提醒他,“亲爱的,你愿不愿意换一个台呢?”
  “我想再看一看,妈妈。”
  “请你换一个台,好吗?”
  克莱芒很听他妈妈的话,虽然依依不舍,还是换了另一个频道。
  机会大好。
  我饮了一口茶对她说:“安德蕾,你对斗牛有什么看法?”
  她耸一耸肩膀,“是一门古老的运动和艺术,但是太血腥了,我不喜欢。”
  我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直来直去地问她:“是你告诉你的孩子中国人吃狗肉的吗?”
  “难道你们不吃狗肉吗?”她看着我,很平静也很镇定,我想她是有准备的。
  “听我说,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吃狗肉。朝鲜人、韩国人还有中国的朝鲜族人把狗肉当做取暖补身的美食,菜式做得美味又有营养。你让他们不吃狗肉就像让西班牙人不斗牛一样。存在即是合理,对不对?”
  她向我笑笑,仍是那种她很擅长的笑容,那种眼睛里面毫无笑意,但是唇边有些笑纹的样子,“其实,我并不关心这些。我只知道在中国有人吃狗肉,这足够让人恶心了。”
  “你不关心可以,但是你是个当母亲的,当把一个国家——我的国家——介绍给你的儿子的时候,只跟他说,那里的人吃狗肉,那里的人不自由,这就好像你告诉他西班牙人只斗牛,甚至太阳绕着地球转是一个道理的。”
  “其实……”
  “其实我也不在乎。真的。”我说,“我的国家现在真的不太需要在乎别人说些什么,或者别人觉得她好不好,是否血腥,是否自由。美国人怎么看,俄国人怎么看,日本人怎么看,或者欧洲人怎么看,说实话都不太能够影响我们的发展。不了解我们的人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只是证明他们自己愚昧。”我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很清楚。
  “那是你的想法。我是不是愚昧,你说什么不算数。我对你的国家印象就是这样,对此你无能为力。”安德蕾说,然后带着孩子离开了那里。
  我坐在沙发上把我的茶喝完,回想起自己从毕业之后做老师,做翻译,碰到形形色色的外国人,各种各样的问题,总觉得自己好像也是外交战线的一分子一样。可是如今,当我已经结婚,跟着一个法国人来到异国生活,我觉得这个工作似乎并没有结束。
  大嫂安德蕾对于中国的无知和误解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是谁告诉她这些事情的?她又会把这些思想传递给准呢?这说明在我的国家与西方的交往已经如此频繁稳定的今天,她对中国的误解仍然是存在的。好在今天人在海外的我,已经因为国家的强大和富庶而有足够的自信,不那么在乎这些非议了,而且在我周遭的人群里,安德蕾这样的个案也并不占多数。
  显然我不可能让她扭转对于中国的顽固印象,我也没这个奢望。
  我高兴的是,今天,我该说的都说了,我跟她的架算是吵透了。
  希望,在小克莱芒和小拉斐尔长大以后能够真的自己去中国看一看,然后再说他们是否喜欢这个国家:这可不是因为我是一个中国人,有多强烈需要他们的认同,只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婶婶,我希望他们对于任何事情都能眼见为实,然后有自己的判断。
  地球可是绕着太阳转的。
  我没有当着婆婆和公公的面去辩论这件事情是件很聪明的举动,婆婆的印象停留在那天早餐桌上,我没有介意小克莱芒说的那些不好听的话。也就是说,在婆婆的想法里,这次吵架的最后一句话是安德蕾那一派说的,而我呢,已经做到了足够的克制。
  那天我跟JP回家的时候,婆婆又给我准备了一大篮子的蔬菜和水果,还有她弄的两大罐杏子酱。路上我忽然想起点事儿,就在篮子里面翻了翻,不出所料,杏子酱下面放着七百欧元,一个小纸条上是她的字迹:Claire的零用钱。
  我把钞票打在手上扇了扇,“你妈不错啊,值得表扬啊,每次来都给点零用钱。”
  JP每时眉毛就掀起来了,“我妈,切,我妈还有啥说的了。”
  我当时就觉得他这个态度不对,“这什么意思?你妈没啥说的,我妈也不错啊!”
  JP扁扁嘴巴,“你啊你,你越来越敏感了,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啊……得了,你说的总是有理好了吧……”
  回到了家中,我又把这次跟嫂子安德蕾的一番恶斗详尽无比、眉飞色舞地跟国内亲友团诸位大侠说了一遍。
  姐姐的评价是:以前一直觉得你窝里横,想不到出去也能抖威风!
  妈妈的鼓励是:回来给你炖肘子吃!
  闺蜜郭老师(就是我当年跟她一起看《本能》的那位)说:外语好才是真的好!
  闺蜜宾宾用MSN发来一句不知道是褒是贬的贺电:闹腾的人到哪里都不消停,缪老师,闹四他们!
  我又充满激情地给我老爹讲了一遍,本来等着他那一版本的表扬呢,我爹想了半天说了一句:“家和万事兴。”
  一句话把豪气千云的我给噎住了,半天没说出来话。
  他之后的话更是一句接一句地把我刚刚抖起来的嚣张气焰给打压住了。
  “新的小说你写到哪里了?”
  “三万多字……”
  “去了好几个月只写了三万多字啊?……每天干点什么?”
  “写作,上网,做饭,睡觉……”
  “认识些什么新朋友了?”
  “没。”
  “有没有找找什么工作的机会?”
  “没。”
  “……这么点精神头和心眼,敢情都搭在家庭斗争上了,是吧?”
  ……老爹果然是老爹,说话一针见血,一针扎在我死穴上。
  放下了电话,我趴在桌上想了半天:可不是嘛,来了之后先跟JP斗,斗完JP斗他爸,斗完他爸又斗他嫂子,我还真是其乐无穷。
  反观自己:小说写了个帽,天涯逛了个够,每天除了吃喝就是玩乐,颈椎病又犯了,体重还长了十斤。
  我在镜子里面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膀子和肚子,恨不得一头撞上去。
  其实我并不太喜欢现在的自己。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菜根谭>
39 最愚蠢的人才会认为小孩子愚蠢
  哥哥罗杰与嫂子安德蕾四岁的儿子克莱芒是个金发碧眼,身形瘦削,噪音尖厉的小男孩。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可能是为了唤起我对他的好感,婆婆就跟我说:“看看,难道他长得不像Jean-Paul小的时候吗?”我嘴上诺诺,心里却想,我的JP小时候可比克莱芒好看上一百倍。
  凡是跟小孩子有过斗争经验的人都应该明白:最愚蠢的人才会认为小孩子愚蠢。他们对于大人们之间的关系聪明而且敏感,他们对于怎样利用大人,怎样获得利益,怎么借助自己的可爱逃脱责任有着很强大的天赋和灵感。尤其是,尤其是与这种聪明和灵感被人调教并且引导之后。
  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小克莱芒躲在他妈妈的身后看着我,睑上是一种笑嘻嘻的,又有点害怕的表情,他的声音很夸张,夸张得非常甜美和可爱,“我才不要亲亲她,她们国家的人吃狗肉。他们好残忍。”
  他的奶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当时窘住了——我们都知道这是来自于谁的教导。
  我笑着摆摆手说:“没有关系的,克莱芒,我也不要亲流鼻涕的小伙子。”
  吃饭的时候是由这个小男孩指挥谁坐在这里,谁坐在那里。于是,他的爸爸和妈妈被安排在他自己的身边,奶奶和爷爷被安排在了妹妹的身边,而JP和我被安排在了离他最远的位子上。
  吃沙拉的时候他隔着他的妈妈和奶奶对我说:“把醋递给我。”
  我看了他一眼;理都没理,继续吃我的东西,醋在我和JP这一边,谁也拿不到。
  小家伙又说-“请把醋递给我。”
  JP这个时候对他说道“你在跟谁说话?克莱芒。”
  小家伙说:“她。”
  “她是谁?你不喊她,她是不会回答你的。她是克莱尔婶婶。”
  “克莱尔婶婶,请把醋递给我。”克莱尔说道。
  此时我方说“好的”,然后把醋递给他。
  克莱芒领着拉斐尔,两兄妹在吃饭之前好一顿忙活,采了一小盆覆盆子。吃完了饭,克莱芒把分配覆盆子当做了一个很大的责任。
  “拉斐尔可以有二十颗。”克莱芒说,然后他一粒一粒地数了二十个放到了他妹妹的小碗里,小女孩很高兴。
  “Jean-Paul叔叔可以有两大匙”,然后他果然慷慨地舀了两大匙放在了JP的盘子里,然后马上问道:“叔叔,等一会儿我可以玩你的小飞机吗?”
  “不可以的。克莱芒。”JP一边心安理得地吃刚刚得到的覆盆子一边说,“小飞机是给拉斐尔玩的,给你玩的是小汽车。你们早就分配好了的。”
  他当然不太高兴,接着就开始给我颜色了,“Claire婶婶吃覆盆子吗?我要给你多少呢?九颗够不够?”
  九颗覆盆子?那是我一口的量。
  我说:“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等一会儿我自己去摘。”
  这时候公公莫里斯居然说话了,“那可不行,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东西。”他把克莱芒手里的小篮子夺过来,倒了好多在我的盘子里,又倒了一些在自己的盘子里,最后还是剩了一些给克莱芒。
  我浇上奶油开始吃,心里记起有一次我在院子里,一边蹲着吃蓝莓一边跟莫里斯说,我喜欢吃所有又小又酸的东西,原来他也是记在心上的。
  我最讨厌克莱芒的一幕发生在那天下午。
  两兄妹各自拿了JP小时候的一个玩具在玩,克莱芒手里的是小汽车,拉斐尔得到的是小飞机,我手里拿着一本书,一边看书一边有些无聊地看着这两个小孩怎么搞定那两个挺复杂的玩具。
  应该说,我是很喜欢小妹妹拉斐尔的。她长着一头棕红色曲卷发,大眼睛,小鼻子,厚嘴唇,笑的时候有点羞怯又有点好奇,像个小天使一样。她太小,可能还不太懂中国这个遥远的共产党国家有多么的“可怕”,她可能也不太懂吃狗肉这是个多么重大恐怖有悖自然的“罪行”,因此她待我的态度是很和气可爱的。
  当我在院子里面摘蓝莓吃的时候,这个小女孩一直跟在我的后面,然后很有礼貌地跟我说:
  “Claire婶婶,你可以给我吃一颗蓝莓吗?”
  院子里面忽然蹿过来一只野猫,她马上就害怕极了,紧紧抱住我的腿,跟我说:“快,Claire,我害怕,快把我抱起来。”
  我把她抱起来的时候,顺便亲亲她的小睑蛋儿,她身上的味道让人的心都要融化掉了。
  可是我一回头就看见她的妈妈安德蕾站在阳台上,装作在打电话的样子,实则在看着我会不会把她的孩子怎么样。这可真讨厌。
  所以我总是避免单独跟两兄妹待在一起,眼下婆婆在厨房里面扒豆子,公公坐在沙发上玩填字游戏,玩着玩着打盹睡着了。
  克莱芒对拉斐尔说:“把你的飞机给我玩。”
  拉斐尔说话很慢也很理性,“你有你自己的汽车。”
  “把你的飞机给我玩。”她的哥哥开始说得很强硬,忽然又变得很和气了,“哦,你看,这个汽车很有趣的,车门还能打开呢。”
  妹妹凑过来看看,然后就上当了,果然用自己的飞机换了哥哥的汽车。
  到了这里,我心里想:这个小克莱芒,他是不会满足的。
  果然不出意料,飞机到手不到几分钟,克莱芒似乎觉得这个交换吃亏了,他慢慢地踱到了拉斐尔的身后,对她说:“换回来。”
  “不。”拉斐尔断然拒绝。
  婆婆在厨房里扒豆子,不时地伸头看看一对儿孙,笑呵呵的,公公在自己的沙发上睡得好香;小拉斐尔专注地摆弄着手里刚刚换来的能开门的汽车,我把书慢慢地扣在书桌上。
  除了我,恐怕没有任何人去注意克莱芒想要做什么。
  他忽然从后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他妹妹手里的小汽车,然后死命一拽,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拉斐尔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的汽车已经被克莱芒拽走了。她本能地冲上前去拽克莱芒,她只抓他的袖子,男孩回头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就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妹妹被推得向后退了好几步还是倒在地上,她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起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四肢着地哭得地动山摇。
  房子里面所有人都过来了,婆婆西蒙娜,楼上正睡午觉的安德蕾,刚才一直在书房里面的罗杰和JP,莫里斯也醒了过来,看着号啕大哭的拉斐尔。
  安德蕾把女儿抱起来,看看孩子的爷爷奶奶又看看我,也不知道是在问谁:“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我之外,似乎没有人知道孩子间这场争斗的内幕,小拉斐尔已经在震惊痛苦和耻辱之中说不出话来,于是我一五一十地说了,“……克莱芒一把把拉斐尔的玩具拎走了,她拽住他,他回手把她推倒,报复她不听他的话,不跟他交换玩具。”
  安德蕾的表情真是吓到我了,她挑高眉毛,瞪大眼睛。张着嘴巴,对此仿佛难以置信,又好像始作俑者不是她的儿子克莱芒,而是眼前的我。
  当我说完了整个事情,这个女人忽然间又镇静了,又恢复了那垂着眉毛,面目平静的样子,又仿佛她是整个世界唯一的智者和先知。她对罗杰说:“我想你要儿子谈一谈。”然后她对我说,“Claire,那是不可能的,那只是小兄妹之间的玩耍,克莱芒不会报复他的妹妹的,我不能同意你使用‘报复’这个词。”
  我看着她,心想:大姐,你这回真的把我给惹毛了。更何况现在所有人都站在这里,都在看着你教训我,我此番要是被你踩在脚下,那么以后就会永远被你踩在脚下了,那么不仅仅是你,罗杰也会教训我,婆婆也会教训我,公公也会教训我,就连以后你的小孩子也敢对我说,什么东西我说的是对的,什么东西我说的是错的了。
  运不行,这绝对不行。我不能惯着你,我惯着你就对不起我自己的姐姐。
  我在恼怒和激烈的情绪中脊背挺得很直,我比她稍高一点,视线得以略微向下。
  “你在对我说什么?安德蕾。”我慢慢地说,“你在纠正我的法语词汇,对吗?你以为我是外国人,所以你能因为这是你的母语就随便地纠正我,对吗?让我告诉你,当你想要纠正我的时候,请尽量说好自己的法语,因为你的南海岸口音听上去非常难听。”
  “你想要纠正我?你看见了什么,你想要纠正我?”
  “刚才你的两个孩子打架的时候,你在楼上,睡午觉,对不对?”
  “我跟莫里斯在这里,你过来的时候是不是在问我们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把我看到的东西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你竟然根据你的主观臆想在纠正我?别跟我解释你的孩子是怎样的,我用不着了解这件事情,更对此毫无兴趣。也绝对轮不到你来跟我讲这个词语应该怎么用,我给你们两任总理当翻译的时候,你还在办公室里面摆弄那些琐碎的数字呢。”
  “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吗?安德蕾。”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是不要来纠正我的话。一个字都不要!永远都不要!”
  我说完就拿起我的书,一扭头回了房间。
  我趴到床上,窝在被子里,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我其实并不悲伤,我是因为气愤才会流眼泪。当我跟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看到那一边都是外国人的脸,包括我自己的丈夫在内,都是外国人。我觉得自己如同孤军奋战一般,裁庆幸能够流利地说他们的语言,但是我更想用自己的母语破口大骂,有几个叫好的就更好了。
  我正在这边窝火,沙发床的另一边陷了下去,我从被子里面抬起头,是JP。他伸手过来抓我的胳膊,我一下在把他给甩开了,“一边呆着去。”
  他笑嘻嘻地半躺在床上,手拍拍我的后背,“怎么还掉眼泪了?”
  “我告诉你一件事,”我说,“我这就走,先离开你爸妈这里,然后离开法国。我回家去。我告诉你,我烦你们这儿,烦死了。我讨厌你们所有人。”我说完之后又把脸闷在被子里。
  他压过来,脸贴在我后背上,“这也不像话了,你把别人给说成那样,你还在这里哭。你哭行,你走什么啊?你理亏吗?你理亏你就走吧。你想把这里让给安德蕾你就走吧。”他隔着我身上的毛衣亲我的后背,“牛人,牛人别生气了。牛人你别哭了。你要走也行,你把我也给装箱里带走吧。以后我跟你混定了,跟着你,不受气。”
  我把他给扒拉开,翻过身来,仰面躺着,伸手擦了一把满是眼泪鼻涕的脸,“怎么?你不是过来说我的啊?”
  他亲亲我的嘴巴,“我为什么说你?我喜欢死你了。”
  说得我一下就乐了,忽然间觉得有了依仗,天地好宽,于是马上伸手去拽他身上的衣服,要不怎么说关键时刻还是自己老公好,我霎时觉得他格外性感,“脱了脱了,玩一会儿。”
  他去按我的手,“不行啊,爸还要我跟他上山伐几棵树呢。”
  “我说不许去!”我说,“我说现在你跟我玩。”
  “不行啊,真不行啊。太不像话了,这也……”JP嘴上还说不行呢,却已经开始一边脱衣服,一边锁门拉窗帘,然后一跃上床。
  小玩一场之后,我一边摸着JP的胖肚子,一边亲亲嗅嗅他的脸,这个家伙笑着说:“你这个变态。”
  “又没掐你又没揍你,又没动鞭子抽你,怎么变态了?”
  他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什么事儿啊,跟人吵完架就找我玩这个,你不是变态你是什么?”
  我笑嘻嘻的不说话。
  JP道:“亲爱的,你要是消气了,我能提一提意见不?”
  “让我跟她和解的话,你就不要再说了。免得刚才这一次白玩了。”
  “不是安德蕾的事儿。”他说,伸手搂着我的肩膀,“我能请你以后别说那种话吗?别生气的时候说走,行吗?你嫁给我了,我家就是你家,我爸妈家就是你爸妈家,你跟你姐不高兴的时候也会说离开你爸妈家吗?”
  我想了好一会儿,点点头说:“嗯。”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想了很久。没有人喜欢吵架,那种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斗鸡一样的感觉非常不好。可是比吵架感觉更不好的事情是吵架没有吵透,此番我稍占上风没错,可是很多道理,很多事情,我想我还没有跟安德蕾掰扯明白,反正我都跟她较上劲了,为什么我不进行到底呢?
  可是转了一个身,看着JP睡觉的时候还笑眯眯的可爱的脸庞,我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心想我从此以后一定要谨慎行事,免得跟安德蕾再起争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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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可怕的受难者
  可惜啊,无论是我还是安德蕾都没能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彻底不见对方,在接下来的几次家庭聚会中,我们都狭路相逢了。因为对她的心理想法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和准备,我再也不会去主动寻找话题了,而是暗中仔细观察地。
  此人说话声音低沉,语速很快,动作利落而且整洁。大多数的情况下,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家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儿,或者餐桌上谁讲一个什么笑话的时候。她就又会做出那种奇特的,眼睛镇静,唇边有些笑纹的似笑非笑的形状。因而这个人给人的整体感觉就是:她是个严肃安静而且专注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张脸,很容易给人一种压迫感和领导力,人们会有一种错觉:她很有原则,她的主意总是对的。而且毕竟是个多年的虔诚教徒嘛,一些身体上的语言,比如总是腰杆挺直,微微含胸前倾——那一副随时准备为他人祈祷,为世界祈福的样子,也总在提醒别人:她在为所有人着想。
  我分析到这里的时候,JP简直惊呆了,“你,才见了几次面,你怎么说得这么对?”
  “有多对?还有谁也是这么说了?”
  他撇撇嘴巴,“妈妈。”
  “妈妈怎么说的?”
  “去年暑假,安德蕾跟罗杰去海外旅行,走了整整一个月。两个孩子就放在妈妈这里,要不是中间姐姐回来住了两个星期,妈妈简直都要累病了。”JP说,“而且,这已经不是地第一次这么做了。”
  “我打赌你妈妈什么也不敢说。”我说,“因为安德蕾总是……”
  我还没说完,JP就接口说道:“把自己当成一个受难者。”
  “孩子是你们老Chartier家的,她觉得自己那么大的年龄生小孩,完全是为你们家服务,甚至是牺牲,是吗?”
  JP点点头,“她跟舅舅、舅妈,还有邻居凯瑟琳就是这么说的。说的时候,是替所有人下地狱的表情。”
  “真讨厌。”我说。
  “……”
  话说天主教徒,神秘安详的安德蕾到了是键时刻还真是厉害,老实巴交的婆婆西蒙娜在我眼前就被她收拾过两次。
  一个周末,我跟JP、罗杰和安德蕾不约而同,同时返家。他们先到一步,住在楼上的卧室里,我们后到的,住在一楼的书房里。
  周六晚上,西蒙娜又做了拿手菜蔬菜汤作为头盘。安德蕾带着两个小孩理所当然地先于所有人开饭。公公莫里斯、哥哥罗杰还有JP还在书房里面研究股票,西蒙娜拿着影集在餐桌的另一端跟我讲他们在约旦的旅行。
  忽然安德蕾低沉地孔了一声,“西蒙娜!”
  我面前的婆婆肩膀分明抖了一下,我们同时回头,安德蕾手里拿着汤勺,汤勺里面是半口汤,半口汤里面有一条白色的蠕虫,还在翻滚呢。她是那样一个可怕的样子:怒目圆睁,咬着牙齿,嘴唇和手指似乎都在发抖。
  “看看你的汤里是什么!”
  西蒙娜看了一眼,然后马上收回眼光,继续跟我说话,“我跟你说啊,约旦啊,我们去的时候啊,好几天一滴雨都不下啊……”
  “西蒙娜,我在跟你说话呢。”她不依不饶。
  婆婆指了指放盐的盒子,又耸耸肩膀,半是解释,半是道歉,语气十分虚弱,“可能是我没看清,但是也有可能是盐里面的虫子啊,你自己也应该好好看看啊。”
  “哦,天啊……”她放下汤匙,手撑着额头,半天不动。
  当西蒙娜开始继续跟我说话之后,安德蕾把勺子扔在汤碗里面就离开了餐厅,再没出现在晚餐的桌子上。她的两个孩子:四岁的小哥哥克莱芒和两岁半的妹妹拉斐尔一直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自己妈和自己奶奶发难。
  我心里不由得对安德蕾翘起大拇指:她这生活品位也太高端了,一个还没被她吞掉半截的小蠕虫就把她恶心成这样。想当初,我吃苹果吃出半条虫子都没觉得有啥,把另一半清理后继续吃。她真应该好好锤炼一下!
  还有一天晚上,我上网上得很晚,准备去厨房里面找点吃的时候已经快一点钟了。正蹑手蹑脚地摸到饼干罐子附近,忽然身边出现两个人,我吓了一跳,打开灯一看,是婆婆西蒙娜和公公莫里斯。深秋的夜里,他们身上披着睡袍,还披着外套,正要往外面走。
  我说:“你们要干啥去啊?吓了我一跳。”
  婆婆先是把食指挡在喈巴前面“嘘”了一声,然后小声说:“去木工房。”
  “这么晚了去木工房干吗?”我说。
  “上厕所。”
  “哦。”
  他们说完走了,我拿了几个饼干出来,不想老头儿莫里斯又回来了,尿急还管我呢,“晚上还吃零食啊?”
  我:“给你儿子拿的。”
  我回去房间里面觉得好诧异。JP还在兴致勃勃地打游戈,我问他:“你爸和你妈为什么去木工房上厕所?家里又不是没有厕所。”
  JP说:“晚上他们不能在家里上厕所。安德蕾会不高兴的。”
  靠,真是新鲜啊,还真有人管别人拉屎撒尿。
  “为什么?”
  “她神经衰弱,孩子们又小,冲水的声音会把她和孩子们惊醒的……”
  他话音没落,我抬腿就走,去客厅旁边的洗手间解手,然后狠狠地冲水。
  洗手间冲水的声音再大能大到哪里去?
  我推门出来,孩子们的房间没有一点动静。至于楼上的教徒嫂子,我真但愿她能因此醒过来然后永远睡不着。
  安德蕾在这个家里的威慑力强大到了超乎想象的地步。
  十一月份的万圣节是一个挺重要的节日。罗杰、安德蕾带着两个小孩,姐姐米歇尔和姐夫马努,我和JP要一起回到他的父母家过节。
  人一多,必然就会有矛盾发生。那天早上我早早地就起来了,梳洗准备想要尽早跟JP出发,他窝在被子里面退退不肯起来,非等我一口咬在他下巴上才睁开眼睛,“着什么急啊你?”
  “早点走。”我说,“好去占领二楼的卧室。上次睡书房,一点都不舒服。”
  “不会睡书房的。”JP说,“姐姐和姐夫这次要待好几天,他们喜欢书房,他们睡在那里。”
  “那很好。”我说,“走吧,别磨蹭了。”
  在路上我就问他:“三个孩子一起回家的时候怎么住啊?没看见另一张床啊。”
  “有的。”他说,“在二楼的仓库里有一张很好的折叠床。朝阳的那一面。你喜欢朝阳的房间。你记得吗?”
  听到这里我笑了,“老公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我可不会睡在晒核桃的地方。我就喜欢二楼的卧室,我喜欢那张床,那个柜子和书桌,运有独立的卫浴,我起得这么早就是要住那个房间。”
  他什么都没有说。
  果然是我们先到的,吃完了中午饭之后,我对西蒙娜说:“妈妈,我要睡午觉了,我要把行李拿到楼上的卧房里面去了。”
  西蒙娜马上犯了难,“哎呀,这个……睡午觉的话没有问题,因为罗杰和安德蕾要在今天晚上才回来的。所以,今天晚上,还是他们住在那个房间里的……”
  “为什么?”我问,我看看婆婆和公公,“我先到的,为什么我不能住在那间卧室里面?”
  “因为,哎,呀,如果不让安德蕾住在那里,她会生气的……”婆婆慢慢地说。
  “那我呢?”我说,“我也会生气的。”
  婆婆为准极了,“可是,安德蕾毕竟比你们年纪大了很多啊,亲爱的,你知道吗?她比罗杰的年龄还大呢,我们也要有长幼的顺序的……”
  “因为Jean-Paul出生最晚,所以我在这里要睡仓库吗?”我说,“在我的家里,我妈妈是把最好的地方给我们住的啊。”
  我越说声音越大,JP忽然抓住我的手,笑着看着我说:“走,我带你去水库玩儿。那里现在还有野樱桃呢。”
  我知道争下去恐怕也没有什么结果,就气哼哼地跟JP出去然后钻到他的车子里,追出来的人是公公,莫里斯把支票本给了JP,对他说:“给Claire买点好吃好玩的。”
  我心里想:想什么呢,难道拿点钱打发我,我就会不生气了?
  不过在上下,用老头子的支票买了一双靴子之后,我确实好受一点了。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跟着JP把行李拿到二楼。那里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了,沙发床被铺好,专门给我们用的鹅黄色的床单和被套,还放了一个挺好看的小屏风。婆婆给我洗了一碗鸭梨,跟我说:“你看,我跟莫里斯毕竟是岁数大了,其实家里完全有地方整理出来好几个卧室,但是我们没有精力弄了。你们是小孩,这次又只住一宿,你就让一让安德蕾他们吧。”
  她几乎是在请求我了,我看看鸭梨和装着新靴子的盒子,再看看西蒙娜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心里也不好受了,就说:“嗯。”
  那天晚饭的时候,罗杰和安德蕾带着两个孩子到了,我既没有跟他们行礼,也没有寒暄,在餐桌上,我跟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晚上,我躺在床上琢磨这个问题。
  显然,小的应该让着大的,这是这个家庭的规矩,他们都习惯了,否则,姐姐和姐夫不会住在书房里,而JP则早就准备好了住在楼上的仓库里。我想把这件事情给掰直,似乎是不大可能。
  但是下午的时候,我跟他妈他爸发作也是对的,我不高兴,我不习惯他们的规矩,这事儿他们得知道,所谓会叫的鸟儿有食吃,不然我也不会得到新靴子。
  我的对手是准?不是我老公,性格温顺不是他的错,排行老么也不是他自己选的。不是老婆婆,她也被人欺负得够呛,也总是希望,至少是希望自己在孩子们之间能够尽量公平的。不是老公公,他要是很反对我,不会把支票本给我。
  所以很明确只有一个人了,就是嫂子安德蕾。
  当我决心要跟她杠一杠的时候,忘记了安德蕾手里还有别的武器。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菜根谭>
37.我跟他大嫂之间意识形态领域内的差异
  在Chantier家里我一直没能找到答案的重大悬案就是:JP他哥罗杰是怎么看上他嫂子安德蕾的。
  罗杰是家中长子,生于一九六九年,个子高,长相和说话的声音都是憨憨的,脑门比JP还大。JP说他哥小时候学习可好了,曾经是全年组二十四个一九六九年出生的孩子中最聪明的一个(看这庞大的基数啊,我小时候一个班六十五人……),因此小学的时候还跳了两级。罗杰原来是一位软件工程师,现在做咨询经理,还是市木工爱好者协会理事。JP说:“我哥不是盖的,我的床头、椅子,还有你最喜欢的这把圆桌子,都是他亲手打的。”
  说此话还是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我们在商贸酒店的房间里面玩玩乐乐的时候,他一边跟我讲家里人的事儿,一边在手提电脑上让我看他们的照片。
  我只着一张说:“哎,你哥结婚的时候,你妈把头发染了?”
  JP黑线,“……这是我嫂子安德蕾……”
  我:“……哎呀喔,她手里拿的花太好看了……”
  那时候还没有熟到能拿家里人开玩笑的程度,我实在是因为把他嫂子误认作他妈而有点尴尬,但是安德蕾的面相实在是……太成熟了。
  嫂子安德蕾生于一九六四年,比罗杰大哥整整大了五岁。他们结婚的时候,罗杰是个三十五岁风华正茂的金发熟男,安德蕾则已经四十岁了。她生于戛纳附近的小城昂迪布,现在美心城市政府做会计师。她有一张典型的地中海人的面孔,黑,瘦,眼窝深陷,骨骼突出,应该说,年轻的时候不算是个难看的姑娘,但是在JP的电脑里面可没有她年轻好看时候的照片。
  不仅仅是在男女之间的相悦爱慕需要缘分,任何人之间的相知相处都需要缘分。我想我跟大嫂安德蕾就属于那种没什么缘分的人。
  我看到她的照片就觉得不太喜欢,之后又发生了好几件小事情。
  二00七年十一月份,当JP要突然从中国回法国之前,我给他家里面所有人都准备了些各式各样的礼物。给他父母是一套古瓷餐具,给他的姐姐和嫂子是两个一摸一样的檀香木镶嵌贝雕的梳妆盒,还有给小孩子们买的书包。一个多月后,当JP回到中国的时候,他的父母带回了一套木雕器皿作为回礼,他的姐姐米歇尔则给我买了一套薰衣草味道的香囊放到衣服柜子里面驱虫的。——他嫂子哪一方面什么都没有。
  我当时确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也没有太往心里去,当我这次来法国给他们家里人在筹备礼物的时候,JP很明白地告诉我:“不用给安德蕾带了,她要的东西很复杂,你买不好。”
  我照做,他没有什么更多的解释,我也没有问为什么。
  所以关于礼物,这是一个小小的疑点。
  
  我是知道第二次从JP的父母家回来才知道原来我们跟他的哥哥嫂子家住的是很近的。我在车上责怪JP,来了这么久了,还住的这么近,为什么不带我去看看杰罗和安德蕾呢?
  JP说:“你没主动说,我就没想起来。”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想去看看他们的两个小孩子吗?”
  “这不是要去了嘛。”
  “哦,对,非等到你妈要我们带东西给他们才去,是吧?”
  JP还是没说什么,我把这件事情理解为可能他们外国人兄弟之间一直走动得不是那么频繁,因而也就没有往别处想。
  原来JP并不愿意带我去他的哥哥家拜访,这又成了一个小小的疑点。
  周日的下午,我们按响他们家的门铃,过了两分钟,这个女人把房门打开一条小缝。她站在门后,个子瘦小的,露出半张脸,黑头发长而且薄,中间分缝,发根处已见灰白。她脸上有一种称不上是笑容的微妙表情,眼睛明明是睁得很大的,没有一点暖意,但是呢,唇边却有些小小的笑纹,让你知道她似乎是咧着嘴巴的。这个表情真的很难拿捏,真的,事后我自己模仿了好多次,达不到其百分之一的神韵。
  安德蕾说话很轻,“哦,是你们。”
  JP说:“妈妈让我给孩子们带了一些水果和蔬菜。”
  她点点头,打开门让我们进去。
  “罗杰呢?”JP问。
  “加班。”
  “孩子们呢?”
  “睡下午觉呢。”
  他家是个使用面积百多平方米的房子,客厅很大,沙发上面摆放着十字架,安德蕾迎我们进来之后就自己去了阳台上面,盘腿坐在一张躺椅上面,眼睛半睁半闭,态度和谐安详。JP把我带过去,让我看两棵树,“你看,这是罗杰种的柠檬和橄榄。”
  我说:“哦……是啊?这两棵树不错啊……”
  我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这一天见到安德蕾很奇怪: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但是她好像早就知道了我,早就认识了我,因此不需要JP来引见我,也不需要把她自己介绍给我,连句寒暄都没有,好像我是JP用篮子带进来的一颗西红柿一样。
  于是我跟JP说:“既然孩子们都睡觉呢,那咱们就先回去吧。”
  JP说:“好的。”
  安德蕾这时候慢慢从她的躺椅上站起来,微微向前含胸,已经做出了一个送客的体态,嘴里说道:“这就走了,哎呀,我打算做一点茶点的……”
  “你想做茶点的?我以为你要带领大家冥想,然后一起练瑜伽的呢!”我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是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安德蕾神秘安详的态度,又变成了我心里另一个小小的疑点。
  不过,我毕竟初来乍到,还没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和气场,又刚刚跟老头儿莫里斯杠完,现在实在不好再树敌了。再说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性格和方式,安德蕾可能根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可能她跟谁都会这样,我很阿Q地跟自己说,先不要多想,有宗教信仰的人不会坏到哪里去,她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人。
  但是事情啊,不能琢磨,越琢磨越觉得可疑。
  
  有一天JP坐在自己的电脑前面玩游戏的时候,我走过去坐在他腿上,搂着他,亲一亲,“Baby,玩啥呢?”
  “坦克打飞机。”
  “想聊一会儿不?”
  “想。”他说。
  “回房间躺着聊呗。”我说,“我就爱回去躺着聊。”
  他老高兴了,麻利地关上了电脑把我抱到卧室的床上去了,一边脱衣服,一边找紫色的散头鞭子,一边跟我说:“今天兴致太好了,聊点啥助兴?”
  我说:“你嫂子安德蕾。”
  我说得他一愣,狐疑地看看我,“聊她作甚?”
  “我跟你说说我对她的印象,你看看我对她的感觉准确不。”
  JP没说话,躺在我旁边,侧耳聆听,面色多少有些紧张,眼珠乱转,我知道肯定有问题了。
  “她长得比照片上好看。”我说。
  “嗯。”
  “很苗条。”
  “嗯,她很爱运动的。”
  “看上去有点累,照顾两个小孩不容易啊。”
  “这个真是的。”他说,摇头晃脑的。
  “她对我还行,我觉得。”
  “……”
  我继续说:“虽然不是那么十分热情,虽然没有什么寒暄和客套,但是我觉得他待我还是友好的。凭我的经验,刚开始对你很热情的人,之后往往不那么好相处;刚开始不太热情的人呢,不见得是坏人……所以我觉得其实安德蕾对我还行。”——真是不知所云啊。
  JP斜着眼睛看着我,“你这么觉得的吗?……我不知道……”
  我忽的一下狠狠地把他的脖子给搂过来,“你知道些什么?快点都告诉我!快点!”
  “她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JP慢慢地说,“来自南方一个传统而且保守的天主教家庭,她们家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包括……”JP慢慢地用食指指了一指我,“你们共产党国家,你们,中国人……”
  “靠……”
  新千年都过了快十年了啊,奥运会都热热闹闹地开完了啊,希拉克、萨科奇都去兵马俑参观过了啊,还能听到这种论调,我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知道我跟你恋爱之后,就跟爸爸和妈妈说过:Jean-Paul当然可以跟一个中国女人谈恋爱,但是呢,我可是不会同意我的孩子们去见这个来自于共产党国家的人的。”
  “她可,她可真古怪啊。”我说。
  JP点点头。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妈妈。”
  “她说什么了?”
  “她说,安德蕾,关于这个你可不必担心,Jean-Paul也从来没有打算让Claire见你们!”
  JP转述他妈妈的话。
  “你妈真是这么说的?”我说。
  “嗯。”
  “你妈真是好人。”
  “……我爸也是好人。”JP说。
  看吧,看吧,真相就是这样一边唠一边被揭开的。
  “安德蕾是不是还说我别的坏话了?”
  “……你知道家里正在盖的那个新楼,那是爸爸出钱,然后以我们三兄妹的名义建造的。”
  “是的,但是那跟我无关的。”我说,“不是吗?”
  “从前无关。”他说,“但是从我们结婚的日期开始,所有的房租或者置换收益,你都有份了。”
  “真的?”这倒是挺好。
  “当然了……于是安德蕾更不满意了,她说,Jean-Paul为什么要娶一个中国女人呢?如果有一天她走了,想把她的那一份拿走,那么岂不是给我们添了很多很多的麻烦吗?”
  “……这个三八……”我真的要飙脏话了。
  “我爸说:那么你是想要Jean-Paul根本不结婚了,是不是?!”JP学着他爸爸的样子大声说。
  “你爸真是这么替我们说话的?”
  “当然了。我爸早就看她不顺眼了。”JP说,“他不喜欢她在家里悬挂十字架。”
  “你爸不信天主教?”
  “他敬仰上帝,但是保持距离。他相信他看得到的东西。他也不喜欢安德蕾在孩子们还小,还不懂得选择的时候就强加给他们这些思想。”
  我躺在自己的胳膊上,在诧异和惊讶中慢慢梳理着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她不可能喜欢我送给她的那个首饰盒和给孩子们的书包的,对不对?”
  “我在妈妈家给她的,她看了一眼,然后留在那里,没有带走——她没有接受。”JP说,“不知道妈妈把它们藏到哪里去了——她也不想让你看到的。”
  “你一直不到我去你哥哥家,就是避免我们相见,是吗?”
  “嗯。”
  “她是个很有攻击力的人吗?我是说,她做事说话,厉害吗?”我一边问,一边伸出右手的食指在空中点了几下,当我进行深层次的思考的时候,我就是这个手势。
  JP忽然从床上弹起来,双膝跪在床上,两只手把我的右手紧紧抱住,无限虔诚,无限恭敬,“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女大王,大王陛下,我知你威武,但是别跟她吵架。求求你了。那会给家里添很多麻烦的。那会让我爸妈非常难过的。行不行?行不行?我宁可你像原来那样跟我爸来劲,也别当着他们的面跟我嫂子吵,行不?我爸妈会更为难的。我就知道,今天的事情不应该跟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我?”
  我从来没见JP这么惊慌过,于是坐起来,拍拍他肩膀,“别害怕。我干什么跟她吵架呢?我知道她什么人,躲着她就行了呗。别害怕啊,我不会那么莽撞,没有礼貌的。”我说,“来,咱玩会儿吧。”
  之后JP根本就是心不在焉,他是真的有点后悔了。
  我心里计议的是:我才不会贸然出手呢,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一定要好好准备。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菜根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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