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乱看外国文学,对俄国作家情有独锺。读大学的时候,老师听说我在看托尔斯泰,评价说:“太沉重了。你还太年轻。”
沉重吗?我倒没觉得。其实,托翁的《安娜卡列尼娜》我是从头至尾通读的,对《战争与和平》我就取巧了:每到托翁连篇累牍地描绘“战争”风貌时,我总草草翻过,跳跃几页去看“和平”。托翁也不是我最喜欢的俄国作家。长篇我多看妥思托也夫斯基的作品,短篇看契诃夫和屠格涅夫。
我不通俄文,看的只是英文或中文的译本,但这些作品带来的震撼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读妥思托也夫斯基的《罪与罚》,看到那个大学生杀了放高利贷的恶女人以后怎么从麻木不仁到悔过忏悔,又怎么与警察周旋,与女友长谈,最后在宗教中得到救赎,真让人惊心动魄。契诃夫和屠格涅夫的短篇小说则温婉得多,但其中表现的对人性和人生的深刻悲哀并不因此而减弱。
特别是契诃夫,擅长描写小资中产阶级如何孜孜克克地经营自己的人生,但往往在达成所谓浪漫的理想后(比方说,终于娶到自己心目中的美人)才发现自己生活的庸常无味。这种情绪恐怕在中国作品中很难找到,中国作者写了也会被骂成装腔作势,没事找事地发神经,因为大家喜欢的还是大团圆。但我当时是真的喜欢。总记得读大学时,在暮春的傍晚去教室自习。太阳还没完全下山,金色的斜光投射到课桌上。窗外是粉色的蔷薇,爬得到处都是,微风一吹,悉悉苏苏地响。以后想到契诃夫,就会想到那时的风景和心境。
昆德拉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因为每一种负担都给人生增加意义。翻译成通俗的话来说,人总要有奔头,有念想。即使生命在根本意义上真的是个悲剧,如尼采或书本华所说,我们也应当努力去演绎出自己的精彩瞬间。正因为如此,多描写人生苦难,多描写侮辱与损害的俄国经典才让我感到分外亲切和踏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