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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抛心力作词人?

为了纪念《文学》杂志出版一周年,总编郑振铎和傅东华发出200封征稿信,要求曾在这本大型文学专刊上发表过作品的人提供题为《我与文学》的文章。其中的几十篇,他们收集、编辑为同名的特辑单行本,于1934年在上海出版。

撰文者的专业背景各有区别,既有从事小说、诗歌创作的作家,也有专治史学、翻译、文艺研究的专家,不少是大学教授。其中更不乏现代文学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白薇、沈从文、巴金、卞之琳、萧乾、茅盾、叶紫、聂绀弩、胡风、穆木天、朱光潜、赵景深、刘大杰等。他们各自与文学发生关系的契机有所不同,但有意思的是,从他们的文字中,我们依然可以看到不少共同之处。

最引人瞩目的是,他们中没有人以“文学家”自居。不少人都自有谋生的职业,起初修习的也许是法政、商科、医学等,所以他们经常自我批评“不用功”、“外行”、“客串”、“业余”,渲染自己从事文学事业所经历的“失败”、“苦闷”和“悲哀”。巴金甚至声称希望自己“能够不再提笔”。有的坦言搞文学是解决生计问题,但绝大多数是出于兴趣爱好。他们因为偶然的机缘“触电”:比方说小时爱看《水浒传》之类的古典小说,中学时的国文老师是著名作家李涵秋等。他们创作文学的灵感多半缘于“物不平则鸣”的冲动,要把自己亲历亲闻的社会不公、民生苦难、个人痛苦通过文字表现出来。他们的真切经历可以证明,文学作品的成功取决于真情实感,而不是功利、实用的诉求。

更值得庆幸的是,有些大家的文章虽然简洁短小,却优美隽永,不啻是集自传、随笔、哲思于一体的小品美文。比方说,沈从文的《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一文中,作者回忆故乡各种各样的水给他留下的印象,檐溜、小河、大海,写到童年逃学,在小河里和同伴游泳嬉戏,雨天在竹枝上或者寺庙石阶上听雨。这些都为他提供了训练想象力的机会,“用回想与幻想补充我所缺少的饮食,安慰我所得到的痛苦。我因恐怖得去想一些不使我再恐怖的生活,我因孤寂又得去想一些热闹事情方不至于过分孤寂。”日后,往事又成为沈氏创作的源头,“孤独一点,在你缺少一切的时节,你就会发现,原来你还有自己。”

《我与文学》成书于“五四” 新文化运动第一个十年结束之后,发表于全面抗战爆发前夕。它不光记录了当年文学工作者的个人经历,更为后人留下了中国文学史上令人难忘的一个个剪影。在那个年代当文学家是很不容易的,“物质方面受尽出版界的剥削,思想方面,得受统治者和读书界的双重支配”,更不用说海明威曾经说过,沈从文也会同意的:“写作在本质上是个孤寂的生涯”。然而书中的作者们并未发出“莫抛心力作词人”的哀叹,反而前仆后继地投身于文学事业。这些文人,无论政治立场、个人结局如何,在对文学的态度上,他们称得上有真情,有真气,有所为,有所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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