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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学者沈从文

从五十年代开始,沈从文在北京博物馆工作,从作家变成了学者。他对于古代服饰、艺术的研究,集结为一本名为《龙凤艺术》的小册子,1960年曾由作家出版社出版。适逢十年动乱,他也受到迫害,所以流传不广。八十年代中期香港商务印书馆将此书重新整理,补充新篇,再次出版。书名“龙凤”,因为沈从文认为这是民族艺术中大家最为耳熟能详的图样。关于龙,我们都知道得不少。凤的来历,作者说,最初在商代的玉佩上是一只灵鹫、大鹏的模样,爪下还攫住一个人头,刚劲雄健,后世才逐渐演变为秀美平和的形象,但也和龙一样,象征天命所归、吉祥幸福。

我是外行,对于书中写到各类装饰艺术,包括绘画、织锦、染缬、剪纸、刺绣、花边、镜子、造纸等,原本一无所知。通读全书后的总体印象是作者转行之后,下了大功夫。不但从古籍的文字记录入手,而且重视考古发现的实物,抽丝剥茧,追根溯源,解决了不少千古谜题。也让读者增长见识,以后阅读古代文学作品时更能具体想象。

比如谈到唐宋年间在织物和绘画中对于金银的使用,作者说最重要的有泥、捻、片三种。第一种是把金银制作成粉末,敷在画纸上或者在丝织品上印花;第二种是把金银切成细丝和丝线一起搓成金银线;第三种是直接把金银缕切后上机织物。用在造纸上,所谓的金花笺,就有小片密集如雨雪的“洒金”(又称“雨金”或者“销金”),大片如雪花的“片金”,和全部用金子的“冷金”或“浑金”。又如,沈从文考察“樗蒲”究竟是什么花样,发现唐代的图样原本是“腰圆”(杏仁形状)的游龙翔凤图样,到了宋代以后逐渐变成梭子形、非花非兽了。

在考察古代染色艺术时,作者说当时的染料,只是红花、紫草、青芦、蓝靛、黄栀子、五倍子等容易种植和采集的植物的根叶子实,和廉价的黑矾、绿矾等,但是在工艺和成品上也创造了不少奇迹。在绞缬、夹缬、蜡缬三种常用方法中,蜡缬就是我们今天说的蜡染,在西南部依旧流行。夹缬的制法,是用镂空花板把丝绸夹住,涂上用石灰和豆浆拌成的混合物,干后投入染缸,然后晾干,刮去粉浆,就会出现花纹。绞缬是把丝绸打折或者缝合,染色后再晾干、拆线。

作者根据考古发现,还证明中国在战国时代就有了玻璃制作的装饰品,西汉玻璃就用为日常饮食的器皿,最晚到三国就有玻璃屏风、床榻、枕头等。至于陶瓷艺术,从黑陶、白陶、到各色釉瓷,他更是如数家珍,如痴如醉。

沈从文的字里行间传达的,不光是对古代文化艺术的倾心和崇拜,还有作为一个文学家对美的独特敏感。比方,沈从文提到宋人种折枝写生,他们的“生色花”秋葵织锦花纹,“一种是大红地五彩加金的,花朵大过五六寸……疏疏朗布置方法,竟完全和宋瓷方法一样,”另有“鸦青地三寸大花头五彩加金的,作满地密集布置法,如宋元雕漆式,用浅蓝、粉绿、明黄、银红和柿红组织花叶,花叶之间再勾金,综合形成一种奇异华美的效果”。花纹这么美,难怪他感叹“唯有对于自然界生态具有高度颜色感和韵律感的宋代画家和丝织物工人,才有可能做得出这种伟大设计样子来!”

由文学大家而变身为装饰艺术学者,虽非出于本愿,但沈从文的钻研精神、严谨态度、特别是他的文学笔法都在本书中得到了淋漓酣畅的表现。后世读者在遗憾十年浩劫造成的精神遗产损失之余,也庆幸大家毕竟是大家,是金子总要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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