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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如土欲何之

近来,老在揣摩鲁迅说过的一句话,“文章如土欲何之”。
语出自1932年3月31日的《鲁迅日记》,原文如下:

“文章如土欲何之,翘首东云惹梦思。所恨芳林寥落甚,春兰秋菊不同时。”

诗名曰《偶成》。前书“午后……又为沈松泉书一幅云”,可见这是一首赠诗。沈松泉何许人也,光华书局老板,曾为鲁迅出过书,他委托冯雪峰找鲁迅题诗,鲁迅遂写了这首诗送他。内中还有一些缘由,不去管它,且看诗本身。

文章如土,鲁迅可能不是第一个这样讲过,但可能却是第一个响亮讲出来的人。所谓“东云”,指的是日本。芳林寥落,春兰秋菊,直追屈原《楚辞》中的影子。前后相连,一个孤愤激越的先生形象便凸现出来了。是的,回首扶桑,目及周围,“文章如土”式的无奈,与当年的“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是何等类似,又是何等苍凉。

数十多年过去了。再回想这句话,我依然感到深深的共鸣。

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当时的诗,就是文章的主体。曹丕在《典论·论文》中也说,“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自古以降,文章在国人心中就基本处于极崇高的地位。文章如土,在漫长的岁月里,若发出这样的论调,不是大逆不道,也是荒诞不经了。

鲁迅这样讲,并不是否定文章本身,而是对文章的意义作用和表现形式表示置疑。当时的环境下,时局混乱,文学被日益边缘化,当局对那些匕首投枪式的杂文又深为忌惮,鲁迅说“文章如土”,直接的背景,是“百物腾贵,弄笔者或杀或囚,书店多被封闭,文界孑遗,有稿亦无卖处,于生活遂大生影响”(1931年4月15日《致李秉中》注:李秉中,彭山北街人,故居“南味豆腐房”。将介石侍从秘书。)。再往深究,第一是对写字作文终不能起到战士的作用而感到慨叹,第二该是对当时广为流行的海派京派等无关强大民族精神的文学感到无奈吧。

时过境迁,匕首投枪不再是当今文学的主流,但文章如土,依然普遍存在。

时下的文坛,迷失在一片缺失人文精神的空虚之中。整体骨构的扁平和矮化,使得真正的文学与我们看到的文字渐行渐远。有深度和艺术性的小说越来越少,大量的写手文字充斥视野,一些成名的作家也日益开始玩文字,而不是用心写字。市场上流行的是把历史庸俗化、故事艳情化、生活魔幻化的小说路子。在散文领域,报纸副刊的纯文学版面日渐萎缩,市井故事或所谓心灵鸡汤成为主流,正如周国平指出的那样,流行的是“小故事+小情调+小哲理”的模式,克隆出无数模式化的小散文,换取大众们易于遗忘的小感动和日益肤浅的感悟力。至于诗歌,几乎已是作者比读者还多,有人早就发出了诗歌死了的断言。文坛,已成江湖。

在这样的情势下,我们还能写怎样的文字或文章呢。

“文章如土”,我还是这样想。不过,这个“土”,应该是大地一般的颜色。由此,我又想到了一位作家,苇岸。苇岸在四十岁不到的生命里,留给后人两本《太阳升起以后》。一本《大地上的事情》,充满了麦子、草木、蚂蚁、蝴蝶、雪、阳光这样的意象,充满了纯净浑朴之美,那的确有大地一般深广的颜色。而且更令人钦佩的是,苇岸放弃京城优越的生活条件,甘愿呆在远离繁华的昌平县城,为的就是更好地接触研究大地,也让作品融入大地。

我们不是都要学苇岸,沿着梭罗的方向前进。文章如土,应该是把文字更好地植入大地,融于生活,少一些轻佻和虚浮,多一些厚重和文化,使拿捏的那些文字,让人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即便是骂人,也要泛出亮灿灿的古铜色,带着原土的美感和金属的光芒。无论各种文体,都是这样。

法国思想家布雷兹·巴斯尔说:“人类只是一根芦苇,原是世间最脆弱的东西。但这是一棵有思想的芦苇。”作为有思想的芦苇,不管怎么脆弱,只要连接厚实的大地,也就自然比长在水里岩边的芦苇来得更坚强些,由思想而滋生的文章,何尝不是如此。

“文章如土欲何之”,我想,将其中的“土”理想为大地,也就能从容而心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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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如土, 洛陽紙賤, 作者如今突圍固不易, 而作為讀者, 也不是"恨芳林寥落", 而是恨無雙比目了。
1# 幸福指数
其实要想永恒, 必须付出常人达不到的代价. 不能静下心来做学问, 追求名利, 一定出不了永恒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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