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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为君故 BY 寒衣

1已有 27079 次阅读  2010-03-23 10:54   标签但为君故  寒衣 
但为君故 上






楚君笑是名捕快。
柳县是个极小的县城,然而可能是由于地处大江下游港口附近,常有沿水路逃跑的贼盗逃到县上来。因此县城虽小,五毒俱全,如果有人说南街头卖豆腐脑儿的赵老儿就是朝廷贴了五年皇榜出银三千的江洋大盗周一刀,你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去县衙通报,而不是想怎么可能今天早上吃豆腐脑儿的时候还看到他被李屠夫打了一拳不敢还手呢--当然那个李屠夫也很可能是采花贼李飞花就是了。
楚君笑的任务,就是每天在街上寻找貌似通缉犯的人,在确定之后将他们逮捕归案。常有人说,若他不是捕快,拿到的赏金足够他吃上十辈子了。
但楚君笑是捕快,拿着奉天王朝俸禄的小捕快。抓再多的大盗小盗,最多也就是能多领一两二两银子,还常常被大家拥着请客花得干干净净。不过人生在世,钱财乃身外之物,楚君笑一直是这么说的。大好男儿,为了点铜钱计较,就太没意思了--当然,这想法到了每月底都会消失几天,等拿到当月俸禄方才回归。
"杯中酒快意刀,男儿江湖自逍遥~"一听这破锣嗓子,就知道是楚君笑又"巡逻"过来了。照说楚君笑说起话来声音也算低沉悦耳,怎么唱歌就像十把锯子锯来锯去,让人牙根都涩涩发痒,真想咬他一口。
"楚捕快,县太爷找您呢!"说话的人立时得到周围众人感激,楚君笑对他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回去,麻烦您了。"
语毕转身,挺拔的背影迅速离去,留下一帮人七嘴八舌议论。

"君笑啊。"周天源坐在大堂正中,有气无力扔下一张海捕文书,"这人沿着大江一路东行,有人说前些日子在林子码头看到他下了船,向柳县来了。上头让我尽快抓到人,你尽量找吧。"
"老爷,就算那人没看错,可向着柳县来,不等于真来柳县啊。要是犯人都蠢到主动暴露行踪,那我们这帮捕快是干什么的。"楚君笑苦着脸,一张清俊面庞顿时成了苦瓜一颗,"卑职尽量,但若那人不在柳县治下,卑职也无法。"
"你我都知道这道理,可上面不一定知道啊!"周天源重重叹了口气,"君笑,总之你尽力吧,我也知道知府为难我,可做人家下属的,还能多说些什么?不过听说这贼名头很大武功很高,败在他手下的高手不少,估计他也不是逃到这里来的,可能不会藏匿行踪吧。"
楚君笑展开公文,眉头顿时就是一皱:"蝶恋花......采花贼?"
周天源点头:"是采花贼,文书上说他足迹踏遍大江南北,摧残女子无数。君笑,这人可能不好对付啊!"
"卑职知道!"楚君笑长身而立,神情凛然,"他既然敢来这里,就别怪我让他有去无回!"
他身上起了杀意,生平最恨采花贼,一毁毁人一生,偏偏罪名一般不够处斩。仗着身体的强大而胁迫弱小,这种人简直不是男人!
公文上将其罪名条条罗列,看得他义愤填膺,直想着把那人逮捕归案。转身大踏步走出县衙大堂,都忘了和县太爷打招呼。周天源苦笑:就知道他会有这反应,可上面催得紧,这案子不能不交他处理。
但总是担心啊,这蝶恋花不止武功高,还狡计层出。君笑虽然也挺聪明,可君子可欺之以方,就怕他的坦率正直害了他。
唉!逮不到这人就算了,君笑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怎么抓淫贼?
楚君笑在县城里转了七八圈之后,韩捕快终于看不下去了:"楚头啊,按说呢,采花贼一般轻功都特别好,警觉性又高,所以要抓采花贼,最好是引蛇出洞请君入坛子,咱来个守株待兔不就结了。"
"瓮。"楚君笑翻了个白眼,"小韩,不会成语就不要乱用,你告诉我咱们怎么个请君入瓮法?"
"当然是放出消息说我们县里有大美女,既然是采花贼一定不会错过这种事情的,只要他一来......"韩捕快嘿嘿坏笑,"我们就可以布置好了抓他这只大乌龟了。"
楚君笑斜了他一眼:"韩捕快真是好主意,小弟愚笨,敢问大美女在哪里?"
"......随便找谁家闺女呗,放出风声就得了。反正县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都足不出户的,谁知道她们长啥样!"韩捕快愣了下,随即答道。
"哦......"楚君笑沉吟一下,"那韩捕快,我们怎么放风声?说上香时不小心看到那小姐美貌?说上街吹开轿帘?"
"都可以啦,怎么看到的有什么关系,不用特意解释吧?"韩捕快奇怪地看着楚君笑,不明白他问这问题干嘛。
"小韩,你知不知道对于女子来说,闺誉有多重要?我们要是这么说的话,别说万一失手害那姑娘真被贼子所污,就算一切顺利,那女子以后恐怕也难嫁得出去了。"楚君笑摇头叹道,"这法子太害人,决不能用。"
"那......我们可以......到瓦子里找一名女子......"韩捕快的声音在楚君笑的怒视下越来越小,"让她假扮小姐......"
"太危险了,蝶恋花很狡猾,不能拿无关的人来冒险。"楚君笑摇头,"即使是卖笑的姑娘,也不是就该被人糟蹋的。"
"那就让有关的人冒险,干脆楚头你假扮美女算了!"这不行那不行的,连婊子都怕失身啊?韩捕快一边心里唠叨,一边埋怨道。楚君笑一听差点岔了气,拼命咳嗽几声压下去:"小韩你看我像能扮女人的样么?你扮都比我像。"
这倒是,要论长相,韩捕快自然比楚君笑差得远。但楚君笑身量极长,虽然不是肌肉纠结的鲁男子,却也结实强壮得很。明明大家都是穿着藏青的捕快衣服,偏只有他在一堆烂布衬托下还能显出卓尔不群来。不瘦削也不臃肿,卓然而立,好像风都吹着他衣襟,让他看起来飘然若仙般。身材好也就罢了,一张刻出来般的脸英气勃勃,十足故事里江湖侠客状。浓浓的剑眉压住整张脸的气势,一双锐利眼睛如电般,看得人眼都挪不开。难怪县里那些小姑娘看到他都一副娇羞状,实在是......在众多矮竹竿中冒出来的一根又高又壮又好看的竹子啊!
"就知道嘲笑我长得矮。"韩捕快想到此处,悲哀地看了看自己再看看楚君笑--啊,他竟然和他肩膀平齐,简直是太没天理了!他努力地哀怨再哀怨,把采花贼的事情抛在脑后。
楚君笑皱起眉头,看来,还是只能靠自己。采花贼一般在晚上活动,这段时间里,他还是少睡点,晚上多巡逻吧。
幸好县城不大,应该看得来。

夜深如墨,夜凉如水。
"呲啦"一声打破了夜的寂静,楚君笑看着自己被灌木丛撕裂的衣角,皱眉露出一丝苦笑。心里盘算一件夜行衣可不便宜,同时仍聚精会神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那采花贼还是没出现,这么白天晚上巡夜下去,楚君笑估计自己会先过劳死。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难不成真找一名女子做诱饵?他没把握护得对方周全,因此宁可自己劳累,也不能冒这个险。
"那贼子多半根本没来这里吧,柳县又不是什么繁华地方,干嘛都往这里跑。"楚君笑低声嘀咕,语声刚落,耳边听到衣襟拂风的声音。他心中一凛,顿时机警起来。向声音出处看去,自己躲在黑暗中。
只见房上人影掠过,身法极快,身上不是夜行衣,却是洁白长袍。楚君笑纵身,悄无声息跟在那身影之后,向城西行去。那人衣服颜色明显,隔着几十丈也追不丢,楚君笑怕被他发现,离着远了些,眼看他到城西一处院子外,脚尖一点地,跃了进去。
莫非真是那采花贼?夜间偷入人家,非奸即盗。
不过城西的这宅子倒是很神秘,据说宅子主人来头颇大,是以虽然宅子在柳镇上,官府对宅子情况却一无所知。楚君笑在宅子外略微迟疑,想着要不要去县衙里拿了搜捕令再来,或是敲开门让宅子主人配合一下。他放眼看去,那白影在宅子里左窜右窜,到一处二楼前,从窗子跳了进去。楚君笑暗叫不好,也来不及多想,立刻跳进宅子里,施展轻功到楼前,也潜了进去。
进去后才发现这宅子十分大,这座小楼从外面看上去是孤立一座,实际上一楼却和其它房舍相连,几乎占了半间院子。他刚才迟疑片刻,那白衣人已经不知所踪。楚君笑心中焦急,怕这宅子里的小姐遇到什么事情,加快脚步四下寻找。心中想着女眷住处定然比较精致,就向院中最华丽房舍走去。
其实他走向的那房舍也算不上院中最华丽的一处,只是雕梁画柱器宇非凡,窗上繁复青琐间透出灯光,屋内人似乎还未安枕。他缓缓走过去,却听屋内脚步声,他忙侧身躲到房柱后。见窗子打开,一人出现在窗前。
楚君笑忽然间傻住了,站在窗前的是一名女子,雪白里衣漆黑长发衬出如谪仙般容貌,在这夜色中看去,竟然不似真人,而是缥缈仙子。张家小青虽然很漂亮,和这女子比起来,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相貌差得远,气质更是天差地别。这女子美而不媚,周身上下尽是淡然冷清,却还带着孤高的英气。当真是仙子般,让人觉得不可逼视。
女子目光扫了扫,看周围没什么异常,关上了窗子。楚君笑仍然在房下发呆,半刻钟后方才回过神来,想难怪闹采花贼,这女子能让世间男人为之舍生忘死。
对了,采花贼!楚君笑暗骂自己怎么走神至此,竟然忘了潜进来的原因目的。那白衣人多半是采花贼,冲着这小姐而来。想到此处,他心中一慌,手中短刃开了房门,侧身进房去。
刚走了半段走廊,忽然听到呼吸声,楚君笑一惊,侧身闪躲。眼看过去,一双黑眸直入眼底。眸中精光四射,那人也看到了他。
楚君笑暗叫声不好,正想闪身逃跑,眼光一扫却发现那人正是刚才所见女子。他一怔,女子袍袖一挥,似乎要说什么。他正要开口声明自己绝无恶意,却觉眼前天旋地转,竟然晕倒过去。

冰冷的水浇在身上,楚君笑睁开眼,眼前灯火通明,触目可见几名男子,神情极是凶恶。他呆愣了一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周围空间狭窄,由铁条围着,竟是牢狱。他动了动身子,发现手脚竟然不能自由活动。抬眼看去,自己手腕上系着筷子粗细的铁链,链子在火光照耀下发出银白的光,细细两根便能把他悬起,显然是精钢所制。楚君笑运起内力想试着震断铁链,却发现丹田空空,竟然半点内力都施不出来。
牢内的其他人发现他睁眼,一名灰衣男子放下盆子:"他醒了!"
灰衣是对着椅子上一名黑衣男子说话,黑衣男子点了点头:"子严,你来审他。"
灰衣男子领命,走到楚君笑身前:"你是何人?半夜闯沈庄,意欲何为?"
楚君笑已经明白自己眼下境地,心中又是尴尬又是好笑:堂堂捕快,竟然在捉人犯的时候被人捉去,实在是不怎么光彩的事情啊。他略微怔了会儿,想着怎么对这几人解释。却见那叫子严的男子一挥手,一道鞭影落下,他身上衣衫顿时破开,胸口显出一条鲜红血檩子来。
"就算我擅入私宅有错在先,但你们怎么可以动用私刑?"楚君笑心下恼怒,喊道。就算他擅闯庄子,按天朝律法也是抓获后送官处理。他潜入庄园并非伤人,他们怎么可以施鞭刑?
子严像看怪物一样看他,其余几名男子嗤嗤笑出声来:"呦,这家伙还以为他是谁,这么理直气壮的。"子严第二鞭打下来,卷下他一片衣服和皮肤:"小子,少胡说八道,你若不招,小心我们把你剁成肉酱!"
楚君笑怒气上涌,瞪着子严:"我又非心怀恶意,只是看到有一白色身影夜中潜行,进了这里。生怕是夜行小贼来府上下手,跟他进来看看。"
几人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怀疑。黑衣人冷笑一声:"这种拙劣谎言也能唬人?你以为沈庄是什么地方,由得人自由来去?"他举起手,"看来不用点狠的你是不肯说实话,给我打!"
子严听他这么说,手下施力,鞭子毫不留情地打向楚君笑,他立时衣衫破烂,被打成了个血人。一边打一边喝道:"想少遭点罪就给我老实点,说,到底什么人派你来的?"
楚君笑冷哼一声,面上不露痛苦之色,一双眼仍是黑亮无比:"我告诉你了,你们好歹得去查查我说的是否属实吧?我进庄子未对任何人动手,你们怎么可以--"对方一鞭打到他喉间,他声音一哑,说不出话来。
君笑见说不通,也便咬住牙不再说话。鞭子虽狠,他却也不是娇生惯养之人,少时习武,少年时便成了捕快,不知与多少江湖好手对战过。在早年不惯打斗之时,受伤也算是家常便饭,这点苦楚算不了什么。何况他内力虽然敛不起来,护体之功仍是有的,鞭子打得狠,却未伤筋骨,只是皮肉伤而已。他想这庄子里总有主事的人,应该不至于像这帮人这样不辩是非,他来此别无恶意,聪明人应该能分辩出来才是。
"妈的,这小子还挺抗打!"子严涂了口吐沫,狠狠道,"拿盐水来!"
盐水洒在鞭伤之上,辣辣的痛划过,让他不自禁战栗了下。楚君笑眼神微一敛,脸上表情却仍不变。黑衣人看他如此,淡漠表情稍去,站起身走过来,拿过子严手中鞭子:"这小子倒挺硬气,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到几时!"
黑衣人下手又比子严重了几分,鞭子掠过,横横竖竖地打在君笑身上。原本的鞭痕已经很重,再有新的覆上,几乎深可见骨。君笑虽然被手链脚链定在墙前,此刻也被打得摇晃不定。似是暴风骤浪击打在身上,寒痛彻骨,飘摇不定。君笑咬紧牙关,硬是不发半声示弱。黑衣人打得兴起,似乎用出全身力气挥着鞭子,然后听"咔" 一声,鞭子竟然断了。
黑衣人把鞭子扔在地上,从旁边一人身上抽出一把匕首来:"算你硬,我就不信你还能弄断匕首!"
"总管,庄主吩咐说一定要问出他来历,不能让他死了便宜。"后面人提醒道,"您悠着点。"
"知道,我才不会杀他。"总管狞笑靠近,"这小子武功不错对吧?竟然能潜入庄里。我现在就让他知道废去功夫的滋味!"
他说着,扯下君笑右半边上衣,匕首沿着君笑手腕下去,跳着划到肩肘处。君笑大惊,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这帮疯子!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你干嘛挑我手筋?"
"手筋?我还挑你脚筋呢!"总管说着俯下身去,在君笑左脚踝处一挥匕首。君笑只觉一阵剧痛彻骨,心中怒甚,把脑中丁点骂人话全骂出口。他一向以礼自持,骂人话翻来覆去就那么两句,总管听得不耐烦,一扔匕首,直扎到他肩膀上:"这时候还敢嘴硬?不想受罪就乖乖交代你来历,为什么夜探沈庄?"
"妈的你们这帮混蛋!老子进来还要你们管?一帮无能走狗,别人用毒抓了我,你们就跟着逞威风!卑鄙无耻小人--"君笑破口大骂,"老子才不知道你们什么沈庄猪庄狗庄的,老子是跟着那白衣人进来的,那家伙搞不好就是什么蝶恋花的,你们现在抓了我拷打,小心他对你们庄子里女眷下手!"
"吵吵嚷嚷些什么,还没问出来么?"君笑骂得高兴,只听一个优雅声音传来,他一呆住口。那声音极好听,低沉中带着媚惑,缓缓道来,倒像是唱歌一般。君笑脸一红,幸好在满身鲜血的情况下根本看不到,他转头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铁栏外站着一名穿着米白衫子的女子,虽在这阴暗牢中,仍显得出尘。君笑认出她是自己昏迷前见到的那女子,想起她挥袖的动作,心知多半是着了她的道儿。然而想到自己误闯在先,这女子孤身一人,自然是要多些防备的,也便不太恼怒,语声低了几度:"这位姑娘,在下来贵庄非有恶意,请姑娘明察。"
那女子走进牢中,一张脸上如冰封一般,美艳的脸是冰冷之极的表情。几名审讯男子见她进来纷纷退到一旁,低下头恭敬道:"庄主。"
庄......庄主?君笑吃了一惊,这美丽女子,竟然是庄主?她气势虽足,但身材纤细,呼吸之间可以看出武功并不很高。牢中诸人武功俱是极高,怎么会是她的手下?却听女子冷哼一声,走到他面前,纤手抓住他下颌,声音可没半分温柔:"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谁是姑娘?"
"姑...... 那,夫人?"君笑见她长发不过一挽,并未梳髻,看来也不像是出嫁了的样子,说得有些迟疑。女子扬起手来,"啪"一下打向他左颊。她内力并不高,但是对付全无抵抗之力的君笑已是足够,一巴掌将他脸打得侧了过去。她尚不罢休,脚一挑把地上的鞭子提起,拿在手中,唰唰两鞭打在君笑身上:"妈的!睁大眼睛看着,你爷爷我哪点像女人?"
她--他下手甚毒,鞭子上的力道虽然不及那几人,打的部位却都是人体极脆弱的地方。君笑刚刚被打良久,又被挑了手筋脚筋,已经完全没有抵抗的力气。那庄主打在他经脉之处,针刺一般的疼痛沿着脉络传遍全身,君笑鼻间闷哼一声,张口又骂。庄主一鞭子打向他喉咙,他侧开头去躲,声音被打散,带着颤音地:"你长得这么像女人还能怪我认错?你倒是问问他们,你哪里不像女人?"
庄主柳眉一挑,身上散出杀气来。他转头看着手下:"他不招是不是?地牢里有什么刑具?都拿过来!"
"禀庄主,这次大家来得匆忙,来不及带刑具。"黑衣人恭敬道,"庄主请等到明日,我等定会弄来所有刑具。"
庄主不悦皱眉:"谁还等你一天?去厨房给我找几双筷子来!还有,到马棚去找些勒条!"
他说完,转身看了君笑一眼,唇角翘起,浮上冷冷的笑:"你们一会儿都给我出去,他不是不招么,我看他能硬气到几时!"说着,在空中挥舞鞭子,打在君笑右手手腕上。君笑右手手筋已断,他这么打,是要他筋骨再错位般,顿时痛得他满头大汗。
"我该说的都说了!我是巡夜的时候看到有人影进庄子,担心是蝶恋花来采花,才跟进来--"君笑虽然愤怒,但不能蒙冤,撕裂着声音喊道。那庄主一鞭子打在他胸前鞭痕上,他一时痛彻,不由住口。庄主冷笑:"东西到来之前,你可以想想怎么把谎编得真实一点。"
"混蛋--"喉咙口像是被割开,又像是放了把火,每说一个字都剧痛无比。君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喉口已经感觉到了甜意。






血沿着唇角滑下,君笑知道自己身体已经再受不住,右手左脚筋骨割裂处剧痛,眼前几次漆黑,他都凭坚强意志撑了下来。血液从喉管上涌,润滑了干涩的喉咙,他低哑的声音从地底响起:"你可以去柳县查查楚捕快......县太爷一定会为我作证的......"
虽然擅闯民宅失手被擒,实在不该说出官家身份。但这些人是真狠的,折磨起人来眉毛都不会动一下。他若和他们强犟,恐怕这条小命就丧在这里了。虽说生而何欢死而何惧,但为这点小事丧命,岂不是太不值得?他还要维护柳县治安,还要和那帮朋友笑闹,还要......攒银子给晓菡赎身呢......
却听身前那庄主冷冷声音:"不弄个假身份,你怎敢夜探我沈庄?捕快?你从上到下,哪里像个捕快!"他白皙的手在君笑胸前一按,君笑衣衫已是破烂不堪,他这一下便是直接触到他皮肤,尖利的指甲挑进他鞭伤里,让他不由倒吸一口气,血顿时涌出,染红庄主手指,那庄主眉头皱起,似是因为血污了手,眼中露出嫌恶之色,"下贱之人,血也是脏的。不过你倒也挺得住,子严他们个个劲力非凡,这么多鞭下去竟然还没打晕你。要说你是寻常捕快,谁信?"
君笑哽住,他说不信,可他本就是寻常捕快。对方若不信,他也没办法。想到此处,他抬起眼看着那庄主,眼神坦率。沈庄主见他眼神,眉皱得更紧了,尖利的指甲狠狠刺入他受伤肉里:"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巡夜的时候看到有人影进庄子,担心是蝶恋花来采花--"君笑重复刚才语言,沈庄主一巴掌打过去,指甲刮开他脸侧,血沿着他脸颊滑下。他抓住君笑右手手腕,用力捏下去。沈庄主武功虽然不如君笑,却也是好手,此刻手上施力一挫,君笑断裂的手筋和骨头间被挫开,手腕腕骨脱臼,其痛几乎是难以想象的。君笑虽然尽力保持表情平静,额上斗大汗珠却不住滴下,左手上青筋暴跳,右手却无力垂下。
"看来你是不肯说了,也好,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能撑!"沈庄主道,见去取东西的人回来,转身接过筷子和牛皮的勒条,,让他们出去。他拿起筷子和勒条,几下缠绕,冲着君笑过来。
君笑看着他手中东西,脑中忽然想起一物,脸忽然变得惨白。他虽然只是捕快,审讯犯人的事情不归他管,但刑讯场面他还是见过的。这东西尽管只是个大致形状,他也认得出是拶子。尽管被固定在墙上无法动弹,他身子还是不自觉向后退了退,眼底终于露出几分惧意。落入沈庄主眼中,他冷冷的脸上终于现出几分得色,将手中器物套上君笑双手:"十指连心,你还不快招?"
"我说的都是实情--啊--"沈庄主用力一收,君笑顿时一声惨叫,手指处尖锐疼痛沿着手臂窜进脑中,当真是十指连心,一时痛彻心扉。沈庄主还在施力,他这拶子虽是简单弄就,却做得巧妙,收得甚紧。他又是习武之人,对方还被固定在墙上,用起力来十成十都加在君笑手上。君笑右手手腕脉络已断,手指上的疼痛已经不太能感觉得到了。但左手可是敏感之极,痛得整条手臂都抽搐起来。沈庄主也发现他左手感觉比较强烈,放开他右手,两只手拿住拶子,轻轻一挫--
"啊......"那筷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手指已经皮开肉绽了,筷子却不断。君笑几乎能感觉到筷子触及骨头的触感,汗珠不再滴下,额上不停渗着细小水滴,声音也由开始的尖昂到后来只从喉间发出的低不可闻的嘶喊。他闭上眼,全身无力垂着,痛得几乎要失去意识,却痛得无法失去意识。
"好像还有只脚没什么事。"他听到身前人恶魔般的声音,在意识到他说什么之前,君笑感觉到右脚脚踝被什么击中,伴着直刺心脏的痛感而来的,是骨头的碎裂声。而同时左手一震,小指骨碎开。
张开口,连惨叫都发不出来。胸中却涌上无尽怒气与恨意:他,为什么会受到这种对待?他本是一片好意,何况他已经表明了身份,无论是朝廷律法还是武林规矩,都不该这么折磨人。就算他擅入庄子犯了主人禁忌,技不如人留下点东西甚至被杀都可以,可这么折磨人......
"姓沈的,老子说的句句属实,你不信就杀了老子!就算你用刑用出花来老子也没别的答案!你们这帮没用的乌龟王八蛋,有能耐凭本事抓老子啊,就会下毒洒迷香,呸!"仗着心中一股气,君笑大喊起来。嗓子虽然粗哑难听,却也大体骂得清楚。他把脑中能找到的所有骂人话都骂了出来,间中夹着带着血丝的咳嗽。那沈庄主出身豪贵,哪里听过这等市井粗话,一时倒是呆住了。君笑脑中骂人话实际也有限,大多还是从犯人那里学来的,骂了一会儿就重复了。沈庄主回过神来,秀眉微颦,对他一挥袖。虽然只是袖风,毕竟夹杂内力,君笑只觉仿佛大锤砸上身体,一时连呼吸都停了,骂声更是吐不出来。满身的伤迸出血来,不断滴下。
"哼,别以为你抗得住拶指,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沈庄主从他肩上把匕首拔起,见血疯涌而出,想万一他死了就问不出话了,点了附近几个止血道。匕首一划,君笑身上本就破烂的衣衫掉下。沈庄主对着君笑赤裸上身,眉头一蹙,忽然觉得无从下手。君笑身上遍布鞭痕,几乎已经没有一片完好肌肤,有的地方伤痕累加,已可见骨。犹是沈庄主冷心无情,此刻也不由打了个突。
君笑闭上眼,唇角泛起一丝冷笑:"痛到极点就是麻木,您请便,姓楚的不过就一条命而已。"
对沈庄主来说,刻下倒已不是楚君笑来历的问题了,而是怎能让对方喊痛求饶。他脑中掠过一些不需要复杂刑具的刑罚:点天灯?不行,会死人。剥皮和梳头都需要工具,要是开口笑的话......呃,也会死人......
沈庄主美丽面容上终于现出几分为难,他确是好读书,看过很多古怪法子。但是平素处理什么人哪里需要他亲自动手,自是经验不足。要不是好做个什么机关暗器之类的,那拶子也未必弄得出来。他想了半天尽是书上字句,呆呆站着不知该怎么作,直到君笑继续开骂他才回过神来。
"人彘!这个比较简单!"沈庄主喜道,冷俊的气息去了不少,此刻的他看来倒像是残忍的小孩子,兴奋表情让他脸上显出炫目光彩。君笑睁开眼看到,愣了下,然后又是冷笑:"反正我四肢已废,人彘又有什么了不起。"
全身疼痛已经到了近乎极限,身上一寸寸开始麻木,麻木到习惯疼痛。眼睛在牢中扫了下,想起做人彘的话恐怕下一步就是剜眼,趁还能视物的时候多看眼这世界。事到如今,他也不想什么了。最多不过被折磨死,或者稍获自由时自行了断。眼前这男子若想看他怕极求饶,却是不可能。
"谁说人只有四肢的?"沈庄主见他轻蔑神色,心头涌上怒火,觉得眼前男子虽然完全受制于己,却在嘲笑着自己。他眼珠一转,手中匕首向下,割断君笑裤带,"你刚才说叫一声疼你就不算好汉吧?我现在让你做太监,看你还不是男人之后还能不能当好汉!"
君笑感觉下身一凉,见沈庄主匕首一挥,心中大惊,竟然晕了过去。

君笑悠悠醒转,眼前是一双极晶亮的眸子,带着些古怪的眸光。他想到昏前的事,低头向自己下体看去。见自己全身赤裸,双腿间的男性特徵还在,不禁轻轻吐了口气。
沈庄主见他神情,挑眉笑道:"原来......用刑凌虐多痛都不怕,就怕当不成男儿汉么?"他手中匕首在君笑下身划来划去,凉意直袭他脆弱柔嫩的地方。君笑咬牙,为刚才的昏厥羞愧起来:"你......"喉咙极痛,几乎无法发出声音,他拼命咳了数声,才能说出来,"你要斩就斩,拖拖拉拉算什么男人!"
沈庄主眉头紧皱,匕首贴上君笑下体:"还嘴硬,只要我一刀下去,看到底谁不算男人!"
匕首寒气侵入,锐利锋芒在君笑分身上轻轻划过,渗出极细的血丝。君笑一时屏住呼吸,动都不敢动。沈庄主见他这样,唇边勾起嘲讽的笑。他表情落入君笑眼中,君笑暗骂自己没用,大不了就是死呗,他还非求个全尸吗?于是开口骂道:"哼!就算我......被什么了,也比你这兔儿爷男人!你小子自己娘娘腔,就靠这种无耻手段威逼别人--"
"啪"一声,他被打得头侧过去,悬在半空的身子剧烈摇动。此刻他手脚踝皆是伤筋断骨,这么一晃动就是碾碎一般的剧痛,他咬住牙,倔犟眼光射向对面男子。却见沈庄主柳眉倒竖,脸上怒意深重,胸口不断起伏,呼吸都重了几分,显然是愤怒之极。君笑平素对妓女小官极是礼敬,若不是眼前男子辱他至此,他也不会说这等话。他却不知这沈庄主自小因容貌秀美着实受了些挫折,因此最狠别人说他像女人,更况是"兔儿爷"这样的称呼。沈庄主是何等样人,此刻怒气上涌,一双美目眯起来,全身气势变得强而危险。
"哼,我倒要看看--"沈庄主伸出左手,托住君笑下颌,神色于愤怒中还有几分轻薄,"你到底怎么比我男人。"他薄薄的唇勾着,右手扔掉匕首,抓住君笑要害,"如果......你被人压在身下,像女人一样被插进插出的话--"
君笑一震,分身被男子握住,上下摩挲。似是有一点快感,然而那处柔嫩皮肤上的划痕随之愈发疼痛,被男子搓揉,不住流下血来。君笑向来不涉秦楼楚馆,被这么轻佻地碰着,整个人都呆住了。沈庄主挑眉,露出一抹媚笑,在这昏暗地牢中看来尤其诡异。他俯下身打开君笑两脚铁链,然后伸手抓住君笑左膝,用力向上一抬,抬到肩膀处。君笑只觉胯骨像是要裂开一般,不由得全身震动,手上链子发出铮铮响声。男子笑意不减,拽起锁住君笑左脚的铁链,缠在悬着他左手的铁链上。君笑下身几乎完全露出,男子却还不罢休,把他右腿一样处置。他整个人悬在空中,两臂分开,被铁链固定在墙上。两腿大分,几乎和两臂绑在一起。男人身上最脆弱隐秘的地方完全暴露在那人面前,由不得他做半点遮掩。
"你......你作什么?"身体中心上移,所有的重量都悬在细细的两根铁链上,手腕被勒得出了血,脉搏所在的地方被紧压着,血液流动不畅,剧烈跳动着。手脚软软垂下,稍微一动就会引起四肢的无尽疼痛。然而这样羞耻地袒露在另一个男人面前的姿态让君笑不能不挣扎,扭动身体,却只能让沈庄主眼中得色更深。
"啧啧,等不及被我上了吗?"男子抬手,按在君笑胸前,手指摸上他胸口淡红茱萸。君笑胸前已是体无完肤,两点上也是鞭痕,几乎平到看不出来。沈庄主拇指食指并拢,狠狠捏住微凸起的小点,用力搓揉。君笑"啊"一声叫了出来,上身最敏感的部位被这样摧残,针扎般的痛感直冲上脑中。悬在空中的身子尽力向后退,牵动其它部位的伤,让他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沈庄主比君笑身量矮,他另只手在墙上按了几下,铁链向下放了几寸。沈庄主手向下探,刚好抓住君笑要害,动了起来:"还说自己是男人,一点都挺不起来,真没用啊。"
"你做什么!放开我!"君笑又怒又羞,脸上已是全红,不知身前男子为何要这样做,然而总知是与性事相关。身上伤痕还在流血,手脚筋骨处也痛得近乎麻痹,最敏感的部位却被这男子恣意玩弄。男子手下时轻时重,引得他战栗不止,身体于极痛中有了极怪异的感觉,挣扎着,却换来更恶劣的逗弄。
"我做什么,你不知道么?"沈庄主下面的手向后,拇指按在精囊上,其它几根手指探入君笑臀缝中。君笑身子重重一震,感觉自己都没碰触过的部位被灵活手指按压着,不禁大窘。沈庄主见他眼中透出迷茫,身上血红之余还染了潮红,本来只恶意玩弄的心思敛去些许,竟真的起了欲望。他邪邪一笑:"原来倒是个雏儿,虽然长得实在普通,不过大爷今天有兴致,就给你开开苞吧!"
说着,食指猛伸,插入君笑后庭中。君笑低吼一声,下身疼痛窜上,全身痉挛不止。沈庄主的轻薄话儿他却也有知道,刚疑惑这些词不是说女子的么,就见对方解开腰带,甩掉长衫,然后解开裤带。下身欲望已经挺起,硕大得与其秀气身形不衬。君笑心念一闪,竟然有几分明白了。
沈庄主手指抽插着,君笑后庭合得死紧,但他没有半分怜惜之意,强力进出,指甲刮伤内壁,鲜血顺着指身留下。君笑痛得半闭上眼,用尽力气却只能微微扭动,牙齿将唇咬得出血,流在胸前。沈庄主见他痛苦之色,感觉他微弱挣扎,又见他毫无尊严的姿势和系着送上前来的下体,忍不住欲望高高勃起。他眼中精光大盛,手指退了出来,紧抓他腰眼。下体向前,毫不费事地顶住他后庭口外,分身头对准君笑后庭,全无怜惜地猛插进去!
"啊--"
这是什么,怎么会这样?他是男人啊,为何会这样?两腿大张着,中间从未被侵入过的部位被他人性器强行捅开,他几乎听到了身体被撕裂的声音。眼前一阵昏黑,偏偏下身的剧痛让他无法晕眩过去。巨大性器开始在体内搅动,脆弱紧窒的甬道被撑开然后剧烈进出,悬空的身体被顶得上下起伏,像暴风巨浪中的漂流小舟。后背抵住墙,适才被人翻过去鞭打的伤在粗糙墙面上磨着,碎小沙石进入伤口中,和血混成一起。
"太紧了!"沈庄主感觉君笑收缩后庭,裂开的庭口紧紧环住自己的分身,紧窒得有些疼痛。饶是他毫不留情,外加血液润滑,还是有些进出困难。他不悦皱眉,狠狠打着君笑伤痕累累又夹住自己欲望的臀瓣,君笑只是惨叫,却并不放松。沈庄主见对后面的凌虐无用,一只手掐住他胸前一点,另只手握着君笑分身,狠狠捏了下去。
后庭被无情的凶器贯穿,前面分身本就有伤,又被摧残,君笑身体一挺,再无力绷紧下体,任由身前人拼命在体内驰骋。下身每处关节似乎都碎了般,扭曲成近乎不可能的角度。硕大的凶器在体内进出,每一次都是顶到最深,然后缓缓抽出。顶的时候直入肠道,像是真要把身体刺穿一般,凶狠无比,分身下面球体拍着大张的臀,清脆的声音混着分身进出后庭的淫糜响声,和惨叫喘息结合一起。抽的时候却是慢慢带点旋转地抽出,像是要把体内的一切都吸出去一般,直到凶器半个头部出了庭口之后再忽然一插到底。内壁的嫩肉都被带着出出进进,有时男子更是完全抽出再凶猛捅进,让君笑连惨叫都叫不出来。
呼吸都要停了,身体被束缚着辖制着,无助地摇晃着任由对方肆虐。听到液体滴在地上的声音,是后庭的血液,随着对方抽插迸出,流到地上。身体被夹在墙与对面野兽之间,后面的寒冷坚硬磨着后背,前面的炽热柔软灼烧抚弄。后庭的疼痛超出断裂四肢的痛,而前面柔嫩分身被恶意抓着搓捏着,指甲甚至挑进娇嫩铃口里,虽然只能探入前端,也是直刺头顶的痛。君笑几乎要以为这样的折磨永远不会停,头无力垂下,神志渐渐飘远,除了被切开的痛之外,再难感觉到什么。
对面男子却是兴奋得眼都红了,不是没玩过娈童,只是那些个曲意承欢和强暴眼前这倔犟男子的感觉又怎能相提并论?更不用说那些惯此道的人就算再紧缩后庭,又哪里有眼前这人的紧窒炽热?君笑这样悬在空中任人宰割的姿态更是刺激了男子的兴奋,挣扎的扭动也是恰到好处,痛呼惨叫用低哑声音喊来,只能让他加大身下冲刺力度。男子久经男女情事本有些麻木,此刻却因身心双方的满足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极乐一波波冲上头顶,双手也不再顾着对方敏感处,一手抓住君笑腰眼一手紧握他肩膀,配合着下体冲插摇动君笑身体,口中不由低吼些淫秽之语。
"再缩!再缩老子插死你!嗯......夹得好紧,妈的......操死你个不服软的......顶死你......"胡乱说着,紧紧插着,分身被内壁嫩肉缠得紧紧,进到对方身体最深处。终于男子只觉后颈一麻,身下狂乱前后顶进,然后身体停住低吼一声,火热的浊液尽数射进对方体内。慢慢抽出凶器,红白体液随即流出。
君笑感觉后庭充满了粘稠液体,一瞬间连呼吸都似停住一般,知道自己已是肮脏无比。他闭上眼,只求速死。适才试过咬舌,乏力的身体却连这点都办不到。眼角干涩,流不出的泪意沿着喉咙上到嘴里,从嘴角溢出。意识抽离,痛到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手腕却忽然有些松,微微睁眼,见身前男子将铁链打开。想放下双腿,却因举久了而麻木,根本无法合上。后背从墙壁脱离,然后抵住地面,正是刚才被自己污了的那一处。双腿被男子举到体侧,君笑正模模糊糊想着总不会他又要了吧,粗大的欲望便突然挺进,插入还流着液体的后庭。然后便又是毫不留情地抽插,无边的痛覆盖全身。
在昏迷之前,甚至已经昏迷的时候,后体几乎一直被充满。身体已经破损到完全无法反抗的程度,手脚动也不能动,只能任对方摆着姿势然后被侵入。身子被捏着,鞭伤被捏得更多血流出,断裂筋骨处被紧紧按着,痛到无法呼吸。总以为这一刻是痛到极点,却总能有下一刻更加痛彻心扉。最后脑子终因一下奇狠的冲插而模糊,眼前终于黑下来。健壮的武人身体和坚韧的意志总算撑到尽头,陷入值得感激的完全昏迷中。最后一个念头是:他希望永远不要再醒来。






每一次的清醒都是更深的地狱,当君笑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翌日下午。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在他赤裸皮肤上,却没有丝毫暖意,反让他打了个寒战。
......这是哪里?
意识极模糊,完全想不起来曾经发生的事情,直到试图抬起手的一刻。手腕处传来刺骨的痛,额头渗出汗滴,下意识要蜷起身体,却带来了更大的痛楚。
"啊......" 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喊,声音嘶哑得甚至不像人声。他瞪大眼睛,昨晚的一幕幕在脑中浮现。眼睛变得血红,拼命咬住唇,甚至奇怪自己怎么会活着。全身无处不痛,最羞耻的部位被撕裂,里面似乎被清理过了,但还是传来令人恶心的粘腻感。想起昨夜这里竟然容纳了另一个男人的性器,还任其不断进出,不自禁地缩紧后庭。这一点点的动弹竟然引起无尽的痛,体内火辣辣的,原本紧窒的甬道有些异样的胀痛感。君笑闭上眼,真恨不得自己没有醒来。为什么没有在那样狂野地凌虐中死去,为什么还要清醒过来面对这一切。
妄图移动,感觉自己是躺在床上,身上伤似乎经过了大约的处理,至少洗干净了。动是动不了的,右手左脚的筋已断,这一手一脚算是废了,日后别说动武,恐怕连动都难。而左手右脚关节骨踝虽然碎裂,却还有续上的可能......君笑斜眼看向自己左手,小指处被白布包着。他在尽力低头看向右脚,脚踝处亦被包扎过,稍微动动,出了一头冷汗之余,能感觉到骨头已经被接上。想到自己这样,与废人何异,心中悲到顶点,反而大声笑了起来。他脖颈上有鞭痕,喉结一动便是剧烈疼痛,又加上他声音破裂喑哑,笑得更像哭一般。笑了片刻,喉头一甜,血涌了上来。他侧过脸,看着雪白的床单被血弄污,凄凄笑着。
实在太可笑了,因为抓一名夜行人,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那采花贼,竟然落得这样下场--采花贼没抓到,自己倒被人强了去。要是名女子,哭天抢地自杀也有些道理,可自己还是男人,天朝律法中,强奸罪名可只针对强了女人的。而且......自杀......他现下四肢俱废,别说自杀,就是想下这床都难。
"老天,我楚君笑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为何你要这样待我!"喉间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嘶喊,奋力用后背顶起身体,向床下滚去。落在地上的剧震几乎让他再度昏厥,伏在坚硬的地面上,他一边肩膀有刀伤,只能用另一边的手肘着地,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向前蹭去。遍布伤痕的身体在地面上摩擦,每动一下都牵动全身。
眼睛紧紧盯着摆放古董的木架上那只花瓶,一步,再近一步......
"啧啧,刚醒来就下地,看来我还是太心软。"声音传来,好听的音色却配着冰冷的声调。君笑忽然间全身僵硬,伏在地上,身体竟有些发抖。不堪的记忆在脑中不断重现,男子的双手抱上来的时候,他怕得几乎停住呼吸。他是真的怕了,鞭打拶指他都能忍受,可双腿大开没丝毫尊严地任男人进出--只要想起就恨不得死去,抛开这污浊身体。
沈庄主抱起比自己还高上半头的君笑,感觉到他的颤抖,满意地笑了:"很怕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只要你说是谁派你来的,我就会温柔一点......"
君笑被他抱在怀中,看着对方衣冠整齐,自己却是片缕不着,心下一窒,已是死灰一片:"没有人派我,你......杀了我吧!"
沈庄主挑起眉,想不到对方被折磨成这样居然还不松口,恼怒之余倒也有几分佩服。他把君笑放到床上,自己坐在床边:"我哪里舍得杀你?"手不正经地在他身上摹挲,"这样的极品可难得得很,不愧是武功高手,皮肤结实紧密弹性又好,就算受了一身伤也敏感无比,还有这里......"他笑得轻薄,手向后面探去,"又热又紧,夹得让人恨不得永远不离开......"
"你--"君笑侧身去躲,牵动全身又是疼痛。他的身体哪里撑得住这几次折腾,只稍稍躲开便已是满身大汗,剧咳不已。沈庄主扬起秀气的眉,嘲讽笑道:"怎么?要不要喊声非礼,说我再过去你就撞墙?"他薄薄的唇勾起,"想不到一名武人,也要效那些愚妇所为,誓死捍卫贞洁啊。"
"什么狗屁贞洁,我又不是女人!"君笑怒喝,"姓沈的,楚君笑这次就算栽了,你要杀要剐随便,休要羞辱我--"
声音中断,身体被翻过来,男子解开裤带,猛地覆在君笑身上。君笑只觉得干涩后庭又被撑开,他想挣扎,然而四肢俱废,只能尽力移动身体。由于被对方压在身下,这样的挣扎反而像是迎合一般。他心下寒彻,也不再动,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床单。白色的棉布上有大片殷红,是他刚才咳的血。
人体的重量压在身上,肋骨大概快断了吧,胸口闷得无法呼吸。腿被提高,双丘被大力掰开,身上的人狠狠地抽插。君笑只觉下身一片麻木,后庭却敏感无比,粘腻液体又涌出。他的头埋在枕间,呼吸停住,血从口中不断涌出。
沈庄主畅快之中发现身下人有些不对,一个挺身然后抽出欲望,把君笑翻过来。却见他身前尽是鲜血,一双眼却大大睁着,脸上表情已经木然,眼神却厉得惊人。他和君笑眼神相触,心中竟然一悸。君笑的眸子极深,幽黑中是倔犟亦是凛然,召告了眸子主人不屈的意志。他呆呆愣着,竟然无法移开眼光。
这人......好耀眼......即使是被压在身下,即使四肢俱废,即使满身是血,竟然还是满目光华。
沈庄主眉头一皱:"你到底是什么人?"这男子气势太出众,绝非一般探子细作,半夜潜入庄子里定有重大图谋。他现在需事事小心,决不能有半点疏漏。
"柳县......捕快,楚君笑......"君笑边咳边答道,视线不稍移,深邃眸中有不尽恨意。这时重复身份,已经不指望对方相信或者发现错误,只是傲气使然罢了。
如果死去,也是作为误闯庄园的捕快而死,没有半句服软求饶。不管外表看来多狼狈,受到怎样残酷的对待,自清者清。
"你这身份做掩饰倒是真好。"沈庄主挑眉,"竟然连我都查不出异状......只可惜你戏做得太过了,一名捕快,还是小县城里的捕快,怎会有如此武功?连江湖排名第七的大盗林侠衣都被你所捕,教人怎么相信你只是一师承不明的捕快?"
他一手持起君笑左手,挟住他手指:"你在柳县这么些年,是为了就近监视我吧?倒真有耐心呢,你到底是何人手下?"他收拢手指,微微挫动,君笑小指指骨本已碎裂,此刻碎骨相磨,直抽动到心。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君笑皱起眉头,"你是武林盟主还是朝廷大员,值得别人特意潜在这里监视你?"
沈庄主眼神一敛,猛一松手,让君笑的手垂回床上:"别妄想试探我!"
君笑冷冷将脸侧到一边,呸了一声:"有病!"
沈庄主听清他的话,忍不住勃然大怒,按住他的手,整个人压上来:"给你三分颜色,你倒开起染坊来!楚君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你知不知道你是死是活就在我一句话?"
"你杀了我吧。"君笑淡淡说道,一双眼仍是看着沈庄主,神情几分无谓。沈庄主瞪着他,感觉他眼底尽是对自己的嘲笑。嘲笑他用死来威胁对方,对方却丝毫不惧。
沈庄主地位极高,即使有不少敌人,真敢正面与他对上的却寥寥无几,更没有这种用"你输了"的眼神看他的人。他气极反笑,俯下身,唇凑到君笑耳边,轻柔呼吸温热喷在他敏感耳垂上:"我不是说了我怎么舍得你死?楚君笑,我倒要看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等你趴在我脚前哭着求我的时候,看看你还能不能倔得起来!"
君笑冷冷甩他一眼:"你作梦。"
给他的回答是腿被抬高,男人野兽般冲进来,不断地冲击,带着恶意的戏弄,深得似乎要把肠子搅烂。大睁着眼,看着身上男子动作表情,痛遍布全身脸上却丝毫表情皆无,似乎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一般。他现在已经无用到连自杀亦是做不到,那么干脆苟活下来,看看这世界究竟能怎么待他。他已经很难想象比这短短一天的事情更糟的经历了,而既然自己现在还活着,不如睁开眼睛看到底,看看自己究竟能坚持多久。
身上男子渐渐沉迷,可见高潮时秀丽脸上迸出的狂喜来,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大滴大滴的汗滴在君笑胸前,有种奇异的暧昧气息。君笑点漆般黑眸看着他,极痛到麻木中,竟然有种隐然的胜利感。
沉醉的人是他,不是他。

沈庄主很忙,所以每在发泄过后都会直接起身离开,然后有名中年女子会来整理床铺和清理君笑。君笑起初时候窘迫万分,难以想象一个人怎能如此被羞辱,被男人发泄过后还要赤身裸体被女人摆弄。然而他是中了毒的,全身内力尽去,手脚又断了筋骨。全身上下除了左手勉强能用之外,竟再没第二个好使的部位。别说一名中年女子,就是几岁的小孩子也可以轻易摆布他。君笑唯一能作的是裹上床单,勉强自己做些清洁。偏偏他生**洁,每被侵犯之后必要清理干净,又不让人帮忙,也不知受了多少罪。
加之沈庄主对他兴趣似是极大,竟没有一天不来找他的,君笑更是难熬。他的身子哪堪男人的性事,后庭裂了合合了裂,没几时是好的。排泄自然成了极痛之事,而且他身不能移处处需人照顾,他又怎能让一女子抚他到夜壶旁。结果就是他吃得极少,水亦是少喝--他并不曾在被侵犯的时候挺起过,也许因此找来了沈庄主的愤怒,竟数次将细长异物沿着铃口塞入,痛得他恨不得便死了,幸好男性并未因此而废。小解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非到必要决不喝水。
这样没两三天,人便瘦得成了一条,脸色更是灰败得不像活人。吃得少不说,每次被强迫都会消耗大量体力。反抗自然是没有用的,可君笑也总不让对方轻易得逞,每每到对方进入时已是一身汗。更况他身体不行,心理更是无法接受,常常在对方猛然进出的时候呕血。事后更是呕吐不止,吃过的丁点事物也都被吐了出来。不惯与男人交合的身体更会发烧半天,晕晕沉沉在床上躺几个时辰,其间更是吃什么吐什么,像是能把肠子都呕出来一般。
其实第一次被上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折磨的差不多了,要是一般人被打成那样哪里还会有命在,也就是他武功高身体好,尽管功力被迷 药消去,毕竟只是不能使出来,实际还在。当真伤到要紧处,功力也会护住心脉,保着一条命。因着这样,睡了醒醒了睡,受着无尽折磨,却仍睁着眼活着。
这样过了将近十天,君笑本来还算健壮的身子变得纸一样薄,竟然比那沈庄主还纤细上几分。原本刚强的线条都敛了起来,腰比女人还窄,一折就能断掉似的。到了最后,除了一双晶亮的眼,楚君笑全身上下几乎都没有活人的气息。连在床上都是一动不动,似乎身上那个冲刺的人侵犯的不是自己一样。
"少给我装死!我可不想奸尸!"沈庄主有些意兴阑珊,抓住君笑的发向后扯,"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别做梦了!"
君笑见他气急状,忽然觉得好笑,眼光在他脸上一扫:"怎么,被强 暴难道我还要迎合不成?"说这等话脸色丝毫不变,反正最羞耻最难堪的部位和姿势都被他看过,这身体都脏成这样,还有什么可矜持的。
"怎么瘦成这样?扎人!白得像个死人一样。"沈庄主皱眉看着他的身体,瘦得都脱了相,怎么看着怎么让人不舒服。本来极具弹性的肌肤一旦瘪下去,就透着鞭痕青紫,手上骨节看得这叫一个清楚,青色血管似乎能迸出来一般。感觉这男人似乎随时可能断气,心底竟然有些慌乱滑过。像是小时候拿家里的狗死劲玩,就喜欢看那双黑亮亮的眼睛里面透出泪光,每当他靠近时都哆嗦却不敢跑开。结果那只狗终于死掉了,在他一次恶意"驯养"之后。真是可惜了,他还没玩够呢,眼睛那么漂亮的狗,以后就很少见了。
君笑倒不知他想法,淡淡一笑:"这样又怎样?女人被玩过火也会死,男人又不见得比女人强。"
沈庄主见他笑容,心中打了个突。君笑这样,像是完全不着意生死,半身已在阎王殿一般。他握住手,不想让他死呢,他还没有玩够。
"宋七,宋七!"沈庄主着上里衣,对屋外喊道。想了想,把自己的外衫给君笑罩上。片刻那中年女子进入行礼:"庄主有何吩咐?"
"叫刘三过来,带着他那些行头,看病。"沈庄主道,宋七领命出去。君笑听着宋七刘三这样的名字,知道必是化名,忍不住心底嗤笑:他已经这般模样,这沈庄主倒还防得厉害。这叫宋七的中年女子武功着实不低,竟然甘为佣仆照顾一名男宠,这沈庄实力非凡。低头苦苦一笑:自然是实力非凡的,自己一身功夫,不也轻易断送在这庄子里了么?
沈庄主见他低头,唇角微翘,也看不清他表情,以为他是因为这些人的名字而笑,于是也笑开了。他相貌极美,一笑便当真是春花初绽,衬着雪白里衣,是幅绝丽美人图。君笑此刻已经知道这人面如桃李心似蛇蝎,自是不会再呆呆看着他,心里冷哼一声,侧过头去,却听沈庄主声音:"我这人有些懒,能少记几个字是几个字,所以这些属下都是按姓加地位。当然,姬妾也是。"他顿了顿,"我这次来庄上住得时间稍长,随行侍妾有五人,你可以叫楚六。"
君笑脸色一变,顿觉辱极。沈庄主此刻将他表情看得清楚,心中微得意,道:"对了,我还从未说过,我名是沈步吟,在这庄里,你随他人叫我庄主即可。我特许你在床上叫我名字。"
君笑直气得一张脸青白,左手扬起想打过去,却被沈步吟持住手腕:"你身体这么不好,可小心伤着,别乱动。"
此时外面门声响动,通报过后宋七刘三进来。君笑功力虽失,眼光仍然锐利,一眼看出刘三武功还在宋七之上。刘三看着也就三十左右年纪,身上尽是谦和之气,和房内感觉迥异。君笑见他面容神情,倒起了几分好感。
"刘三,你治过这人,他现在身体非常虚弱,你来看看。"沈步吟见刘三,挥手叫他到床前,指着君笑问道。
君笑听沈步吟这么说,知道自己第一次被折腾了一夜之后便是由这刘三医治的,想起那时的惨状,心下大窘。刘三过来为他搭脉然后掀他衣服时,他左手死死抓住不让他动。刘三为难地看向沈步吟,沈步吟眼一转已经知道君笑心思,笑道:"君笑你害羞什么,刘三又不是没见过。"
君笑听他语气轻佻,双眉便是皱得死紧,左手将衣角抓得更紧。十天里几乎不着片缕,难得有衣蔽体,怎么也不肯松开了。但他那点力气哪能济事,沈步吟抓着他手腕,刘三很快将他全身上下检查一遍。君笑羞愤之时,沈步吟转头问思索中的刘三:"他怎么样?怎么医治?"
"庄主,您是想要这人死呢,还是要他活?"刘三反问道,沈步吟扬眉:"死怎么样,活又怎么样?"
"若您要他死,该怎样还怎样,他决计撑不过十天去。"刘三道,"若您要他活,那接下来至少半月时间里他不能再与男人交合,更不能呕吐呕血。不能乱动,乖乖躺在床上养病养伤,我再开几个方子给他调养,他身体底子好,好好待着也许半年后能恢复得差不多。"他唯一沉吟,手延君笑肩肘划下,"但他右手左脚就算废了,功力是决计行不上的,手提不起重物,脚也无法长久站立......"他叹了口气,医者仁心,实在无法对这样的惨状表示出赞同。然而沈步吟又是他的主子,即使恻然之心大起,他也不能有半句指责。
君笑虽然早知这样的结果,听他这么说也是震了下,心底泛起酸涩和寒意来。心里想不如就被沈步吟折磨死,倒也干净,却听他说:"那我不碰他便是,刘三你开方子吧。"
君笑听他这么说,先是愣了片刻,随即想通沈步吟这样,不过是为了多折磨他一段时间罢了。他心底冷笑:沈步吟,你今日决定让我多活些日子,总有一天会后悔的。这沈庄绝非做正经事的商家地主,我一定要查出你到底有何图谋,将你送入柳县大牢!
他自小本就是个倔性子,跟着师父学了几十年武,脾气被磨得差不多,当捕快时又处处容让别人,直成了有礼的彬彬君子。这一番无来由的残酷折磨却让他倔犟全生,堵着口气非要报仇不可。于是乖乖任由刘三处理他伤口和断骨处,全身被裹得密密麻麻躺在床上,心底一片澄静,想着师门武功,想着右手剑怎么换到左手使,只有右脚怎么配合招式。
还剩一手一脚,足够了。






没有沈步吟的侵犯,伤确实好得快了很多,虽然还是消瘦,脸色却不再惨白一片。那刘三倒十分细心,看出君笑不愿被女人搀来扶去,便让沈步吟找了名老者来照顾君笑。老者叫钱十七,人虽然老,武功倒也还可以,照顾个把君笑不成问题。只是他性子极古怪,常常坐在床边一天不言不语,眼睛看着墙壁,像是要在上面找出蜘蛛网似的。
他不言不语,君笑比他还沉默上几分,连解决需要时都是做手势。几天下来,钱十七也不得不佩服君笑的隐忍功夫,有事没事的,也和君笑说上几句。君笑是打定主意调查沈庄的,尽管极不愿搭理这人,也还做到有来言有去语。钱十七不知君笑来历,以为他只是庄主不太顺从的男宠,说起话来也就不十分掩饰。外加君笑有意套话,把他所知道的套了个七七八八。只是钱十七武功固然排名不高,能力也有限,知道得实在不多。沈步吟的身份他是宁死不可能透露半句的,所说的无非就是庄主常年在外,只有有事情的时候才来此。最近眼见江湖风波,庄主便来此布置。
钱十七露些口风,君笑不能追问,心下琢磨着这庄主在江湖上到底是什么身份。沈步吟武功不是甚高,但手下前十名拿出来都是一时之选。钱十七几次噤口,都是触及到了沈步吟江湖所为。君笑至少能确定一事:沈步吟绝对有什么阴谋,对江湖。
捕快倒不是江湖中人,不过君笑对江湖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所以当钱十七冲口而出"影门"的时候,君笑涑然而惊。影门是江湖上的传说,说得玄之又玄,却没有人真出来证实这些传言。不过江湖传言一般来因有自,挑着信总差不多。据说,影门是武林之暗影,一切罪恶都聚在影门。每个门派中都有影门之人,然而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甚至有人说江湖门派,实际上有半数已经在影门掌握之下。更离谱的传言是影门门主是皇族后裔,应该登大宝的。
最后这句话最是无由,但也最是可信。因为江湖中人少与官府来往,皇族后裔在他们眼中也实在算不得什么。若真想夸大影门背景,说是少林武当武林盟主之子都比皇族来得有效。所以这皇族的传言定然有因由,绝非妄言。江湖人不搭理皇族,不代表官府不在意。数十年来,只要影门稍稍出现,剿灭的大军就会开来。这种做法不啻是种验证,而影门志在天下的传言,似乎也不再只是传言。
难道......这来历不明的沈步吟,竟然会是影门中人?
这么想来,倒也严丝合缝。毕竟沈庄之中神秘高手如此之多,背景定然非常。就算他不是影门中人,也肯定脱不了关系。钱十七失口说出影门名字之后表情甚是慌张,君笑装了半天傻,他才恢复正常,送了口气似的。
若是影门就好办了,他只要掌握了证据向朝廷一通报,这庄子怕都会被夷平。天朝刑律虽然不严,但没有任何朝廷容得下篡位之人。到时他亲手杀了沈步吟,报了此仇,也许凭这一手一脚,还可以在柳县继续作个小捕快。
只是这身体......赎晓菡出来也许做得到,迎娶之类的想法,再也休提。残废不论,肮脏如此,此生还是独身而过吧。
心中起了无尽恨意,那人只为了询问,为了折损自己的尊严,便做出这等事情来。听钱十七说他最近都在妾室那里度夜,证明他并非有龙阳之好,却......毁了他......

"没有"龙阳之好的沈步吟有些恍惚。
公务倒不难处理,江湖上虽然有些麻烦却也不是问题。他恍惚,是因为自己很奇怪。
"庄主......"詹一贴了上去,温香软玉,让他顿时不耐起来。浓郁的香气会掩去自身的清爽味道,那人身上就没有半分香味,初次的时候,他身上虽然都是铁锈味的血,也还闻得出淡淡体味。那人很爱干净,即使只能一点点挪动,也要把身上弄干净--当然,即使他弄得再干净,自己一覆上去就又完了。
沈步吟想着,完全不理会身边极力讨好的女人。詹一是他此次带来沈庄的妾室之首,容貌极美,人也是柔顺妩媚。沈步吟十四岁便解男女之事,接触过的男男女女不知多少,向来觉得男人没有女人软,抱起来也是不舒服。有些小官倒是十足十似了女人,但既这样还和抱女人有什么差别?楚君笑却不同,他武功高,皮肤柔韧,身体刚中带柔,怎么摆弄都可以。不管怎么抱他,他最多是闷哼几声,倔犟的眼大睁着看着自己,明明是把他压在身下,却有种被鄙夷的感觉。即使是口吐鲜血也决不会有半句服软恳求,这样不识时务,却实在是有不识时务的可爱。每晚在床上将他欺负到几度昏厥,见他倔犟神情换成脆弱,见他昏迷中下意识地皱眉,听他控制不住的轻喘痛呼,有极强的感觉--这男人是属于他的。
所以才不能让他死掉,他沈步吟要的人,就算是阎王爷也不能抢!除非是他自己先厌倦--不过对于这个新的玩具,他至今还兴趣浓厚。当然他是极无长性的人,这兴趣估计也就个把月吧。到时候是把这男人分给下面么......
大概即使被众多男人骑了,那男人也不会求饶吧。在他心中,可能被他一人侵犯和被众多人侵犯没有任何差别。沈步吟愤愤想着,决定要是那家伙没在自己身下求饶就绝不放开他。
"滚开!"詹一的纠缠终于让怔怔出神的沈步吟不耐起来,一拂袖子,感觉这样甜腻的接触简直令人作呕。刻意地讨好,不见半分情绪想法。还是那家伙好玩,抱起来舒服,那里也让人销魂。
想到平日的欲望驰骋,胯下热起来,却非对眼前的女人。想到君笑微带些羞辱却尽力平静而高傲的表情,沈步吟心头一热,披上外衫下床,推门而出。
对于沈步吟而言,沈庄只是处理江湖事务时暂时的落脚点。但以他一贯的奢华,这里自然是极宽绰的。他平素住在七步居,君笑前阵子就在那里,这些日子养伤,沈步吟眼不见为净,让他搬到七步居西侧的流夙轩。两处相去不远,很快便到了。沈步吟在门口略一迟疑,推开门。
他来得却是不巧,君笑正和钱十七说着话,两人聊着聊着,君笑竟然笑起来。钱十七武功不够高,君笑又失了内力,两人谁也没注意到沈步吟进来。君笑有意套钱十七的话,是以与他相谈甚欢,潇洒一笑,已恢复些神采的清俊脸上现出摄人的光芒来。
沈步吟呆呆立在门口,看着半倚在床上的君笑笑得开怀,竟然移不开步子。他见过他苦笑,见过他漠然,见过他痛苦愤怒,可他没见过他的笑。
而他对钱十七笑了,洗去所有的苍白,没有面对他时的恨意和漠然,剑眉不再皱成一团,而是稍稍扬起。眼睛亮得如明星一般,半分厚的唇到末处微微翘起,左颊有个浅浅的酒窝,无酒亦醉人。
下腹灼了起来,沈步吟几步走到床边,对反应过来施礼的钱十七喊了句"退下",紧紧盯着君笑。钱十七忙不迭退出,君笑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又恢复到惯常面对步吟的漠然。步吟一气,抓住君笑的手,嘴吻上他适才还扬起的唇。
第一次的唇齿相接,彼此都怔住了。沈步吟探着君笑的舌,讶然于双唇相接的甜蜜。君笑却是想不到二人竟会有这样的亲密,并非性交,却也相容在一起。吻是用来盟誓的吧,两心相许才该有这样的交通,沈步吟不是只想屈辱他么,为何突然......
唇舌交缠,步吟强行进入君笑口中,强行触及君笑口中每一分。灵活的舌头在上牙床来来回回挑着,口中的痕痒沿着喉管下去,全身不由紧缩颤抖,难受得想叫出来。君笑用舌去顶入侵者,结果被对方卷获,翻转着搅动他的柔软。步吟只觉全身燥热,几日来对这身体的想念此刻全涌上,一边吻着手一边爬上君笑衣襟,轻轻一撕便将罩衫撕成两片。
君笑身上有伤,平时只是罩衫里加件里衣,很容易便被脱下。他感觉步吟的舌在口中肆虐,心下着恼,狠狠咬了下去。步吟大叫一声推开他,见自己舌尖处渗出血来,脸色变得狰狞可怕。
"妈的!竟然敢咬我,你小子不要命了!"步吟右手托住君笑下颌,手向下然后向后,君笑闭紧眼睛,听得"咔"一声,是下颌被他脱了臼。君笑张着口,任步吟舌滑入,半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又是这样,张开身体被狎弄着,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君笑睁开眼,眼底闪过嘲讽的笑。
终于还是这样,刘三说要静养半个月的时候他就在想沈步吟怎么会放过他,如今却还是落到这地步吧。只是自己一个大男人竟然因为这种理由死去,实在是到阎王殿都说不出口。
身上的人抚弄的手到了下体,猛烈侵入周遭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的部位,君笑剧烈地震动了下,想着这样就是解脱了。
他的震动提醒了沈步吟,想起刘三叮嘱过的话,竟然停下了入侵。抽出手指,沈步吟覆在君笑身上不停喘息,激起的欲望叫嚣着发泄。只是不能那么冲动啊,这男子若死了他以后找谁去?
君笑疑惑于他的忽然停止,眼光移到他脸上,见他痛苦忍耐的表情,心中错愕。沈步吟感觉到他视线,看向君笑脸庞。君笑刚才被他吻得难于呼吸,红晕满面,还没有褪去。嘴无法合上,银丝沿着唇角微微逸出。沈步吟一看之下身体更热,下体坚硬如铁,在君笑腿间剧烈颤动着,又不能当真销魂,连汗都滴下来了。
"妈的!"步吟低咒,想自己晓人事以来哪曾这么压抑过欲望,偏这欲望越压越深。他拉过君笑肩头,手抓着他的发,跪直身向前一送,把自己勃发的部位塞进君笑口中。
君笑这一下真的傻了,眼瞪得大大的,却只见男人胯下。他无法合上嘴,任由男人性器在自己口中进进出出,顶得深时直刺喉咙,君笑喉头一阵翻腾,下意识想吐出来,舌头不停上顶。这样的动作加深了对方的兴奋,步吟只觉君笑口中又湿又软,软滑的舌在欲望旁顶着,掠过暴起青筋,添舐着硕大的顶端。
热流从下体沿着脊椎上升到后颈,脑子像是麻了一样什么意识都没有,什么爆炸了一样声音在脑中沉沉响起,下身不断向前挺,抓住身下人的头发配合着向前向后。终于眼前一阵白光,欲望勃发,尽数喷在君笑口中。身体倾倒,重重压住刚容纳过自己欲望的男子。
身下男人没有动静,步吟恢复神志之后觉得奇怪,扳过他脸来。却见君笑脸色惨白,双眉紧皱,呼吸微弱,竟然是昏了过去。步吟见他这般脆弱表情,心中怜意大盛,轻轻揽住他,右手托他下颚,向上一送将臼接了回去。他动作轻柔,但挫骨毕竟是极痛的事,君笑昏迷之中感到痛楚,睁开了眼。
第一眼看到的是男子带着关怀的眼,君笑愣了下,有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迷糊。口中粘稠苦涩提醒他适才受到怎样的折辱,揽着自己腰的手受得紧紧,刚才就是这双手拉着自己的发,让那里在口中进出......
"呕......"君笑心口一阵翻腾,但觉肮脏到了极点,趴在床边吐了起来。他右手勉强支住身体,左手软软搭在床上,不停呕着,几乎要将体内一切都吐出来一般。步吟心中不悦:这男子竟然把厌恶表现得如此明显,把他当作毒蛇还是什么?不过就是口 交么他至于嘛!

"喂,你--"步吟正要发怒,眼光一扫见到地上秽物中有斑斑血色,心中大惊,连忙扶起君笑。君笑右手软软打出去,打在步吟身上,半分力道皆无。步吟抓着他的手,对外面大声喊道:"钱十七!叫刘三给我过来!"
君笑怒极攻心,想自己这丑态竟然要被他人看去,体内蛰伏的绵绵内息在气恼同时行岔,使他一边剧咳一边呕血。脸上还有凉凉的浊液,他知道是男人的体液,左手抓起床单在脸上大力擦着。被固定住的小指尖端划过脸颊,留下淡淡血痕,他却恍若不觉,只是一遍遍擦拭脸上污迹。
"君笑!你作什么!"步吟见他这样伤害自己,心里不知怎地竟是一阵不舍,抓住他右腕,把他揽在自己怀里。君笑无力反抗,贴在步吟光裸胸前,闻到他气息,又是一阵作呕。他这些日子进食稍多,吐到最后也只有腹中酸水,夹着鲜血染在沈步吟白皙肌肤上。沈步吟哪受过这个,满腔怒气却在见了红迹之后停息。这挺俊男子被自己揽在怀里,倔犟的眼中有些水光,是呕血的后果。身上冰凉微微颤抖,无力地倒在自己身上。步吟对这比自己还高大的男人只觉无比怜惜,右手将君笑双手反剪在背后,左手轻轻抚着君笑的发--明明是这么倔犟的性格,发丝却柔软。前阵子显得有些枯黄,这几日大概是补了些身体,发也变得漆黑明亮。
"庄主您召属下何事?"门外响起刘三的声音,应是隔了段距离用内力传音,声音听起来远却聚而不散。沈步吟提高声音:"你进来,君笑又呕血了。"
口中说着,手抓过被子覆在君笑身上,严严包住他。君笑注意到沈步吟直接叫了自己名字,心中烦厌,冷道:"君笑是你叫的么?"
步吟许久没听到君笑对自己言语,这话尽管是怒斥,他也觉得开怀。刘三推门进来,看到步吟的笑,竟打了个寒战--庄主不会是被什么靥着了吧?
当然他没时间多猜,马上就被叫到床边诊病。其实哪里还用诊,望闻问切四步里只要望这一步就够了--用眼睛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楚君笑这家伙那宁折不弯的性子......
切脉之后,情况却比想象中还要糟上几分。刘三皱眉问君笑:"你武功是谁教的?"
"我师父。"君笑对着刘三,颜色稍霁。步吟忍不住又是一阵不舒服,刘三翻了个白眼:"我当然知道是你师父,我问的是你师父是谁?"
"师父就是师父。"君笑道,表情恭敬,"家师有命,不许在下吐露师门。"
武林中本不乏脾气怪异之人,隐瞒师门自然也算不得奇怪。步吟和刘三都是知道君笑脾气的,也不再去追问。刘三搭着君笑手腕,沉思道:"今日看你脉搏,与上次又是不同。庄主虽然以药化去你功力,却只是封住气血运行到经脉而已。而你练的功夫与众不同,即使被阻无法运行全身,你功力也可以在气海运行。你这番吐血,就是逆转经脉,气血走岔所致。"
"那我废去他功力--"步吟兴冲冲道,见君笑眼神,收回接下来的话。君笑眼神极厉,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步吟知道若真的废去君笑武功,他定然会恨死自己,心下一犹豫,想那就算了吧。
"不能废。楚公子现在身体极弱,若不是体内还有真气撑着,早就不行了。您现在废他功力的话,就是要他的命。"刘三答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要我哄他不成?"步吟不耐道。从来没有哪个人需要他费心至此的,最可恶的是对方竟然还不领情。心中有气,话也说得恶毒,"不过就是一名男宠嘛,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让你服侍本......庄主都给我做死做活的!不就是被骑在身下张开腿的主儿,还当自己是供起来的观音不能碰么?"
君笑听得这种话,气怒和凄苦一起涌上心头。想自己这么苦苦撑着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一句忍辱负重就包括这样的侮辱么。口中一甜,闭紧嘴倒在床上,不肯吐出血来,以免再被说成什么做死做活的。刘三在一旁见识不妙,连忙出手封住君笑几个道,然后掰开他颌骨,让他把口中血吐出来。然后转头对步吟道:"庄主,您是想医治他,还是要杀他?这男人您和我都不是刚认识,他这脾气,您还非得往死里逼吗?"
步吟见君笑大口吐血,心中早便后悔了,却又不好表现出来。扭过头去:"生气说的话你也当真,心这么小难怪总发脾气。"
君笑听他这话,有几分哭笑不得。刘三出来打圆场:"楚公子,你不要过于激动,庄主无它意。我给你开些补药,你好好养身体才是要紧。"
君笑冷冷一笑:"还真当观音供起来?我看我还是张开......等着死算了。"本想把沈步吟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临到口边觉得太难听,阴沉的脸染上些红晕,愠怒表情忽然添上不自在的扭捏。步吟哪见过他这样脸上又是怒意又是羞意的,傻傻看着他,人都呆了。
"我......我这两天不会再过来了......"步吟呐呐道,"你好好养伤。"
说完转身出去,作个手势,刘三也跟了出去,钱十七留在房内。步吟皱眉:"他身体真的差成这样?"
刘三点头:"外伤外加内忧,能撑到这时候已经是极难得了。庄主您若不想他死,最好还是不要来这流夙轩了。"言下之意就是只要不见步吟,君笑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步吟不悦:"这里是沈庄,他不过就是一名阶下囚,我想杀他不费半点事,哪里轮得到他拿矫?"
"庄主,他现在唯一能控制的就是他的性命。"--而这是您在意的。刘三没说出这半句,沈步吟是他誓死效忠的主人,他说什么他就该去做什么,不应有任何反驳。
只是,就怕庄主自己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吧?不让他抱他还生气,抱了之后惹得楚君笑病情加重,他还不舍。
"庄主,庄子里还有您带过来的五名夫人,您......又不是非楚公子不可。"
哼了一声,步吟迈开步子向轩外走去,声音低低传来:"半个月之内把他吐血的毛病治好,否则......"
"属下明白。"刘三苦笑答道。






即使步吟不来,君笑也未必会得到全然的清静。
右脚碎骨被接好之后有几次剧烈挣扎,因此康复的情况并不十分好。刘三建议君笑多拄拐杖外出走走,活动开了不会影响复位,而会有些帮助。况且他左脚脚筋被挑,若不多练习,恐怕连路都不能走。
于是君笑不得不常常在院子里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着,他这人性子强,绝不要外人帮忙,不知跌了多少次。钱十七直看得满头大汗,生怕他跌伤,惹得沈步吟发火。幸好步吟没有把握面对君笑而不起心思,因此很少来流夙轩,免了钱十七不少忧心。
流夙轩离七步轩很近,然而也是姬妾房舍之一。因此君笑每日活动,都在裳红院里,步吟妾室们的屋舍之外。有时君笑能见旁侧有女子指指点点,受辱之感不禁益深。他倒从不会看低这些女子,但他自己身为男人,混迹在姬妾群中,这点就足够让他羞愤难当了。步吟眼光多高,所选姬妾均是貌美如花气质绝佳的女子,君笑每每觉得自己在这院中简直是突兀之极,偏偏每日还要在他人眼光中跌跌撞撞。
几名女子对他兴趣很大,大概是因为步吟近来很少碰其他姬妾,她们好奇吸引了他眼光的男人。要知道沈步吟虽然不是什么压抑欲望的人,但于此并没有过多投入,对他而言,有很多事情远比眠花宿柳要来得重要。前阵子听说他的七步轩里面住了人,她们已经很惊诧了。后来这男人又被分到离七步轩最近的流夙轩来养伤,钱十七漏些口风说男人的伤有些是因为交合过度,几乎让她们怀疑起男人是不是长得倾国倾城方才让庄主这么不节制。结果见到人,虽然相貌不俗,但也只是中上的英俊。而且毫无女子气息,照她们来看,庄主和这人在一起,倒是庄主更像女人。
步吟姬妾共五人,前三人同出一师门,大师姐詹一平时在步吟面前装得温柔体贴,私下里却颇有些泼辣,好奇心又强。于是常常带着师妹跑去和君笑聊天,看他艰难走路。君笑起初以为这几名女子怀着恶意,毕竟他在这庄子里的身份是男宠,被瞧不起以至嘲讽也是正常的。但她们都很友善,帮忙也都是出于真心。只是她们不知道君笑来历,也不知他满身的伤是怎么造成的,所以谈天时都不触及这些话题。君笑虽觉尴尬,但他向来吃软不吃硬,别人对他稍好他便不会拒绝,也只好每日和这几名女子聊些有的没的。她们比钱十七聪明多了,说话闲扯是闲扯,绝不会透露半句庄子的情况,最多是告诉君笑步吟的脾气习惯,让他平日多加注意什么的。
君笑自是哭笑不得,他又不想做什么男宠,她们提点他做什么。说得烦了,君笑便问詹一:"詹姑娘,你不是沈步吟的姬妾么?"言下之意你我本该争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詹一眼珠一转:"楚六,你知道我们姐妹不止是姬妾的身份,我们都会武,莫二擅长暗器,冷三善使毒。对我们来说,庄主的宠幸绝非必要。"她微微笑着,忽然想起什么,笑容转冷,"我们又不想当真跟庄主一辈子,又不是爱他爱到神志不清,他宠爱谁,跟我们有什么相干?最好他被你迷得七荤八素,让我们都散了,这辈子不娶妻才好呢。省得我们每日还要看那女人的嘴脸!"
"那女人?"君笑追问道。
"什么庄主表妹,叫杜凤荷。"詹一撇了撇嘴,"楚六你为人谦和,最要小心那女人。她在外院住,镇日往内院跑,沈哥哥沈哥哥叫得那个亲!我们几个平日也不知道受了她多少闲气,要不是看她是凤羽......"她忽地住口,硬生生转了话,"她是庄主亲戚,我十个耳光都扇过去了!"
"哦。"君笑点点头,"庄主不是来这边办事的么?为什么还要带上表妹?"
詹一冷笑:"谁要带她,还不是她自己缠着来的。反正她用药精到,让她随行也有好处。"她一侧脸,"不过这女人算是无耻到家了,真当自己是沈庄庄主夫人,哼!"
君笑低下头,心下思量。这沈庄有武功高手,有善用毒的,有善医的。他夜探庄子那天还注意到庄里有些屋舍树木方位奇特,似乎有八卦五行孕于其中。他选在此处居住,显然是为了交通方便......
他想得入神,都没注意詹一已经住了口,而眼前多了名女子。直到手臂处感觉到尖锐刺痛方才抬头,见一名绿衣女子俏立,表情却甚是凶悍。芊芊玉指狠狠掐着他手臂,甚至碰到旧伤,让他瞬时滴下冷汗来。
"你放手!"詹一尽力拉着那女子,然而有些不敢伤到对方,施力有所保留,无法拉开对方。她秀眉微颦:"杜凤荷,楚六受伤未愈,你这样动手动脚的,万一加重他伤势,庄主怪罪下来我可不知该怎么交待!"
杜凤荷闻言眉竖了起来,秀美的脸顿时变得狰狞:"詹一,你是拿表哥来压我?"她声音渐渐升高,"我倒要看看表哥向着谁!不就一个男宠么,表哥才不会在意呢!"
"是么?"詹一冷笑,"若他不在意,你今天来干什么?"
杜凤荷脸色一变,她只是跟步吟提了提君笑,说他来历不明杀了便算,步吟竟因此对她大发雷霆。她心下不甘,才来裳红院找茬。步吟向来心硬,如今对一名擅闯庄子的男人竟如此回护,可见用心。步吟虽然一向对她爱理不理,但她早认定步吟将来妻室非她莫属。反正步吟对于"任何人"都不曾在意过,所以即使姬妾来来去去,她也不会太过担心。
可这男子不同,步吟瞬间的暴怒,昭示他的在意。杜凤荷知道这次是强对手,自然要过来杀个下马威。
君笑不知这些争风吃醋的心态,听她二人说来说去都脱不了沈步吟,不由烦厌。尤其她们总是要说沈步吟对他如何如何,什么喜欢宠爱之类,让他无地自容。右臂狠狠一摔,挣脱杜凤荷的辖制。他右手手筋已断,这一摔是用了全身力气,挣脱杜凤荷之后站立不住,狠狠倒下去。
身体摔得极痛,却没有心里痛意来得重。废人,果然是废人,只能在这里和女人争宠,想甩开对方都无力,只能让自己倒下。他咬住唇,低低笑起来。
詹一见状,对院落旁侧守着的钱十七使了个眼色,钱十七连忙退下。他们在这庄子里身份并不高,无法与杜凤荷为敌--沈庄庄规极严,以下犯上是大忌。
"你笑什么?很得意是么?"杜凤荷见他这般,一气更甚,一脚踢过去。詹一在一旁阻拦,被杜凤荷顺手点了道:"詹一你别以为你是妾室之首就可以违逆我,别忘了我身份远在你之上!"
君笑皱眉:"杜姑娘,你找在下麻烦,关詹姑娘什么事?请你放开她,君笑由你处置。"
"哼,好个郎情妾意!"杜凤荷俯下身,给了君笑一个耳光,"你以为表哥宠你我就不敢对付你了?楚君笑,你不过是一擅闯沈庄的细作,表哥舍不得杀你,我可舍得!"
君笑又是一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心道我虽不自行求死,却也不会苦求苟活。你这般以死相胁,却是找错人了。
杜凤荷原本只是想让他求饶,听他这么说,血气上涌,"唰"地抽出鞭子。她惯用银鞭,平时盘在腰中,这么一抽自是姿态极美。藉着抽鞭之力,向地上之人狠狠打下去。君笑只是闭眼,感觉鞭子末梢倒刺已经刺入肌肤,咬紧牙不喊疼。一旁詹一大吵大嚷,又不敢在这情况下说什么威胁的话,心知任何胁迫都会让杜凤荷下死手。偏偏君笑唇角翘起来,睁眼看着杜凤荷淡淡问了句:"就为了那种男人?有必要么?"
她是求不得,他也是求不得。她是求之而不得,他是求不要得。且不说他是男子,即使他是女子,对那样冷酷心狠的男人,也决不会有半分动心。实在想不出这女子执着些什么,沈步吟除了尤胜女子的容貌之外,哪里还有半分可取之处?
君笑这问题是真心,杜凤荷却气得失去理智。她多年来苦求表哥一点注意,都不曾得到。这男子得到表哥如此多的关注竟然还说风凉话,当真是......不可忍!她眼神一凛,手中鞭子一卷,缠上君笑脖颈。
空气离他而去,君笑脸涨得通红,手几度向上想抓住脖颈上的鞭子,都又停住了。眼中竟然露出笑意,想这一个多月没死,原来是等着今日。也好,女人鞭下死,总比被侵犯而死来得漂亮点。就是起因是争风吃醋,实在无聊。
眼前开始出现奇异的光点,极力想着县太爷和那帮捕快朋友的脸,想着晓菡的笑,脑子却已经迷糊不清。想说抱歉啊,还是没抓住采花贼,也没攒够银子给晓菡赎身。
他在心里微笑:"原来还是不想死啊。"
"你做什么?!"雷鸣般的怒吼,风刮到身边,喉咙处忽地松了,新鲜空气涌入体内,反而让他剧咳不止。被紧紧抱在怀里,一只手在缓缓拍打着他的后背,男人声音却是冷得冻人:"杜凤荷!你竟敢对他动手?"
君笑模模糊糊听到女子申辩:"表哥,这人擅闯庄子,还硬气至此,你怎么能容他活着?我替你处死他,不是刚好?"
"杜凤荷,他是我的人,是死是活都轮不到你说半个字!你要记住你身份,别以为我不敢动你!"步吟喝道,如管弦般悦耳的声音变得极粗暴,若不是因为怀里抱着君笑,几乎便想把君笑所受的还回给杜凤荷,"你现在就给我滚出裳红院,若你再来为难君笑,小心我逐你出去!"
君笑听到杜凤荷恳求的声音,听到步吟大发雷霆呵斥她的声音,听到刘三诊病的声音。于模糊中微微笑了,想着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物,竟惹起这么一阵骚动。然后感觉自己被放在床上,柔软的什么覆在唇上,苦苦的液体流入口中。
他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喉咙是火灼一般疼痛,空气闯入喉腔,不由剧烈咳嗽着。身边睡着的人一个翻身扶起他,左手拍他后背,右手拿起床边几上的药碗,送到他嘴边。
君笑有些恍惚地喝下药,药碗挡住视线,所以喝完之后才发现照顾自己的人竟然是步吟。他脸色一变,向后缩了缩,神情十足戒备。
"你身上有鞭伤,又差点被勒死,最好不要乱动。"步吟道,"你放心,我今天不会碰你的。"
君笑忍不住低笑起来:"沈庄主,别这么一副担心语气,我会吐出来。"
步吟眉毛一皱,想不到这人一醒来就气自己:"你这什么意思?我是体谅你受伤,特地留在这里照顾你......"
"谢庄主。"君笑微一扬眉,"只是庄主难道忘了,若论伤,没有人比您给我的更多。"他此刻上身赤裸,于是左手沿着前胸划下,划过斑驳伤疤,"肩头一刀,身上鞭伤,手指断裂......杜姑娘这细细鞭子,又算得了什么?"
自然还有一处受伤更甚,不过君笑这个性,自然不会提。步吟眼中关心让他觉得好笑又恶心,明明只这人伤自己最重,摆出这么一副心痛状给谁看呢?
步吟见他神情,只觉心中发寒。沿着他手指看去,君笑平滑而微有肌肉的胸膛上处处是伤,除了新添几处鞭伤之外,其余都是旧创。而那些伤,基本上都是当初审问他留下的,或是其后的日子里添加。君笑说他的伤大多都是自己给他的,这话是不错。步吟当初对君笑用刑的时候决无半分怜悯感觉,可这一刻......
"君笑,我那时是为了沈庄的安全考虑,因此对你狠了些。"步吟缓缓道,脸上有些发红。这样的语句,在他而言已经是难得的道歉了,"现下你已经使不出什么武功,即使你真有什么问题也无所谓了。我以后不会逼问你来历,你留在我身边,别总惹我生气就好。"
君笑侧头看步吟,奇怪他说的明明是汉话,他偏生听不懂。忍不住怀疑对方心智是否正常,竟能把这样的话说得这般顺溜自然。步吟翻个身揽住他:"虽然很想和你说话,更想看你笑容,但你喉咙受伤,还是先不要开口比较好。"
君笑也觉喉咙火烧火燎般疼痛,但对于步吟奇怪的话语仍想反驳。步吟扳过他头,吻上他的唇:"我难得照顾人,你就乖一点吧。"
君笑一挣,挣开他的怀抱,侧身背对他。步吟眉毛竖了起来,依他平常性子早把君笑翻过来,是打是骂或是上由自己来了。但想到刚才见他倒在地上气息微弱的样子,心下竟然惊慌起来,那一刻的恐惧,足以让他现在对君笑一贯的倔脾气不多加追究。
君笑也许一直离死亡很近,但那一刻步吟才真正意识到,他随时可能咽下气息。而不管原因为何,对此刻的步吟而言,君笑可能会死亡这件事都是难以接受的。
顺着他一点吧,在他身体未痊愈之前。

沈步吟从来不是心软之人,在大多数人眼中,他是极冷酷无情的--而事实也如此。父子,兄弟,姬妾......所有人在他看来,也只分能用和不能用,对自己有益或有害而已。即使因为他的一句话血流成河,他也只会皱眉嫌血 腥味难闻而已。面对最娇柔的女子他尚且能一剑毙命,对这须眉男子又能多几分怜惜?
君笑身体实际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被杜凤荷鞭打后反覆了几日,他身体底子好,没几日便恢复成平常的状态。勉强能行走几步,体内气息也平稳得多。步吟这些日子虽说没特意禁欲,但总觉得那些女人太香太艳太刻意讨好,实在无趣,也便很少碰她们。
所以刘三告诉他君笑已经没事之后,步吟几乎是立即便去了流夙轩。君笑冷笑一声,看他解开自己衣襟,微凉的手指在自己身上探着,只觉滑稽无比。
不挣扎,反正也挣不过,徒给对方带来更多乐趣罢了。都是男人,还不明白这点么?心中别无它念的话,交媾也不过是就是单方面的发泄而已。步吟的汗水滴在君笑身上,君笑自身却极少汗水,偶有几点也是因为步吟给他摆的姿势太过难受所致。当身上男子高叫之后伏在自己身上时,君笑稍稍闭上眼,忍住心底泛滥的杀意。知道对方不可能会被这样的自己所杀,干脆不要自取其辱。
感觉步吟在咬着自己脖颈,一点点吮吸,放开。然后男子身体稍微离开自己,虽是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他尖锐眼光的凝视。忽然什么落在眼皮上,愤怒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在想什么?"
君笑疑惑地睁开眼,皱了下眉,没有回答他的话。两人相距极近,步吟长长的睫毛根根可数,眼中是怒意和......沮丧?
步吟的手又在君笑身上来回摩挲着,奇怪的是,这一次却没有马上覆上他身体。刚发泄过的欲望渐渐抬头,却在君笑后庭之外逡巡着,火热坚挺灼着那处细嫩肌肤。他手向下去,握住君笑始终垂着的分身,上下套弄起来。
然而他别说从未这么对过别人,便是自身欲望也很少自行解决,技术实在差得非比寻常。君笑不但没有被他挑起欲望,还因他手劲过大而感到几分疼痛,咬紧了唇,以为这又是什么折磨的手段。步吟心中益怒,最后气得放弃,分开君笑双腿,横冲直撞了进去。
自始至终,君笑眼底始终清明。

君笑想,沈步吟大概是将自己当作了一项挑战,用尽手段在自己身上施为,不过为了让自己按耐不住欲望而已。步吟挑逗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好,有几次君笑当真有些快感,差点挺了起来。这种时候他就不断想身上这男子是怎么对他的,想他强占他的模样,想他无尽的掠夺,想他无耻话语。
楚君笑,为这种畜生挑逗动情,那你是什么?他那样对你,你竟然还能在他身下勃起,呻吟着求他占有?
这身体已经开始习惯男子的碰触,起初会恶心呕吐不止,会发烧发得失去意识,会流血污了半床。而现在,只需去净个身,第二日除了腰酸和那里的疼痛之外,全无异感。心底还是恶心的,却已不再呕吐。只是再沦落,他也不会折损自己。他的占有是他主动,若自己有了半分迎合,这耻辱便成了两相情愿。他就算死了,也不会容自己到这地步。
可不知怎地,渐渐欲望竟然愈加的强烈。有次竟然在半身还着衣衫的情况下起了欲望,他偷偷拼命一掐才缩了回去。甚至在交合之中,会有瞬间的神智不清,后脑发麻,差点抬身迎向对方。君笑一身冷汗,感觉这身体已经不为自己所制。
第二日他打破了一个茶杯,钱十七得过步吟吩咐,连忙把大块瓷片全拾起来,然后再打扫。君笑轻笑起来,知道他们是提防他想用瓷片杀人或自杀,却不知他并不需要大块瓷片。
当晚步吟再来,君笑左手始终紧握着。欲望和身体一径的平静,没有半分悸动。
几日下来,步吟却也急了。前几日分明见君笑已经有些情乱,这些日子却又退了回去。心里想着怎么可能,多加了几分留意。终于这日,到风住雨歇,君笑还没来得及伸向枕下擦血,他左手小指骨断,掌合不上,依稀露出些血迹。
步吟眼尖,一把抓住君笑手腕,力大得几乎又要挫开他腕骨。掰开他手指,步吟表情狰狞:"这是什么?"
步吟手心,正是一片小瓷粒。不大,握在手心也无法割到深处,却足以把手心扎个血肉模糊。而且正是因为瓷粒细小,一遍遍扎入肉里造成的伤才更恐怖。何况君笑似乎一直没有仔细处理伤口,有些地方已经变成紫黑色。
"你--"步吟手微微颤了起来,想到君笑右手无力,平日里作甚么都用左手。这伤竟成这样,他他他......
他几乎便要暴怒,当真恨不得把君笑撕成碎片,扬起手想打却又打不下去。半晌一甩手:"妈的钱十七你死定了!"披上衣服便要出去。
"他又不敢碰我,怎么会发现我手上伤?"君笑忍不住开口说了句,毕竟和钱十七朝夕相处,实在不忍他因这种事情被处置。
步吟愤怒更深,想君笑都肯开口为钱十七求情,却对自己碰触这般反应。一时间气怒之极。偏偏打又不舍打,拉起他来拼命咬他唇,直到两人唇上殷红一片。
重重倒在他身上,步吟美丽的脸上,现出些痛苦来。






之后几日,步吟绝步流夙轩,君笑觉得自在很多,希望步吟一直不要来。他是天性阔达之人,虽然身上的不便每每提醒他曾承受过什么,但他想这是自己无法抵抗的,也不常以此自苦。毕竟他没有那个时间,他要趁着沈步吟不在的每一刻努力,练习走路,以及,尝试恢复功力。
君笑的功力是被药力封住的,他想大概是化功散一类的药物,效力非常强。他不懂医术,也不知道该怎么解。但他练功方式与众不同,功力贮于气海而非丹田,前阵子他身体极差时吃了太多药,抑制住一部分药性,加之经历的事情太多,情绪起伏不停,竟也能聚起微少一部分功力,虽然之后刘三用其它药物为他调理,难以再聚更多内力,但也算是稍稍有了些。尽管他那些微薄功力,离钱十七都差得远,在这处处高手的沈庄里完全不值得一提。
沈庄内院是沈步吟妾室居处,沈步吟的姬妾各有所长,但地位较低,难以接触到外院事务。偶尔接触一些排名五后十前的,武功都强得令人心惊。君笑现在已经能感察他人内力强弱了,这些人若入江湖,定属一流高手。至于排名在前五的人武功该当如何,实在是难以想象。君笑推论,前二名的武功,应该不会输给原来的自己。
他没入过江湖,但师父曾说过,他的武功在江湖怎么也能排个十名二十名的。如此想来,这沈庄图谋,岂非可怕?沈步吟这人行事狠毒心思周密,视人命如草芥,偏偏从詹一到钱十七都对他极其信服尊敬,可见他自有一套收服人的方法。这样的人,对奉天王朝来说,应该是有害无益。
苦笑,都成了这样子,怎么还是捕快心理?把右手放在桌上,轻轻握拳,手软绵绵的,甚至难以握住。重重砸在桌上,都没有多少痛感。
心下烦闷,拿起桌上茶水,大口灌进去。被关在这里是种酷刑,他已经难以忍受这样的生活了。被当作男宠,无力反抗也不甘承受,昂堂男子竟然落到这地步,着实令他难堪且难受。
"是不是热了?喝这么多水。"令他烦厌的声音响起,步吟走了进来,"我让他们去拿冰梅汤,你身子不好,现在开始入暑,还是多注意点。"
君笑几乎要冷笑了:他身体不好?还不是眼前这人一遍遍折磨令他如此?也亏他好意思这么一副关怀状。
然而钱十七拿来冰镇酸梅汤,君笑还是喝了。他现下的身体确实大大不如前,稍稍锻炼些时间就是一身大汗,有时甚至会眼前发黑。恢复的那些内力只能勉强辅助使力,根本不足以运功降温。相反由于内力难聚,运内力的过程常常都能使身体过劳。这一夏于他而言,确实是难熬。
不过沈步吟不是偶尔才来这沈庄么?这里竟然有冰窖,而且还有存冰......准备得倒是齐全。
君笑想着,感觉唇边沁入的凉意,微眯上眼,有瞬间的放松和享受。凉意沿着喉管向下,渗透全身,降了苦热。
他不知自己此刻表情在步吟看来多诱人,舌尖微露,闪亮星眸半闭,使对面的人不由热血上涌。君笑体内由冰水带来的清冷渐渐消褪,只觉热度尤胜刚才,而且刚才只是外面的热,现在竟然从里向外都热了起来。
身体里的什么地方在发烫,灼得他坐不住站了起来。左脚一软,差些跌倒,步吟忙抱住他--君笑时常跌倒,步吟只要能看到,必然立刻扶他,已经成了习惯动作。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走向床边,步吟眸色变黑,是君笑熟悉的眼神。
只这次君笑竟然没推开步吟,微抬起头看着他,半开半合的眸子带着些水意,似乎刚才喝下的冰梅汤都到了眼底。君笑感觉有些奇怪:明明沈步吟身体并不冷,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靠近他?
君笑发愣的时候,步吟早已按捺不住,低下头重重去吻君笑的唇。上次留下的咬痕已经淡了,他恶意地又咬破君笑唇角,下了印记一般盖上殷红的血。手已经开始不规矩起来,轻轻一撕,君笑身上薄薄长袍裂为两片,露出里面伤痕累累却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麦色肌肤来。步吟眼睛亮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肌肤触感有多么好,按上去像是能吸住手心一样,弹性极佳。虽然不是光滑细嫩,摸起来却比滑不留手的丝绸感觉更好,让他极力摩挲不舍放开。
君笑打了个颤,只觉一阵热意从体内冲上来,散布到肌肤上。步吟手心热力是种情挑,挑着君笑体内藏得极深的欲念。灵巧的手向下,抓着他已经开始发热的分身套弄。步吟手力刚好,不轻不重,每一下挑动都恰到好处。指尖更是有意无意在铃口上徘徊,惹得君笑下身一阵紧缩感,随后竟抬起头来。
压抑不住了......没有疼痛帮忙分心,根本就压不住欲念的上涌。而且天这么热,体内也热得惊人......
君笑把头侧到一边,拼命咬住唇,感觉到身体对男人爱抚的期望,一刻间真恨不得自己死了。听身上的人低低笑着:"我还怀疑过你是不是不行呢,结果挺精神的嘛!"
这一句话让君笑羞愤欲死,他拼命挣扎,自然是决计挣不脱的,反而因着肌肤的摩擦而使身上的人更兴奋。平时几乎是奸尸的行为都能令步吟欲念不止,此刻身下人有了反应--虽然是反抗吧--更让他控制不住。极力的挑逗不由从轻缓变为粗暴,细长柔嫩的手指肆虐着,已经开始不在意君笑的反应了。君笑昂起头,紧咬的双唇吞下几乎要逸出的呻吟。
这样的粗暴,疼痛之余,竟带来欢娱。步吟手指向后去,君笑后庭收紧,夹住步吟手指。甬道内转动的指刮着内壁,口开合着,习惯了男人**的身体竟然开始疼痛,疼痛着期待被抱拥被充满。
挣扎开始变了迎合,尽管不是很明显,已让因侵入的疼痛而神智稍稍清明的君笑羞恨不止。而更让他无法承受的是这样的交合已经不再只是疼痛,打开的身体期待着碰触,被充满的后庭猛烈收缩着,咬着对方灼热欲望。体内什么酸酸麻麻的,下体微微撑起,向前递着自己身体。
停住--君笑心中对自己大叫,牙恨不得将唇咬碎,却抑不住体内汹涌的快感。即使拼命忍着,也只能咽下体内喊叫,手紧紧抓住身下床单,生怕一个不小心伸出手来去抓对方肩头。腐心蚀骨,视线都开始模糊了,后庭剧烈收缩着,分身已经开始渗出液滴。
步吟却是早已痴了,抱着君笑,先失去理智的从来都是他。将身下人翻过来,拉着他腰际,不停进出。君笑得了一时之缓,左手向下伸去,一咬牙,抓住自己挺起的欲望。刚好步吟一个冲刺,后庭胀胀得甚是舒服,前面也便喷了出来。
君笑把头埋在枕间,真想就此闷死。这一次,却是全身污浊了。偏生欲望爆发的感觉如此美妙,一时间四肢都是懒洋洋的舒适,脑中似喜还悲,似是下了地狱,又似是升了天庭极乐。连被抽插着的后庭内都极舒爽,甬道咬住侵犯的性器,常常的痛苦竟然成了甘美。
闭上眼,怎么......会在男人身下得到这样快感,甚至射了出来?以往,他的身体痛苦,心中却总还是有份骄傲的。而今......身体的快感带来的,是心的全然屈辱和憎恨--恨这样的自己,淫贱......一些少时记忆涌上心头,因快感而蓄积泪水的眼感觉到了酸涩。
窒息直至昏迷,当终于发觉不对的步吟停下来拉起他时,见他通红的脸上有干过的泪痕,紧闭的双眼眼角犹有晶莹。
步吟呆住,抱着君笑的手一松,君笑身子倒在床上。步吟看着他,眉宇间愤怒不甘之余,还夹杂了一分伤痛。
--就这么恨我?刚才......不是你也有感觉吗?从来没有哭泣过的你,就是因为有了反应才流泪的吗?
他的手有些抖了,伸出去又缩回,狠狠道:"楚君笑,你不过是个侥幸未死的阶下囚,跟我这儿装什么--"他重重捶床,下床披衣。

"最近......庄主很少来流夙轩是么?"詹一懒懒坐在石椅上,问道。
君笑脚步微停,声音僵硬:"他没来。"
那日醒来,沈步吟已经离开,只剩他光裸着身体躺在床上。床单上的湿滑痕迹明显,他知道那不再只是沈步吟留下的。觉得自己恶心,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当真起了死的念头,可总觉这么多折磨都熬下来了,这样却自杀是不是太不值。被上了这么多次,再死也没有什么干净可言,不过矫情而已。
只是身体的反应让他恐惧,想起小时候看的男女媾和,女子常是妩媚婉转,娇吟低求。他却总在事后听那些女子抱怨,原来交合之事只要无心,就是银子肉体纠缠,再多媚态都是冷笑着装腔作势罢了。
可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有反应的。若不是意志力还剩那么一星半点,恐怕就要作出让自己无地自容的事情来了吧。若他缠着对方要求给予,那......
那还不如现在来个痛快得好。
被压在身下,被强行侵犯,被侮辱被玩弄,身体成了现在这样子,若还能婉转承欢甚至苦苦哀求,那简直是不要脸之至。人若活到那一步,简直是失了所有尊严,还活着什么劲,死了干净。
想到此处,觉得还是死了的好。可这几天沈步吟不来流夙轩,看守着他的总是钱十七和詹一。君笑实在太过善良,一想到自己死了不要紧,万一沈步吟为难他二人怎么办。
钱十七是个典型的小人物,嘴碎性格能力都平庸,但是活得很认真,对他也极好。而眼前的詹一......
"果然,肯定是被那个任七缠住了!"詹一皱眉,愤愤道,"那小男孩哪里比得上楚六你,长得还没庄主美,腔倒拿了个十足。一副女人样,真惹厌!"
"任七?"君笑问,暗中叹了口气。詹一亦是真待他好的,他怎能害她?
"啊!你还不知道是么?那就是我忘了说。"詹一道,"就是庄主新收的男宠嘛,算起来也有十几天了吧。最近庄主好像天天都去他那枫红轩,结果那小子拽得跟什么似的,哼!"
君笑心念一动,故作轻松问道:"怎么?吃醋了?"
"鬼才吃醋!要是为庄主吃醋,我肯定早酸死了!"詹一翻了个白眼,"我就是讨厌那小子,还真以为庄主宠他呢,哼,我就没见过庄主对什么人执着过!"
"那他搬来裳红院,是住在枫红轩么?"君笑问道。他所住的流夙轩几乎是内院中心,而枫红轩则是内院的边缘。君笑一直没有机会接近枫红轩,只远远看过。枫红轩里几株枫树,有的就长在墙边,夏日里绿叶郁郁葱葱,煞是漂亮。
"对啊,哼,枫红轩最漂亮了!"詹一嘴一撇,拉起君笑,"对,反正老二她们出任务,我也无聊着呢。不如我们上门踢馆,让你也见见那小子。"
君笑被她拉着走,知道詹一是向着自己的,想要让他给新人一个下马威是么?
只是她竟然不知道,沈步吟宠幸什么人,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不来找他,那是最好。zybg
"诶?怎么没人?"詹一推开枫红轩厅室门,皱了下眉。想那小子只是男宠,又不需要出任务,怎会不在轩中?况且任七这样只是男宠的人应该有丫鬟仆从才是,怎么也不见?
她正转头要和君笑说蹊跷,只见君笑侧着脸,脸上露出冷笑之色。她沿着君笑眼神看去,看到厅室向卧房的通道上衣物狼藉。她心道不好,放轻脚步走过去,然后暗叫了声糟。
从君笑角度,竟然能清清楚楚看到半掩门的卧房内,有二人身影交缠。君笑拖着左脚向前走了些,房内两人声音很大,竟没听出他的脚步。
詹一见他表情有些不对,连忙跟上几步。她一直不清楚君笑来历,也不知他心思,只以为他见这样情形难受,当下也不知该怎么办,愣在当地。又怕步吟看到他们发怒,连大气都不敢出--幸好房内满室俱春,步吟功力又不是顶高,也没留意外面还有两个人。
此刻的步吟专注得很,却不是专注于发泄欲望。他着着里衣,脸上虽然微有些潮红,却不见情乱。他身下的男孩却已是气息全乱,无片缕遮体的身子撑起,雪白的腿缠着步吟的腰。虽不是女子莺声,呻吟却低哑柔媚,听着便让人血脉贲张。
"庄主......求你......求你......"男孩胡乱叫着,把下身挺得极高,大腿腿根几乎成了一条直线。步吟俯下身咬着他胸前红樱,手指在他后体探着,本该是旖旎的情景,他脸上却尽是愤怒。
"别作戏了!你根本就没那么痴迷吧!"步吟一把将他按在床上,眼底怒火明显,烧傻了沉浸在欲望中的男孩,"你告诉我的根本就不对,他、他......他跟本没多少反应!"
男孩混浊的眼神微微清了些,脸上现出几分奇怪来:"怎可能?庄主,除非对方不举,否则您在我身上施为的......挑起欲望是绝对没问题的。"
他眼神变媚,双腿重新缠上步吟的腰:"不然......我们再试试,看看庄主您兵器上功夫如何?"曲起身来,一手去解步吟裤带。
"我刚才做的真的有效么?"步吟握着男孩精巧分身,男孩重重呻吟,分身不住跳动着。步吟手指伸向后面,男孩沉沉喘着气,一面扭着把下身凑上去,让步吟手指轻易进出他后庭:"庄......庄主......你没发现么......都湿了......"
惯于此道的部位生出粘稠液体来,口开合,男孩扭动着下体,死死贴着步吟。红润双唇乞求对方给予,腰如蛇般灵活摇摆着。
詹一偷眼看君笑,见他双眉紧锁,似是难以忍受这样场面。拉了拉君笑衣袖,想带他离开,君笑却是摇了摇头,双目紧紧盯着房内二人。
二人已交合在一处,男孩眯起眼,高抬着下身,口中也不知在喊些什么了,只听起来甜腻无比。沈步吟的动作却很慢,一下下撞击着,手还在他身上不停挑着。
君笑看着二人交叠身影,男孩的脸是极艳丽的红,媚得滴得出水来。又哭又笑地,能见他脸上泪,是欲望折磨的结果。口中哀求更多,身体以极荡的姿势迎合。君笑看着这样情形,牙齿深深陷入唇中。
难道自己......也会成为这个样子?在这人身下......这样......
"为什么!如果你都这般模样,没理由他能坚持住啊!"身下人已经神智不清,大张身体任步吟予取予求。步吟却是极清醒,低低吼着,"他身体颤抖得都有感觉了......我知道他有感觉,可为什么他竟能坚持住--他恨我我知道,可他都是我的了......为什么为什么......"
君笑站着,知道步吟在说的人是自己,一时怔住了。步吟已经加快了冲刺的速度,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终于一阵痉挛,倒在男孩身上。
"而且......我调了丁香、菟丝子、蛇床、麝香......明明是挑情的药物,他喝下之后也有反应,可他--"步吟低低道,手砸在床上,"可他竟然背过气去,还哭了......妈的!我对什么人这么用心过,他为什么--"
"那这人也太能忍了吧?"躺在床上的男孩剧烈喘息之后,略带沙哑的声音懒懒响起,"庄主,你说的是那个什么楚六吗?我听你这么说,觉得他肯定是那里有问题咧!要不要我去勾引他试试?"
"你别想!"步吟脸一沉,斥道,"你不可以见他,更不能勾引他!"
男孩本是作相公的,心思可灵巧得很,此刻不由掩口笑:"庄主,您就当真那么喜欢他?"
步吟听得此言,脸上倒是一红,本就美貌的容颜现出些娇艳来,不过说出的话破坏了这种美丽:"你胡说些什么,我只是看他冷静样子不爽而已!哼,我非要他在我身下哭着求我不可!"
"要是他那方面有问题,恐怕我也没有什么办法。"男孩耸肩,"不然你们在做的时候我一边看着,看他到底为什么没反应。"
"他才没有问题呢!"步吟不悦反驳道,"他有反应,只不过控制住了。我用催 情 药物的时候......"他忽然住了口,想起那般旖旎,本已发泄过的欲望便又起来。
男孩心想看你这副发情状,谁信你不喜欢那楚六。脸上却笑道:"庄主,我有些明白了。"
"哦?"步吟挑眉。
"您和我交合的时候,每次都能够让我欲仙欲死,一方面是因为我本就敏感学得会享受,另一方面是您很冷静。"男孩恭敬道,眼底却有几分笑意,手伸向步吟欲望,"而您每提起那楚六,总是控制不住......您看您刚提他几句就这么硬了,在他面前,想必更是无法自制吧?"
"我......"步吟低下头,"确实是这样的......"
下催 情 药物也不济事,因为对他而言,君笑是比春 药更猛烈的存在。有些时候,明明以为可以看到他的迷乱了,却不由迷乱在先。
"那不如我们三人一起?我可以帮你纡解,也可以帮忙挑逗他啦。"男孩道。他可是厌了这段日子的生活,希望快点解脱。要做就做不做就算,居然要他指导性交技巧,还要教他怎么激起别人的欲望,简直是......太变态了!而且那些手段用在自己身上分明屡试不爽,也不知道那楚六是什么人,竟然这么能撑。
害死他了,切!
男孩心怀不满,因此眼角余光看到外面身影时,忍不住更坏心地说道:"反正都是男宠,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吧!庄主您又不肯下太重的春 药,也只能这样了。"
步吟考虑了下,总觉不妥。君笑那性子他又不是不知,他要是真这么做了,君笑一定更生气吧?何况他也不想让别人看到君笑身体......
他正要摇头,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一直缠在君笑身上的心思回来了些,武人的天性提醒他门外的轻微呼吸。
莫非是退出去的丫鬟们又回来了?步吟皱眉,转过头去。裳红院是何等地方,外人决计进不来的,所以他只是不悦被打扰。转头后见到门外人影,却当真开始惊慌起来。
"君笑,你怎么过来了--"一阵愕然之后,想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暗道不好。
果然见君笑冷冷一笑,俊脸冰冻一般,冷冽无比。
"下流,无耻!"
他甩下两句,转身就走。
心中却有分释然--对,不是他下贱到那地步,是因为春 药......他的身体,还没有淫贱到渴求被充满的程度--尤其是对方还是强占了他的这人。
他,还是他自己的。






步吟见君笑走,连忙披衣下床,追了出去。临到门边詹一低声道:"庄主,楚六似乎很伤心。您......别伤他。"
步吟眼睛一亮,随即想到君笑是决计不可能吃自己醋的,摇头骂自己白痴,夺门而出。追到院中便抓到君笑,他剧烈反抗,步吟抱着他走进流夙轩,把他轻轻放到床上。
君笑躺在床上,停住了挣扎,不声不响。一双黑亮的眸子紧紧盯着步吟,眼神却是极度鄙视。步吟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愣了片刻,竟然俯下身吻君笑。
"我......是你逼我的......"步吟先是想解释,不过也实在无话可说,半天迸出这么一句,"是你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才找任七学这些事情的......"
"然后好羞辱我?"君笑冷冷问道,"下春 药让我控制不住求你?沈步吟,我还真没想到你无耻到这种程度。"
步吟愣了下,他是想要君笑求他,却不是什么心存羞辱,而是......而是什么呢?
他想要君笑求他,想让他清明的眼为他染上情欲,想让他只想着他只看着他--他想把这人的骄傲倔犟狠狠打碎,这样的话这男人就只能依靠自己,再不能以这样疏离的眼神看自己,再不能一副恨不得逃离自己永远不见的样子--
对,就是这个样子!步吟看着君笑表情,恨恨地咬牙。每当看到君笑这样神情,步吟都恨不得扑上去把他撕碎嚼烂咽到肚子里,让他永远不拿这眼光看自己。事实上步吟也确实扑上去了,张口,狠狠咬下去。
咬,咬死他吃掉他,让他再这么冷冷看自己,让他眼里都没有自己!
重重的咬渐渐变轻,在君笑脖颈咬出一个个青紫的印子,手探向他襟口,拨开衣服的遮拦摸上他肌肤。微一抬头,见君笑冷冷眼神,心中怒意和不甘一齐涌上。把从任七那里学来的法子都用在君笑身上,捻拢抹挑,全力施为。君笑毕竟是男人,哪受得了这样挑拨,身体有些发热。他把头偏到一边,咬牙控制自己,决计不想输给眼前这人。
他自己觉得不妙,却不知步吟更是连连叫苦。美景在前,步吟怎控制得住自己,直想剑及履及。但见君笑虽气息微乱,眼神却极清,仍是冷冽而带着恨意。步吟去吻他的眼,君笑微抬视线看他,眼中是错不了的鄙夷。
"不许这么看我!"步吟扳过君笑的头,盯着他的眼,"你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不可以这么看我!"
他该用迷乱的眼神看他,他那黑亮眼中应该是爱意不该是恨,他......
他眼神更冷,嘲讽一笑:"沈步吟,你都管不了我身体,还能管我心么?"
君笑一句话说得步吟一凛,步吟薄薄红唇动了动,编贝玉齿咬住樱红色的唇瓣,看起来竟是楚楚可怜。然而君笑毕竟早知这男子当真是"艳若桃李心如蛇蝎",移开眼不去看他。步吟眼神一黯,不知怎地竟觉得寒冷,紧紧抓着身下的人,却觉得他根本抓不住他。
"我管不了你身体?"步吟一把扯开君笑身上衣衫,眼角微挑,"那你前些日子抓着那碎瓷片又是为了什么?"
"那是因为你给我下了春 药。"君笑道。
"春 药?我只是上一次给你下了些催 情 药物,再之前我根本没做什么!"步吟嚷道,"即使是上次,也只是催情用的,而不是效用强烈的春 药!"
步吟都要呕死了,他辛辛苦苦使出浑身解数挑逗得君笑动的那点情竟然被说成是春 药所为,他他他......男人被挑动欲望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他却不知君笑心中想法。君笑总以为若心中不动情,身体就可以没有反应。所以当他发觉自身有了反应之后,心下惊慌至极。而前一刻得知这种反应是因为药物所致,自然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把全部责任都推给药物。虽然可能隐隐感觉可能确实自身也有感觉,却咬死也不会承认的。
所以他哼了一声:"谁信?"
步吟气红了眼:"好,你就那么希望我给你下春 药是么?我现在就给你!"
拿药的一瞬间,步吟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的生气,还是因为太想见他情迷的表情。总之当他将沾着药膏的手指探入君笑体内的时候,他手指也在微微抖着,心里气恼苦涩之外,还有期待。
......即使是药物的心不甘情不愿,他也想见他在自己身下放开的瞬间,想让他失神恳求自己碰触,想见他臣服自己属于自己......
步吟用的药很猛,药效极快上来,行到君笑全身。君笑全力挣扎,步吟早有防备,扼住他身体。君笑挣扎一阵,只觉身上燥热无比,不由向上挺身。步吟知他神智已失,放开辖制,君笑身子缠了上来。步吟一震,顿时把什么都抛到一边,紧紧抱住君笑。
君笑也知不妙,只是身上软绵绵的,摩挲着的肌肤感觉如此舒服,竟是怎么也离不开了。下体灼热,后庭却极空虚,口中竟然发出呻吟。君笑模模糊糊的,心中大急,身体却缠步吟缠得更紧。
君笑此刻全身火热,小麦色肌肤染着红晕,看得步吟下腹一阵紧缩。他暗叫不好,用手先让自己发泄一次,知道自己一旦碰君笑就不可能再轻易恢复理智。浊白的液体滴在二人身上,步吟压着君笑,吻他耳垂,在他耳边轻声问:"还恨我么?"
君笑已经不知步吟在说些什么了,他挺身又坠下,发泄不出的欲望和期待什么的后庭难受之极,让他下身不停扭动着。步吟到他唇边:"说你不恨我,不恨......"
"不......"君笑眼神涣散,拼命摇头。步吟捧着他脸侧,深深吻下去,舌头勾着君笑的,惊喜于他的强烈反应。两人身体交叠,步吟能感觉到君笑欲望抵着自己,一阵情动,刚发泄过的部位又挺起来。下体摩擦着,没几下两人便都是气喘吁吁,君笑下身向上挺,口几乎对上步吟欲望。
杀了他吧,再不进去他就快撑不住了。
步吟心里想着,却狠狠咬牙,将灼热抵住口柔嫩硬是只摩挲。一只手抓着君笑大腿向上提,另只手却不停掐按着君笑的胸前左乳。右面则由嘴负责,柔软舌尖在红点上打转,有时又用牙齿前端轻轻咬着。君笑哪经得起这么上下挑逗,胸微微抬起,头向后仰,低低呻吟响在房中。
步吟抬起埋在君笑胸前的头,呆呆看着君笑的脸。想不到平日的清俊在染上情欲之后竟然是这样的极艳,失神的眼潮红的脸和微微张开的小口......他不行了他真的不行了!
"求我要你。"步吟喘息着在君笑耳边说,下身已经开始向前挺,却忍着不进去,"求我!"
君笑颤抖着身体,唇开启着,却不说话。步吟舌尖沿着他耳根滑到耳廓,倒有点像在求他:"君笑,求我抱你,求我要你......只要你说求我,我什么都给你......"
"求......?"君笑无意识地重复。步吟连忙点头跟上:"求我,你说句求我就好......是不是很难受?只要你求我我就让你不难受......"
"求什么......"君笑努力睁大眼睛,眼神却还是飘的。步吟不停地吻他,在吻的间隙喘息道:"求我抱你,求我要你......"
"......"君笑却不出声了,步吟心急,手向下握住他要害:"跟我说,君笑......"
"说,说什么?"
"求你......"
"求......"
"求你抱我,君笑,说‘求你抱我',说啊!"步吟几乎无法再忍了,手上不觉用力稍重。君笑一痛,脑中有瞬间的清明。微一翻身竟然脱离了步吟的怀抱,向床的深处滚去。步吟吃了一惊,连忙扑上。君笑左手伸向床单下面,步吟同时抓住他肩膀,将他一拉拉回怀中:"你别想从我怀里逃开,永远别想!"
君笑看他一眼,步吟打个寒颤,觉得这眼神很熟悉。他揽住君笑腰际,觉得这样好像还抓不住似的,用唇摄住君笑的。君笑只觉神智又要飘离,脑中忽然出现适才看到那景象:任七躺在床上大张双腿,口中不断求着,显得极Y·D。
他,不要在失去神智的情况下,因为春 药而作出这等丑态来!
君笑想到此处,握紧了手,刺痛使他不再迷糊,左手也恢复了些力气。他左手紧紧握着,抬手刺向自己喉头。
步吟和他紧紧贴着,他一动他便感觉得到,连忙放开君笑的唇,伸手去抓他手腕。君笑却也料到,手划了半个弧,躲开步吟的手,仍向喉咙突起处刺去。步吟大骇,直直伸手覆住君笑喉口。君笑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招,手中招式已老,重重插入步吟手背。
步吟只觉一阵剧痛连心,定眼看去却是一只筷子,尖端没入手几分,红色的血顿时奔流而出。手的痛连到心,终于激发了无比的心痛。他又惊又怒,压着君笑身体,没受伤的左手扬起,重重给了君笑两耳光,然后像疯子一样不停地捶着君笑:"你居然想死你居然要死你居然敢死!楚君笑我今天不让你死无全尸我不姓沈!我到底哪里不好你竟然宁死不要我碰你给我去死去死!"
直到君笑一动不动昏迷过去,步吟又慌了神,抱着他大喊:"我不是真的要你死啊你给我活过来!别以为你死了就可以摆脱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房内又哭又叫,房外响起小心翼翼的声音:"庄主,我可以进来么?"
步吟听出是刘三,大喜:"你快进来!"小心为君笑盖上被子,等着刘三进来。

刘三诊得结果是并无大碍,只是君笑强行抑制春 药药效,又挨了步吟一阵打所致。步吟下手也算不得太重,养些日子也就好了。亏他当时在门外听庄主大哭大叫,还以为真的死人了呢。
不过话说回来,他又几时看庄主这般失常过?从他把脉开始就一直呆呆坐在床边,只在他说病情的时候用锐利眼神看着他,吓得他心惊胆寒,看完病就以拿药为由赶快溜走。关门时偷眼向后看,好像看到庄主趴在楚六身上。
步吟伏在君笑身上,竟然止不住泪水。他一生顺遂,几曾遇过这么棘手的人。若是平常不知好歹的,杀了就得,可对这人却是伤他都不舍了。刚才若不是气急,他决不会下手打他的--怜都怜不及了。
可他,就是不要他来怜。
手背上的伤忘了让刘三处理下,自己拔下筷子,锥心之痛过后便是鲜血直流,他却只是傻呆呆看着那筷子。
筷子就是平时吃饭用的,沈庄上大多都是武林人士,也没有拿象牙筷子的雅兴,所以都是沉木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感觉。这筷子是极好的木料做的,即使头部被磨得极尖,也丝毫不散不变形。
步吟想起这筷子是君笑在床单下拿出来的,于是到床的另侧掀开床单,翻了几层褥子,赫然发现一堆东西。他盯着这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忍不住倒吸了口气,心猛烈地揪起来。
有篾片,有碎竹,有瓷片,甚至有磨得尖尖的细骨。步吟呆呆看着,右手上伤口鲜血横流,滴在床单上和地上。
上次那碎瓷片的事情之后,他命人搜过流夙轩,却没搜得出这些东西来。他平时看君笑看得紧,钱十七和詹一也都不是太大意的人,怎会让君笑攒出这么多尖利之物。有些东西一端被磨得极尖,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能磨得出来的。他的决心可见一斑。
好......好难受......
透明液体混到鲜血之中,带着咸度的液体灼得伤口一阵疼痛,然而感觉不到了。步吟伏在床上,紧紧抓住床单,只觉什么地方裂开一般的难受。君笑就躺在他身边,静静的,他伸出手去,觉得他就要离开了。
恐惧起来,慌乱起来,所有不曾感受过的情绪一下子淹没了他。碰到君笑微肿起来的脸,是他打的,他适才实在是太过激动愤怒了。手指从他眉上掠过,君笑的眉色很深,尽头处有根长出的长寿眉,却是白色的。他眼紧闭着,睫毛轻颤,步吟不由覆上他,在他眼角轻轻吻着。
不放手不放手绝对不放手!他是要他一生一世甚至生生世世的,绝对不松手!他沈步吟要的人,绝对无法逃开的!
尽管他是第一次真的想要什么,不管是人还是物品,这样的坚决都是初次。他决不会让他死去,决不!
步吟这样想着,把君笑抱得更紧,听门外脚步声,提高声音道:"刘三你还不快给我进来!"
刘三推门,端着熬好的药。他一进门便看向床上,见自家庄主又把人抱得紧紧,视线都不知放哪里好了。正尴尬着,眼忽然扫到一处血红,仔细看去,却是从庄主右手上流下的。刘三顿时大惊,把药放到桌上快步走过来:"庄主你受伤了!"
步吟伸出手来:"药。"
刘三怔了下:"庄主,您千金贵体......"
步吟皱眉,不悦地看着他:"我说药你听到没有?"
刘三连忙走回桌边把药碗递给步吟,步吟仰头喝药,然后俯下身以口哺给君笑。他的小心翼翼看得刘三呆了,然而想到庄主的伤势,还是立即回神,上前小心为步吟处理伤势。他为步吟伤口止血,步吟猛地颤了下,只觉疼痛彻骨。
左手忽然握上君笑左手小指,当初他用拶子对付君笑,夹碎的就是这指手指。如今是同样的筷子,不同的手。他呆呆地问:"他当初的痛,是不是超过这个百倍?"
"倒没有百倍,不过十倍总该有了吧。"刘三答道,"庄主您这伤虽然很深,但是没伤到筋骨,当初楚六那一身伤......"他忽然觉得自己说的似乎有些多了,连忙住了口。
步吟目光微敛,低下头去。
君笑月前受的伤,终于开始痛,痛在步吟身上。

其实这一次,倒是步吟受的伤更重些。步吟见君笑这般倔犟,自然是连忙把他身上春 药去了。步吟开始明白,对君笑来说,身体被强行占有虽然是耻辱,但决不会因此而自杀。君笑最痛恨的,是自身的迎合。
或者说,君笑不会忍受任何的强迫,但是若无力反抗,他也不会因此寻死觅活。事实上君笑这次的自杀也不是因为要死吧,只是为了从药效中脱离。
他......再也不敢用药了,他怕了君笑这性子。可当君笑醒来之后,他那冷冷眼神又让步吟想用药了。他想见君笑当时那迷乱眼神,想得几乎发疯,却全无法子。
君笑发觉步吟放下身段讨好自己,倒觉浑身发冷,想这人不知又要作甚么了。这一次他连防身的武器都没有,这人若真的再用春 药,自己恐怕定要就范。即使事后自决,耻辱也是受定了。但步吟始终只是全心照顾君笑,虽说还时不时沾点便宜,却没了更多的动作。
但步吟毕竟是少爷脾气,哪伺候过人,两天下来,做岔的事情倒比做对的事多。而他刻意的讨好更不被君笑接受,他整日面对的还是君笑阴沉面孔。步吟是被惯坏了的,何况他全心关注的人竟然这般吝于给自己一个笑容,他怎能忍下去。终于第三日,当他发现君笑对来探病的詹一都温柔微笑时,一直压着的脾气到了极限,全面爆发出来。
"为什么......你可以对詹一对钱十七甚至任七笑,就是不理会我?"步吟喊道,"为什么总用那种冷冷眼神看我?我......我......"
"他们都很好。"君笑淡淡道。和这些人相处久了,就发现他们虽然各有个的怪异,却都不是恶人。
"那就是说我不好?" 步吟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君笑难得回他一句,却是这样的话。
君笑看了看身边这像孩子一般的男人,倒是很难把这样的他和那些晚上残酷对待自己的人联系起来。他微微笑了,想人的容貌真的很有用,像是步吟这样美丽的人,谁知道他又是粗鲁时常粗暴呢?这么可怜兮兮看着自己的时候,倒好像无情的人是自己一般。
君笑嘲讽地笑起来:"你有哪里好么?"低下头去看自己左手,小指无力垂着,在述说曾经受过怎样的凌虐。
步吟有些心虚,却随即握住君笑左手:"我以后会......补偿你的......"他说得扭捏,实在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语,连脸都有些红了。想他出生以来,几乎是心想事成,处处都是别人迁就他。即使是背后骂他骂得要死的人,表面上也不敢冒犯。有些当真刚硬视死如归的又都一副蠢相,什么舍生取义喊得响亮,让他看了就烦。哪曾遇到过君笑这样的人,说硬吧其实极软,说软却坚强倔犟无比。
他这话让君笑笑得更开:"谢了,但是,不用。在下可不敢当沈庄主的补偿。"心想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你,害我至此还谈什么补偿,不是笑话是什么。
"君笑......你忘了以前的事情好不好?我们从头开始认识好不好?"步吟见他笑容,心里甚是难过,问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断骨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右手左脚虽然无力,但我可以去找法子续上经脉,我......"
"这些我都不用,你要真想给我什么,就把我放了吧。"君笑倒真觉得好笑了,心想这人摆出一副深情状给谁看。君笑自小看多了迎来送往的戏码,只当步吟在说花言巧语,他是半句也不信的。
"你、你就是想离开我!"步吟做了半天的温柔终于无力为继,伸手去抱君笑。君笑皱眉挣扎,见没有用就不再理会他。步吟在他耳边重复着:"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放开你!"
君笑好笑:"若我死了,你又怎么可能不放开我?"
"你威胁我?"步吟想起自己曾有名姬妾,就是总说若他不爱她她就去死--当然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拿我命威胁你?"君笑奇问,"我的命是我的,关你何事?"
......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对他的生死的在意,比他自己更甚。






"你作什么?"
君笑皱眉看着眼前男子,有些狼狈地躲着。步吟固定住他的身子,一件件脱他的衣物。君笑想这男人又发情了,下意识地抵抗之后便是死了一般不动,任他摆布。
步吟却没有禽兽般扑上去,尽管他眼里冒出禽兽的光。扒光君笑之后,步吟抱着他绕到屏风后,把他放入装满水的木桶里。
"这一带没有温泉,只能在这里凑合了。"步吟道,手里拿了布巾,小心地擦着君笑的身体,"你体弱,即使天热也不能洗冷水。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完之后,我带你北上。刘三说温泉可以调理身体,京城外郊有很好的温泉,对你筋骨很有好处。"
君笑已经习惯他忽然犯神经一样地对自己好,也不理会他。步吟的手从他背脊划下,见他背后的鞭痕以及在地上墙上摩擦的划痕,觉得心痛,贴上他后背细细吻着。想到自己心中打的主意,竟觉得极不舍,有些犹豫。
君笑被他这么吻着,温热的水包围在身周,一时懒洋洋地有些舒服。步吟从他后身擦到前身,张口咬住他乳首,君笑竟然一阵颤抖。步吟感觉到了,不由大喜,唇下更是卖力。
然而君笑已经有了防备,敛心收神,强行把涌上的躁动压了下去。步吟只觉失望,抱住他:"君笑,情欲是人之大欲,有感觉是正常的啊。"
君笑眼光一掠:"情欲也是男女之欲吧,男人和男人之间怎么会有感觉?"
步吟看着君笑,忍不住又去吻他:"君笑你真可爱,男人男人之间若没感觉,我对你又是怎么一回事?"说着还挺了挺下身,让刚硬的欲望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你这人又不正常!"君笑脸微微红了,也不知是被水气熏的抑或是害羞。步吟心狂跳起来,觉得这样的君笑真是太可爱了,忍不住欲望紧紧抱他,不规矩的手向后庭侵去。君笑心一沉,闭上眼不去管他。
步吟咬牙,虽是箭在弦上竟然也忍住不发:"君笑......不要让我以为我自己是在奸尸。"
不想再在他没有反应的时候强要他了,总觉得这种行为只会让自己更可悲。君笑斜眼冷冷看他:"你想奸尸也行,继续用春 药就好。"
说完倒觉得这话说得不好,分明有种有恃无恐的感觉,不由皱起眉。步吟却已被他吓到,抱着他道:"你又说死!你是我的你才不会死!"
君笑懊恼刚才说的话,也不再回他什么。步吟看着君笑,刚才的犹豫不复,重下定了决心。

夜间,君笑睡得正深,便觉四肢一紧,像是被什么束住一般。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翻身趴在床上,步吟正拿绳子把自己手脚固定在床头。君笑冷笑道:"我四肢只有一半能动,你不绑我我也挣扎不了。"
步吟低下头,在他颈边一吻:"我不是要你,绑你是怕你受不住动得太激烈,伤到你。"
君笑一愣,不知他什么意思。身周极热,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眼光四扫,忽见房内生着火炉,红艳艳的火苗窜出老高来。
天极热,他为何要生火?君笑疑惑着,忽然想到什么,身体颤抖起来。步吟解开君笑里衣衣襟,向下拉,露出君笑后背大片肌肤来。见君笑身体颤动,微皱了下眉,拿绳子系着君笑的腰际,固定在床上。
"不要挣扎,君笑,我不想伤了你。忍一忍就好了,没事的。"步吟说着,在君笑背后落下无数个吻,"我只是要给你个标记,让你永远离不开我......"
君笑眸光闪动,瞳孔收缩,看到火盆上灼着的烙铁。房内很暖,他却感觉无比的冷。
步吟用干布擦着君笑后背,觉得差不多了,下床去拿起烙铁。其实那倒也不是普通烙铁,倒像是大号印章一般,材质乌黑,在火光下竟然显出奇丽的光泽来。君笑闭上眼,全部精神都落在了后背上,等待残忍的对待。
"乖,不要动。"步吟轻声说,猛地一落,炙人的烙铁落在君笑背脊上。君笑只觉后背灼痛火烧般蔓延开来,巨大的疼痛和火热压着他,使他几乎连呼吸都没了。他张着口,却叫也叫不出来,癔着一般。偏偏身体还不能动弹,痛得只想挣扎,挣得手脚紧束处被绳子勒出红痕来,可见挣扎用力之猛。
步吟连忙把他手脚松开,也不敢把他翻过身来,微扳过他的头吻他,大口空气落入他口中。见君笑可以顺利呼吸了,侧身抱住他腰,吻着他后背上刚被灼过的部位:"你带着我的印记,君笑你是我的,是我的......"
君笑发出一声痛哼,细碎的吻落在格外敏感的肌肤上也会引起深刻的痛,他心中模模糊糊地想印个印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这男人真当自己是他家牲口了么?印个标志就跑不了了么?
步吟被他这声痛哼惊醒,连忙下床拿湿布巾来,慢慢碰触着烙印的部位,君笑痛得闷哼,步吟另只手伸向他口边,分开他的唇:"痛就叫出来,咬我也成......"
君笑本来咬着唇,被他这么一分,狠狠咬向他手指。步吟只觉君笑咬得极重,手指痛得彻骨,挺着不收回。有瞬间的疑惑为什么君笑力气如此之大,随即想到人在极痛的时候一般都能使出隐藏的力气,然后忙着处理烙印处肌肤,擦拭、上药,也就把这疑惑忘了。
君笑却没有忘记。烙印印在他左肩上,肩胛中央,正是左天宗处。君笑练武心法与常人不同,功力从气海起,比一般人低了几分。这些日子功力被药封在经脉之内,无法运行,此刻天宗一股热力行来,便如一名武林高手将内力注入一般,热气蔓延,上到曲垣、肩井,然后聚在大椎,下到陶道、身柱、神道、至阳,最后到脊中。
被封的内力里应外合,迎着这热力向外冲着。君笑痛得意识朦胧的同时想,这一次,沈步吟当真是做了蠢事。
于是在步吟不停照料之下晕了过去,小心封住泰半已能自由活动的内力,以免步吟发现。由于必须卧睡,君笑感觉十分不舒服,也不曾睡熟。朦胧中知道有人侧抱住自己,不停地说:"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就算上天入地,我也不会放你逃开......"
君笑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翌日醒来却不见步吟,君笑勉强起身,在衣冠镜前拿着小铜镜照,见后背上肩胛中殷红一个"吟"字,写得倒是极潇洒。他心中怒极,想只有犯人才受黔面之刑,稍早时大户人家在家奴身上印上家徽,到了奉天王朝,开国皇帝禁了这无理之行。墨刑虽仍在用,也极少施行。这么做,和给牲口印戳,又有什么不同?他讽刺想着,是不是他如果逃了,沈步吟还可以下令沿路搜捕左肩上有刻字的男人?
这男人着实可恶至极!
字印在左肩上,左手够不到,右手手腕全然无力,触都触不着。正想着怎么把这字弄下去,门开了,刘三闯进来,见他站在地上慌忙拉他躺在床上:"楚六公子啊,求求您乖乖趟床上吧,光脚站在地上最易着凉,您以为您现在身子好是怎么的?"
说完拿出一堆药来给君笑上,君笑怕他发现自己已经恢复大半内力了,完全不敢轻动。他内力虽然能聚起不少,但论起功力,最多也就是比眼前这刘三高出一些,这沈庄藏龙卧虎,他不能擅动。更何况他现在只余单手单脚,就算功力高,还不是任人摆布的份?
见刘三脸上隐有忧色,君笑若无其事问道:"刘三,庄里发生什么事了么?"
刘三深深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楚六,我一直不明白你有什么魅力,竟然让庄主待你如此。"
君笑想我也不明白,而且巴不得他别这么待我。听刘三又道:"其实庄主虽然有时冷血,却并不是当真不分是非的人......他当初对你施以酷刑,实在是因为你来历可疑。其实庄主让我们查你之前我们就早留意过你,但你身份来历几乎毫无破绽......"
君笑斜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你们查出来的都是真的,我本来就只是柳县里的一名小捕快,有什么好查的?"
"庄主今年二十出头,这二十多年里,他几乎什么危险都遇到过。"刘三顿了下,道,"光是我,就不知为庄主解过多少次毒......幸好庄主自小服毒药,现在一般毒已经害不到了他了。楚六,庄主是做大事情的人,因此性子不免偏激。害他的人又太多,他防备过度,也是可以原谅的。"
君笑冷笑:"对,一切都是我的错,沈步吟是正确伟大的......既是如此,你们还跟我说这话作甚?你们主从明白不就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楚六......我只是让你想想,庄主也不是真的有意待你这么残酷的。他现在一颗心都放在你身上,你......至少不要太逆着他,可以么?"刘三道,"庄主的情况,可能关系到整个武林甚至整个国家,他......他不能总这么任性......"
"我逆着他?"君笑快速起身,太快了,引来一阵剧咳。他看着刘三,想不到这人怎么会说这种话,本以为他医术高明,至少也是救世儒者,这么一番话下来,却是一副 "除了庄主以外所有人的命都不算命"的架势。君笑一怒下,本想反驳,又想这不是对牛弹琴么,干脆只瞪着刘三,不再说话。
刘三却又是叹息:"你们两个人的性子啊......怎么让这么迥异的人相遇,偏偏又发生了那些事情......别闹个两败俱伤啊!"
君笑想,我才不和那人闹个两败俱伤呢,要死也是他一个人死。
"其实庄主就是小孩心性,你顺着他点,他会待你比谁都好。"刘三说道,"楚六,反正你这辈子是逃不开了,何不顺着庄主点?"
君笑侧过身向内,不理会刘三。刘三知他不喜这种话,也唯有叹息。君笑却心道我功力已复,难道还逃不出这么小小一个沈庄?豪气顿生。
接下来数日,步吟都没有出现,君笑本想趁机好好练功,却不想发起烧来。刘三说这是正常的,毕竟在皮肤上烙了个印子,不可能什么反应都没。刘三很忙,于是照顾君笑的责任就落在钱十七和詹一身上。
因此杜凤荷来探病的时候,没有人能拦得了她。不过这一次杜凤荷却没有做些什么,只是深深看着君笑:"我真恨不得那日便杀了你!否则表哥也不会......"她眼圈一红,竟然说不下去。
君笑心道你拿他当宝又怎样,不是每个人都会拿你的宝当宝贝的。淡淡扫她一眼:"杜姑娘,在下没对令表哥做过任何事情,请您不要搞错了。"他自己一副任人宰割状,还能把步吟怎么?
"你要是能消失就好了......"杜凤荷恨恨道,在床边做了半晌,起身离去。
君笑合拢左手,趁无人时打开看,却见凌乱字迹写着逃跑路线。字显然是左手写的,大概怕这纸条落到别人手里。君笑有些疑惑杜凤荷为何要给自己这东西,随即想到杜凤荷又不能明目张胆再对自己做什么,只好把自己引出去,送走或者杀掉都可以。反正自己不甘愿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即使失踪也是自己逃跑,不易怀疑到别人身上。
不过还是有点冒险吧?万一他真把这纸条交给沈步吟,或者被发现了呢?君笑凝神一想,杜凤荷既然敢这么做,就一定有方法可以脱身,他倒不必考虑那么多。
若这纸上所写都是正确的,那么逃出去又简单了些。沈庄内院机关重重,君笑本无把握,纸上却标明了离开方法。甚至说五日后晚上戌时三刻,在沈庄东南角临近细柳河的地方会为君笑准备匹马。纸条最下言道纸上内容快记下来,两个时辰后纸上字迹便会消失。
君笑开始为逃跑作准备,幸好这些日子沈步吟也不知怎么,竟然都没来骚扰他,他时间多了不少。君笑只有左手右腿可用,右脚脚踝又被折碎过,实在难以施展轻功。不过君笑一贯倔犟,意志力是无以伦比的强,趁无人时练习,几日下来也能用单脚纵跃了。
到了最后一日,本以为等天暗就可以逃,数日不曾出现的步吟却来了。步吟看起来有几分消瘦憔悴,像是生了场病似的。见到君笑却眼睛发亮,抱住他往他身上蹭:"好几天不见,有没有想我?"
君笑退了一步,冷冷看他。步吟虽然早知君笑不会有其它态度,还是有些伤了心。揽住君笑脖颈,他踮脚去吻君笑,越吻越投入,意识渐渐有些混浊,压抑了许久的欲望冲上来。
君笑感觉到他欲望,心叫不好。若自己此刻动手,打败眼前这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但这样一来肯定会惊动其他人,光是一个刘三此刻的自己都未必对付得了,更不要提沈庄内的其他高手了。
不能动手,但是......也不能任由他这样下去,这人一折腾就是一晚,他可奉陪不了。
君笑心思微转,身子一软,倒在步吟怀里。步吟一惊,连忙抱紧他:"君笑,你怎么了?"
君笑咬着唇,暗运气逼出一头汗来,却不回答。步吟慌了,把他放到床上,想到门外去喊刘三。君笑轻轻开口:"我......后背很痛,头又晕。"
步吟听他说话,忙又跑回他身边,轻轻抚着他太阳,按他人中:"头晕?你也发烧了好几天吧?都是我不好,明知道你身体不行还硬要胡来,这两天我已经后悔了......来,你躺下,我看看你后背的伤。"
其实君笑背上的烙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他还是微微蹙眉,做出一副疼痛样子。他向来很少在步吟面前示弱,这样一来步吟自然是心疼万分,忙找伤药给他上。同时又是哄又是道歉的,好话说了一箩筐。
"君笑,还记得我上次问你的话么?我们以后,忘记以前的事情好不好?我知道你恨我,但是让我补偿你好不好?我会找人医治你,刘三也说你筋骨不是续不上......"步吟伏在他颈间,道,"我只是不能让你离开,其余的事情我都会为你做。我知道我们开始很糟糕,可我不是有意的,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会这么的......"
他顿住,一张俏脸红得滴出血来似的。刘三詹一他们都说他喜欢君笑,喜欢,可喜欢是什么呢?他不知道。是不是像他对君笑这样,见不到就想得慌,见到就想扑上去亲他吻他咬他占有他,就算作喜欢呢?每当君笑对他冷言冷语的时候他都觉得很难受,当君笑吐血的时候他就会很慌张很痛苦,一想到可能再看不到君笑,心里就空落得不知如何是好......
"君笑,我喜欢你。"步吟问道,脸上竟有几分天真,"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君笑瞪大眼睛看着步吟,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男子当真知道什么是喜欢么?定然是不知的。这人,怕是连点人的感情都不懂。他至今仍然记得这人开始时对他的凌虐,那时,这人的眼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他遇到过的那些嗜血人犯的兴奋眼神,没有兴奋,也没有怜悯。那种种残酷手段,像是林边折柳一般,自然,无感。
即使,柳条因此枯干甚至死亡,也和折柳人无关,不是么?这样的人,若他真喜欢上谁,可能是对方更大的苦难也不一定。
当然他不会喜欢上自己的,君笑想。他可不认为自己有这魅力。
不过这时,君笑并不打算触怒步吟,于是侧头想了想,在步吟紧张眼光中答道:"我......考虑下吧......"
步吟哪见过这么顺从的君笑,直高兴得心痒。想要他却又不太敢,想他难得对自己好点,还是不要太急躁比较好。于是上床躺在君笑身边,抱着他尽说些有的没的。步吟口才甚好,但是平素哪和人闲扯过,把小时候的糗事都拿出来说,只为博君一笑。君笑并不想搭理他,不过听他言语间隐隐带出来少时生活环境,想探听步吟来历,也就偶尔跟他搭一两句。两人各怀心思,竟然也聊得热闹。君笑偶尔提及公门中事,步吟也接得十分流畅,两人倒像是很有默契般。
君笑倒另有番心思,见天越来越暗,忍不住有些着急。偏偏步吟越说越高兴,身子也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的。君笑眼光一转,侧身躲过他,脸上露出愠色:"你又不正经了!"
步吟见他脸上又是愠怒又是羞涩,顿时心中大动,想扑上去狠狠吻他。他灼热眼光让君笑脸上发红:"你又想些......那些事情......"
"君笑你不会是想我做太监吧!"步吟冲口而出,见君笑脸沉了几分,忙说道,"我知道了知道了......那个,我先出去一下......"
想着和君笑难得这么和谐,可不能一副欲求不满禽兽状,于是出去自己解决。君笑在他出门瞬间轻轻叫了他一声,步吟回头,君笑淡淡说:"要你今晚不能冷静,就不要回来了。我现在很累,不想应付色狼。"
说完,脸又是一红。步吟简直傻住了,觉得自己再不扑上去非得立死当地不可。但是硬生生忍下了,转身跑掉。君笑看他背影,轻轻笑了,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当真卑鄙无耻到了顶点。
夜色很深,深得如墨染。君笑已探好枫红轩的地形,纵身而跃跃到枫树上面。枫树紧靠着墙,君笑提气跃下,出了内院。
外院防备其实并不十分严,沈庄高手层出,根本没必要三步一岗。即使武功不高的人也有机关和毒药可用,就算有高手入侵,也多半讨不得好去。君笑想到自己就是一时大意被抓到的,又是一阵苦笑。
出去了,快能出去了。只是,再也不同了。半毁的四肢,脏污的身体......他再也会不去那个逍遥度日的楚捕头了,甚至没脸回去见别人。
--难道能说他这段日子是去追捕采花贼,结果被人采了么?
君笑苦苦一笑,又绕过一栋房,沈庄四周围墙在眼前。
东南角......他看好地方,运起轻功,右脚点地。
离开了......
夜深,外面却繁星满天。他深深呼吸,觉得沈庄外面的空气都是与里面不同的清新。
河畔果然有匹马,君笑过去,解开马的缰绳。把外衫脱下,盖在马背上,然后一踢马屁股。马受了惊,向前猛冲。
君笑跃到岸边一树上,躺在茂密绿叶之中,看着天空。
大概一刻过后,沈庄内一阵骚动,追出来一群人。为首之人查看地面,一挥手,向马离去的方向追下去。
等到人都追去之后,君笑一个鹞子翻身,翻入河中。
正是盛夏,河水清凉。君笑闭上眼,只觉无比自在。
--第一卷·青青子衿 完
第二卷•悠悠我心









断桥边,驿外。
奉天王朝国运昌隆,贤明的君主臣子造就了满国繁华,繁荣的经济带动了各地交流,驿站遍地皆是。
距离驿站不远,是一处茶亭。行路之人有时急着走,并不去驿站,只来此处歇息片刻,喝完茶再赶路。
行惯了路的人就知道,茶亭饭馆,向来都是各路人马云集、消息灵通之处。江湖最近格外不安生,荆州一带又是武林人士出没的地方,众人喝茶归喝茶,耳朵可都立着听人议论呢。
"你们说这影门到底要做什么?"有人问了,"前个月灭了铭剑派,这月月初又挑了凤阁,前两天关河帮收到他们帖子,这不是全帮都跑荆州这边来,就盼着曲盟主能庇护他们。也不知道这影门是打着什么心思,非要把江湖门派灭个干净不成?"
"谁知道呢,搞得江湖腥风血雨人心惶惶,纷纷都往荆州这边来。不管怎么说,至少影门还没公开对曲盟主挑衅,曲家庄这里还算安全。"另一人道,"曲盟主现在也广召江湖贤士,曲家庄内聚了不少好手,影门绝不敢上庄子来生事。"
众人纷纷议论中,角落里一人低低笑了声,用只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聚了不少好手,才更容易一网打尽不是么。"
茶亭内一片喧闹,可见此刻荆州境内,有不少武林人士。一扫之下,也知泰半是来求助,泰半是来助拳的。也不知曲家庄聚了这许多江湖人士,怎么住得下。
"这就是你不懂了吧!"有人表示疑问,立刻得来另一人的嘲笑,"曲盟主家数代经商,富甲天下。曲家庄说是庄子,实际上几乎算一座小镇了。别说这点人,再多上百倍曲家庄也有的是地方住!"
有人咋舌:"那这么多人,得吃去多少银两啊!"
"说你没出息没见识你还真就给我发傻!你当那些门派都是去吃白食的嘛!自然有银子奉上。"先前那人砸了对方一下,道,"当然也有些人囊中羞涩,不过只要会武,盟主自然会好生招待......你当曲孟尝这称号是叫假的吗?"
人们说着,渐渐散去。亭角男子慢慢站起,伸手到怀中数了两枚铜钱出来,给了看茶亭的老丈。老丈见他在亭中坐了个把时辰,就着茶水吃了个馒头,竟然才给两文钱,鼻间发出一声闷哼。男子听得这声,脸上露出些苦笑来。他尘土满面,本来看着甚是狼狈,这一笑却让他显出些落拓的忧郁来。老丈微微一呆,男子已向外走去。他右腿着地,左腿似是用不上力般拖着,却是个跛子。老丈又想到这人刚才拿茶杯、取馒头似乎都是用左手,右手一直软搭搭垂在身侧,心下忽地生出几分怜悯来,倒也不觉这人给得太少了。他看着那人背影想:一个残废,弄几个铜子不容易,看他这衣服破破烂烂,大概连家都没有......不该收他两个钱的......
男子背影也显得瘦削,那么高的人却瘦成这样,也不知吃了多少苦。老丈见他跟着那帮武林人士走,心道反正曲家庄吃闲饭的那么多,这男子去混口饭应该也无妨才是。不过曲家庄最近人来得太杂,希望这可怜男人不要受了欺负才好。
男子却不知身后还有人在关怀自己,只是跟着那些武林人士走到曲家庄外。众人挎刀佩剑,一看就都是会武的,门子不敢怠慢,迎进庄里。到了那男子,见他一副穷酸相,太阳也不鼓起,身上更没有兵器,忍不住就是撇嘴。再见他走路颠簸,右臂不动,更是鄙夷。
"罗起,咱们庄子名气倒是真大,连残废都知道上这里来讨口饭吃。"左侧那人翻了个白眼,道。右侧那叫罗起的微皱眉,碰了他一下:"高见封!"心道江湖上怪人甚多,藏龙卧虎比比皆是。就算眼前这人看起来不像是高手,但谁敢保证他没什么来历呢?万一不是来打秋风的,岂不坏事。
男子却像是没听到高见封的话一般,一抬衣袖:"在下萧寒,无门无派,江湖一散人。听闻曲盟主招贤对付影门,特来自荐。"
说了几句文的,萧寒自己也觉好笑,唇角微翘,看得高罗二人皆是一呆,忽觉眼前这残废实在有说不出的沉稳与雍容。罗起忙说了几句客套话,让高见封带萧寒他们入庄。
高见封进了庄内,看萧寒一拖一拖地走路,只觉烦厌,把萧寒随便安置之后便去忙其它了。他想萧寒不过是一混饭吃的,就让他和那些下等人一起得了。
萧寒看着周围环境,只是皱眉。条件差一些他倒是不介意,但是......要四个人住一间屋子?
他沉思片刻,起身向外走去。脚步仍是拖着,却用上了劲,在地上印下了淡淡一行右脚脚印。这院落中住的都是一些江湖上毫无名气、武功基本上只会长拳的人,见他走过路上脚印刻得清晰,忍不住连声叫奇。
萧寒微笑,迈出院门,向庄子门口走着。早有人被嘈杂声吸引,围过来看,有些人蹲下察看脚印:"好清楚,好完整!只是......"那人指着脚印中间,"只是这鞋子怎么破了个洞。"
萧寒脸一红停下脚步,顿时大窘。暗骂自己要卖弄随便找个法子就好,怎么忘了自己鞋子早坏了。这么一来,震慑之威岂不都变成叫穷之意?
然而他毕竟潇洒,嘿嘿一笑:"这鞋穿了俩月,从宣州一直走到荆州,不破洞就奇了。"想想又添了句,"不过这鞋倒当真不错,走这么久还能穿。"
人群一分,走出一男子,拱手道:"请问大侠尊姓高名,师从何处?曲家庄招待不周,实是抱歉......"
"在下萧寒。"萧寒笑着答道,"没有名气也没有门派,贸然来此,是在下失礼。"心道别跟我客气了,饿着呢。
那人道:"原来是萧大侠......"想说句久仰,无奈萧寒自己说了没有名气,只好道,"萧大侠器宇不凡,怎能住这杂间,请跟我来。"
萧寒拖着脚跟上,回头看刚才待过的院子,心道曲家庄待客之道也不过如此。转念一想这也难怪,武林中人自然是武功高的受尊敬,自己又感慨什么呢?没本事又要来吃白食,受点眼色又有什么不对。
只是还是不舒服。
待遇一下由地上天,萧寒进了主院,和一些名门大派的一代弟子住在一处。曲家庄着实极大,他们住的是迎鹤居,和议事厅比邻。于是萧寒放下行李--其实他只有背上的一个小包--便到了议事厅,拜见了曲盟主曲宁靖。
曲宁靖有三十多,气度森严,相貌端正。一双眼厉而有威,一眼扫去,曲家庄的佣仆家丁都不由瑟缩。萧寒却毫无惧意,迎着曲宁靖视线一礼:"见过曲盟主。"
曲宁靖已经听管家说过萧寒事情,想这定是江湖上不知哪里的高人,着意笼络了几句。他事务繁忙,交代下面好好招待萧大侠,便又去商量其它事。时间近晚,在议事厅开宴,萧寒有阵子没好好吃东西了,一时竟是吃不下,只吃了点清淡的。
饭毕回了房,下人送来热水,萧寒关好门,便觉全身发痒。
多少日子没好好净身了?逃跑一路怕被发现,脸上始终脏兮兮的,身上更是。穿山走水,自己都不敢看自己的脸。他不是在意相貌的人,但平素爱洁,忍了这么久已是极限。
脱下破烂的衣服,萧寒缓缓解开里衣带子,里衣从肩上滑落,露出瘦削身体来。后背被月色度上昏黄的光,左肩肩胛中,一个"吟"字潇洒无比。只是字上有不少划痕,显见是尽力想弄去这字,手臂却够不到。
此人正是楚君笑。
君笑逃出沈庄之后,先走水路沿长江而下,然后入了山陵。步吟在宣州布下天罗地网,沿江一路盘查极紧,不知有多少右臂残疾、左腿不便的人被当作君笑抓去。
君笑恢复功力之后,寻常高手哪里能发现他的痕迹,逃起来倒也不是特别辛苦。只是他身无分文,全身上下只有一件薄薄里衣,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他苦日子也过过,但至少不用同时逃亡。此刻一边担心被发现一边找食物,着实不好受。幸好他走山路,平时在山里打些野味来吃,砍点柴下山卖,也能赚些铜子用。一路风尘,竟也走出了步吟势力范围。
君笑平时常留意沈庄那些人的动向,大概知道他们在荆州没有成型势力。荆州是武林盟主所在地,君笑自然便知道沈庄和曲宁靖之间肯定有问题。他虽然逃出沈庄,但步吟随时可能发现他,若派出大量人手,他定是抵抗不住的。所以一路西行,到得荆州才算松了口气,从山里钻出来,改走平路。
他其实是随遇而安的性子,若不是沈步吟辱他着实太甚,他可能就在荆州找一处城镇过着平静生活了。毕竟凭他武功,步吟若不派大批高手,应该是无法捉到他的。而荆州不是步吟的地界,若他潜形,步吟势力再大也发现不了他。
但是君笑实在不能忍下那些残忍对待,有时夜间他甚至辗转无眠,总觉得一醒来就会发觉一切都是梦,自己还在那人身旁被他恣意侵犯着。若不能见那人得到报应的话,他大概会一直难以安睡吧。而江湖上关于影门的消息也让他无法心安,若沈步吟真是影门首领,自己不仅要报私仇,也该为了江湖上众多枉死的冤魂讨个公道,同时也免得更多伤亡。君笑也知自己毫无势力,想向步吟报仇难于登天,想着到底要不要和影门的敌对门派结盟,结果就听到了关于武林同盟和曲家庄的事情。他也正好囊中羞涩,虽然说这一露面很可能会被步吟逮到踪迹,但君笑也实在管不了那许多了。何况凭自己的功夫,加上曲家庄的势力,沈步吟也未必真能作甚么。
--再说,自己还真打算做一辈子缩头乌龟不成?君笑想到这点,心中少了犹豫,打算在曲家庄施展拳脚。毕竟是捕快出身,即使武林和朝廷截然不同,他也有他的正义要守。
只是这曲家庄人多且杂,虽说是为了武林正道不得而为之,却实在存在太多问题。那些江湖侠客镇日打打杀杀,斗斗心机也许还行,组成一个整体却是千难万难。君笑在官府多年,官场上虽有不少过场,却也不少当真行之有效的条令,使得上下井然。而曲家庄一看就是江湖草莽聚集之处,殊无秩序。
这样的地方,真能对抗影门么?
若真的能,近来江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灭门事件了吧。君笑叹道。虽然自己也只是个捕快,见识也没什么高明之处,但......还是看看能做什么吧。
像君笑这种在庄里地位较高的人,虽然可以住得比较好,但并不一定能够得到信任。君笑来历全无,别人虽然震惊于他的武功,对他抱有些尊敬,然而总是有些怀疑。不少侠客亲自拜访,想方设法套君笑的话,但君笑本来就没什么门派,也从未混过江湖,自是没什么可被套的。师父曾吩咐过他不要对人提及师门,自不能说。而与步吟之间的恩怨是他的死,当然更不能说。他的含混其词使人更加怀疑,因此来庄上几日,他丝毫没接触到内部。对他而言,此来曲家庄,只是给自己找了免钱的住处和食馆而已。
如果没有显山露水,这样也未尝不可。只是他这身体决不能和人合住,因此第一日他便显露出功夫来。君笑知道自己身体上的特征极明显,沈步吟应该在这庄里安排下探子,只要一禀告,他便会知道自己在这里了。所以若不早与曲家庄联手,他怕会出乱子。
因此到第五天上,当席上铁剑门掌门刘义方说起铁剑门最近的窘境时,君笑很不该地先感到了庆幸。
"刘大侠有没有想过,越州铁矿石数量忽减,未必是偶然。"君笑道,"铁剑门既然以冶炼兵器为谋生手段,定然有矿石来源。而此次会供给不足,想必是有人出了更高的价格收矿石。"
他微微一笑:"而对方,若不是铁剑门的竞争对手,就一定另有图谋。"他看着刘义方,"刘大侠可知那另有图谋,图得会是什么?"
"越州除了铁剑门,就只有些散的铸剑师,多半不会是铸造上的敌手。"刘义方道,"而图谋......"
"大量采买矿石,显然是要冶炼的,却不让铁剑门铸炼。"君笑道,"奉天朝有律,凡铸兵器五件以上,皆要向官府报备,得到允许后方可。铁剑门......显然是不会破坏这规定的对吧?"
刘义方若有所悟:"萧大侠的意思是......有人非法大批炼兵器?"
君笑点头:"应是如此。铁剑门包揽了越州几乎所有的冶炼生意,那些小作坊也便只能接一些不那么正当的生意。有人要大肆打造兵刃,自然要找他们。而他们行的不端,想必采买矿石也是偷偷摸摸,你们自然轻易打探不出。"
"奉天朝律,擅炼百件兵器以上者,依法处置,至多者可处死。"刘义方是做这行的,自然知道朝律,却没想君笑也这般熟悉。他看着君笑:"定下这刑律的原因是......怕有人聚众谋反!"
"我和刘大侠猜得一样。"君笑道,"最近影门动作频繁,恐怕这事也和他们脱不了关系......影门一直有不臣之心,我想越州一处冶炼的兵器未必能满足他们,刘大侠平素应和其它炼兵器之所相熟,可否去打探下消息?若我没料错,长江下游附近的城镇定有异常。"
谋反所需,钱财人手马匹盔甲兵刃粮草。奉天朝除了对钱财不限制,其它几样都牢牢掌控着,兵器铺甚至要报上每月卖出兵器数量,如果官府感觉卖得太多了,还会彻查。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叛乱当真是处处擎肘。
君笑做捕快的时候也曾查过兵器之事,听刘义方提及原料采买困难之时,马上反应过来其中有问题。其他江湖人都未必知道朝廷还有这么一条律令--毕竟谁会去兵器铺买五件以上的兵刃啊--更不要提什么铁矿之类的事情了。
不过曲家庄毕竟聚集了不少有识见之士,此刻也明白过来,忍不住拊掌暗道自己怎么没想到此处。君笑此刻再交代身份,众人都是恍然神色:江湖中人的思考方式,和捕快自然是不同,影门动作在江湖,目标却在朝堂,也难怪他们一时想不到。
刘义方吩咐门人查此事,其他人开始对君笑表示出友善,和他攀谈起来。江湖人常常不拘小节,倒有几分像君笑在柳县里那些同僚。君笑和他们谈着,倒也投机。
许久......没有这样的轻松了吧。君笑想。绷紧了的心和身体感觉有些放松,这里是曲家庄,是武林正义所在,他可以放心说话,而不用像在沈庄一样处处提防,连说话都是带了算计的--君笑不是不会算计,只是他天性讨厌用心机,宁可跟人直来直往,爽快言语。
说着说着,连曲宁靖的弟弟曲宁远都过来了,和君笑聊了半天。曲宁远言语谈吐不俗,两人聊得兴起,曲宁远干脆提议:"萧大侠,在下还欲与大侠倾谈些时候,不如待会儿你搬到我镜心院里吧。"
君笑点头,心里觉得有些堵。待曲宁远带他到镜心院里苍松居时,他忽地开口:"曲公子,你刚才问我,捕快要受官府束缚,晌银又少,我当初为何选择做这行对吧?"
曲宁远不知道他的意思,点头道:"再下确是奇怪,你若想匡扶正义,在江湖一样可以做到。官府里太污浊,上下迎奉处处受制,实在不是江湖男儿的好去处。萧大侠如此人皮,着实不适合做捕快。"
君笑侧身,正面对着曲宁远:"但至少,官府怀疑什么人,会直接把他逮捕审问,而不是故作亲昵地接近他,以便就近监视。"
曲宁远一怔,脸色微变。君笑对他一揖,进了苍松居。
他们不信任他他可以理解,他本来来历不甚清楚,又隐瞒了沈步吟的事情,若他们马上对他推心置腹,他才觉得可怕。但是......不信任没关系,可以直说,可以考验,却不该故意对他示好然后把他放到身边监视--监视就监视,干吗还要套上一个"聊得投机"的名目?
虽是人在屋檐下,可不代表他能忍受这种笑里藏刀的欺瞒。虽然能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理由,但还觉得愤怒。
门一响,君笑过去开了门,外面站着的正是曲宁远。他对君笑深深一揖:"萧大侠责怪的是,宁远实在不该如此作态,徒然贻笑大方。"他看着君笑,"我们确实无法贸然相信萧大侠,毕竟你武功太高,而武林中从来没听说过你的名字。大哥希望我与你接近,探听你底细以及真正意图。"
君笑听他实话实说,才觉怒气平了些。他本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此刻倒觉自己失礼:"曲公子言重了,适才是我反应过度,其实本没什么的......"他顿了顿,"萧某身份决无虚假,心思也简单,只希望能尽一份力平息杀戮。可能还有自己的一些私心,但决无恶意。"
宁远看着他,微微叹道:"我也是这么和大哥说的......你看起来温和稳重,但隐隐有凛然高傲的气质,决不是会卑鄙之人。只是大哥是盟主,有些地方不能不妨......"
君笑对他笑道:"在下明白,做捕快之前也要有一段时间查看该人是否有问题,这是应该走的过程,没什么问题。在下刚才气愤,只是......"
"萧大侠,我确实觉得和你相谈很是开心。"宁远凝视君笑,缓缓道,"邀你来我这镜心院住虽然是大哥的意思,但若我真不喜欢,大哥也不能勉强我。"
君笑见彼此把话说开,心下不再烦郁,也便笑起来。他压抑已久,这一笑,却是难得的灿烂。









其实宁远常常很忙,不过即使再忙,他也会尽量找时间陪君笑。起初可能确实是为了开始的不愉快而有些刻意讨好的倾向,后来却是真的聊得开心。君笑尚武,却绝非不文的莽汉。琴棋书画虽不说样样精通,稍稍唬人还是做的到的。
"吃子。"君笑笑着用左手落下一子,黑子包抄之势已然明了,他右手伸出,收起吃掉的白子。
宁远看着他软垂的右手,忍了多时的疑问终于忍不住:"寒弟,到底是何人这么狠心,伤你至此?"

君笑一僵,右手一顿,拿不住棋子,掉落地上。宁远连忙去拾:"寒弟,为兄只是关心,决无它意,你......不要多想......"
他知君笑虽爽朗,对自己的事情却很敏锐甚至过于敏锐,尤其是身体上的问题。两人关系已经不错,却从没听他提过半句。自己这么贸然发问,他怕是会不快。
君笑看他神色,无奈笑笑:"大哥,我没有多想,只是......"他侧过头去,脸上茫然中显出几许痛楚,"只是大哥若知我,就请莫要再问了吧......我......"
他声音哽住,宁远虽看不到他表情,也可想象他现下神态。不知是否错觉,竟感觉他身体微微发抖。眼前这男子虽比自己还高上几分,此刻却显得极脆弱,让宁远生出几分异样心思,竟想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一切事情都过去了这里是最安全的。
到底是何人,竟把他伤成这样,若他遇上那人,定为寒弟报仇!宁远心中暗忖。
君笑很快从回忆中醒过神来,暗怪自己为何如此失态,淡淡笑道:"不过是寻常仇怨,我会自己去报仇的,大哥无需挂怀。"
他看着窗外,目光悠远:"影门进来作为更加激烈,曲盟主和大哥最近都很忙吧?江湖乱象已生,大哥实在没必要把心思放我身上。"
宁远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只是叹了口气:"直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影门在什么地方,真要对付......谈何容易。刘义方倒是去查了,但目前也只知道是在长江沿岸,和我猜测的相同。那些兵器的下落......还是不明。"
君笑低着头,想说会不会在柳县,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如何解释。正犹豫间,家丁来报:"二少爷,悠然剑林悠然到了,少爷让您去议事厅。"
宁远听到这话,连忙起身:"林少侠终于到了?我马上过去!"正要往外走,想起君笑,拉起他,"寒弟,你不熟悉江湖,可能不知道林悠然。他是灵山传人,虽然年纪轻轻,在江湖中地位可着实不低。他武功既高,人又聪明机警。灵山向来很少管江湖中事,这次派他相助,实在是给足了我大哥面子。"
君笑笑道:"那么不知小弟可否有幸去见见这位少年英雄呢?"
宁远道:"这是自然,寒弟你跟我来。"
两人到了议事厅,里面已到了不少人,宁远一眼就看到曲宁靖身边的林悠然,连忙过去招呼。君笑本也不喜欢凑这种热闹,自然就坐在一旁,静静打量着这位林少侠。
一眼看过去,先是叫了声好。少年俊美而不失英气,长身玉立,竟是一身的尊贵气息。想来他在武林中地位甚高,染上了不少傲气。林悠然和曲宁远说了几句,眼向着君笑这边看过来。
君笑一凛,林悠然眼神极厉,而眼底孕的决不是和善。他看不懂他眼底眸光,却能感到一丝寒意。曲宁远却没发觉两人暗涌,过来拉住君笑,回头对林悠然笑道:"林少侠,这是我刚认的兄弟,萧寒。寒弟,这位就是悠然剑林少侠,我跟你提起过的。"
君笑自然知道宁远是希望自己能多结交些武林同道,于是对林悠然微微一笑:"久仰林少侠大名,今日得见,实是萧寒的荣幸......"
林悠然眸光一闪,看着二人拉着的手,眼底竟是寒冽:"萧......寒么?在下可未听说过萧公子大名,真是孤陋寡闻。"
君笑只觉他眼神古怪,看着自己和宁远相握的手的眼光带着些轻蔑和愤怒。君笑虽然迟钝,但男男情事他是经历过的,反而比一般人更敏感。当下便觉不对劲,放开了宁远的手。他左手松开,小指便松松垂下,显出一份脆弱的无力来。
林悠然看他手指,轻声道:"原来是残疾。"
君笑听得清楚,脸色一变,随即敛住怒气。起初觉得这男孩器宇不凡而生出的些许亲近之意全然消失,他向后微微移了步,瞬间拉开了距离。左脚踉跄了下,险些跌倒,一双手伸出来扶住他。君笑见是宁远,对他笑笑。宁远低低声音道:"林少侠少年得志,难免......有些气盛,寒弟你不要介意。"
"他还是孩子,我不会介意的。"君笑见宁远眼中担忧和歉疚,心中有些暖意,看着他笑。一边林悠然脸色难看得要死,大咧咧问道:"曲二庄主,这残废是干什么的?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曲家兄弟和林悠然交情还算不错,宁远听他这话只觉万分尴尬,偏又没资格训斥他。最后只道:"林少侠,寒弟是我朋友,他受人所害身体被残,请你......莫要言语伤他。"
他这话已经有些教训的意味了,林悠然冷冷扫了他二人一眼,哼了一声。君笑向来是别人对他好一分,他能报十分;别人对他坏一分,他只对别人坏半分。当即也轻哼一声,不理会这无理男子。
那无理男子却一直在看君笑,直到曲宁靖问他:"林少侠,令师这次让你下山相助,可有交代些什么?"
林悠然怔了下,把眼光从君笑身上移开:"家师言道,江湖风波恶,让在下小心。"这句话基本是废话,"还有,那影门行事诡谲,隐藏行踪,意图非止武林,乃是天下。身为灵山弟子,我应全力相助武林同道铲灭影门。"
"灵虚剑客心怀武林,实是侠客风范。"曲宁靖道,双眉微锁,"只是......唉,我们现下连影门在什么地方都不知,说铲灭谈何容易!"
林悠然笑道:"家师有言,影门若不在宣州,便在苏杭!"
君笑眼一亮,沈庄就是在宣州,这少侠倒不是胡说。曲宁靖听他此言,忙拉他到一旁商讨,并着几名武林中地位较高的。曲宁远想拉着君笑一起,君笑看看他人眼光,轻轻摇了摇头。心道他们既对我还有疑心,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曲宁靖交代几句,这些人去内室详谈,把其余人晾到外厅。曲家庄自是不会怠慢,上茶点以供他们闲聊食用。君笑和这些人都不熟,见大家三三俩俩已经分出圈子来,起身出议事厅,走到院子里。
曲家庄格局开阔,院子虽不是极精巧的江南庭院小桥流水,却也繁花累石,煞是漂亮。君笑也不好走得太远,便在院中溜达。夏尽秋凉,微风吹得君笑甚是舒服,他绕过一处假山,跳上槐树,竟在树桠上睡了起来。
他只是小憩,却不知怎地睡着了,梦到自己襟口被撕开,火热的唇落在胸前,流连不去。即使在梦中,他也蹙起眉,拼命挣着,四肢却被人扼住,动也动不得。仿佛回到了沈庄,被沈步吟按住侵犯的时刻。唇上被什么覆住,君笑咬住牙,奋力一挣--
身子从树上重重落下,快摔到地上时,只觉一个温暖怀抱环住自己。君笑睁眼,见是宁远,道了声谢。却听宁远沉声道:"林少侠,寒弟身体不好,请‘您'不要捉弄他好吗?"
君笑向树上看去,才见到树杈上坐着一人,正是林悠然。想必刚才扼住自己的人也是他,因此害自己掉下来。幸好有宁远接住自己,否则就凭自己这身子,搞不好真能摔散了。
林悠然在上面看着他二人,眼底射出愤怒来。他跃身而下,瞪着君笑:"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君笑觉得这样情景十分滑稽,这男孩即使愤怒看上去也像是小孩子在发脾气,没有多少威胁性。只是他对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纠缠实在有些厌恶,对这男孩因此亲近不起来--当然看他那样子,更是不会与自己亲近就是了。他淡淡一笑:"宁远是我大哥,男人之间意气相投结为兄弟,算不上什么不妥吧。"
林悠然听得这话,颜色稍霁,伸出手来把君笑从宁远怀中拉出来:"刚才摔痛没?谁知道你那么不禁吓,我只不过是见你在树上睡得香上去看看你而已......"
君笑脸色一变,心道自己梦中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吧,见林悠然脸上并无异状才放些心:"在下睡眠习惯不佳,倒是吓到林少侠了。"
"没有没有,是我不好,不该闹你。"林悠然倒有礼起来,"萧公子,我和二庄主出来寻你,是想和你一起商议影门的事情......"
"我?"君笑吃了一惊,林悠然点头道:"是啊,二庄主说萧公子见识不凡,一起商讨定能有惊人之想。"
君笑惊讶看向宁远,宁远对他笑了笑:"我是这么说的,然后林少侠说这样最好,就和我一起出来找你了。"
"谢林少侠赏识,但我只是名小捕快,身份来历都不清楚,还是不要参与其中的好。"君笑道,"若真的有什么消息泄漏,我也能脱得嫌疑不是?"
他这话却也有几分负气,宁远叹了一声:"寒弟,你莫气我大哥......"林悠然接上:"捕快又怎么?捕快是公职,影门之事本来就是官家的事情,你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过问。"他顿了顿,"若有人不信任你,就让他找我,我悠然剑怕得谁来!"
君笑看着林悠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这男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明明讨厌自己,却坚持为自己作保让自己议事。宁远对他虽全心结交,公事仍是公事,从不曾提出过要自己参与。
"林少侠信任在下,是在下荣幸,只是......"君笑想说什么,林悠然拉住他:"别可是了,我是独身来曲家庄的,不如你来和我同住,有事情也可以一起商量。"
君笑低头微笑:原来是换了监视自己的人啊,起初还真以为这男人对自己有什么好心呢。大概是要用自己,又怕来历有问题,干脆找了名武林中地位高的来看着自己是么?而这林悠然......恐怕监视只是借口,找自己麻烦才是他的目的吧。
一时只觉好笑,自己不过是来帮忙兼报仇的,他们至于这样么。
"这......不好麻烦林少侠吧......"宁远倒是迟疑了,"寒弟住在我院子里的苍松居......再搬出去还有些麻烦......"
"你住在二庄主那里?"悠然听得这话,眼光如电射向君笑,君笑耸肩应道"是",悠然挑眉:"那我也要住那里!"
宁远陪笑道:"林少侠,我那镜心院只有苍松居可以迎客......"
"够大么?"悠然问道。
"呃?"宁远一怔。
"够大的话,我要和萧寒一起住!"少年嘟起嘴,将任性的话说得理所当然。
君笑看着眼前一幕,忍不住苦笑。
林悠然住进苍松居,君笑孑然一身,本来就只住了其中一间屋子。悠然也只一个人,两人都住下,苍松居也还是空得很。不过第二日里悠然的书童就搬来了,书童名叫齐思,圆圆脸倒是很可爱,武功倒也很高。
悠然是大少爷一般的人物,出来进去都要齐思打理,自己几乎什么都不做。唯一的爱好,是没事便找君笑来聊天。君笑起初以为他心怀敌意,没想到几天下来,悠然没怎么提起宁远,倒是问了君笑很多他自身的事情。君笑能说的只有一点点,其余部分总要三缄其口的。
"你一点也没意思和我结交吧?"悠然不悦道,一双黑亮的眼直直盯着君笑,"问你小时候在哪里长大的,你不说;问你为什么要当捕快,你不说;问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你还是不说!你根本就很讨厌我,不想交我这个朋友吧!"
君笑对这种撒娇小孩般的人完全没辙,连忙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林少侠,有些事情......是不足外人道的。"
"哼!外人,外人,你和曲宁远也是外人么?"悠然愤然道。君笑笑着:"林少侠,这些事情我大哥也是不知,他也并不认为我应该告诉他。"
"大哥,寒弟......"悠然模仿他二人的声音,"你们叫得倒亲密,怎么到了我就成林少侠了?"
"呃?"君笑愣了下,悠然甩他一眼:"不许叫我林少侠,悠然就好。"
他侧头想了想,少年俊朗的脸难得有几分安静:"那我叫你什么呢......曲宁远叫你寒弟......我叫你萧吧!"
君笑已经跟不上他思维变化,觉得这少年当真古怪,偏偏笑容可爱,让他总不忍拒绝他的要求。反正只是名字,随他叫就好:"好吧。"
"萧。"少年笑着叫他的名字,"萧萧萧萧萧萧......"
本是平声,读多了竟然成了仄声,听起来有几分像"笑"而非"萧"。君笑心中一凛,觉得这样叫起来太过亲密,有些不自在。看了眼悠然,他脸色倒没什么,想自己别太敏感。少年却得意笑了,道:"萧,你名字很好听,就是太冷了,和你人不像呢。"
君笑取萧寒这名字,是有几分怀念晓菡,萧字则是笑的谐音。他此刻只能笑道:"悠然二字,倒是极像你。悠然自得,不羁外物。"
少年却低下头去,低低声音道:"我......曾经以为我可以悠然的。"
君笑微微一愕,想不到眼前这意气风发的少年竟也有似乎心事十足的一面,想着大概是因为他心中那惊世骇俗的感情吧。他本不是拘于世俗之人,虽然厌恶同性相亲,也只是沈步吟带来的阴影所致。此刻见这平时任性笑闹的少年黯然,忍不住出语安慰:"其实什么情爱,也并不算十分打紧......那个......"
君笑说完前半句,见悠然眼神,也觉自己似乎说得太轻松,有点风凉话的意味。悠然眼神有些冷峻:"什么情爱?萧你在胡说些什么?"
这句话却是出乎君笑意外的,悠然吃醋的迹象那么明显,为何他不承认呢?转念一想却明白了:男人喜欢男人,本就不该大声宣扬的,这种事被自己看出来,悠然大概很尴尬吧。何况在他眼中,自己该是"情敌"一类的角色吧?
想到此处,他轻轻说了句:"悠然你放心,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就当我不知吧。我既不知,更不会告诉他人,你不必担忧。"
悠然微抬头看着他,眼底有些怒意,却更多迷茫:"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他伸手抓君笑袖子,脸上多了份烦躁。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来到眼前般,让他又烦躁又期待,有些不确定甚至恐惧,却又觉得无尽喜悦。
听到君笑温和声音:"难道你不是喜欢他么......你当时对我那么凶,难道不是因为......嫉妒么?"
君笑声音越来越小,尤其是看到悠然惊讶表情之后。悠然表情实在很绝,瞪大眼睛张开嘴,像是受了严重惊吓一般。君笑本来很肯定自己猜测,看他这样子,却又不敢确定了。想着难道是自己搞错了,这少年其实对大哥不是那种感情?
"嫉妒?我?"悠然低声呐呐,"是说......我看到......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会生气,会想分开他们......见他对别人笑就想杀了那人......我、我这样是嫉妒么......"
君笑心道这不是嫉妒是什么,暗暗吃惊少年独占欲这样强烈:"应该是嫉妒吧,但是悠然,因为嫉妒就想杀人是不对的......"
"我嫉妒......所以我是喜欢他的?"悠然似乎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抓住他衣襟,"我、我喜欢他?他离开我我就心神不宁,一想到可能找不到他再见不到他甚至会全身发抖......连饭都咽不下就想着他好不好会不会出事有没有危险......听到他的消息高兴得要死,拼命赶过来见到他那一瞬都快不能呼吸......我喜欢他?喜欢他?"
这样的感情,若不叫做喜欢,还能是什么?君笑暗忖,想不到眼前这少年心中蕴了这么深的情,倒只觉震撼而不觉厌恶。心道这世间逢场作戏的太多,这少年爱到如此,对方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于是点了点头:"你,应该是喜欢他的......或者说你爱他吧......"
"我爱他......我爱他......"少年重复着,向来深邃让人难以看清的眸子里起了无尽的绝望,"我爱他......可是、可是我--"
他仰头看君笑,一双手紧紧抓住他手臂,身体甚至止不住地颤抖着:"或许我不是爱他呢?或者我只是想独占他,只是想要他在我身边,只是想看着他......我只是不想放手......"
君笑被他抓得生疼,却不忍心挥开他,怜惜他眼中绝望。他轻轻叹了口气:"悠然你是聪明人。"言下之意难道你还要骗自己?
"我不聪明!我一点也不!"悠然大喊,"我以为我只是要他!我以为!所以、所以我......"他咬住牙,唇上渐渐渗出血丝来。
君笑抬起右臂,轻轻抚过他头顶,他无力的右臂带来温柔:"悠然,喜欢一个人也没什么关系......即使对方是男人,但......奉天朝也不是太反对男风......你不要这样子,大哥是很温柔的人,爱上他并不糟糕......"
"你不懂!"悠然打断他,"你根本不懂!"
他眼神越来越冷,终于被绝望包围:"我说为什么我不满足,即使他在我身边我也不满足,即使可以碰到他我也不满足......原来我爱他,原来我想要他爱我......"他声音减低,低到细不可闻,却又大了起来,"可是他不爱我啊!他永远不可能爱我!永远--"
"傻孩子,你这么可爱,谁能忍心不喜欢你。"君笑安慰道,"就算他现在不爱你,只要你真心爱他,他也总会对你好的吧......"说到此处,君笑倒有些迟疑了。痴心女子负心汉、负心女子痴情男,他都见得多了,何况悠然喜欢的是名昂然男子。不过转念一想,像悠然这般人品,当真是我见犹怜,他又爱得这般深,大哥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会狠心拒绝。
"他总会喜欢上我的是么?只要我努力、只要我真心......"悠然晶亮的眼看着君笑,绝望被晶莹泪水蒙住,"他会喜欢上我的是么......他不会讨厌我,他会接受我......"
"这么大的人了,不要哭啊。"君笑对眼泪最是没辙,男人女人的都一样,连忙手忙脚乱地去给他擦泪。他右手不便,用左手擦拭,软垂的小指在悠然眼前晃着。君笑想起初见面时悠然对自己的讽刺,心中微酸,左手收起。悠然却抓着他的手,低头看着他小指,低低问道:"手......疼吗?"
君笑笑了起来,知道这少年对自己再无芥蒂,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
"伤......总有一天会好的吧......"悠然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只要我努力......"
君笑觉得自己倒像是媒人一样,不过看这少年又哭又笑,一双极黑眸子浸过水,显得又是可爱又是可怜,忍不住想让他开心些:"嗯,放心吧,我也会帮你的。"他轻轻笑了,"只是你别再吃醋了,我和大哥之间,真的只是兄弟朋友的感情。"
悠然抬头,怔怔看着他,唇角泛起笑,竟是美丽之极。




十一




仿佛是梦中,镜子里仍然是那双冷漠的眼。静静看着娘亲哭泣,听她一遍遍说"我爱你啊我爱你爱你......",哭得梨花带雨煞是美丽,可爹仍然......摇头。
爹说抱歉但他爱的不是她。
"爱了就是任人宰割......我本来可以很幸福地活着......"
白衣飘过,才四层高的塔,竟然也能跌得粉身碎骨。他皱了下眉,觉得这院子染上血 腥,当真讨厌。
然后便是叔父,拿着流光玉杯惨惨笑道:"终究......还是得不到吧......"
当时叔父说什么?对了:"若只是想要他那该有多好,就可以不顾他的意愿强行把他抢过来,即使弄坏了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为什么要喜欢上他,为什么要爱?竟然要一退到底,一败涂地啊......"
他冷笑:"我爹就是那样性子,难道你至今不明?"
那时候他几岁?有十岁没?冷冷地看着叔父疯癫状,只觉无比滑稽。叔父道,这一爱下去,便是生命系于他人之手,从此后生生死死是喜是悲都不由得自己。本以为只是要得到那么一个人,结果发现即使他在身边,他不欢喜,自己也笑不出来。
"如果不爱便好了......"叔父喃喃,"有的时候......觉得还是死了的好,省得被人这么翻来覆去的折磨......"
他看着他们痛苦,脸上并没有丝毫表情,心里也是漠然。想道这些人真是无聊啊,不就都是人么,有什么可爱来爱去执着个不停的。在当时的他眼中,爹和叔父没什么差别,娘和奶妈也没什么差别。待他稍长之后,杀人不眨眼,那时他眼中,这些血亲,和他杀的那些人也没什么差别。若是需要,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掉这些人。
......可是,怎么......忽然有一个人就是不同呢......
本来万物在他眼中都是黑白,忽然出现了一个彩色的人。本来就算是父母他都不在意,怎么忽然出现了一个重得超过所有的人。想占有他,想把他留在身边,揉进身体里,可--
见他怒火会心虚,看他痛苦会不忍,甚至他蹙眉他也慌张。想见他想要他,可是真的触到手里又不敢用力,怕会碎了。
睡不着,怎么也睡不着。悠然干脆起身,贴近墙听了片刻,听到隔壁有声音,于是披了件长衫去敲门。敲了两声却不见应答,想到平素二人行止也不避什么,干脆推门进去。
君笑正在净身,他听到脚步声,分辩出是悠然,倒也不太在意。待得他推门进来,心中方才一惊,连忙转身背对他,运起内力,将附近椅背上搭着的外衫吸过来,快速披到肩上。
只是惊鸿一瞥,悠然怔在当地,竟然动弹不得。君笑披上外衫,拿着里衣走到屏风后面,打理得整齐了方才出来:"悠然,下次等我让你进来再推门。"
他看到悠然眼神,忽然也怔住了,随即脸一点点红起来。然而立刻心底起了一阵寒意,觉得这样眼神再熟悉不过,这样......带着渴慕和欲望的......顶多就是比原来那双眼多了几丝人气,显得不是那么冰冷可怕。
好像那个人......他后退一步,眼底泛起杀气,手指微动,转瞬间已经站好方位。
悠然武功比君笑差得远,但他遇得明师,眼光是一等一的利,马上看出君笑摆的应战姿势。他一惊,随即心下一苦,收了侵略性的眼光,直直看着君笑。
"那是谁做的?"
"啊?"君笑见他眼神又恢复平常熟悉,不自觉放松了警惕,"什么谁做的?"
"你后背的烙印......还有上面的伤。"少年目光炯炯,"那个吟......字......是那人的名字么?"
君笑全身僵住,身体忽冷忽热的,记忆冲破了藩篱,一点点涌出来。手指已经开始发抖,心底弥漫出恨意来。
"是......那人的名字......"君笑低低道,刚敛去些许的杀意又泛滥起来,若那人在眼前,一定恨不得杀了他吧。在这身体上打了印记,即使跑到天边,也无法忘记当初所受的折辱。
"你很喜欢那人吗?所以要在身上留下记号......但为什么周围会那么多伤痕呢?"悠然问道,一双眼看着君笑,眼底也不知是什么情衷。
"哈哈哈--"君笑听到这古怪想法,实在忍耐不住,便大声笑了起来,"悠然你在说些什么?"
悠然疑惑看着他:"难道不是吗?在身上刻下记号,定是因为喜欢吧?"
君笑停住了笑声,直直看着他,唇边起了一丝嘲讽:"悠然,你果然是孩子呢......"
悠然颦起秀气的眉:"我不是孩子!"
"不是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孩子气的想法。"君笑轻轻笑了,"悠然,这印记对我而言,只是强力的侮辱。那人......直是把我当作畜生一般,这烙印也不过是给自己家牲口打戳子而已。"
他嘲讽之意越来越重:"你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不在意他人的性命,因此杀起人来可以丝毫不迟疑,折磨人也没有半分心慈手软,把人当作猪狗虫子一般残忍对待......那人就是那样,这烙印,是我反抗他激怒了他而留下的--他只想着怎么能让我感觉到最深的耻辱罢了。"
悠然张口结舌,想说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半晌方才冒出几个字:"也许......也许不是这般......"
君笑笑了:"悠然,你不要把人想得太好,将来会吃亏的。你又不认识那人,自然想不到世间还有他那么可怕可厌之人。"他心道这少年虽然聪明,但平素总在灵山上,也不知世间残酷,"你想想现在江湖里那影门,不也是杀人如麻,不管有罪无辜一律斩杀,可有丝毫仁慈?那人一直没杀我,我才觉得奇怪......当然也不是很奇怪,大概是我反抗得比较厉害,他非要我屈服才留我不死......"
"他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君笑看着窗外,眼底恨意宛然,"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直接杀了我......他一定会后悔的!"
悠然看着君笑眼底恨意,只觉身体一分分在发冷。他上前,抓住君笑的衣襟,有些颤抖。君笑回过神来,对他带着歉意地笑笑:"别害怕,我想起这人总会有些过于激动,不是针对你。"想自己身上杀意太显,大概是让这少年不舒服了。
"那那烙印上的伤痕......"悠然轻声问道。
"我右手无力,否则早把那印子割下来了。"君笑道,忽然想起,"反正你也看到了,干脆帮我割下来吧!"
这烙印他自然不肯让别人看到,因此即使想找人帮忙也是不成,不过既然悠然已经看到,再让他帮忙也没什么关系吧。君笑想着,褪去外衫,拨开里衣襟口,露出肩头和小半后背来。手一晃,已经拿出一把匕首,递给悠然。再到包裹里找了点伤药,撕下一条白布一起给悠然。
悠然已经被他吓傻了,拿着匕首的手有些发抖:"萧,你......"
君笑背对着他:"把有字那一块剜下来就好,是火烙的,不会很深,你不用怕。"虽说江湖人都是刀上歃血的主儿,但君笑知道悠然出身灵山,等闲人哪里敢惹他,估计也没多少江湖经验,不太习惯见血。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动手,皱起眉来:"你不敢下手就算了,我自己再想办法。"
后背忽然感觉水滴,然后一双手从身后揽住自己身体,竟然抱得很紧。君笑只觉一阵厌恶,下意识想使力震开他,随即反应过来身后的是悠然而非那人,强行受了力。
"萧,这是你的身体......你已经受了那么多伤,就不要再让它受损害了好么?"身后传来低低声音,"我以后会保护你,不会让别人伤害你......你别伤害自己好不好?不要管那人了,我守护你不会让他再来伤害你的,即便我死......"
君笑愕然,想不到少年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转念又想,自己这身体可能确实让他难受了,于是笑起来:"悠然,我还不需要你来同情和保护,你啊......不用这么担心我。"
泪水滴在君笑裸露后背上,好像连脸都贴在烙印之上。君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肌肤相接,身子一晃挣开了悠然的怀抱,转身看着哭着的悠然。
"傻孩子,你哭什么?"他笑着问,整理好里衣,披上外衫,"我这身体本就是破败,烙印的时候还没这手指断的时候痛得厉害......喂,你不要哭了!"
倒觉得慌乱,受了多大伤都不觉怎样,见面前这少年泪水却觉无措。君笑从小到大,见多了打落牙齿和血吞,却少见哭得这么坦然的,一时闹了个手忙脚乱。
悠然忽然抬起手,极重地擦去脸上泪水,惨惨笑了。随即低下头去,再抬头,却是平常的笑闹模样:"你倒是真信任我,万一我刚才把那匕首插你背上,你岂不是......"
说到这里,却又觉得这笑话说得甚冷,然后又想这人真是容易相信别人,万一真的有人想害他岂不是轻而易举?心中又是不安起来。
君笑却不知他心情,见他不哭了,松了口气:"你武功比我差不少,若你对着后心刺下去,我不可能会没反应。"他伸手拍拍悠然的肩,"况且......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去?"
虽然觉得这话像是在哄自己,悠然还是心中暖了起来:"相信我就罢了,对别人,可要小心点......这曲家庄,也不是什么干净地方!"
"鱼龙混杂,也是难免。"君笑叹了口气,"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打影门,江湖上,被灭门的帮派是越来越多了,唉......"
"萧,为什么你来曲家庄?我不认为你是喜欢参与江湖血 腥的人。"悠然问道。
"一方面,我怀疑我的仇人是影门中人。"君笑道,"另一方面,我也不忍看江湖风波腥风血雨。"

"萧,你真的是好人。"悠然眼光闪动,"影门的事情,明天商议的时候,我说一下。"
"影门近来又灭了几小帮派,我看......咱们也不能这么等下去了。"翌日议事厅内,悠然起身言道,"很显然,现在影门在暗我们在明,他们看我们一清二楚,我们却无法知道他们的动向。若不主动,我们只能任影门蚕食武林,实非善策。"
"林少侠说的这情况我们也清楚,只是......"曲宁靖侧过头,叹息道,"即便主动出击,也得知道敌手在什么地方。曲家庄现在这么多武林人士,不能随随便便就离开这里东进,万一失了庄子又找不到影门,问题就大了......"
"这我也知道,但是在这里守株待兔显然不成,总不能等到影门把各地门派都灭了找上门来才和他们对上吧。"悠然道,"影门的打算显然是先对付小帮派,能招降的招降,否则就灭门。因此在达到足够实力之前,他们绝对不会主动找上曲家庄的。我们若不动,就等于是放任影门坐大。"
"林少侠此言甚是。"曲宁远看着悠然,道,"其实我和大哥也商量过,大哥的意思是兵分两路,一部分守在曲家庄,另一部分沿长江向东,到宣州和苏杭一带,相机行事。"
悠然眼神一敛,随即轻轻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曲家庄接纳各地英雄,自是不能放。影门的踪迹却要到了当地才能发现一些......"他看着曲宁靖,"不过此事非同小可,不能太分散实力让影门有机可乘,什么人去什么人留,倒是要仔细考量。"
诸人商议,宁远把君笑拉到一边:"寒弟,这两天忙起来没怎么去苍松居,你和林少侠相处得还好吗?"
君笑点点头:"其实悠然小小年纪,性子倒也天真,初见面对我可能有些误会,现在没有了。他......很可爱。"想起少年那种缠着人撒娇的性子,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也是,他刚二十,又是灵山弟子,可能被惯坏了。"宁远道,看着他们商议,"寒弟,林少侠肯定要去察访影门之事,你......是想留在曲家庄,还是也一并过去?"
"我自然是跟过去的。大哥呢?你去不去?"君笑答道,问宁远。
宁远沉吟片刻:"寒弟,说实话我不太放心得下。曲家庄现在武林人士虽多,但真正的高手没几个--话说回来,来曲家庄的,共同讨敌是少数,避难才是大多数。真的高手,又怎么会千里迢迢来这里。"他顿了下,"如果我不去,肯定只能让林少侠和聂大侠负责,你在江湖上没有名声,也无法得到诸人信任。而他二人......"
"聂启之志大才疏,思虑不周,我不觉得他能胜任。"君笑摇头,"而悠然......他对江湖恐怕比我还不熟,武功又不够高......"
"寒弟,你眼中的武功不高,可不是真的不高。"宁远笑着打断他的话,"你自己功夫太高,看别人也就总拿自己衡量。其实林少侠的武功虽然不是顶高,也总算得上一流高手。他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功夫已经不错了。"
君笑想说悠然那"书童"武功都比他高些,随即想了想,这种事情可能是灵山自身的安排,自己还是不要对他人说的好。灵山在武林中有着极高的地位,而悠然据说可能是灵山下代掌门,武功如何,反是次要的。想必悠然此次下山,更多是来历练的吧。
于是一笑:"我武功很高么?这点我倒是不太清楚。"
宁远对着他笑起来,手拍上他肩头:"你啊,连自己多出众都不知道吗?"
君笑虽然习武,师父也是武林中少见的高手,但少入江湖,只知道自己武功肯定不错,却不知高到什么程度。此刻想来,曲家庄却是没有什么高手,若连悠然都算一流好手的话,那沈庄那些人......
沈庄真是影门的话,那实力实在难测,他......可能有些地方想得太轻松了。
君笑凝神想着,丝毫没注意到宁远的手在自己肩头,更没注意到正在一边侃侃而谈的少年一脸杀意地看过来。宁远倒是注意到了,但他完全不知悠然怒气从何而来,想来想去以为悠然还是讨厌君笑,于是贴近君笑道:"寒弟,你确定林少侠真的对你......呃,没有不满?"
君笑从自己沉思中醒来,转头看到悠然一脸醋意,忍不住苦笑。拉开和宁远之间的距离,果然见少年脸色和缓下来,低声道:"只要我离你远点,他应该不会不满的。"
他声音极低,宁远听不清楚,靠近过来:"寒弟你说什么?"
身影快速闪过来,拉住君笑,少年薄薄的唇紧抿着。君笑无奈,只好转话题,道:"悠然,你们那边商议得如何了?我是打算出庄一同剿灭影门的,你呢?"
"我自然也去。"悠然道,把君笑拉到自己身边,看着宁远,"二位庄主事务繁忙,我们大概拟了个名单,庄主留守曲家庄,我们一些人出外剿影门。"
"我......也去。"宁远开口道,"大哥是盟主,走不开。但我没关系。"他看着君笑,"寒弟身体这样,我也不放心他一个人。"
君笑心一震,转头看悠然,果然脸色煞是难看。他一面和宁远说着话,一面伸手,暗中拍了几下悠然的手背,示意自己并没有其它意思,让他不要乱想。悠然却是一反手,紧握住他左手,手指在他小指上轻轻摩挲,竟然不放开。
君笑本想抽回手,见他微颦的眉,怜他苦恋,一时不忍,也便由他。商议了个大概,诸人到大厅用餐,宁远先告辞去招呼其他人。君笑轻轻抽回手:"悠然,你真的不必反应那么强,我和大哥真的只是兄弟之情。"
"萧你真迟钝。"宁远甩他一眼,"就算你对他没意思,他对你也未必一样。"
"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大哥是正常人。"君笑冲口而出,然后发觉自己这话说的有问题。
果然少年清俊面孔沉了下来,显得异常冷:"你是说我不正常?你们都是正常的,就我有问题是吗?"
君笑只好哄他:"我刚才那句话是无心的,我......"
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对男人之间的情事实际极厌恶,即使对这少年和颜悦色,甚至想帮他达成心愿,内心深处也总是有种轻视态度。
"抱歉,悠然。"君笑不惯骗人,最后直说道,"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只是男人喜欢男人......这种事情......"
他转过头去,一咬牙:"我......想到两个男人一起,便......觉恶心......我抱歉......"
悠然全身剧震,表情变得几分可怖,君笑却没看到。君笑只是淡淡笑着,笑得飘忽:"我知道我不应该,你那么喜欢他,这份感情不该被任何人耻笑。可是我......"
悠然有的时候会使他想起另一个人,一个远比悠然美艳,却如恶魔般可怕的人。那人让他觉得,两个男人的肢体交叠是一种恶心和痛苦。被侵犯被强迫的记忆太过深刻,以至于一想到悠然也喜欢男人,就会觉得他像那个恶魔,会有一瞬间的憎恨涌上。
"抱歉悠然,抱歉......"君笑闭上眼,喃喃道,"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绝不想伤害你,只是有的时候......身不由己!"
不敢看少年,他真的爱得很辛苦,自己应该帮他支持他的,可是身体和心下意识的反应无法消除。
只觉腰间被抱住,少年扑到自己怀里,低低声音从自己胸前透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君笑睁开眼,轻抚着他头顶,悠然发丝顺滑柔软,摸起来很是舒服:"怎么是你不好?是我心存偏见......"
只是微微苦笑,若不是那人,他又怎么会有了这偏见?理智告诉他不该看轻这种感情,过去的经历却让他难以接受。
"......"少年抬起头来,迟疑片刻,勉强道,"这种男人和男人的事情,本来就很难让人接受......萧你不要觉得内疚。哪怕你骂我变态骂我恶心,也是应该的。"
"我怎么会骂你。只要没伤害到别人,旁人有什么资格对你的感情说三道四?"君笑温柔笑道,"悠然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世间多少逢场作戏,真心是多么难得一见的物事。"
悠然低下头去,咬住唇,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却听君笑声音传来:"悠然,你能放开我么......"
他抬头,见君笑脸色发白,像在强忍着什么。他放开双臂,君笑立刻起身,奔到外面。悠然跟着出去,见君笑扶着树,竟然在干呕。
君笑见他出来,勉强笑笑:"抱歉,刚才想到一些事情......"本来就想起了沈步吟,再加上悠然一抱,让他忆及被那人抱住时种种,忍不住就泛起恶心。
平时......本来没有这么过敏的,今天真是糟糕。
看着悠然神情黯然,君笑觉得自己真是差劲,因为过去的不好回忆,伤了这个弱冠少年。




十二




商定了诸般事宜,曲宁远带着百余名武林人士上路,沿着长江直奔宣州。狂刀聂启之、悠然剑林悠然都在队伍当中,自然也有君笑。
荆州是曲家庄的所在,因此荆州之内尽可放心,百人便乘船东去。但出了荆州,走水路未免危险,曲宁远和众人商议,决定弃舟换马。
这些江湖人虽大多生于南方,却也有些北方人士,不会水的一听换马自是高兴。自然也有人反对,例如悠然。最后是君笑劝他大局为重,他方才皱着眉同意了。君笑甚至取笑了他两句,说他若不会骑马,可以让宁远教他。
君笑以为悠然一直在山上,不会骑马也是正常。结果买来马匹,悠然一跃而上,哪见丝毫生涩?倒是自己,虽然勉强上了马,却再也动不得半点。
左手紧握住缰绳,君笑一咬牙,硬生生趋走心底怆然。心道武林中人肢体伤残的不知多少,自己何必自怨自艾。然而双腿去夹马鞍,只觉左腿软软着不上力,怎么都坐不住,竟是要滑下马来。
一边悠然看得心惊,一打马上过来:"萧,你身体不便,我们共乘一匹马吧。"
君笑想到悠然反对骑马,原来是为了自己。感激之余,心中又觉得酸涩,想难道我楚君笑成了要人照顾、让人垂怜之人?也不说话,左手一挥,马受了命,向前跑去。
君笑这匹马是悠然代着挑的,悠然眼光毒得很,挑的是极好的一匹,重要的是性情温顺,跑起来也不十分颠簸。饶是如此,君笑在马背上也是难以坐稳,施出内力压住底盘,才稍稍好些。
官道之上,百马奔腾,扬得一片尘土。到下午,本来一碧万里的天似乎也被这尘土染上,瞬间阴了下来。曲宁远忙告诉大家快些,再往前不到百里就有个镇子,今日就在那里歇下。
众人策马扬鞭,谁也不想慢了淋雨。君笑右手无力,自然没办法扬鞭,连夹紧马肚亦是无法,只能勒着缰绳,辔头勒住马,让它吃痛而快些。偏这马不知背上之人的意思,一个吃痛,脚步顿时停住,前蹄高高抬起,身子立了起来。
悠然一直在后面跟着,生怕君笑出什么事,此刻一见马立起来,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不管不顾地飞身出去。
君笑身子虽残,武功仍是极好,马惊了也不慌乱,左手紧握缰绳一使力,身体飞出,在半空旋了一圈,冲向官道边树的树冠。左手伸出,从树叶间飞过,发力跃回,站在飞出的地方。
那马已经安静下来,君笑拍拍马头:"真抱歉,遇上我这种残废,刚才是太痛了吧?"马黑亮的眼看着他,然后低下头长嘶两声,似乎在道歉般。
君笑笑了下,见前方大队已经离了一段距离,天压得更暗了,忙要上马追赶。转头无意一扫,却见悠然的马在一旁悠闲走着。他连忙看向后面,只见地上倒着一人,伏着成一个"大"字,姿势甚不雅观。他走进查看,正是悠然,秀气的眉紧锁着,似乎痛得厉害。
"悠然,你怎么了?"君笑忙扶他起来,见悠然衣衫破了几处,膝盖隐有血渗出,忍不住有些慌了,"你怎么受伤了?疼不疼?"忙到怀里摸出金疮药,俯下身缓缓揭开悠然膝处裤管,给他上药。
起身却见他一张满是尘土的脸上露出傻傻笑容来,忍不住奇怪,见他脸太脏,伸手用袖管去擦。悠然连忙抓住君笑的手:"我自己来就好......"草草擦了两把脸,露出本来肤色来。
君笑忽然想,悠然膝处肌肤倒比脸更白,大概是是少见阳光之故吧。当下又问:"你怎么摔成那样?是因为我马立起,你的马也因此受惊?"
悠然怔怔看着他,唇开了数次,却没说出话来,最后一点头:"是啊。"心里有些怄,却又发作不出来。
雨滴了下来,秋天少有急雨,这雨也是缓缓的,但并不算小。君笑马上系的包裹里有雨披,拿出来对着悠然问道:"你的雨具呢?"
悠然回头,才发现齐思的马已经跑远了。想起自己上路时让他别管自己,却忘了让他把行囊留下。于是看着君笑:"齐思应该有准备,可是他在前面......"
"那......"君笑迟疑了下,最后叹口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共乘吧。"说着上了马,坐得稍后,把前面留出来给悠然。
"啊?我坐前面?"悠然傻了一下。君笑奇怪看着他:"你比我矮,你来勒马,当然是你坐前面。"
"我应该坐后面,这样你坐不稳的话,我还可以抱住你啊。"悠然道,用很坚持的眼看着君笑。
君笑一拉缰绳:"你上不上来?不上来就让雨淋着吧。"
"别!我坐前面就坐前面!"悠然连忙纵身跃上马,坐到君笑身前。君笑撑开雨披,把他罩进来。由于雨披不是很大,两人必须靠近才行,君笑无奈,抓住悠然肩头,前胸贴住他后背。
和人贴近的感觉如此明显,两人衣衫本就半湿,君笑能感觉自己胸膛磨着悠然背部,胃下一阵翻腾。想干脆把雨披让给悠然,自己淋雨算了,但料来对方不会同意。君笑不愿做这种让来让去拉拉扯扯的行为,于是忍着恶心,微向后动了动。
"抓住我,小心掉下去。"悠然大声道,右手控着缰,左手拉过君笑的手,环在自己腰间。君笑发觉自己简直是抱住悠然,脸上一红,怪异的尴尬冲去了些许恶心。
一路,雨打树叶簌簌,润湿的发和暖热的体温交错一起。到了镇子的时候,悠然想,怎么这条路这么短。
悠然的腿当时还没什么大碍,一休息下来,膝盖肿得高高,颜色通红,一按一个包。宁远来看过悠然,众人之中有擅医的,给他看了,言道这伤伤得真奇特,不像是摔伤,倒像是特意在地上磨出来的一般。
"什么特意,我只是没收住--"悠然嘟嘟囔囔,脸上却带着笑。君笑想他定是见宁远关心而高兴,觉得这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抱他也像是在抱小孩子一样,不用那么反感--毕竟悠然不是那人,男人之间肢体相触又有什么大不了。
不过宁远要忙的事情还多,一百来号人一间客栈自然住不下,只能分成几队,却又不能隔得太远,处处都要安排。留君笑来照顾悠然,但悠然哪里会让君笑做事,叫来齐思服侍二人。两人说说笑笑,悠然缠着君笑说故事,说是受伤很痛听故事分分心,君笑也只好给他讲。君笑倒读过不少书,从夏商讲起,讲着讲着到了汉。悠然听到汉,忍不住精神起来,什么董贤韩嫣,倒是头头是道。
君笑只是听着,然后含笑说了句:"正经的不记,说起这些来倒是兴致勃勃。"
悠然心一跳,转看君笑没有不悦神色,方才放下心来。夜已经深了,君笑告辞,回隔壁房间。
悠然心乱外加膝盖疼痛,一夜翻来覆去不得安眠。翌日醒来,君笑已来看他,让齐思给他换过了药,见肿消了些,放下心来。
"萧你昨晚睡得好么?为什么我觉得你神色有点憔悴啊!"悠然担心地看君笑,怎么都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疲倦。君笑摇摇头:"我没事,倒是你要注意伤势,倪大侠说你伤口和泥土混在一起,很容易发炎。"
"那不如我们今日再共骑一骑吧。"悠然提议,君笑甩了他一眼:"你和齐思一起吧,也有个照应,你身上有伤,我身体残疾,坐在一起谁也照顾不了谁。"
"我腿伤没事的!"悠然忙道,为让君笑确信,还拍了下膝盖。君笑连忙抓住他的手:"傻孩子,你还真想弄残不成?你看我这样子,连照顾你都做不来,你还不注意点。"
悠然看着君笑左腿,神色黯下来,伸手在他腿上按了下:"痛么?"
君笑微微一笑:"若是能感觉到痛的话,也许会好些。"他顿了顿,"也不是没感觉,只是沿着小腿到脚踝的筋断着,下面似乎是完全使不上力......那人下手倒也准。"
悠然垂下头去,君笑知他是为自己难过,拍他肩膀:"好了,快些吃饭,一会儿还要上路。我们现下出了荆州,随时可能有危险......"
那人......早该知道自己的消息了吧?他会作什么呢?君笑叹气,或许离开这些江湖人比较好。
君笑跟宁远聂启之悠然等人提起要离队,宁远和悠然全力阻止,聂启之倒没说什么,还极低地冷哼了声。君笑想到这些人仍然不是很相信自己,这时走也确实让大哥难做,也便不再提起。
然而君笑一天天瘦下去,神色全是疲惫憔悴。悠然开始以为他是自己控缰实在不便,急得他几次要求两人共乘,都被君笑拒绝。看君笑那马听话得很,他也似乎掌握了诀窍,再没有惊到马。悠然不知君笑为何这般疲累,正疑惑时听宁远道:"寒弟,你最近好像很紧张,这样子倒像是我们初见时你的状态。"
君笑一愣,随即笑道:"赶路难免会有些累,我没事。"
一边悠然见他二人一个关心一个感动的样子,早恨不得冲上去把他们分开,听到宁远这么说,心中倒一动。
君笑刚到荆州,想必是千里逃亡,吃不好睡不好......
睡不好?他好像都有黑眼圈了。
于是半夜,悠然偷偷溜出自己屋子,跃到君笑房间窗外。已是深夜,悠然想君笑此刻按理来说应该已经就寝,心中一热,脑子里出现些绮丽画面来。
却听什么声音破空,悠然脚步一滞,一个身影从窗子飞出来,厉声道:"什么人?"
悠然吃了一惊,幸好那人出手只为阻他,并未用劲,他躲得过。听那人声音忽然变缓和:"悠然?"
悠然看去,浓浓夜色中,君笑一身蓝衫,挺身而立,有说不出的昂然气度。见到是他,身上气势敛了些,对他微微一笑:"怎么半夜不睡,到我窗外鬼鬼祟祟?"
悠然怔怔看着他:"萧,难道你每夜......都不睡?"
君笑身上衣衫整齐,脸上也很精神,显然是一直醒着的。悠然再看他眼下青色,心揪起来。君笑只笑笑:"我今晚睡不着。"
悠然拉着他,两人从窗子跳回房,悠然沉着脸:"看你这精神,定非一天两天的事情,萧,你是不是出了荆州之后就没睡过?"
君笑侧过脸,他本也不喜骗人:"也不是没睡过,只是睡不沉而已。"
悠然抓住他,手都在颤抖:"你这是作甚么?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萧--"
"悠然,我只是担心而已,你不要想得太多了。"君笑被抓得有些痛,抽回手微皱眉,"出了荆州就是......其它地界,我担心......我会被抓。"
悠然怔住,牙齿咬住唇,半晌方才出一言:"所以你就镇日提防......可我们这么多人呢,二庄主也安排了守夜的,哪里需要你夜夜看着。"
"你不知那人势力,他真想抓我,哪里是这么些人看得住的。"君笑道,"我只愿能和那些人正大光明打一场,不要被药物或者其他什么控制住......打不过大不了一死,总不需再苟延残喘下去......"
君笑笑得有些苦,悠然震得一跳:"别胡想!你要好好活着,才不能死!你、你不可以对自己的命这么不在乎!"
"傻孩子,我当然在乎我这条命,否则也不会每夜浅眠。"君笑摸摸他的头,"只是有的侮辱,不能忍受。"
悠然指尖轻颤:"你每夜睡不着,就是为了你那个敌人?"他咽了下,觉得喉咙涩涩的,"他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而且这里这么多武林人士,他如果来刺杀你,一定会折损不少好手......不值得吧?"
"那人......"君笑脑中闪过一双极傲又冷的眼,"他对我下过追缉令,我不信现在会没事。他做事怕是不计代价的,何况这些武林人士也可能是他的敌人,顺便一起剿灭了也对。"
想到此处,忽然生了一个念头:沈步吟真是影门中人么?开始以为确定无疑,可......似乎有些奇怪......
"我不管!就算......那人真对你......还在追杀,你也要好好睡觉!大不了我晚上醒着好了!"悠然高声道,"我那书童齐思其实也会武,我和他轮!你不能这么撑着啊!"
"好了我知道,夜深了,你回去睡吧。"君笑道,强拉着他到了房门,开门把他推出去,"别想那么多,这些和你没什么关系,乖乖回去睡。"
悠然站在房廊,秋天的夜已有些凉意,他眼中寒光一掠。
"我决不允许你这么憔悴下去!为这种无谓理由!"
如此又是几日,君笑依然不肯熟睡,幸好他功力深厚,和衣浅眠,也撑得过。悠然看他脸色难看,心疼的不得了,又听宁远开解君笑,提到他刚来曲庄时的落魄,就更是难受。想到君笑一身武功,若不是荆州之外捉他逼得急了,也不会到那地步吧。
君笑却不觉得怎样,想到当初逃离沈庄,真是日夜提防,本来身体就不是很好,那时若非仗着内功恢复,哪撑得到荆州。现在这一路,有马匹有同行者又有银两住店,已经是极好了。
奇怪的是他对悠然说这番话后,悠然脸上神情甚是古怪,最后拉住他,说以后决不让他受半点苦。
"这种话跟意中人说就好,跟我说作甚么。"君笑笑着回答他,转念想宁远对悠然似乎并无这方面的意思,这话岂不是让悠然伤心,忙住了口。却见悠然神情更是变幻,最后变成失落,自己也为他难受,干脆牵着他出去散心。想到悠然既然在山上习武,想必很少见城镇的热闹,于是特意领他到市集上,悠然见什么都新鲜,有些问话逗乐了君笑。悠然见君笑笑容,加意不掩饰自己的无知,竟是宁可出丑也要逗君笑开心。
到了晚上,悠然又要劝君笑睡下,君笑只道:"我本来就是睡着的。"悠然想哪里有穿着外衣拿着兵器睡觉的人,知道自己劝不过他,于是回房。
其实以君笑的功力,即使睡着,有人进房他也感觉得到。但他担心敌人不会直接来袭,万一害其他人出什么事,他可是难辞其咎。于是半睡半清醒到了半夜,听到院子里有衣袂掠过的声音,挺身而起,拿起剑来,出了房门。
到院中,分辩出声音没入东北角厢房,君笑轻轻走过去。他不欲惊动他人,于是踮步而行,偏他武功虽复,轻功却怎么也不可能有往日样子,只能慢行。快到厢房时,听里面传来几句语声,然后是半声惨叫。声音极低,像是被掩住了口。君笑一惊,也顾不得潜形,连忙单脚点地,飞身纵入房中。
这厢房里住的是云里乾坤火聚奎,此人是聂启之好友,向来厌恶君笑,总寻由子为难他,或者说些是非。君笑进房中,见他倒在地上,身上插一把明晃晃的剑,血溢了一地,显然是不活了。君笑眉头皱起,看向窗边二名黑衣人:"人是你们杀的?"左手拔剑。
二人互视一眼,其中矮一些的那人忽道:"张,你看他像不像庄主前些日子找的那人?"
君笑听到此言,全身一震,握剑的手有瞬间颤抖。高个黑衣人看他:"有点像......不过庄主已经撤了追缉令,就算是也没关系吧。"
"果然是沈庄的,你们为何要杀火聚奎?"君笑踏出一步,剑尖指向两人,"沈庄......到底意欲何为?"
"这你就管不着了,张,任务完成,我们走!"矮个喊了声,一个翻身从窗子跃出,高个跟着出去。君笑自然不能这么放他们走,追了出去。他轻功姿势难看,声音也不小,但并不慢,紧跟着二人。心道难得机会,一定要抓他二人审问。
"萧,出了什么事?""寒弟,怎么了?"两个声音分别响起,是悠然和宁远,也上了房顶,抢步去追那二人。悠然武功不及宁远,轻功却比他好,见君笑挥剑和二人战在一处,叫了声:"竟然两个打一个,萧,我来帮你!"剑出手直刺那高个。
"留活口!"君笑袖风带得那高个手中刀刺空,招式已老收不回去,无法招架悠然。悠然一剑正对着他背心插下,破风之声极大,显是用了全力。君笑怕悠然就这么杀了高个,连忙抽剑回来,挡住悠然。
高手相争,也就这么一瞬。高个脱了君笑袖风,连忙向一边退去。矮个拉着他,两人在空中一旋,没入黑暗之中。
悠然这剑是用了全力的,听君笑一喊连忙收力,但已是不及,君笑只好也尽力去挡。他又怕伤到悠然,只使出一半力道,两剑相交,悠然只觉一阵大力打在手上,"当啷啷"剑撒手落在地上。君笑手中剑却也落下,只是前半截--君笑的剑是自己买的,哪当得起悠然手中宝刃。
悠然晃着手,痛得半晌都没有言语。君笑哪里还顾得追人,连忙查看他的手。见无异状,知道是刚才受了自己内力冲击,虽然痛却没伤到什么,半天便会好。于是要把悠然交给宁远,自己再去追。悠然却拉住君笑:"要追也让二庄主去,萧你留下来陪我。"
真不知这孩子又在闹什么别扭,君笑无奈对宁远笑道:"那麻烦大哥了。"拉过悠然:"先回房去吧,让齐思给你敷点药,好得快。"
"大哥,为什么你不让我杀了那人,结果他们都逃了。"回房之后,悠然问道。
"一来,是要留活口;二来,那人兵器上未染血,人显然是矮个杀的。"君笑道,"所以他罪不致死,你一出手就是狠招,我自然要拦你。"
悠然奇问:"他二人都是来犯的敌人,能杀就都杀了,还管他们谁动的手作甚么?"
"你这是江湖人的想法,却不是捕快的想法。"君笑摇摇头,"奉天朝律,对江湖人争斗确实管得比较松,但也得分罪的轻重不是么?"
悠然诧异看着他:"可是我朝朝律,对江湖人士只要求他们自己约束......江湖人之间争斗,无论死人与否朝廷都不会干涉不是么?"
"这不是任意杀人的理由。"君笑正色道,"悠然,谁也无权决定他人死活,你刚才出手杀人,未免太重了。"
悠然听君笑越说语气越重,忍不住有些不快:"我是帮你啊。"

君笑想说我不需要你帮,又忍住了。觉得这男孩一脸委屈,自己别再惹他吧。转身向厢房走去,悠然紧随其后:"萧,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还去做什么?"
君笑奇怪看他一眼:"火大侠的尸身还在房中,怎么也得拜一下帮忙收尸吧!"
"这有人会处理的,你去干嘛,快回去睡啦,你很久没睡好了。今天这里死了人,明天肯定不能上路,你还可以多睡会儿。"悠然说着,脸上竟然现出笑容来,"那火聚奎平时对你那么凶,拜什么拜,死了干净!"
君笑侧着脸看他,忽地向后退了一步。悠然一惊,带着几分迷茫看他。
不是他,他不会有这样的表情。可是......那眼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冰冰冷。
"萧,你怎么了?我说话惹你不高兴了?"悠然察觉到君笑的疏远表情,忍不住慌了,"我知道我说错话了,你不要生气......"
"我一直以为你在灵山长大,生性天真善良......"君笑微微苦笑,"现下看来,天真也许,却是一种残忍的天真。"
"那也是一条人命啊,他平时对我如何都是私人小恩怨,和生死大事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君笑道,想起刚才悠然带着高兴的表情,觉得心下一阵发寒,"你在这种情况下竟然只想着明天不用上路可以多睡会儿,还那么一副开心样子......要不是我知道你的单纯,真觉得你和那人很像啊......"
悠然看到君笑脸上疏远,怕了起来。他上前抱住君笑腰际:"萧、萧,我知道我错了,你不要生我气,不要讨厌我,我以后不这么说不就好了--"
他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不快。君笑叹了口气,不知为何觉得抱着自己的人身上竟似满是血 腥般,让他生生打了个寒颤,本就讨厌肢体接触的身体自动自发地推开悠然。
悠然站在那里,眼中尽是茫然和失落,好像泪都要落下来一般:"萧,你讨厌我了......"
"我只是不习惯被人碰到。"君笑最后还是不忍见男孩这样,安慰似的拍他,"别想太多,我去厢房看看,你要是不愿去就算了。"
"我去我去!"悠然跟着君笑,向厢房走去。心道不就是那家伙死了自己显得太高兴了么,一会儿装难过他就不会生气了吧。




十三




兼程途中,也没有办法按习俗处理尸体,连三日停尸也是耽搁不起,当天便得下葬。买棺木殡品等事由宁远张罗,自然不会麻烦到君笑,悠然缠着君笑,硬是要他好好睡一觉。君笑想了想,白天危险相对小些,而且敌人刚来过。他本倦极,便回房小憩,叮嘱宁远悠然,待火聚奎出殡时叫他起来,他好拜祭。
君笑和悠然向来住一处,悠然住外屋,君笑住靠内那间。悠然想到君笑在里面睡着,自己在外面守护,就觉开心。呆呆坐了半日,到下午宁远到他们的厢房外。悠然急急窜出来挡住宁远:"二庄主。"
宁远看着悠然,心中有些惊讶。在他印象中,悠然一直是那种满脸阳光的少年,而此刻他盯着自己,竟然有种冷冽的敌意。秋日午后,天气生寒。
"林少侠,寒弟还在睡吗?我来叫他。"宁远对悠然点点头,便要进君笑房间。悠然闪身,仍是挡着宁远。客栈过道本狭,他挡得严,宁远完全无法闪过,心下微愠:"林少侠,您为何阻我?"
"萧在休息,你不要打扰他。"悠然爱理不理答道,只是拦着他。宁远武功其实不在悠然之下,但又不能和他动手,心想这林悠然平时还挺有礼的,怎么忽然这么执拗,道:"林少侠,寒弟让我叫他拜祭死者,你也是听到的。你这么拦我,寒弟醒来后定然不悦。"
他这话可是捅到了死,悠然秀气眉毛马上竖了起来:"萧高不高兴,还不用二庄主来操心,二庄主还是专心处理那些琐事的好。萧最近休息不好,二庄主若体恤他,还是不要叫他起来了。"
"可寒弟交代......"宁远一句话没说完,便被悠然打断,少年脸上萧杀一片:"二庄主,我不管萧他都考虑些什么,对我来说,他的身体比其它都重要!"
宁远皱起眉,心中有种难言的怪异感,唇开了几下,然而终于没把这怪异感问出口,只是叹息一声,转身便走。被他这么一扰,悠然也无法回房待着了,干脆让齐思搬把椅子出来,就坐在房廊间。看着君笑房间的门,露出笑容来。
"主...... 少爷,这样不好吧,萧公子会生气的。"齐思站他身边,轻声道,"而且这一众武林人士本来就对他怀有疑心,您杀......呃,死的又是向来和他不睦的火聚奎,萧公子若不拜祭一下,恐怕更会被众人排斥。"虽然是在无人之处交谈,齐思和悠然说话也都有所遮掩,毕竟房里还睡着一个。
"别人都排斥他最好,他本来就只该看着我。"悠然道,微狭美目流转间尽是独占之意,"他只是我的,只有我可以对他好,他只可以对我笑。我会关心他爱护他,把他的伤都治好让他健健康康地陪在我身边......"
"可少爷,萧公子他性子很倔犟。"齐思道,"您所想的未必是他愿意的,难道您要强迫他?"
"谁说我要强迫他!"悠然一震,带着怒气看齐思,"我才不强迫他,我要真对他好,让他喜欢上我。"他抿着嘴,薄薄的唇于坚毅之中显出几分任性,倒像是孩子热心于什么物事,非得倒不可的样子。
齐思看着自家少爷,心道那若他不喜欢你怎么办。当然却是不敢说,他自然知道这位大少爷的脾气,杀起人来眼都不会眨半下,怕是除了房内熟睡那人,任何人的命在他眼中都和蝼蚁没什么区别。
那人于他,到底是好,或是坏呢?若那人发现了一切......这竟然也会如孩子般任性的男子,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齐思担忧着。
君笑醒来后果然动了气,悠然倒也不瞒他,告诉他宁远曾来喊他只是被自己拦出去:"你睡得好好的,干吗要出去?出殡就出殡,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他朋友不是他徒弟,没必要耽误你的休息时间为那人上香吧!"
君笑只觉怒气上涌,再不愿和这看来天真的少年争辩,一甩手转身向外走去。悠然上前拉他:"萧,你去作甚么?"
"我去找大哥!"君笑看四周天已暗,也暗暗惊讶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可见这身体是真的疲累,"就算晚了,我也该去上柱香,表一下心意。"
"萧你不该是那种为了礼节假惺惺表示哀痛的人啊!为什么一定要去作戏--"悠然喊出的话语在君笑一个转身间消失无踪,君笑的眼神愤怒中带着失望,让他不由心惊起来:他,从不曾用这种眼光看过这个叫悠然的人啊!
"礼节?假惺惺?"君笑眼神益发的冷,"没想到你竟然这样想......林少侠,若没有悲悯世人的情怀,这个侠字只能被你糟蹋!火大侠是你我都认得的人,他突然被人杀死,我竟没来得及救他,已内疚万分,况且......况且他的死很可能与我有关,我--"
他不想再说,只觉心头失望之极,原本以为弟弟般可爱的少年竟是这般冷心冷情,连摆在眼前的死亡都无法让他有半点震动,着实令宅心仁厚的君笑难受。他拂袖而去,留悠然在原地呆呆怔着,去找宁远。
到草草堆出的坟前上过香之后,君笑替无礼的悠然向宁远赔了罪。宁远一叹:"得罪不得罪的,倒也没什么......只是林少侠这性子,唉......"
"悠然还是孩子。"在宁远面前,君笑却有些回护悠然,"他长年在山上,又只是习武,不知生命珍贵,也是有的......"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武林之中虽然都称个侠,但有几人真算得上仁义?火大侠这一死,暗中高兴的也不是没有,林少侠与火大侠素无来往,他这样也算不得什么。"宁远道,"毕竟像寒弟你这般仁厚的太少,也不必强求,只是......"
君笑听他这话也难受,心道武林中其他人是其他人,悠然是他朋友,怎可拿其他人的标准来待他。但也未出言反驳,只道:"只是什么?"
"只是......寒弟你不觉得林少侠对你......有些......"宁远一向快人快语,这时却面带赧色,语声吞吐。君笑侧脸看着宁远,只觉他这样表情少见,却不知他结结巴巴地想说什么。
宁远见君笑疑惑眼光,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原来这只是林少侠自己想法,寒弟还不清楚。"君笑更加奇怪,宁远侧头,低道,"寒弟难道不曾觉得,林少侠对你...... 格外不同吗?"他原来疑心君笑和悠然之间有什么,又怕这念头亵渎君笑,故吞吞吐吐。现在发觉君笑并无此意,说话也便顺溜了很多。
君笑一愣:"悠然身份虽尊,朋友却少,可能是把我当大哥了。"
宁远摇头,道:"寒弟你平素一个挺聪明的人,怎么这时候就这么迟钝!林少侠对你......怕是那断袖分桃之思!"
这句话吓呆了君笑,当下第一个念头就是"悠然喜欢的是你才对",幸好生生忍住了。他也变得结巴:"大、大哥......你这念头......是怎么生出来的?"
"他对你态度,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出。"宁远心道瞎子就是你,"寒弟,别告诉我你镇日和林少侠在一起,却一点都没察觉。"
"大哥怕是想多了,悠然只是把我当哥哥,他喜欢的......另有其人。"君笑心下稍动,说话就不再那么肯定。他本来也不是很迟钝,只是先入为主,又总觉得自己和悠然认识不久,竟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此刻想来,悠然缠着自己的时间远远多于缠宁远的时间,而且也并未见到悠然给过宁远什么好脸色。
"谁信。"宁远伸出手来,轻掠君笑鬓边,"寒弟,若我有龙阳之好,我也定然选你。你不知道,在一众争名逐利的武林人中,你显得多出众......"
后面还有一句,却是不能说:你气势虽强,身体却残,更让人想照顾你保护你。本是极强的,却因此变弱,矛盾却让人移不开眼。
"你作什么!"一声大喊,悠然飞过来拉走君笑,瞪着宁远不规矩的手,"二庄主,你--"
"寒弟,我说得如何?"宁远看着君笑,轻轻一笑。
君笑却是皱眉:"大哥,这件事......还是莫提为妙。"他低声道,"无论是真是假,我既无此意,还是当作不知为好。"
悠然刚才离得远了,未听到他二人说些什么,此刻听他们说得没头没尾,显然是要瞒着自己,心内又气又急:"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是我与大哥之间的事情,你不必过问。"君笑道。
悠然见他疏离眼光,只觉重锤狠狠击在心上般,一时茫然无措。
随后,半是因为尴尬,半是因为气恼,君笑对悠然总有些冷淡。悠然亦是急躁,但熟知君笑脾气,也不敢贸动。众人再上路之后,气氛便十分低沉,死人对这些江湖人来说是家常便饭,但火聚奎死在客栈里,这么多武林人士竟然都没有警觉,反是个残废先发现并赶跑敌人。众人不由人人自危,他们中的大部分本来就是去曲家庄避难的,现下人虽多了,却没安全多少,怎能让他们不担忧。
因此诸人也不讲究什么舒适了,常是三四个人同房,尽量挤在一家客栈里。君笑是决计不肯跟人同房的,悠然跟齐思同住,他倒是想和君笑同间,可惜君笑不干。
有些人尽量住得离君笑近些,有些人却觉君笑嫌疑甚大,对他更是排斥。聂启之便在此列,连商议事情的时候也处处与他作对。君笑提议先去江夏,宁远和悠然都同意,聂启之却反对。
"江夏城显然已经是敌方势力范围,你是让我们去送死吗?"聂启之立着眉道。
"影门不敢光天化日作战,因为他们最主要的敌人应该是官府而不是我们。"君笑道,"什么势力范围,难道江夏不是奉天朝国土么?"
"聂大侠,江夏被灭门的小帮派很多,但是凌夏帮和海河派这样的大帮派还安然,可见影门只敢偷偷下手。"宁远道,"不去江夏,我们就得直接到宣州,危险性更大。还不如去江夏先探听一二。"
悠然被宁远抢了先,连忙附和:"萧说得对,影门再嚣张也不敢暴露行踪。而且江夏有些小门派,例如蜀天派、武陵帮,尽管不大却没被灭门,其中明显有内情。我们既然出来打探,怎可不去查个究竟?"
聂启之被三个人围攻,最后败下阵来,狠狠啐了口。悠然讨好地看着君笑,君笑却和宁远商量去了。悠然低下头,想干脆把这人杀了算了。
"萧,你莫要再气了好不好,我以后不会再惹你生气了。"议事之后,悠然缠着君笑到房间,有些可怜地拉着他衣袖,"我知道我错了。"
君笑扬眉:"你知道错了?你错在哪里?"
悠然哪里知道自己什么地方错了,只是太清楚君笑个性,靠这招来平他怒气罢了。此刻只能喏喏:"我......我当时不该拦着二庄主喊你......"
"你果然不知。"君笑叹口气,"悠然,我不管别人如何,但你被称为侠客,我希望你能有仁义之心。不是作戏,我不望你悲天悯人,只是至少不要用那样凉薄态度对待死者。"
"你可能嫌我迂腐嫌我罗嗦,但若不是尊重生命,我不会去做捕快。"君笑低声道,"我......恕我无法赞同轻贱生命的看法。"
"我以后绝不那么做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悠然忙说,扬起脸看着君笑。君笑叹口气,知道这少年根本只是就口说说,却不忍心看他这样求自己。何况,若他真喜欢自己......
"我没生你的气。"最终还是这么说,见他脸上绽放出笑容,灿烂得如朝阳初升,心下一软,想少年毕竟年轻,自己年长,多劝着他点也好。真抛下他不管,万一他越行越偏走到岔道,可是不好。
悠然很高兴,拉着君笑一直笑。几日不曾接近君笑,及待靠近了,却发现君笑神色仍是疲惫,皱眉问:"你最近有好好休息吗?"
君笑迟疑了下:"还好吧。"
悠然听他语调,又见他眼下仍是淡淡的青,忍不住急了:"什么还好,你是不是又不睡!那两个人不是说那人已经不再追缉你了么?"
"这么明显的局,我若信了,岂不是愚蠢?"君笑道,眼神微敛,"他们,大概是冲着我来的吧......却为何要杀别人!"
他侧过头去,咬住牙,数日来环绕心头的内疚涌上,淹没了他。他不知道那二人为何要特意演这么一出戏,却知道火聚奎之死和自己肯定脱不了关系。身为捕快,他何时连累过他人?到了江湖,竟发生这等事。
"那二人未必是冲着你来的吧......"悠然道,自己越说声音越小,暗骂下面人办事不力蠢得要死。
"火大侠这条命,我迟早会讨回来的。"君笑道,脸上尽是毅然,目光看向东方,"姓沈的,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悠然只觉发冷,想说那火聚奎又和你非亲非故,你为何要替他报仇。但想到二人关系刚好一点,一说这种话又会惹他生气吧,就不敢开口了。
"你要是担心,以后我守在你屋外好不好?虽然我武功比你差,但也可以保护你啦。"悠然拉拉君笑,问道。
君笑一愣,随即微笑:"悠然,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换班巡夜,不用担心我。"
悠然心道谁去巡夜啊,别人死活和我何干,不悦嘟嘴。君笑也不管他,拿出长江沿岸地形图,勾勾画画。悠然见那图甚是精密,忍不住惊讶起来--虽说奉天朝有些擅制图之人,但勘测地形绘出地图属于很费时又艰难的工作,一般人很难得到一张地图。现在君笑竟然有三四张之多,怎能让他不奇怪。
"哦,县衙有原图,我临了几张下来。"君笑道,在地图上写出门派名称,打上勾或者圈,"这样看起来方便一些,本来是当初追捕通缉人犯用的,现在这样有点不合规定,但也没办法。"公门之物不该移作它用,不过影门是通缉令第一号,应该也无大碍。君笑毕竟不是拘谨之人。
悠然于此倒不陌生,指指点点,帮了君笑不少忙。君笑才觉,这少年也许不单纯是山上下来的灵山弟子,有意无意问他家境,被他用话岔开。
君笑毕竟被悠然缠着撒娇惯了,当下有几分愕然,过了片刻就告辞回房。待到天全黑,他听门外呼吸声,知道是悠然,奇怪他为何不敲门,于是走过去开门。
悠然抱着被子坐在椅子上,见他出来眼睛亮了:"萧,我可以进去吗?"
君笑皱起眉:"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担心有人来吗?我守着你你就可以安心睡了啊。"悠然道,"你不让我进去也行,我守在门外就好。"
"现在天已经开始凉了,你还是回去睡吧。"君笑道。他决不可能和人同睡,却又怕看着悠然心软,关门回房就寝,想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去睡吧。毕竟和一直浪迹江湖的自己比起来,悠然真的算是贵公子,皮肤白皙得让人不相信他会武,估计,是没吃过多少苦的。
然而门外的人竟然始终没有走,君笑浅眠之中,一直听到门外呼吸。本来是很浅的睡眠,只是听着规律的一呼一吸,竟然也渐渐睡熟。
第二日上路,悠然精神极差,然而看到君笑眼下深青减了些,便傻傻笑得可爱。君笑不由叹气:这少年,可恨起来固让人气极,可爱起来却让人忍不住去疼他。于是一路驰骋之际一直靠在他旁边,照看着他,到客栈住下,让他快去睡。
近来君笑难得对悠然这么好,悠然心里甜甜的,想早知道这招管用,就在君笑门外守个十晚八晚的了。睡不睡的有什么关系,他对自己好才是最重要的。只是他毕竟没吃过苦,撑一晚就已经差不多了,第二晚只能瞪着眼睛勉强让自己不要睡。
按他性子,向来都是别人看他眼色,哪轮得着他这么伺候别人?可是看到君笑对他好一点,竟然就把其它想法都忘了,只恨不得天天这么守着。可到了第三天晚上,他终于撑不住,在半夜时分睡了过去。
君笑一直是听着门外呼吸入睡的,本来已经要睡着了,听门外呼吸忽然变得绵长,又醒过来。心下不由好笑,推门一看,悠然果然倒在椅子上,头垂到椅背上,身子歪歪靠着,竟然睡得熟了。
虽然气色看不出什么,不过少年确实是倦极了吧。君笑想着,心底生出自己都觉陌生的温柔来。俯下身单手抱起他,少年的身体和气势不同,是极轻的。君笑虽只能用左臂,也抱得起他,想把他送到他房中,少年却单手紧紧抓着他,另一只手拽着椅背不肯放手。
"萧......"少年低低声音,双目却是闭着的,呼吸悠长,显然是梦呓,"让我保护你......我......不会让你再受伤的......"
君笑低头看着少年的脸,心下被什么牵了一下,悠悠地酸痛,牵得心底满溢的温柔。没有飞扬的神情,就这样沉睡,倒像只小猫一般,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左臂有些酸了,独臂抱着姿势毕竟不舒服,难以持久。君笑想了想,抱着悠然走进自己房中。悠然睡得迷迷糊糊,向外走就抓住椅子,向里反而放开了,让君笑又好气又好笑。看他却又确实是睡熟样子,而非装可怜骗自己的。
将悠然放到床上,君笑起身想要到一边椅子坐着,袖子却被悠然紧拉住不放。君笑想掰开他手,见他抓得紧又怕伤了他手指。想把外衫脱下,不知怎地想起那日悠然滔滔不绝讲董贤的样子,脸上一热,停了动作。
无奈只好躺下,睡在悠然身边,幸好悠然躺下之后变得很老实,除了抓他衣袖,没作出其它动作。饶是如此,君笑已是极难受。想起曾被迫睡在那人身边,片缕不着地任他侵犯,心下厌极,连刚刚涌起的一些温柔都不知哪里去了。
侧过头看了眼悠然的脸,君笑低低自语:"悠然,希望你......莫要欢喜我才好。"
这身体,连这心,都是死过的。喜欢二字,放这污浊身上,只能让人觉得好笑。何况对方亦是男子,和那人......一样,都是男子。
连睡在身旁都难以忍受,还能如何?
君笑苦笑,闭上眼,浅浅睡去。因为闭着眼,他没看到,身边少年半睁了双目,眼底是极浓的悲伤。
我......就不能喜欢你么?你......没可能喜欢我么?
压抑的心情,在天亮之后更加灰暗。君笑睁开眼那一刹,看到身边睡着的人,眼底瞬间掠过的,是憎恨。
悠然正睁着眼看君笑,见这样神情,心下冰凉。君笑随即笑了:"悠然,是你啊。"敛去眼中憎恶和杀意。
悠然开口,只觉口中尽是苦意:"是我......"
早知有今日,何必那当初......




十四




一行人入了江夏。
江夏气氛,和一路行来的郡县不同,刚入江夏,凌夏帮帮众立刻赶到,请一行人到凌夏帮。
宁远谢过凌夏帮帮主夏仓庚,道其他武林人士先去凌夏帮,而他们几个想去趟武陵帮。凌夏帮领头的是名坛主,他迟疑了下,派人回去交代,带着众人跟去。那坛主陪着曲林聂以及君笑到武陵帮去。
武陵帮帮主名唤柴桑,年四十有余,一张脸长得甚苦,看上去就像别人欠他多少银子,或者老婆跟人跑了般。武陵帮只是个小帮派,武林盟主之弟曲宁远、灵山传人林悠然、狂刀聂启之,这几人一起到来,着实使柴桑有些惶恐,慌忙迎了出来。
客套了几句,柴桑把几人迎到正厅。寒暄几句,最后话题落到正事上,曲宁远问道:"柴帮主,我们是想来问有关影门的事情。影门中人可曾来进犯过武陵帮?"
柴桑摇头道:"若是有的话,武陵帮可能早被灭了。"
"可柴帮主不觉奇怪么?其它帮派或是受了影门威胁,举派投奔曲家庄;或是干脆被剿灭,武陵帮并不比那些帮派大,却至今安然。"悠然道,话里隐隐有刺,"若说其中没有其它原因,那武陵帮是不是太幸运了点?"
"林少侠,您这是什么意思?"柴桑顿时变了颜色,"莫非你以为武陵帮没被灭,是另有原因?"
聂启之扔出一张纸来:"柴帮主,难道你没接到这暗影令?不从者杀无赦,难道对你是例外?"
柴桑一震而起,脚下站开,摆出防备的姿势来。君笑伸出左手:"柴帮主,我们并无恶意,你不要慌张。"柴桑只觉手腕处被紧紧扼住,连半步也动不了。他颓然坐下:"你们问什么我都不能回答,明人不说暗话,曲二庄主、林少侠、聂大侠,你们要杀要剐我都反抗不得,任你们吧。"
"按理来说,你入影门最多几个月,肯定谈不上什么忠心耿耿,这么坚决,是因为受控制的缘故吧。"悠然缓缓说道,睫毛微垂,"这么控制,无非就是毒药,你宁可现在被我们杀了,也不敢冒毒发的危险......"

君笑听悠然语气不对,连忙接道:"想必柴帮主家人弟子也受制于影门,才不得不从。悠然,柴帮主也是无奈--"
柴桑听到自己那点事情都被他们说得清楚,止不住发抖,听君笑这么说,忙道:"萧......萧大侠宅心仁厚,在下感激。可在下也实在没办法啊......"
"我什么都不问,只是想去柴帮主住处看一眼,不知可否?"君笑问道。柴桑忙不迭点头:"这自然没问题。"
君笑掌控了局面,见聂启之脸色难看,却只有叹息。毕竟在场诸人之中只有自己制得住悠然,若放任悠然出手,怕是会死人。柴桑是被迫,实在不该死。
几人到柴桑住处看过,君笑捕快经验丰富,很快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转身告辞。柴桑抱拳之时,君笑左手按上他胸口:"得罪了。"
柴桑吐出口血来,表情恐惧混着惊诧看着君笑,君笑却收回了手:"柴帮主总该知道若影门问起该怎么说吧?这伤内里不严重,胸口的掌印却能良久不消,应该可以应付过去。害帮主受伤,实在歉疚。"
言毕离开,宁远和悠然跟着他,聂启之还不甘心离开,但也不能落单,狠狠离开。到了外面,他第一个跟君笑发作:"萧寒,你这是什么意思?柴桑都承认他是影门中人了,难道你还放过他不成?"
"武陵帮是小帮派,靠江而生,帮众大多是本地青年,想走都走不开。"君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走,走不得;留,就得死。若我是他,我也降--就算不为自己,也不能拖累他人啊。"
"妇人之仁!"聂启之冷哼道,悠然听他这话,心中不悦,站在他身前:"你胡说些什么!萧的仁厚,又岂是你能明白的!"
君笑拉拉悠然,示意他退下,面对着聂启之:"我承认这是妇人之仁,但盟主想要剿灭影门,本来就是为了保护这些江湖帮派。若多造杀孽,岂不是背离了这目的?"他顿了顿,续道,"只要诛了首恶,拿到解药,他们仍然是普通帮派,又何必赶尽杀绝。"
"可影门着落还没探明!"聂启之道。
"是宣州,或是杭州。"君笑道,"信鸽腿上系的信筒、房中空白纸笺、香气......周围花草树木,都可以说话的。江夏再往东,而且是靠着水边的......"
他忽又住了口,种种迹象表明沈庄极有可能是影门所在地,那么,自己就要重新面对那里了?
联络是靠信鸽,看羽毛可知生长在水草丰足之处,信筒所用质材十分眼熟,君笑知道那是自己生长了十数年的地方特有的,连打造手艺看着都眼熟。柴桑房里一些细碎东西,也应是柳县上的。
只是还有些别扭,什么地方不对劲。而且总觉影门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让自己找去,除非是对方故意泄漏出来要己方上钩的。
曲宁远皱了皱眉:"寒弟,我们先去凌夏帮和其他人会合,然后再讨论吧。"
当晚凌夏帮设宴,帮主凌志霄与曲宁远熟识,聊得热闹。君笑极安静,左手拿着筷子,也不夹菜,慢慢吃着饭。
"萧,最近赶路你都瘦了,多吃点菜。"悠然夹菜到他碗里,眼巴巴看着他,"虽然这里厨子很一般,不过比起一路客栈那些乱七八糟的菜要好些。"
君笑看四周,有些凌夏帮众已经暗下脸来,他心道悠然真是不会说话,张口便得罪人。但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只好夹起菜来吃,收回些心思。
两人这样,曲家庄那些人是看习惯了的,凌夏帮有些人看了可就十分诧异,便有低低议论的。君笑听他们耳语,竟都认为自己和悠然有什么苟且关系,当即心沉下去,便和悠然拉开距离。悠然不知自己又做了什么让君笑不高兴的事情,有些手足无措,心底极难受。
饭后,凌志霄请几人到后厅,商议影门之事。君笑虽无名,但悠然粘着他,宁远又一直"寒弟寒弟"的,凌志霄也不由高看他一眼。因此君笑问他江夏诸帮派之事,他都一一道来,巨细靡遗。
"我......想去一趟快刀门。"君笑迟疑片刻,道。
几人一起看着君笑,宁远先问道:"为何要去快刀门?若你觉我们今日在武陵帮得到的信息还不够的话,我们可以再去蜀天派......"
"大哥、悠然、聂大侠,你们对影门行迹,心里是不是都有了定论?"君笑问道。
聂启之冷哼一声:"火兄弟生前就说,影门定是在宣州!"
宁远也点了点头。君笑看向悠然,悠然对他笑着:"我听你的,你说哪里就哪里。"
君笑愣了下,对宁远和聂启之解释道:"确实,从我们以前掌握的消息,以及在武陵帮发现的迹象来看,宣州是最可能的地点,而且一切都指向了宣州柳县。但同时,有一些迹象做得太明显,我总觉得像是故意的。例如说信筒和纸笺......"
"你说是有人给的假线索?"宁远问道,"可......那信筒纸笺之类的,我并没看出异常,可见对方并非故意作出这些......"
"也可能是故意的,不管是不是那人,对方都应该知道才是......"君笑轻声道,"毕竟那人捉我也算声势浩大,影门不可能没听说过。这些东西,也可能是针对我布置的。"
"所以我还想去其它地方探探,凌帮主既然说快刀门门主卓泫然一向执拗不群,我总觉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屈从影门。"君笑道,"反正我们也会在江夏停留一段时间,我去一趟总无妨。"
"可明日我们还要去海河派......"宁远迟疑道,君笑一笑:"这种事情不需要我,我独自去快刀门就好。"
"怎么会是独自?"悠然拉住君笑,对他笑着,"你去哪里,我自然也要去哪里。"
君笑有些尴尬,看向聂启之和凌志霄,一个鄙夷一个惊诧。君笑心中一叹,头痛起来。
翌日君笑一早出去,宁远他们自是不能同去,于是就只有君笑和悠然。君笑本想让悠然和宁远他们一起的,悠然却怎么也不肯同意。君笑最后拗不过他,只好二人一起。
快刀门所在之处距离凌夏帮有些远,两人仍是骑马,君笑悠然前一晚都睡得不错,倒也精神。一路快马,大路渐渐变窄,成了林中小径。
二人来前早问明道路,知道必须传林而过。江湖有言逢林莫入,两人下了马,相携而行。悠然心中乐极,想没有旁人就是好啊。正高兴呢,却听林中有人声,心下一凛。
觅声而去,林中有处开朗之地,站着一名女子和几名男子。女子被围在中间,拉拉扯扯衣襟都开了大半,脸色凄然大声呼救。
君笑哪见得这种事,自然马上过去,拦在女子身前:"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做什么?"
男子中为首的一人站出来,脸上十足轻蔑:"我们做什么你管得着吗?一个残废还学人英雄救美,也得美人看得上你才行啊!要我说美人怕宁可跟我们也不要你救呢!"
他身后人纷纷嘻笑起来,便有人道:"是啊,看这瘸子路都走不动,估计床上也是个不行的主,回家歇着去吧!"
君笑最恨人拿这种事说道,因为会使他想起那人对自己的折辱。他心中怒甚,手中剑簌地出鞘,指向为首那男子:"出招吧。"右手袖风一甩,让悠然站得远些以免误伤。
悠然担心君笑,不肯离得太远,睁大眼睛看着。忽然感觉到身后风声,他想也没想地向侧跃,同时大喊:"萧,小心!这些人是埋伏!"
在他声音出来之时,君笑身后那女子忽地出手,双手成抓猛地抓上君笑背部诸。君笑身前几名男子也同时出兵刃,罩住君笑身前要害。这一举攻其不意,君笑武功虽高,怕也难当。
悠然骇极,当下也不顾身周围那些事先埋伏好的人,直直向君笑扑过去。那些人也不是白给的,兵刃暗器纷纷往他身上招呼,眼看一刀要砍中他,却不知何处飞来石子,打开刀子。
悠然心却更慌,匆匆做了个手势,双眼只是盯着君笑。君笑倒是从容,左肩微低右腿旁侧,一闪身,竟于间不容发之际出了兵刃的圈子。他纵身跃到诸人外侧,唇角微起:"这等手段就想让我上当,也太小觑我了。"然后扬起声音,"悠然,我只有单手,没办法多帮你,你自己注意。"
悠然方知那石子原来是君笑打出的,心下一松,知道君笑不会有事,缓下来专心对付围在身周的人。他武功不差,虽然对敌经验少了些,但静下心来仍可支持。
君笑那边形势却又是一变,为首男子手中刀砍向君笑,另一人的剑横削。君笑侧迈出一步,忽觉脚下一空,暗叫不好。
他左腿只能站着不能施力,平时走路尚且一拖一拖,动手时更是不方便。这时若是身体完好,左脚施力就可跳出,他却只能直直坠下事先挖好的陷阱里。
悠然远远看到,大惊失色,张口欲喊,却见尘土飞扬,夹杂着无数树叶冲天飞翔。尘土当中,君笑衣袂飘飘,却是极潇洒。悠然大喜,然而见君笑左脚不便之态,心下难受之至。
陷阱下面布有迷 药,君笑倒也提防到这一点,掉下去立即屏息,手中剑出,勾住陷阱壁。下面果然插着明晃晃的刀子,都是刃向上的,若君笑真掉下去,就算不死,一条命也得去半条。君笑内力充沛,向下发力然后借力而起,总算是跃上来。
屏息久了,自然要跳出烟尘外呼吸。君笑跳到一侧,脚刚落地便听得破空之声,抬头一看是一排机弩直射过来。君笑猛吸一口气,提气继续纵跃,躲开弩箭。
悠然简直心都要跳出来了,像是地狱煎熬般,心放下片刻又悬起,总不得个安生。他武功只能说是不错,能跻身一流之境,但围攻他的人武功也都不弱,又是几敌一。他若专心对付,还能保全自己,偏偏他人在当地,眼睛和心思却都落到一旁。几次险象环生,幸亏运气不错,暗中也有人相助,方才支撑得下去。
君笑再跃,跃到一处坎坷狭长的曲径上,脚下受了一绊。君笑提气,然而他脚上毕竟不灵活,被绊倒在地。
悠然吓得呼吸一滞,顿时也不管对面敌人了,直直向那边冲过去,身后落下一溜暗器。他百忙之中还记得做个手势,再走出几步便觉腿上一痛,中了把飞刀。然而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施展轻功飞速扑过去,护住君笑。
--你不能出事啊决不能!就算我死了也要护得你周全!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竟觉得自己生死已经无所谓了,眼前只一个他。后背感觉到痛意,然后想为什么要出来,为什么要冒这个险,竟然让他陷于危险之中,实在是该死。
然后他昏了过去。
意识朦胧中,各种奇怪景象就涌入脑中,有时是父亲叔父的种种,有时是痴恋自己之人的哭泣的脸,有时......是他离开自己的场面。
"不要走......萧、萧,不要走......"他死死抓着那人衣角,喃喃道,"不要离开我,不要走!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恨我,不要走......"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模糊里听到心心念念的声音,悠然拼命去睁眼。过了半天,终于挣扎着张开一条缝:"萧,是你......"
周围漆黑一团,只依稀见到身影,挺拔的是心中那人。悠然想难道自己已经死了,而二人都在地府:"萧,你我都死了吗?那......"
他想说那生前业是不是可以消了,却感到后背和腿上热辣辣的疼,忍不住低哼出来。却知道自己是没死了,魂魄还在身体里,然而一时竟是不知是喜是哀,有瞬间觉得共死其实也不错--如果死后确实有魂灵的话。但转念想自己死后怕是要下地狱的,那还怎么和他一起,于是想还是活着吧。
君笑感觉他动弹,连忙扶住他,让他脸朝下躺着:"悠然,这里是一处山洞。你后背受了伤,虽然地面不舒服,但最好俯卧。"他低声道,"你流了很多血,我身上又没有太好的伤药,你身上什么也没有,只能草草包扎。你莫要乱动,小心伤口开裂。"
黑暗之中,悠然感觉君笑的手放在他身上,热度沁入身体,虽什么都看不清,却觉无比光明。他闭上眼,伸手去握君笑的手,却觉君笑瑟缩了下。
悠然不悦地皱起眉,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顿时全身僵硬。他颤抖着声音问:"萧,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你给我包扎的时候......是在外面吗?"
他摸着自己身上,发觉自己衣衫后面虽被剥到腰际,前面却还松松挂着,暗中松了口气。然后听到君笑声音:"你为我挡住箭矢和暗器,我趁他们没反应过来的一瞬斩断地上绳子,带你离开。"他说得轻描淡写,悠然却知定非那么简单,第一个想法是:"萧你有没有受伤?那些人事先计划周详,怎么会让你这么轻易逃开?"
"我总觉得似乎有人暗中相助,因此倒也没受什么伤......"君笑道,语气很是淡然。悠然极为了解他,听他语气便知他只是不让自己担心,于是干脆伸出手来拉住君笑,手在他身上逡巡着。君笑身体微僵,向旁躲避着,悠然却扼住他不让他动弹。
他本来是要找君笑身上的伤,摸着摸着,却不觉走了神,一双手抚过他平坦胸膛,渐渐向下。悠然有些恍惚了,只觉身上发热,连伤口都没有感觉了,全身的敏感都集中在下腹。手指纤巧,按上君笑腹部。
君笑全身剧震,忽地拼命挣扎。悠然武功本比他远逊,又受了伤,当即被他远远甩开。他后背着地,只觉痛得眼前一道白光,然后全黑,却有点点奇异光斑闪烁。他咬住牙,口中甚至有了腥甜,却始终没有痛呼出声来。
君笑用力震开悠然,然后站在当地,气息混乱。半晌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才所为,立时悬起心:"悠然,悠然!"
山洞虽暗,仍有些亮光,君笑见洞壁下隆起一块,连忙走过去。可他竟然没听到呼吸声,伸出手到悠然鼻下,心中快速闪过一个念头:他不会是......死了吧?当即手竟有些颤抖。
手指感觉到极微弱的呼吸,君笑稍稍放下心。悠然此时缓慢开口:"萧......我没事......"
他声音微弱,断断续续,竟是疼得连说话呼吸都艰难。君笑伸手抱他,刚贴上他背部,就感觉一阵黏湿粘住自己手掌。君笑马上想到自己刚刚震开他的力道十足,定是将悠然震到洞壁上,后背磕在棱角分明的坚硬壁石上,原本受的伤被生生撕裂开,甚至破得更严重......
"真是该死!我出手怎么这么没轻重!"君笑低声骂道,然后声音转柔,"悠然,你忍一下,我带你到外面......"
悠然一凛,轻声道:"萧,我好痛,我动不了......"
"可你的伤......"君笑迟疑。
"我这里也有金创药,萧你帮我上在后背吧!"悠然道,然后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一物,漆黑山洞顿时变得光明。他把那物事交给君笑:"萧,这夜明珠有几分亮,你拿来照明吧。我......的伤不重,在这里上药就好。"
君笑将悠然翻过来,就着微弱珠光一看,忍不住倒吸了口气:悠然整个后背血肉模糊,几乎没块完整肌肤。有些处只是擦伤,有几处却极为严重。君笑心疼的不得了:"悠然,是我不好,我不该反应那么强烈,我、我......"
"萧你没有错,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动手动脚。"悠然道,"一切......都是应该的......"
"就算我当初受的伤,恐怕都没这重。"君笑想起在沈庄时,背后被鞭打、被侵犯时在墙上摩挲,但那伤伤得均匀,没有特别严重的,而悠然这伤......
他拿着金创药,甚至都有点不敢碰悠然后背,最后一咬牙,飞速点了几个道,把金创药涂在伤处。悠然闷哼一声,额上冷汗直流。
"痛就叫出来。"君笑右手递到他面前,"或者你咬住我手指,,就不会痛得太厉害。"
悠然张开口,轻轻含住君笑手指,模模糊糊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君笑听不清,问道。
"原来......受伤是这么痛的......"
悠然低低声音道。




十五




君笑给悠然上完药,感觉悠然呼吸微弱,连忙就近查看,见他紧闭双眼,竟是痛昏了过去。嘴却轻轻合着,唇紧紧啣住他手指,舌头在君笑指尖轻轻掠过。君笑只觉难受,想将手指抽出来,却被咬得更紧。悠然倒也不用劲,只是极力吮吸,使之不易抽出。
君笑怜他身上伤,不敢大力,最后也便由得他去了。只是手指是极敏感之处,被这么舔舐吸吮,君笑竟觉起了奇特心思。他本不解欲望,此刻咬住牙,心道楚君笑你怎么这般禽兽,这和那人又有什么差别,生生把刚起一点的绮思压下去。
静了下来,君笑开始想着一路上种种,脑中有了些想法。唯一觉得奇怪的是:到底是何人在帮自己--或者,是帮悠然?而到底是何人布下的这个局,害悠然受了这么重的伤--虽然说,他的伤有一部分是自己所为。
光给他后背上药,也不知其它地方有没有受伤。君笑借着淡淡夜明珠的光芒巡视着悠然身上,甚至动手去褪他衣衫。悠然在昏迷中也十分难弄,抓住他左手,硬是不肯让他脱他衣服。君笑手本来就不太方便,见他这样也便不管他了,转而处理自己臂上箭伤。
幸好伤是在右臂上,倒也无甚大碍,反正他右手本来就是废的。只是这么动来动去终究惊动了悠然,他睁开眼,手伸向君笑:"萧,你在做什么?"
君笑任他握着,碰触习惯了,倒也不觉很难受,答道:"我右臂受了一箭,我在敷药。"
悠然痛得眉头皱紧,却强要起身:"你自己怎么敷药,我来。"
他起身,后背伤处受到牵连,顿时痛得彻骨。君笑连忙扶住他:"你别管我,你的伤比较重。"
悠然只觉自己大半身子被君笑抱在怀里,君笑只单手揽着他,右手难以动弹。悠然靠着他,虽然想到他右臂还有伤,又想着他厌恶人碰,但还是舍不得离开这胸膛。若不是刚才被君笑震出去,他现在可能还会动手不规矩。
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是属于男子的干净清爽,于悠然而言却比什么催情香都有效,甚至起了不该有的反应。君笑和他贴得近,感觉到了,连忙推开他,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却又无法出声斥责。他想不到这少年不仅喜欢缠着自己,还对自己有......欲望。
--倒和那人一般......
君笑猛地摇头,把这奇怪想法摇走。男人这样应该并不为奇,自己不该因为自己对性事的反感而把所有对男性有反应的人想象成那人。悠然这般可爱,自己怎么会把他二人重叠?
悠然清清嗓子,只觉声音干涩:"萧,你别生我气,我......"
"我没生你气。"君笑轻叹一声,转换个话题打破这样的尴尬,"我们现在处于不利境地,你不要乱动,耐心养伤。我们来商量下现在该怎么办。"
悠然倒也不是没轻没重之人,敛了绮思和君笑商量。现在的问题是谁也不知道敌人究竟在什么地方,君笑一个人肯定无法将重伤的悠然运回凌夏帮,但他也不可能抛下悠然自己离开,难道就要一直在这山洞待着?
君笑脱下外衫罩在悠然身上,然后扶他出洞。此处是座小山,林木葱郁,倒也漂亮。幸好此时已是晚秋,山中果树上结实累累,君笑施展轻功飞身上树,摘了不少果子。他只有单手,不方便拿着,便让悠然在下面借着,自己投果子下去。他施了巧劲,果子到悠然手里停一下,便乖乖不动了。悠然忽然低声道:"投我以木桃。" 他声音虽小,但君笑是习武之人,听得清楚,当即一阵不悦,扔得重了些,悠然呼了声痛。
"要你胡说!"君笑哼了声,不去理他。悠然拿起那只桃子,傻傻笑了。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此时已是傍晚,到了晚上,担心山林里有野兽,二人还是回了山洞。悠然受伤体虚,尽管君笑燃了火,还是瑟瑟发抖。君笑为难,自己身上已经只剩里衣了,让他在别人面前赤裸上身,他是绝对做不到的。悠然睁着眼,可怜兮兮看着他,想扑到他怀里,但自然更是不行。
他觉得冷,沁入心底的冷,伸出手去握君笑的,这君笑倒是习惯了,也不反对。悠然忽然低低道:"萧,我从来不知道人是那么暖的。"
"小的时候,你爹娘没有抱过你么?"君笑问道,心想即使是自己,也曾被娘亲抱在怀里疼过。
悠然摇摇头:"我娘......死的很早。我爹爱的人不是她,因此她也很少管我。而我爹......"
他住了口,君笑只觉一阵心疼,握他的手重了些,身子也向他靠着:"抱歉,我不该问......"
忍不住起了怜意,想这孩子自小就没受过宠爱,所以性格才偏颇一些吧。但--"难道你师父不疼你么?"
"师父教我武功就好,为什么要疼我?"悠然反问,眼中倒真有奇怪的。
君笑更觉心疼了,转身轻轻揽住他的肩,想自己虽然出身卑微,但前有娘亲后有师父,总算是有人疼过。眼前这少年身份倒高,但得到的温情却少。
悠然被他这么一抱,顿觉全身都热了,竟不再寒冷。他想想,把后半句话吞回去:再说他们疼不疼爱我,又有什么相干?我要那玩意干嘛?
他不需要什么疼爱,曾经有嬷嬷见他可爱想抱他,被他一把推到一旁去--那还是很小时候的事情,所以只有力气将她推到一边。至于父系那些罗嗦女人,以及刻意讨好他的无聊女子,他向来都是沉下脸道一声"滚"。
他不需要怀抱,除非是这人的。他只要他。
不过,若君笑只有在同情的前提之下才能抱着他,那么装装可怜又有什么相干?反正至少他是真的希望他拥抱。

悠然赖在君笑怀里,感觉他全身僵硬,却死不肯离开。君笑当真难受,却不忍放开这大男孩。再想到他这身伤大都拜自己所赐,强行抑住恶心,轻轻抱着他。
"你说,到底是什么人泄漏你我去快刀门的消息?"君笑觉得这样的安静有些暧昧,于是问道。
"有卧底并不为奇,奇怪的是竟然在昨晚就知道你我要去。"悠然道,那些陷阱机关绳索布置得巧妙,显然决不是仓促而就,"而且熟知你性子,知道你对那种事情无法袖手的......曲宁远、聂启之,还有什么人?"
君笑皱眉:"昨晚我放过武陵帮那些人,当时凌夏帮的人也在场,他们也知道的。"
悠然微有些不悦:"总之你是肯定不会怀疑曲宁远喽?"
"大哥是武林盟主之弟,听说他当日亦有竞争盟主的实力,若他想阻我,又何必率武林人士千里奔波?"君笑摇头,"悠然,不会是大哥。"
悠然听他语下回护,心里直往外泛酸,忍不住道:"那我当时也在场,你要不要怀疑我?"
"怎么会?你是悠然啊。"君笑笑着拍拍他肩头,"就算是我怀疑自己,也不会怀疑你的--不过说实话,我确实比你可疑。你伏在我身上后,那些人确实是要下死手的,而他们对我好像总有几分留情。"
悠然眯起眼,自然也想到了这点,眼底闪过丝冷冽。
--乖乖待在他身边不代表自己一无还手之力,害他、害自己之人,休想得半分安生!
两人再说了几句,悠然实在乏了,也便睡去。君笑怕他触到后背伤口,只能让他俯躺在自己膝上,左手揽着他。
到得半夜,君笑半睡半醒之间,感觉悠然不停转来转去,一惊醒来。悠然就枕在他腿上,感觉体温极高,君笑伸手去一探,竟是火热得灼人。
再拿夜明珠看向他后背,上了金创药的地方虽已不再流血,周围肌肤却鼓起来,红肿一片。君笑暗叫不好,知道是发了炎导致发热,偏偏在这地方根本无计可施。君笑想起身去寻些清水来,他一动悠然便感觉到,睁开烧得发红的眼,声音微弱而沙哑:"萧......你去哪里?不要离开我......"
"你发烧了,乖,我去找点水给你。"君笑抚着他额头,低声哄道,可悠然烧得迷迷糊糊,哪里还听得进去,只是拉着君笑。
君笑低头看着悠然,他低着头,本就单薄的身子轻轻颤着,君笑只觉心疼,咬住了牙:"若我右手还好......我便能抱着你上马,我们一起回去......"他心中狠极,左手高高扬起,砸在一旁石壁之上。尖利石头刺破手掌,他却浑然不觉,"一点用都没有的家伙,还不如当初让那人把四肢都废了的好!"
悠然昏昏沉沉之余听到这话,忽地全身一抖,一伸手握住君笑左手:"萧......你不要这样......"
"可你发着烧,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君笑喊道,"这手这脚这身子,都是废的!我--"
悠然神智又清醒了几分,略一思量下了决心,从怀中掏出一物:"萧,你拿它到外面放了。"
君笑接过那物,仔细看去,却是一枚信弹。他心中一喜,却奇怪悠然怎么不早拿出来,轻轻把悠然放到地上,让他躺在自己衣衫上,起身走向洞口。
信弹上天,然后炸开,绚烂之中,是一个"靖"字。君笑更是奇怪,心道悠然剑林悠然,师从灵山,这个"靖"字,却是何意?
回来问悠然,悠然只说齐思其实是他师兄,字靖远,这信弹是用来联络他的。君笑听是他们师门之事,就没有多问。悠然烧得稀里糊涂,赖在他身上死不放手。
他们遇险的地方离凌夏帮算不得太远,还未到天亮,外面已经有了人声。君笑听到齐思的声音,连忙抱着悠然出洞:"齐思,我们在这里。"
齐思看到他二人,长长出了口气:"萧公子,少爷还好吗?"
离得近了,君笑方才看到齐思一脸疲惫憔悴,想来是他找了一天所致,于是道:"你们师兄弟关系倒好。"
齐思稍微愣了下,随即道:"林师弟都跟你说了?"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伸出手去接过悠然,君笑抱得辛苦,然而怀中忽然少了这身体,松口气伴着点点失落一起涌上。温度的纠缠就这样奇怪,靠在一起明明恶心,放下却还茫然。
齐思是自己寻来的,他不信任身边那些武林人士,自己来找悠然。他是骑马来的,君笑让他二人上马离开,悠然却伸手:"萧......一起走......"
君笑迟疑一下,齐思道:"萧公子,我在附近看到你的马,拴在那边。"他指了指,叹道,"若您不和我们一起,我怕林师弟也不会走的。"
君笑牵过马来,三人两骑向凌夏帮赶去。君笑侧眼看去,齐思单手控缰,另只手抱住悠然,让他俯卧在他身上。君笑忍不住一叹,心下黯然。
不过他向来开朗,很快转念到其它事情上去,一路想着,倒也不觉太远。悠然虽被极轻地抱着,但毕竟马背颠簸,他痛得眼前几度发黑,最终晕了过去。到凌夏帮下马之时,他软软靠在齐思怀里,双目紧闭,显得脆弱无比。
曲宁远迎了出来,连忙让悠然回房静卧,找了大夫来看。悠然沉沉睡去,醒来却不见君笑。
"萧呢?"悠然见守在身边的是齐思和曲宁远,轻轻皱眉,四下寻找着君笑。宁远道:"他出去了,晚上才能回来。"
"我们刚回来他就出去?"悠然瞪着宁远,"他身上还有伤,你怎么能让他出去!"
宁远脸色有几分难看:"你又不是不知道寒弟那性子,他要出去我还能拦住他不成?"
"怎么不能拦?你就不会求他......"悠然冲口道,忽地住口。
宁远冷笑:"像你一样对着他撒娇?林少侠,我大寒弟四岁,你以为我是你?"
宁远向来对悠然极礼敬,这样的态度当真是从不曾有过。悠然却知他心思,当下冷哼一声:"我管那么多!撒娇对萧来说管用就成,反正我小他近五岁,也不怕失了面子。就怕有些人,面子也要,里子也想要,结果输了只能迁怒于人。"
二人对视,悠然明显占了上风:"不管怎么说,现在萧对我最好。你也知道他感情上有些迟钝,对他啊,就是要撒娇装傻,死缠烂打。像你这样称兄道弟的,他才不会明白呢!"
被道破了心事,宁远有些尴尬,这番心思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甚至自己想来都有些挣扎,此刻却被这情敌点明。悠然轻声一笑:"如果你觉得被我说得对,现在跑去跟他说也许还来得及。只要......你有这个脸皮。"
他说这话,倒也是有几分怕宁远当真去跟君笑说什么,他表面上虽然装得自信,实际上可不安得很。而且......悠然眯起眼:曲宁远,我开始的时候,确实漏了算你。不过......现在倒也来得及。
宁远待得尴尬,于是告辞。其实他自己开始以也只是把寒弟当作弟弟来看的,若不是悠然那太过明显的倾心,自己也不会往那方面想。而动了心思之后,竟然是越看寒弟越是心跳,渐渐明白那骄傲少年的心情。
可如今,到底能如何?
"寒弟,若我没料错,你最后还是会站到我这边的。"宁远忽地扬眉,自信笑笑,英俊的脸上现出飞扬神色,"你,决不会是他的!"
"少爷,我们回去吧。这里实在太危险了。"齐思劝道,"您要再这么下去,我怕......"
"我才不回去!好不容易他对我这样,一回去岂不是给曲宁远机会?"悠然立即高声反驳道,然后想到这些话还是小声点好,降低了声音,"总之我不回去,危险又怎样,我不会有事的!"
齐思"扑通"跪下:"可庄......少爷您在那人面前连影子都不能用,要不是您还带了靖字的信弹,您是不是连通知我都不肯?影子他刚才都跟我说了,少爷您再在那人身边,恐怕受伤会更多......"他低下身去,"少爷您哪曾受过伤,要是......要是大老爷知道了,肯定马上召您回去--"
"他管得了我么?"悠然冷笑,"他自己当年为我爹成那样,还有资格管我么?我会和萧都好好活着,决不会弄到一死一伤才用一生后悔--对了,我跟萧说你字是靖远,你给我记着点,别露破绽!"
齐思知道自己劝不了悠然,只好起身:"少爷,海河派应该没问题,或者我们可以去江夏太守那里......"
"不行!决不能去官府!"悠然打断他的话,"齐思,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还是你觉得武功高过我,我又在萧面前叫你一句师兄,你就可以替我作决定了?"
齐思连忙俯身:"齐思不敢,只是担心您安危......"
"我不会有事的。"悠然放缓了语气,"关于眼下情形,我心中已有计较,这些你不用管,俺我吩咐去做就好。你要注意的是各方动向......对了,他们到底找没找来补天草和洗髓录啊?"
"禀少爷,下面传来消息,补天草已有下落,但洗髓录......"齐思低头,"属下等无能!"
"确实无能!"悠然狠狠道,随即眼神却转温,加着心疼,"他虽然表面不说,其实很在意这伤残......而且当真太危险,若不是他左腿无力,这一次又怎么会遇险?每见他黯然,我都恨不得残了的人是我。"
齐思早习惯了悠然的多变,前一刻能冷峻无情到让人心寒,后一刻提起君笑,却又是温柔得滴出水来。只是这样迥异的表现,真的能持久么?
"你知道他到底出去做什么了吗?"悠然问道。
"应该是去快刀门了。"齐思答道。
"萧其实很聪明的。"悠然笑起来,带几分稚气,"那边你都安排好了吧?除了不能说我们身份,一切都照直说就好。若说假话反遭怀疑。"
他皱眉:"但......那些浑蛋会不会再去阻他?万一他们再布下机关什么的拦他怎么办?影子,影子--"
窗外黑影一闪,一个声音淡淡传来:"影子只是您的影子。"言下之意其他人生死他不管。
"少爷,那些人以为快刀门已经被烧成灰,不会再去拦萧公子。而且他们也未必知道萧公子要去。"齐思道,"萧公子武功在我之上,不会有事的。"
悠然也知这点,只是想到君笑独自外出,还是去一天前刚遇险的地方,心里就惴惴。齐思怎么说也没用,只好拿来各处呈报消息,悠然慢慢翻着,做些调整下了些命令,然而人在这里,心却和君笑一起去了。
望眼欲穿,幸好他伤重昏昏,醒来时已是下午,才免了太多难熬时光。过了晚膳时间,君笑终于回来,先去见了宁远,然后来看悠然。
齐思在大厅守着,看到君笑回来去找宁远,连忙回房告诉悠然,帮忙把纸张收起来。然而过了半天还不见君笑来,悠然心里不悦,待君笑来时,神情又是委屈又是气恼。君笑却没有注意,皱着眉想自己心事。
刚才大哥也问过自己,只是这心事却不能说给大哥听,大哥是武林盟主之弟,四处奔波只为武林安宁,自己这些心思怎么说得出口?只是......
"萧,萧?"悠然连唤了两声君笑才回过神来:"啊?"
"你白天出去,是刚回来么?用过晚膳没有?"悠然指指桌上,他不能动弹,晚膳自然是送到房中,"我还没吃,我们一起?"
君笑摇头:"我不饿,悠然,你身体还好吧?没事的话我先回房了。"
悠然见君笑恍惚态度,又听他这话,觉得盼了一下午的心都白费了,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湿淋淋冷凛凛的难受。他唇一抿,转身背对着君笑,愣是不肯理他。
君笑也不管他,向外走去。悠然听他脚步声,只觉委屈更甚,却掀了被子坐起来:"萧你太过分了,你真的不理我......"
这么一起,自然又牵动了后背,痛得眼都湿了,却不肯让泪水流出半点。君笑连忙走回床边,坐下来扶住他:"怎么又生气了?我没不理你,只是在想事情。"
"什么事情非要背着我想,难道你还有什么不肯告诉我么?"悠然拉着他袖子,一双眼蕴着水份,就是不流出。君笑着实无法抵抗他这样神情,叹道:"悠然,我问你,国家和自己,孰轻孰重?"
"当然是自己重。"悠然答道,"若自己不在了,国家怎样又有何相干?"
君笑想道,果然是这答案。却又问道:"那么自身的仇怨和他人生死安危,谁先谁后?"
这问题就更不用想了:"他人生死,管我什么事?当然是自身仇--"悠然忽地住了口,"什么?"
他心道不好,一来刚才这两个回答怕是已经让君笑不快,二是,自身仇怨......君笑身上,还能有什么仇怨?
悠然干笑了两声,可怜兮兮状完全不见:"那个......自己的仇恨嘛,什么时候报都可以,但别人生死安危可能只系于一线,当然是他人生死比较重要--"
他转得生硬,君笑也忍不住笑了:"就算你说自身仇怨重要,我也不会责怪你的。你本就这性子,斥责也改不了。"
悠然这反应却让他下了决心,君笑一直想着能以自身行为教导悠然,让他少些偏激。此刻想自己既然有这个教导之心,又怎能作出先自己后他人之事?
他长叹一声:"也罢,反正那地方是跑不了的,我总能找到报仇的机会。"转对悠然道,"悠然,影门其实不在宣州,而是杭州。"
他可以顺着大家的想法说沈庄就是影门所在地,这样一来,合全武林之力,总会灭了那庄子的。但影门,确实不在那里。
悠然抬起头,看着君笑,忽然觉得他很耀眼。太过耀眼,让他难以直视。
在他的面前,他只像阴影。




十六




悠然的伤渐渐好起来,可以下地走到议事厅听大家商讨。君笑言道总在凌夏帮打扰也不好,于是几日后一行人到了海河派。
宁远认为江夏现在还存在的小帮派已尽数归于影门之下,于是和其他人商议着怎么各个击破。君笑的心软他虽没有公开指责,但显然不甚赞同,打算凭借手中这些人,加上凌夏帮和海河派,把这些小帮派都剿灭掉。
君笑自然是反对的,他不认为剿灭那些小帮派是件轻松事情,现在需要的是聚集人手对付影门总部,而非把力量放到这些上。就算对付,也该是官府和当地帮派的任务。
说出的是可以说的理由,有些心思埋在平静表面之下,直到悠然的伤好得差不多,君笑方才把自己想法与他说了。悠然自然是全力同意,君笑的聪明在他意料之外,使他不由忐忑起来。
他一直没怀疑自己,是因为自己多少利用了他心理上的盲点,但这种欺瞒,又能多久呢?一旦他怀疑......
悠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决定之后要更加小心。因此当几人来到海河派议事厅后,君笑说话,他只管看着。
"大哥,聂大侠,事实上我们并不清楚这些帮派是否真的都被影门收归,如果如聂大侠所说,剿灭一半然后上路,把剩下的交给凌夏帮和海河派,可能会有问题。"君笑道,看着凌志霄,唇角翘起,"先消灭一部分小帮派,以免他们联合起来,凌夏帮和海河派对付不了......然后我们奔赴宣州,剩下的交给凌夏帮对付......"
海河派掌门卫平天带点疑惑地看着君笑,君笑手指点着桌子,只是看着凌志霄:"这份门派名单是凌帮主拟的吧,自然,凌帮主和卫掌门在江夏是地头,也比较熟悉这里的情形,只是......"他转看卫平天,"卫掌门有没有感觉到这名单有什么奇怪之处?"
卫平天略一沉吟,道:"确是有些奇怪,我素来知道江夏有些帮派已经归到影门麾下,但有些帮派,像是二月门、凤阁......等等,都不该会是苟延的门派,却不知为何没被灭门。"
君笑点头,回视凌志霄:"凌帮主,我想知道您为何挑这些门派来剿。"
凌志霄道:"正是因为这些门派素来走正道,一旦被辖制才更加危险,而剩下那些帮派本身就软骨,想必本帮和海河派对付得了。"
"这倒也是理由。"君笑忽地敛去脸上笑意,直直看着凌志霄,"只是......不知这名单上为何没有快刀门?"
"快刀门已经被灭了,萧公子难道不知?"凌志霄道,"正是萧公子去快刀门那日被灭的,也不知是为了灭口还是其它原因。"
"自然是为了灭口。"君笑道,"只是到底为了灭什么口,倒让人费解。"
"为了隐藏影门。"凌志霄道,"这是勿庸置疑的吧。"
"我都去过武陵帮了,也没探问出更多。若灭口怎也不该灭快刀门吧?"君笑道,"而且偏偏在我们去时被灭口......我们去快刀门也算临时起意,并没有他人知道。"
聂启之听他话头不对,沉着脸截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中间有人泄漏你们行踪?"
"那是自然。"君笑道,只是看了聂启之一眼,视线重回凌志霄身上。凌志霄表情并无变化,聂启之却压不住怒气,跳起来就差指着君笑鼻子了:"你胡说些什么!凌帮主大仁大义,凌夏帮在江夏声名极好,怎么会做那种事?我看是你苦肉计才对,否则怎么你没什么事,林少侠却受了重伤呢?"
悠然脸猛地沉下来,难看得紧,冷冷看着聂启之,道:"聂大侠你注意些,有些话不是你随便可以说出口的!"
聂启之倒也针锋相对:"怎么?许他说凌帮主,就不许我说他?林少侠你的标准倒古怪得很!"
悠然哼道:"那是当然,谁能和萧比?"
他这话说的实在难听,君笑连忙拉他衣袖,示意他不要说下去,聂启之却变了脸色,随即冷笑:"对你来说当然没有人能和萧寒比,你和他什么关系,当然是为他说话。可林少侠你也注意点,别让人家骗了身又骗了心,最后还发现人家只不过是利用你而已!"
君笑脸色一变,现出些怒气来,声音低沉而清晰:"聂大侠,您说什么?"
聂启之这话本来在心中很久了,此刻被悠然一激,也不再婉言:"我说什么你们清楚!哼,堂堂灵山传人,竟然处处为一来历不明的男人说话,还共居一处,真当武林同道眼睛都瞎了不成?"
悠然见君笑脸色越来越难看,一边怪自己不该逞一时口快,一边瞪着聂启之。聂启之在江湖上也算得上大侠,向来都被碰惯了的,哪经得起这少年这般眼神,当即更是愤怒,说话便更难听起来:"哼!都是男人,偏要张开腿行哪等龌龊之事,灵山诺大名声,都让林少侠败坏了!"
君笑一震,悠然感觉到了,马上喝道:"聂启之你给我住口!"
然而总有种人是打着倒退的,聂启之哼了声,说的更加无忌惮:"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林悠然你别以为这萧寒是什么真心,他还不是拿你新鲜两天玩一玩!你倒一副痴情样子,怎么被压得舒服--"
他的话被悠然一掌打断,悠然打完却不看他,一双眼怔怔只是看着君笑。却见君笑咬住唇,脸白得见鬼。

悠然向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真惹怒了他杀了也便罢。君笑也不太在意他人言语,毕竟是公门中人,平时行公差受得责骂也未必少了。只是聂启之这话是君笑心中最深一道,他这话把君笑平时掩藏起来的所有疤都揭开,血肉一片模糊。君笑站着,身体没有半丝动摇,然而心中惊涛骇浪。
有的时候他也当真奇怪,自己怎么还活着还在呼吸。被折辱成那样子还能活下来,也许只是怕死吧?有的时候当真怕,怕自己怕死怕到跪着偷生。脏,当真脏得很。那人不过是玩一玩,而自己永远也干净不了。纵然自由又怎样?心中始终铭记,因此连他人的靠近都是不行。
君笑眼微微一垂,睫毛挡住了神光,随即抬头直视聂启之,眼底却是一片清澈:"聂大侠萧寒敬你声名,不代表你可以妄言。我将悠然当作弟弟般,若我对他有其它想法,天地不容。"
悠然心中发涩,心道你跟他说这个做什么,老天要是连这个都管,岂不是忙死?听君笑语气坚决,对聂启之恨极--若非他相逼,君笑又岂会说出这等话来?
然而悠然一转念,想你对我没想法我对你总可以了吧,一双眼又转为灼热,看着君笑。
聂启之只是不信:"怎么我说就妄言,你们说的话就都不是?"手掌抚脸,眼中含恨看着悠然。
"我从不与人同住,不管对方是谁。若聂大侠相疑,我自此后再不与悠然同住也便罢了。"君笑转头对宁远道,"大哥你总不会怕我对你做什么吧?或者干脆我去聂大侠您那里?"
"谁要和你住!搞不好哪日被你害死都不知道!"聂启之喊道。
"聂大侠既然在这点上怀疑我,我也只有请人来证明我所说的话。"君笑道,伸左手在右手上击了几下,"卓门主,请您出来说明一下。"
出来的人正是快刀门门主卓泫然,仪表堂堂,那么一站便有凛然之气,难怪众人都不肯相信他会投靠影门。他一出现,凌志霄脸色顿时大变,瞪眼看着他。
"在下卓泫然,诸位侠士应该有认识在下的,身份上应该无需在下证明了吧?"卓泫然看着众人,道,"卓某虽籍籍无闻,但在江湖上多少也认识那么一两个人,知道在下性子的也有几个。卓某向来宁死不屈,快刀门也没有贪生怕死之徒。我现在要说的,也是字字属实。无论你们信与不信,我决无虚言。"
话说到此处,便有与他熟识的武林人应道:"卓门主我们一向信得过!""卓门主尽管说,我们相信!"连聂启之也素闻卓泫然性烈,想"他应该不会说谎"。
凌志霄却冷哼道:"决无虚言?你不是投靠影门了吗?还谈什么无虚言?"
"我倒想知道,凌帮主为什么肯定快刀门入了影门?"卓泫然问道,"难道说江夏除了入影门的,就没有其它小帮派了?"
"当然有,但是都被灭了。"凌志霄道。
"快刀门也险些被灭。"卓泫然道,"只是在关键时刻有人出来营救,我们才能存活下来。"
"什么人来营救?为何只救快刀门?"凌志霄问道,"卓门主,你这话也太离谱了吧?江南一带被灭的帮派不知多少,快刀门又有什么特殊之处?"
"什么人来营救卓门主不清楚,只知道应该和朝廷有关。"君笑答道,"只是卓门主知道了些同样被营救的门派名字,而那些门派......"他拿起凌志霄写的单子,"似乎都在这纸上。"
众人大哗,卓泫然看向凌志霄,朗声道:"凌帮主,借刀杀人,不损自己。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影门门主授意?在林少侠萧大侠来快刀门途中埋伏,以免他们见到我,这事......是你做的吧?"
凌志霄道:"你胡说些什么!"
他反应却太过了,有些不知信不信的人,此刻已经有了怀疑。卓泫然续道:"你知道我非说谎,因为在截杀林少侠萧大侠的同时,你还派出帮众剿灭快刀门。但我事先得到警示,一把火烧了总堂,避开你手下。"
凌霄志这时已经是身体发抖:"没、没有......我真的剿灭快刀门了真的......"
他怕成这样子倒出乎几人意料之外,悠然一转念便想到了原因,于是开口道:"莫非你隐瞒了这件事,告诉影门门主你已经剿灭快刀门了?"
他这话一出,凌霄志牙关当当叩着,竟是怕极:"我、我......我没有......"
君笑叹道:"影门到底施了什么手段,竟让你怕成这样?"
"师父曾说过,影门门规甚严,影门门主下的命令,若属下做不到,便会扣住解药不发......"悠然看着凌霄志,淡淡说道,"凌帮主,既然注定是全家都全身腐烂而死,你还不如说实话算了。"
凌霄志忽地对着悠然跪下:"林少侠,你知道这么多,一定知道怎么可以解毒吧?求求你......就算我死了,我家人......"他声音开始哽咽,"娟儿、凌儿......他们都不能死啊!林少侠我求求你救他们!"
以药控制整个帮派,即使帮规严苛也不能反抗,一旦失败就是满门死亡的下场......君笑激灵灵打个冷战,这样的门派实在太过可怕了。
"我怎么会解毒?"悠然摇头道,"若我能,影门就控制不住那么多帮派了。凌帮主,现在奋起一搏还有出路......"
"......"凌志霄沉默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对,反正我隐瞒门主这件事已经被发现了,既然最后也是要死还不如现在就来个痛快的,我告诉你们,影门--"
"不好!"君笑喝了声,飞步上前,一排金针从窗外激射打入房内,射向凌志霄。君笑早有防备,便要去挡。他手中剑削下,只觉手臂一麻,竟有些握不住剑。
悠然视线一直在君笑身上,见他皱眉,心思电转,马上想到:"萧!退后!那是机弩发的!"
机弩所发出来的金针自然力道非凡,而且速度极快,一梭打完了又是一梭。悠然见君笑在凌志霄身边,怕他受了牵连,几乎是扑过去要拉他。君笑也知危险,连忙退出一步拦在悠然身前,怕他被伤。这一疏神之间,又一梭金针打过,终是打在凌霄志身上。
三梭金针,实际上只是瞬间过程,武功差的甚至只见悠然施展轻功,以及针破空的声音。然而一切瞬间归于平静,凌霄志倒下,君笑拉着悠然,也顾不得别人:"你怎么过来了?你武功又不很高,万一暗器打在你身上--"
悠然微仰头看着他:"萧,我担心你为了救人,不顾自己危险。"
君笑想说"那你还不是为了我不顾自己危险",转念却又没说。他救凌霄志,只是出于自己捕快习惯,而悠然来自己身边,却只是为了自己。
若换其他人有危难,悠然怕是不会稍变颜色的。
君笑清楚,对于悠然来说,凌霄志一条命根本算不上什么,即使他可能会说出什么秘密。可对自己而言,对整个武林而言,凌霄志这条命还是珍贵的。
可是他死了。倒在地上毫无生气。君笑一咬牙:"我去凌夏帮,看看还能不能救他家人弟子。"
"应该已经来不及了。"悠然拉住君笑,"萧你别激动,这种事情不是你可以控制得了的。"
两人拉拉扯扯,宁远轻咳一声:"影门手段一向毒辣,不过我没想到凌夏帮竟然也归顺了他们......"他看向卫平天,"卫掌门可曾接过影门的血贴?"
卫平天摇头道:"不曾有过。"
"海河派没有问题。"君笑道,"大哥,这几日我在江夏四处走动,有些事情还是看得出的。"
宁远深深看了君笑一眼:"寒弟,我已经糊涂了,你给我解释一下好吗?"
"那日我们受伤归来,我想既然有人拦我,定是有想隐瞒的。于是悠然醒来之后,我自己去了快刀门,看到的自然是一片废墟。"君笑适才用劲击出机弩射来的针,着实费力,便坐下来休息,悠然在他身边,"我仔细查看,却发现不少疑点。大哥知道我以前是做捕快的,沿着痕迹下去,竟然找到山腹中,见到卓门主。"
"快刀门内,其实有另一批人。"卓泫然道,"我不知道他们来历,只知道他们是来保护我们的。因为影门一直不敢大张旗鼓出现,我们两帮人也挡得住。这一次就是那批人中为首者说近日会有危险,让我们焚屋撤离,结果果然凌夏帮大批帮众过来。我率着门人躲到山里,没想到会被萧大侠发现,幸好他不是敌人。"
"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一切就都很清楚了:凌霄志是影门中人,他想利用我们,让我们和江夏那些不肯归顺影门的小帮派同归于尽。"君笑道,"想用江湖人对付江湖人,他们渔利,也着实小看了我们。"
宁远叹息:"寒弟,若不是你,我们今日已经上当了。"他苦笑,"险些......就成了别人手中刀。"
宁远转过身去,背影几分黯然。君笑知他难受,然而想到影门手段,还是起身:"大哥,我想去凌夏帮看看,先出去一趟。"
悠然连忙上前:"我也去。"
君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一边的聂启之,摇了摇头:"悠然,你不要跟我去了......万一有危险还得我保护你,实在麻烦。"
悠然被他这话打得一怔,君笑向来疼他,怎么忽然说这种话。君笑不在看他,带着些海河派门人出去。
悠然心里委屈,任他离去。待到人走了才想万一影门的人还在凌夏帮怎么办,君笑会遇到危险的,于是又追了出去。
凌夏帮果然是死尸满地,众人身上并无兵器痕迹,却是皮开肉绽,死状甚残。君笑只觉手心全是冷汗:这些人并不是被刀剑杀死的,而是影门引发了他们身上的毒,让他们肌肤腐烂直至死亡。君笑向来仁厚宽悯,此刻心寒之余暗下决心:决不能任影门猖狂。
安置尸体颇费了段时间,君笑身体不方便,海河派门人帮忙安葬。片刻悠然过来,见君笑单手将尸体运至空地上,单手挖坑,单手埋人,身上泥土血迹混成一片,忙阻止他:"萧,你这样太辛苦了,不要管这些尸体了好不好?"
君笑扫他一眼:"人死入土为安,我不能救这些人,总该帮忙安葬。"
悠然知道自己劝不过他,拿起君笑从后院翻到的锄头:"你到一边休息,我帮忙总可以了吧?"
他哪里是做这种事的人,没多久手上磨出泡,锄头的木柄很糙,磨着手心。悠然咬住牙,终于把尸体掩埋完毕。然后连忙回到君笑身边,抓住他手来看,见他左手小指微垂,手心并无血泡。
君笑反手握住他,见悠然手心血泡,忍不住道:"早知道就不让你动手了,是不是很痛?"
"为什么你没有呢?"悠然却不管自己,只是问君笑。君笑摇头道:"我手心有茧子,是多年劳作生出来的,当然不像你细皮嫩肉......"
君笑脸上忽地一红,发觉自己和悠然手相握,连忙放开。他想起适才聂启之说过的话,忽然觉得自己和悠然在外人眼中大概是那种关系吧,心底愤怒。悠然相貌虽有些似女子,他却从没动过那些龌龊心思,看来日后应该与悠然离得远些,以免他人说三道四。
--而且悠然若真喜欢自己,还是离得远些好。大概只是少年的一时迷乱,离开了,就不会觉得了。
君笑这么想,所以回到海河派之后,提出住到宁远的院子里。悠然本以为他刚才气愤之下说的话,经过这半日也该忘了,没想到君笑竟然真的拎着行李离开二人住的院子。
"萧,你为什么一定要到二庄主那里,我们平时不都是住一起的吗?"悠然道,沉着脸,"我做错什么你可以说,为什么--"

"你没做错什么,我白天已经对聂大侠说过我会搬出去。"君笑道,安抚性摸摸悠然的头,"我和卓门主、卫掌门还有大哥有事相商,住在大哥那边方便些。"
借口,都是借口!悠然抿着嘴看君笑,眼底涌出怒意。君笑和他对视,眼中也升起严厉,甚至有些恨意。悠然一惊,敛了眼神。
装可怜装可怜,君笑是不吃硬的。
"没有我睡外间你会睡不好的,没有你睡里间我也不安心。"悠然低头,委委屈屈道,"萧,住不惯回来好不好?"
君笑忙收了眼底厉光,安抚他:"好好好。"心中却道未免你越陷越深,我是肯定不会搬回去了。
两人各自盘算,君笑拿了行李去宁远的院落。宁远远远迎他,拿过他手中东西,为他整理下屋子。
宁远有些郁郁,君笑犹豫半天,终于问道:"大哥,你有心事?"
"没有。"宁远微一怔,随即摇头。
两人向来无话不说,宁远此刻明显有心事,却对君笑否认。君笑心年一转:"大哥莫不是在生小弟的气?"
宁远轻轻一笑:"寒弟这说的是哪里话来?"笑容却不甚自然。
君笑知道自己猜对了:"大哥是因为我对你有所隐瞒而生气?"
宁远侧头,却不说话。
"这点确是我不好--"君笑说着,宁远一抬手:"寒弟言重了,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只是你告诉了林少侠,却......"他觉得自己话说的有些苦了,连忙住口,言下之意却昭昭。
"大哥和凌帮主交情好,我怕万一猜错害你二人之间生嫌隙,又怕大哥会不经意带出怀疑来打草惊蛇。"君笑解释道,"而悠然和我一起去快刀门,事情前因后果他也算亲历,他又因此受了重伤......"
宁远头微低,君笑只能看到他侧面,写着寂寥:"是啊,亲疏之间,就是如此。"他声音越来越低,"虽然你叫我声大哥,可我在你心中,也不过如此......"
"大哥,此事是我不对,但大哥不要多想。"君笑道,"我待大哥,一如亲生兄长,绝不会有半分疏远之心!"
宁远笑了,伸出手在君笑肩上拍了拍。
"你做什么--"由于二人离得近,远远看去便像是揽在一起,这画面让不放心过来探看情况的悠然几乎气炸。飞过来分开二人,悠然对着宁远大喊:"曲宁远,你不许对萧动心思--"
"悠然,这里是大哥庭院,你进来之前应该先说一声。"君笑皱眉,看着悠然,"我和大哥在谈天,你胡说些什么!"
君笑说话的语气是难得的严厉,悠然在个把时辰间听他这语气两次,心中难受和恼怒积起来:"萧你平时从来不凶我的,难道你现在要他不要我了?!"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君笑斥道,"悠然,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下次进来之前,记得在外面打门,大哥允了你才能进来。"
悠然立在当地,咬着唇,委屈之外愤怒无比,却不能对君笑发作。
聂启之、曲宁远!你们都给我记着!




十七




一行人在江夏又待了下去,凌霄志的名单成了最好的证明,上面列出的帮派,则是受了帮助因而未投靠影门的。宁远和海河派掌门卫平天联合这些门派,并着官府之力对抗其余应已并入影门的帮派。一时之间,江夏腥风血雨。
影门毕竟不是好相与的,江夏北部群山叠起,大部分影门属下帮派都躲入山中,据山对抗海河派等人,却也难对付。
宁远忙着去"剿匪",君笑也忙,却总是一个人出去不知做什么。悠然看起来倒闲,实际有太多事情要处理,镇日在房中忙。齐思几次劝他离开这里,都被呵斥,后来也不敢提了。
悠然虽忙,却也不可能不注意君笑,他见君笑总是往外跑,问了他几次他都不告诉自己他在做什么,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他想来想去,想法越来越古怪,而心里越来越不安,于是干脆偷偷跟着君笑出去。
君笑武功高出他不知多少,悠然自然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赘行。他看着君笑大街小巷地走着,似是走得极熟,到朱漆大门叩两下,门开出来一名女子。悠然看不清女子样貌,只见二人站在一处说些什么,然后女子跟君笑并行。
他竟然是出来找女人的!
悠然只觉脑中嗡的一声,难受得心都炸开了。也不管会不会被发现,紧紧跟上去,见那女子眉清目秀,虽不是什么绝色,却也看着舒服。离得近了,看到二人表情,竟然是有说有笑。悠然贪婪地看着君笑笑容,想到这笑容是给那平凡女子的,又是难受。
这两人一起做什么?他们一起多久了?难道君笑......喜欢那女人不成?
问题从悠然心头滑过,他越想越是慌张,走得更近了些。二人声音也能听得到:"萧大哥,我们下一步去哪里?"
萧大哥?悠然几乎挫碎口中牙:叫得真亲热!
"我们哪里也不去。"君笑声音淡淡,传了过来,"念儿,你还没用过午饭吧?我们三人找间饭馆吃饭好了。"
"三人?"那叫念儿的女子奇问。君笑点头,微扬声音:"悠然,你跟着我做什么?"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江夏之去秦淮千里之遥,然而三人去的秦淮酒家就在江夏城中心。卓念显然极熟这家饭馆,带着二人直接上了二楼,在雅座坐下。小二满脸笑容迎上来:"卓姑娘您来了......诶?这两位公子倒是眼生啊!"
卓念是卓泫然之女,为人颇有乃父之风,对君笑悠然说道:"你们初来这里,菜还是我点吧。"然后也不待他们回答,径自点了几道菜。待到上来,小二笑道:"这是一道龙凤配,这菜不只形美味香,且彩头极好。"他讨好地看着卓念,笑得颇有深意。
卓念脸上一红,她平时虽然常和江湖男子出来吃饭,但那些人中哪见君笑悠然这样的人品,难怪小二这时胡乱猜测。悠然却已不悦:"撤下去,上到龙龙配来。"
小二一傻:"没这道菜啊。"
君笑听他说的不象话,皱眉道:"悠然你不要搅乱。"
悠然侧过脸,一副委屈状:"好好,就许你跟女人每日卿卿我我,我连句话都不得说,萧你、你......"
气怒又委屈,这男子本来对自己那么好的,原本有什么事情都和自己商量的,现在却对自己这般冷淡。悠然低下头,心里凉凉的。
君笑先是心软了,想到平素那么任性的一个人受了自己这些日子的疏远,不高兴是一定的。悠然不过孩子气了点,自己实在不该对他严厉,于是叹了口气,放柔声音:"悠然,我最近比较忙,不是故意忽略你的。你不要乱说,污了卓姑娘声名。"
悠然只是低头,两人相邻而坐,他偷偷把左手伸过去握住君笑的手。君笑挣了下,悠然抬头看他,一双眼幽黑。君笑心一凛,觉得悠然眼光像是可怜的小动物一般,不忍再挣。
卓念听父亲提起过这二人关系不寻常,但她看来,倒是悠然缠着君笑,而非聂启之说的君笑控制悠然。她本不拘小节,此刻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声名,只林少侠别要误会,我和萧大哥可清清白白。"
君笑觉得尴尬,移开话题,问悠然跟着自己做什么。悠然反过来问他:"君笑,你这些日子镇日外出,到底是忙些什么?"
卓念奇道:"难道林少侠不知?萧大哥和我--"
"只是小事,与你无关。"君笑打断卓念的话,她看了他二人一眼,随即住口。
悠然见他二人眉来眼去,"啪"一声撂下筷子,转身而走。卓念微惊,觉得不妥,看向君笑:"萧大哥,林少侠好像生气了,你不去追他么?"
"他是孩子脾气,卓姑娘不要介意。"君笑道,"他气气就算了,没必要追出去。"
"萧大哥,林少侠也有二十多了吧,实在算不上孩子。"卓念道,"你把他当孩子看,他未必高兴。而且......"
她想说看悠然表现,也知道他感情上绝非孩子,顶多就是不知道怎么表示而已。但又觉交浅言深,于是住了口。两人用过饭,继续去医馆。
君笑晚上回来,已经和卓念在外面吃过,于是直接回房。甫一进房便愣住了,幽暗房间中,能见一人坐在床上,正是悠然。
悠然见他进来起了身,咬住唇只是看着他。君笑只觉头疼,问道:"悠然,你怎么在我房里?"
"你从早上出去,到现在一共六个时辰。"悠然看着他,低低声音说道,音调极平,听不出什么情绪,"萧,你和卓泫然的女儿有什么可做的,为何二人一起如此之久?"
没有任性表情,甚至看不出气恼情绪,然而这样的悠然却叫君笑打了个颤:"悠然,我有些事情要做,找念儿来帮忙而已。"
"什么事情,她能知道我却不行?"悠然声音微微拔高,想起卓念说"难道林少侠不知"的语气,觉得她分明是在挖苦和炫耀,怒意更炽,"你和她相识不过数日,我和你从荆州到江夏,我待你如何你难道半分感觉都没有吗?"
君笑皱眉:"你这是说得哪里话来,你和念儿又不同。"他想起宁远的苦笑,心中郁郁,不解为何这一个两个都要逼自己,"有些事情,我若告诉了你,大哥定要怪我瞒他......还不如谁都不说来的方便。"
悠然直勾勾看着君笑:"曲宁远、卓念......萧,那你心中,我到底有多重分量?"他脸上孩子气却敛去了,表情是深深执着与渴望,渴望得君笑心境胆颤了。
"大哥是我兄长,而你是我弟弟。"君笑答道,"你们二人我都很在意--"
"你该知道的!我从来没把你当过哥哥!"悠然看着他,脸上挫败与失望,"萧难道你不明白我才不要做什么弟弟,我爱--"
"悠然!"君笑打断他要出口的话,"我是真像对弟弟一般疼爱你的,你......不要多想。"
少年眼睁睁看着他,眼底明亮尽敛,黯然涌上来,然后一点点换成了绝望。
绝望的颜色极黑,泼墨一般淹没了少年,眸子最终蒙上了深雾,盯着君笑的眼神开始变得阴鹫。少年伸出手抓住君笑手臂:"你非要如此伤我,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我--"
他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几曾为别人压抑自己过,他对他这般,他却说--只是拿他当弟弟?
悠然狠狠咬住唇,抓着君笑手臂,却感觉到自己根本抓不住他。悠然本是不择手段之人,此刻便拉过君笑,用力拉下他,吻上他的唇。两唇相触只是片刻,君笑立刻大力推开他,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之色:"悠然!你做什么!"
君笑被推到桌边,扶着桌子勉强站住,抬起左手,狠狠擦着嘴唇,悠然看着,只觉心都要炸开了。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个说上前去抓住他,吻他抱他,将他揉进身体里让他成为他的;另一个则说这么做君笑定然会生气,且不说自己现在打不过他,就算打得过,君笑也会激烈反抗,他难道能让他再度受伤?
悠然咬着唇,全身颤抖,脚步踏出又收回,竟是没个主意。明明眼前这人只不过一白丁,明明眼前这人只不过一没什么姿色的男子,明明眼前这人只是一个有时倔犟得不识时务的傻瓜......
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面对这男子一点办法也没有。悠然心下翻腾,甚至都想拿起手中剑杀了他,可最终只是撑着桌面,半低了身子。
"我真的喜欢你。"他声音低低传来,似乎还带了点哭音,"我不要你把我当弟弟,你总会把我当恋人的。"
他抬起头,眼是泪氤过的朦胧又黑亮,却不是软弱,带了决然:"你是我的,上天入地,你总会是我的。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要你在身旁。"
君笑冷笑一声:"凭什么我是你的?若我不愿意,你怎么在我身旁?"
说完他自己愣了,他平时极疼爱悠然,有的时候即使不喜他的一些做法也不会用太重语气,而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些话......不像是对悠然说的,而是当初对那人......
眼前的悠然渐渐和记忆中那人重合,眼神、气势、言语。君笑也不知怎地,话说得越来越狠:"我喜欢什么人讨厌什么人都是我自己的心决定的,你又能勉强我多少,我......"
悠然却没有像记忆中那人那般大怒,更没有扑上来折磨他,君笑看着月光中挺直身子的少年,见泪水从他眼中滑下,沿着脸颊侧滴落,晶莹的水珠点缀在少年细致肌肤上,滚落在唇角,然后划了个弧,聚在下颌处,滑落。
君笑看着,模模糊糊想道,他又怎能不让他留在身边?
悠然的眼泪,比那沈步吟的鞭子毒药烙铁,要厉害十倍百倍。
爱上一个人,就是把心给对方,捏圆捏扁、煎炒烹炸、放血凌迟,都是对方的事情。
以悠然的身份和性情,向来是他把别人搞得哭都哭不出,他自己落泪,却只有这么寥寥几次。不是因为软弱,是因为心在君笑手里,被捏到了。
君笑见他哭,立时手忙脚乱,也感觉到自己话说得太过了。悠然本来就这脾气,占有欲强,说这种话也没什么。是他想到了沈步吟,反应过于强烈。
悠然不是沈步吟,他的独占欲同时也尊重了他人,有些做法更像是情不自禁而非沈步吟那种恶意的折辱。自己实在不该那样对他的。
心里有了歉疚,便不忍心再瞒他,君笑叹气:"悠然你别哭,我刚才的话,不是针对你。"
悠然一震,呆呆看着他,君笑走到他身边,觉得他这样落泪真是碍眼,抬手拭去他脸上泪水,柔声道:"男子汉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你还说你不是孩子。"
"不是只有孩子才能哭。"悠然道,声音是哽咽后的微哑,"为情而哭没什么丢人的,难道非得憋在心里才算好汉吗?"
君笑觉得尴尬,若说不接受悠然,还真看不了他哭泣的样子;要说接受他心意......
"悠然,我......我现在有些乱......"君笑迟疑道,"我不知道......"
"你不用回答我,但是不可以疏远我,你有什么事情也不要瞒我。"悠然道,"你现在可以不爱我,但是你不可以离开我,不可以跟曲宁远太亲近,不能找其他女人......总之就算你现在不爱我,但等你爱谁的时候,一定要是我。"
君笑几分愕然,觉得他这话说的当真无理。但是他本就无心情爱,于是应道:"那好吧。"心道这身体,这一生都是不会涉足情爱了吧。
悠然听他答应,虽然不是接受却也觉得满足,拉着君笑:"那萧,告诉我你和那卓念到底去做什么?"
"我是去找医者的。"君笑无奈,低低说道。
"医者?你哪里不舒服吗?"悠然连忙抓起君笑看,见他身上没什么异状,又问道,"还是你筋骨断的地方难受?或......"
君笑打断了他的唠叨,道:"我只是向问问他人,有没有方法解影门的毒。"
他想起许大夫说过的话,眉头纠结起来,道:"但是大夫说这毒非常难解,他师兄言道,可能只有三人能解......玉面神医刘希墨、莫招魂莫青谷,还有一人......据说是京城里的什么人。这些人我却去哪里找来?"他说道,"念儿也懂医术,她和莫青谷有过一面之缘。听她说莫青谷最近可能在荆州江夏一带,所以我和她四处打探消息。"
悠然想问这事有什么可隐瞒的,转念却想到了原因,于是故意道:"那你为何不找我帮忙,若能解毒的话,影门势力定然大降,对我们来说非常有利,我之前一直没想到此节,你既有这想法,怎么不让我帮忙?"
君笑惊讶看他:"我以为......你会说那些人死便死了,没必要找什么解药。"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只是悠然和宁远都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君笑觉得如果明知对方会说什么还自讨没趣着实无聊。悠然竟然这么说,却是出乎意料地仁慈。
"怎么会呢,他们能活着的话更好,我们也省了剿灭的时间。这些武林人士收归的话,可以大大增强我方实力。"悠然笑道。
"你不用安慰我。且不说现在还没办法找到解毒之法,就算找到,影门也定有其它方法控制他们。"君笑道,转过头,侧面有些寂寥,"我做这些无用之事,只是希望能够多少减免些伤亡。你若想说我妇人之仁,也随你。"
"萧的仁厚我最喜欢。"悠然讨好道,"萧,我帮你吧。"

"你帮我?"君笑挑眉。
"是啊,我懂些药理。"悠然道,"也许配不出解药来,但是压制毒性,应该勉强能行。"
君笑深深看他:"悠然,我还不知你懂医术。"
悠然摇头:"我不懂医术,只是知道些药理。"医术是救人的,他没兴趣去学。药理可制毒解毒,他才学的。以前他一直认为,即使武功不很高,只要用药,照样可以横行无阻。
"可念儿说只有那三人--"
"刘希墨和我是故交。"悠然不愿听他念儿念儿地叫,于是打断他的话,"萧你未必能找到莫招魂,还是我来吧。你帮我找药就好......呃,和齐思一起。"
齐思他总能放心一点吧,悠然想。
君笑早将毒发而死之人的发肤骨头割下,此刻交给悠然,让他想法子。其实这毒着实难解,悠然本也不愿去试。只是君笑既然要做,他自会尽力。幸好现在武林人士在攻山,虽然影门狡猾,又借山势,也总有那么几名门人被捉。作出解毒药物来在他们身上施为,倒也方便。
只是试验解药的过程极繁,需求的药物量非常大,尤其有些药物是普通药铺没有的,只能自己去找去采。君笑肢体不便,常赖齐思采摘。药物常生在阴湿之处,君笑待得久了,旧伤会隐隐生痛,手脚酸麻。大夫给他开了些药,他也一并买了自己煎来喝。
只是君笑毕竟不识药理,那么多药放在一起,长得又相似,难免拿错。那日君笑服下药,觉得心头堵得荒,于是去找悠然。
君笑此刻单住一院,既不想和悠然同住惹人闲话,又不能在宁远那里让悠然嫉妒。他住处离悠然院落极近,几步便到了。进悠然房之后只觉一阵香气扑鼻,悠然在桌前,专心致志看着什么,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萧,你坐,我先灭了香。"
君笑道:"这香倒是浓郁......"他忽地一顿,想起这香应该是为了掩腐臭气味,忍不住几分黯然。然而这香浓得厉害,他呼吸几口,心下却骚动起来。
"奇怪,萧你今天买蛇床子了么?怎么好像不够......"悠然皱眉问道,"倒是葛根,我要这东西何用?"
他抬头,看向君笑,却见他红生满脸,担心他身体不妥,问道:"萧你脸怎么这么红?是发热么?"走到君笑身前,便伸手探他额头。
君笑觉得悠然手心凉凉的,异常舒服,忍不住伸手覆住悠然手背。悠然感到君笑体温有些高,心中担忧:"萧,你发热了,快躺下休息。"
君笑却有些模糊了,听不清悠然在说什么,只见他的唇开开合合,喉结上上下下,显出脖颈完美的弧度来。他微俯下头,将唇盖在那两片粉色唇上。
悠然傻了。
君笑在做什么?他......怎么了?
但他毕竟不是常人,傻也没傻多久,立即回吻。他吻的技术比君笑高的多,微启牙关,让舌纠缠一气。君笑只觉全身燥热,半睁的眼看到悠然闪烁眸子,更是控制不住,左臂用力抱紧他。
悠然此刻已知君笑是中了春 药,虽然在疑惑他怎么中的,但机会在眼前,不把握是白痴。他抱住君笑,手贴着他胸前向上,挑开君笑襟口。纤细手指随之向下,抚过君笑喉结到他锁骨,然后摩着他前胸,再也放不开。
这样的碰触,这样的感觉,这样舒服的触觉,这样焚身的欲望。悠然矮君笑半头,君笑放开他的唇之后,悠然立时低下头,在君笑颈上胸前印下印记。听得君笑一声呻吟,悠然禁不住兴奋,手向下探去。
君笑欲望已起,眼神深得难测,俯下头只是在悠然脸侧吻着。悠然心道吃了春 药还能这么规矩的,天下非君笑莫数。他倒是愈发不规矩,上下其手将君笑衣衫半解。君笑本就兴奋,那还经得起这样挑逗,左手拉着悠然衣襟一扯,将他外衫中衣里衣尽数扯开。
悠然肌肤白皙柔滑,吸引住君笑全部眼光,手和唇沿着向下,在白皙上点下嫣红。悠然不习惯被抢了主动,正欲反制,却见君笑带着深深欲望的眸子。
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是绝无仅有的吧?他想要自己,只是自己不是别人,没有其它理由不是什么同情的安慰,而是要自己、渴望自己......
悠然心头一热,忽然间不想反过来了,动作带上引诱,想着这男子若抱了自己就无法再找借口离开自己了吧。君笑笨拙地在他身上探着,悠然伸手灭了灯,帮他褪去自己身上衣衫,缓缓动着身体。虽然从不曾承受过,但毕竟经的多了,也能施些手段。
"萧,我......爱你......"在这种情况下,他总不会再当这是孩子的胡话吧?自己对他的心,已经可以让他压在自己身上还觉心喜了,只要是能碰触和占有,谁主动并不重要。
他这句话却让君笑停下来,迷茫的神智略微回复,附着的头抬起,看向悠然。君笑咬住唇,沙哑着声音:"悠然,离开我......你快走开!"
悠然见君笑强行控制欲望,心中一苦,却更凑近君笑:"萧,你难受么?抱我--"
他的话却被君笑粗鲁动作打断,君笑伸手将他狠狠推开,向后退出了门。悠然坐在地上,身体有些疼痛,心里的疼痛更是无边无檐。
然而立时想到君笑此刻衣衫不整,悠然连忙抓起外衣披上,冲了出去。

待续


但为君故 下

十八




君笑身上有香气,悠然擅毒,这等混合起来的迷 药香气一闻即知,跟着追下来。江南多水,悠然越走越是近河,忍不住有几分惴惴。终于到了河边,见水中人影,连忙扑了过去。
然后愣在岸边。
君笑半身浸在水中,半褪的衣衫湿湿粘在他身上,微瘦却结实的线条看得清楚,连麦色肌肤上殷红吻痕也清晰。半湿的发垂在他脸上,不断滴水的脸庞看起来有种诱人的性感。悠然咽了下,觉得喉头发干。
秋天水倒不是很凉,但入了夜自也有些寒意。君笑不停将水扬到脸上,红晕渐渐去了。悠然喉咙处干涩成了苦,勉强出声:"萧,你宁可跑来泡冷水,也不肯抱我是吗?"
君笑在水中泡了半天,原本的迷乱渐成平静,听到悠然声音,转头看他。夜色之下,悠然站在岸边,洒了一身的月光,身子微微发抖,脸上表情竟是极痛苦。
"我从来没想过这一生会被人压在身下,我从没想过要让自己低声下气到这种程度......"悠然声音哑着,脸上却半点泪意都没有了,表情沉静得吓人,"算什么!我算什么!送到人身前让人......对方竟然还不肯!"
一时间心如死灰,觉得自己这一片心给了对方,真是生生让他用来践踏的。若是当真恨自己怨自己,拿自己的心来千刀万剐也就罢了,好歹还是知道自己这颗心的。然而他不言不语,直当这颗心不存在一般。悠然自小哪受过半点委屈,逆他心意之人常常命不久长,可对眼前这男子,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谁不巴结我,谁不拿我当宝,谁敢对我说半个不字......我为何偏要作践自己来缠着你......"悠然咬唇,却不说了。
若不爱你,我照样可以眼也不眨地折磨你到死,哪至于现在这般万般小心换来这结果。哪至于......心里恨极,却半根手指相加都不舍。
少年轻轻笑了:"所以说,人就是贱啊!你说我怎么惨到这地步的?"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显得纤细而寂寥。
"悠然,你听我解释好么?"他腰际忽然一紧,却是君笑从河里跃出,从后面抱住他。悠然傻了,木在当地动弹不得。君笑却也发觉自己情急,脸不自禁地红了,放开悠然。
悠然回身,怔怔看着君笑,看得君笑脸更加发红。君笑讷讷道:"刚才......刚才是我不好,我竟然、竟然想要对你......"
"你中了春 药。"悠然心道君笑你真单纯,竟然还是不解欲望之事,"你错拿了我的蛇床子,又不知和什么药煎在一起,加上我房里燃香......"
其实君笑是知道自己中了药,只是他觉得这是推托之辞,在道歉时全无意义。他见悠然怔怔的,回答问题都是三魂没了七魄的,不由怜惜。想这孩子为自己一抱竟然成了这样,虽是为难,但也着实有种隐隐喜悦。
"悠然,若因为自身欲望就伤害别人,那也不过是自私之人罢了。"君笑道,"春 药不是借口,我中的药,为何要他人承担结果?"
"可我甘愿!"悠然仰起头看着君笑,眼神毅然,"我甘愿承担,是你不愿!"
"是你连碰都不愿意碰我!是你宁可浸冷水也不愿意要我--"悠然喊了出来,声音越来越高,"你觉得我恶心吗?你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令人作呕是不是?所以你怎么都不碰我!即使我送上门去你也不要我--"
"悠然,我发过誓的,除非是真心所爱,否则,我绝不放任自己。"君笑的声音低沉却清晰,"除非是彼此钟情,否则绝不肢体交缠......"
"啊?"悠然奇怪地看着君笑,"这为什么?"
"我是在窑子里出生的--我娘,是院子里的姑娘。"君笑道,目光悠远,却是在回忆。
悠然立时目瞪口呆。
君笑不去看他的脸,只是轻轻述说:"我不知道我爹是谁,当然也没有必要知道,院子里迎来送往的,是谁的种又能怎样?我只要有娘就够了。"
"所有人都怀疑我来历,其实我身世最简单。娘不忍心让我出生便入贱籍,于是找了户平常人家,给他们些银两,便把我算作他们的孩子。"君笑微微一笑,"当然他们不会代养,我还是在窑子里长大,长到八岁,遇到师父。"
"娘认为我不该在窑子里长大,正好师父问她要我,她便在我名义上的父母家旁买了间房,让我和师父住在那里。后来,娘去世,我长大,师父离开,我便去当了捕快。"
"只是我毕竟在窑子里待了那么多年,不可能没有影响。娘极疼我,极力保护我,但该知道的我也都知道。"君笑看向悠然,"悠然你还小,你可能不知道有些时候,欲望是多么肮脏的东西。我确实觉得恶心,我知道那些女子表面上的迎奉背后,是什么心思,知道她们有怎样的痛苦,知道她们的生老病死......悠然,我娘去世的时候,还不满四十!"
悠然感觉君笑似乎要落泪了,伸手揽住他,君笑微微低下头去,随即抬头看他:"为了一些人的欲望,有一些人就要被折磨以至死去。我住的院落里都是姑娘,另一个院里有小官,我小时常会看到一具具尸体从院里向外抬......"
笼罩的,是死亡的颜色。只不过是要活下去,便要受折辱,便要在不同人间婉转承欢,即使身体已经麻木,脸上还要做着恰好的笑。
"院子里的姑娘都要学琴棋书画,要知书达理,我小时也跟着学些。"君笑道,"其实那些又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用身体如野兽般交媾。"
"萧,你要难过,就哭一哭吧。"悠然抱住君笑,君笑震动了下,却没挣开他。
"哭是不行的,梅姐姐说,就算眼泪已经到了眼底,也要把它咽下去。永远,都只能笑。客人上门,本来就是买笑的。"君笑道,他是坚强的,但童年的记忆在脑中太深刻,今天还在跟自己说笑的女子,明日便满身血的从床上爬起,或是直接断了气息......长大后,凡是看到倚门卖笑的女子,就会觉得是哪位姐姐阿姨,甚至娘亲。绝对不可能为欲望而去随便找人发泄,因为太清楚那些女子笑容背后的东西。
由此,憎恨欲望,不信那些情爱。习了武去做捕快,只希望能帮助一些陷入绝境中的人。太久了,一直温和笑着,像是忘了幼时接触到的残酷。但实际上,在内心深处始终告诉自己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因为太黑,所以自己不能染上那些肮脏。他救不了那些姐姐,他救不了娘,他只救了自己。所以他要救别人,因为--他活下来了。
所以他不哭。
少年抱着他的手臂极有力,像要把他身体和灵魂都抓紧一般。看似柔弱的少年,竟然能用纤细的身体环住他。君笑闭上眼,这一晚又是春 药又是回忆,身体和心,都累了。累得竟然不想挣脱。
"如果我早遇上你--"悠然低低道,君笑噗哧一声,懒懒笑道:"你比我还小,早遇到又有什么用?而且天下我这身世的人多了去了,我才不信你有那菩萨心肠。"
"十年前,左丞相奏请皇上,请求消除娼户、乞户、乐户等的贱籍。据说当时靖王世子刚好入宫,言道下贱之人还想翻身吗。皇帝因此终未准奏。"悠然问道,"萧,若皇帝准奏了,你是不是会好过些?"
"那时我已经十五,一切还能有什么不同。"君笑摇摇头,"那些上位者,哪里会明白下面的苦楚。悠然,除了自己,其实谁也依靠不来的。"
悠然抱着君笑,感觉他身上衣衫尽湿,把外衫脱下来给他披上。不知怎地,心中满漾了从不曾有过的温柔,所有的怨、痛似乎都不存在了:"若我早生十年,若我宽厚无比......就好了。"
明明比君笑要矮些,明明比君笑纤细的多,却能把向来坚强的君笑抱在怀里。君笑终是抗不住药性,体内冷冷热热折腾了一阵,意识渐渐沉寂。
"我要保护你,要把你脑子里那些不好的记忆全除去,我要你心甘情愿地抱住我也被我抱。"原来他的迟钝,其实是躲避;原来他的热心,是为了温暖曾经阅尽丑恶的冷眼;他对自己的无动于衷,是因为他看了太多情爱欲念,所以轻易起不了心思。
"可是你一定会爱上我的,一生的爱恋,即使不是现在。"悠然低低道,抱起他,向海河派总堂走去。
君笑觉得身上极热,幸好不是方才那种由身体内生出的燥热,而是外部的灸热。忍不住想要掀开身上重压的东西。然后听到温柔声音:"萧,别乱动,你受了凉,再踢被子会发烧的。"
君笑朦胧中也有意识,听这声音竟然是把自己当孩子般,做了个抗议的神情,却不乱动了,沉沉睡去。
悠然坐在床边,见君笑竟然皱起鼻子,有难得的孩子气,心底温柔涌都涌不尽。低低道:"过去一切,我无能为力。但我一定尽力让你的将来幸福......"
夜深了,悠然就在君笑身边睡去,即使是隔着被子的抱拥,也是安心。翌日清晨,见君笑发了一身汗,知道他没事了。春 药遇冷水就能解,虽然惋惜没能因此抱到他,但得他倾诉心事,却比身体交缠更美好。
大概是太累了,君笑还没醒,还残留几分红晕的肌肤让悠然看呆了眼。他吩咐齐思打热水来,然后拿起布巾喃喃道:"出汗一定要擦干,否则会着凉的。"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君笑此刻只着里衣,悠然解开他衣襟,眼睛贼贼向下看。麦色肌肤笼着一层汗水,简直比清晨沾露花瓣还娇艳欲滴,悠然咽了口口水:"我没有乱想,我是在帮他擦汗......"
解开君笑腰带,悠然都能听到自己沉重呼吸,忍不住骂自己怎么这么冲动。然而当真控制不住自己想碰触的欲望,左手拿着湿巾作样子,右手沿着君笑腰间下滑,身体前倾,唇覆在君笑唇上。
君笑睡得昏昏沉沉,本觉身上凉凉的,甚是舒服,可不知怎地,有什么柔滑温暖在身上抚过,每寸肌肤都不放过。然后身体又热起来,昨晚那样的热度,热气冲向小腹,体内聚集了什么要发泄出来--
他哼了声,睁开眼。
悠然下了一大跳,急急忙向后退,撞到床角,痛得倒吸口气。君笑睁眼后神智还没恢复,睡眼朦胧,也没注意到悠然离他到底有多近。过了半晌,他揉揉眼睛坐起来,一张脸忽然全红,甚至沿着脖颈红到胸前。
他见到自己衣衫几乎全褪,欲望挺立着,而最糟糕的是眼前竟然还坐着一人!而且......是昨晚自己意图不轨的对象......
君笑低下头,把头埋在手间,心里把自己骂了十八二十遍。悠然见他神情不对,连忙靠过来:"萧你怎么了?"一颗心悬起来,生怕是自己动手动脚惹他生气。
"你别过来!"君笑尴尬着自己身体变化,咬牙强止住自己欲望。悠然看到君笑掩住下体,已知他为什么这反应,忍不住笑起来:"萧,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帮你?"
他这句话可让君笑脸红得无以复加,转过身去不语。悠然贴近他:"萧,人有欲望本就自然,你又何必苦苦压制?这样对身体也不好。"
"你一个刚过二十之人,怎知......"君笑不看他,只低低言道,"这种事情,若人不愿,是不会控制不住的......"
悠然目瞪口呆:"萧,你说什么?"
君笑更是尴尬,唯有嗫嚅:"这种事情......若心不愿,身体也就不会有感觉的......我,我......"
"谁告诉你心里不甘愿,身体就没感觉?"悠然瞪着君笑,简直不知道这男子哪里来的这怪想法,"你不是青楼里长大的吗?总不会这些事情都不清楚吧?"
说完却是一痛:不该提的。

君笑却不以为意,只脸红道:"就是她们说的啊......"他飞快看了悠然一眼,想自己该不会真的弄错了什么吧,硬着头皮道,"我听她们背后议论,她们说......交合时只是迎合,只要心里不动,对方其实根本挑不起什么......"他说到这里,已是尴尬难言,后面的话却再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别告诉我你对这事的所有了解,都是在妓院听她们议论得来的!"悠然看君笑,见他点头,几乎控制不住想骂人的冲动,"你、你怎么这么单纯!那些女人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就算最烈的春药最猛的男人都未必能让她们有感觉,她们身体早做惯了,就算......有反应,也都是身体习惯罢了!你听信她们的话,难怪......难怪你不懂!"
"再者说了你是男人她们是女人,这能一样吗?你简直......有的时候笨到死!"悠然从后面抱君笑,手不规矩地伸向前方,"萧,那你平时有欲望怎么办?别告诉我你都不动手,就那么忍下去!"
君笑感觉到自身欲望被握住,全身震动,反手一掌:"放开!"悠然躲了开去,唇角翘起。君笑这一掌却是软弱无力,只是出于抵抗和尴尬,掌风亦是斜斜。悠然是老手,便知君笑此刻实是羞意大于其它,他认识君笑时日非短,君笑向来严肃冷静,不管处于什么境地都不失神智不灭凛然,哪见过他又羞又急的样子。悠然怔怔看着君笑,忍不住呆了。
君笑听到他重重吞咽口水的声音,心下大窘:"你给我出去!"悠然知道君笑脸皮薄,再这么调戏下去倒霉的定是自己,于是下床道:"好好,我出去,萧你别压抑,自己动手解决就好,总这么压着会生病的......哎呀!"被掌风斜斜扫到,他连忙跳出门去,关上门还不忘了说,"我是说真的,如果能控制得住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采花贼了嘛!你不知道还有倒采花的吗?你以为人家是怎么采的......"
"你给我闭嘴!"君笑脸一直红到身体,把头埋在被子里,不想听到那人言语。正因为在妓院长大,他一向极尊重女子,平时持身极正。同僚虽多,都知他严肃,平日大家去窑子也不敢叫他。除了被沈步吟强迫外,君笑对于情欲所有了解都来自幼年听到的只言片语。他这时也知自己看法确是偏颇,然而本性使然,他还是放不开。
半晌体内骚动方才下去,房里就有水,弄干净身体穿上衣衫。他衣衫昨晚尽湿,洗了在外面晾着,里衣是齐思去他房里拿来的,君笑想到昨晚是谁为自己换上里衣,心里生出怪异来。这半天下来,虽未真的肢体交缠,然而毕竟领了些情欲。不若以前淡漠,更不若遇到沈步吟后对情欲的全然抗拒和憎恶。开门见了悠然,竟有几分不好意思。
"唉,明明是我的房,却是我被赶出去。"悠然大行叹气,一双眼只是往君笑身上盯。见君笑躲自己目光,脸色微红,心中痒得恨不得把这人抱在怀里狠狠疼爱,然而终究是怕惊到他,还是控制住了,"既然你这么喜欢我这里,还是搬回来吧,你原来那间空房还空着。"
君笑白他一眼:"你这语气,倒是把海河派总堂当作自己的一般,别忘了你我都是来客。"他顿了顿,道,"况且我们在江夏耽搁了这些时日,眼看影门那些人据山作战,一时也难攻下,多待也是无益。不如把事情交给卫掌门和江夏府尹,我们继续东去。"
悠然略一沉吟,道:"萧,其实我倒是有些疑心江南一带的官员。他们出兵似乎有所推搪,攻打也是拖拖拉拉......虽然说江夏府尹应该还是朝中人,但手下到底有多少真心为朝廷效力的,着实难说。也不知这长江沿岸,到底有多少影门势力。"
"由荆州,最东到江沪一带......江沪出去便是海,素闻海上有盗贼,这些人若是据海,就难怪朝廷捉不到他们。"悠然缓缓道,脸上尽是沉思,眼光流转,却看不清其中光芒,他想了片刻,最后抬头笑道,"不过这也不是我们的事情,诶,萧你怎么了?"
君笑静静看着他:"悠然,你和朝廷......有什么关系么?"
悠然微一惊,随即道:"我出身灵山,我师叔师伯师兄弟有许多都是大内侍卫。你该知道,奉天朝相对于前朝,对武林人士的约束少了很多,将武林收为己用。所以灵山和官府关系较近,却又不仗势欺凌其它门派,隐然有武林之尊的架势。"
"哦,我说听你言辞,倒像是朝中人。"君笑笑道,"不过凭你武功,恐怕当大内侍卫还差点。"
"我才不去当什么侍卫。"悠然道,拉住君笑,"我要当你的侍卫。"
"别闹了。我已经和大哥说过,他也同意近日启程。我明日去趟江夏府,我和江夏府师爷有过几面之缘,有些话......我还是提点一二比较好。"君笑道,"毕竟我们这一走还带了些江夏门派中人,若官府再不出力,恐怕影门会当真发难。"
"哦。"悠然闷闷答道,然后抬头问,"快刀门也跟着一起走么?"
君笑点头,露出一抹笑:"我和卓大哥一见如故,他说反正快刀门堂口也被烧了,不如和我一起杀影门去。"
"你叫他大哥的话,他女儿怎么也该叫你叔叔才对。"悠然低低道。
"那岂不是把我叫老了?"君笑拍悠然肩头,"念儿要叫我叔叔,那你又算哪辈的?江湖儿女,这些小节胡乱叫也就罢了。"
"我是怕人家其实是想你叫岳父的。"悠然嘀嘀咕咕。君笑没听清:"啊?"
"算了,反正你那么迟钝,什么情爱都不懂,我也不用太担心。"悠然道,"而且你先允了我的,才不会喜欢他人。"
君笑先想你真道我不知,我只是不想说清楚而已。随即想到这少年大概从未这么迁就过别人,偏偏莫名其妙喜欢了自己,真是劫数。而自己,是打定注意不能回报的。
离开江夏,然后就要去宣州了吧?不对,是回宣州。
君笑想起那人,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不过心中最重那层负担倒是卸下了:他以前一直认为自己在那人身下些许反应是自己下贱,现在听了悠然的话,知道这些是身体反应,不再因此自责。
只是--
"悠然,你......不是一直在灵山习武么?"君笑问道,有些难开口。
"那、那为何会知道这么多......"他一句话问出来,已是尴尬,把头侧到一旁。因此漏看了悠然脸上瞬间的不自在。
"你是在吃醋吗?"悠然凑到他耳边问道,君笑侧头斥道:"你胡说些什么--"
侧头之时,两唇极快相触。君笑脸上红晕蔓延到耳后,觉得这半日来,两人相处方式竟然天翻地覆,实在无法保持冷静,道:"我先回房了。"匆匆出了院门。
悠然长出了口气,却实在担心起来。
这样的日子,还能多久?




十九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吟完诗后,悠然指着州城,道:"前面就是宣州了,李白这诗当年就是在宣州谢脁楼写的,实在是好诗啊......"他转头见君笑只是凝视宣州城,似乎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住了口。
君笑此刻已是神思具飞,无数回忆在心头掠过。他生于斯长于斯,在这里做捕快,在这里被那人抓住,在这里......最后他只能抛弃了自己生长的地方,带着破败的身体和疲累的心。
他这番凝视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一人自然是悠然,另一人便是宁远。宁远走近他身边,在他耳畔轻声道:"寒弟,你是宣州人吧?"
君笑点头:"我在柳县长大。"
"寒弟你家里可有亲人,我也好去拜见一下。"宁远道,引起悠然极大不满,睁大眼瞪他。
君笑苦笑一声,家里是没什么人了,上面倒还有名县太爷,可自己突然失踪,又隐姓埋名,哪里还能回去。悠然看他笑得苦涩,便一阵心疼,拉着君笑:"萧,我不熟宣州,你领我四下逛逛好不好?"
"我们可不是来看景的。"君笑笑了,"过了宣州就是苏杭,而宣州武林势力并不能为曲盟主所用,所以我们要去弄桑堂,也要去宣州府衙一趟,哪里有时间陪你到处走?"
宁远手搭在君笑肩上,神色严肃:"寒弟,宣州势力表面上看去很乱,然而其实不散。前阵子我听说宣州有人四下通缉一右手左脚残疾的男子,寒弟......"
"原来大哥早知道。"君笑侧头,是旁人看不懂的表情,"我不是有意隐瞒......"
"你说与不说,倒也没什么。"宁远道,"只是宣州可能是影门所在,你又......"
"影门也该不在宣州。"君笑道,"至于我的事情,我想应该没什么了。"
"可当初他们找肢体残疾的男子,几乎找遍了江南,定是与你有极大仇怨才能如此。寒弟你贸然入宣州,真的不会有危险吗?"宁远关心道,"即使对方不是影门,但也是你仇家吧?我们的人现在有二百余名,快刀门那些人对你心服,其他人应该能听我指挥--"
"谢过大哥,但那是我的私事,怎能劳烦诸位?"君笑摇头,"此事大哥请不要担心,我自有主张。"
一行人进了宣州,有盟主之弟、灵山弟子以及诸位武林人士,宣州地面的武林帮派自然也不会怠慢。宣州武林以弄桑堂为主,堂主白华文早早出来迎接,对他们极度礼遇。
弄桑堂在祈县,是宣州中心,离柳县比较远。君笑平时又少和武林人士接触,因此无人认识他。白华文对他一口一个"萧大侠"地叫着,把他和悠然安排在一间院落。
白华文言道,宣州目前风平浪静。君笑低下头,然后抬头看他:"白堂主可知宣州地界上,有一名叫沈步吟的男子?"
白华文脸色微变,随即摇头:"在下不知。"
君笑微微一笑,也不再追问他,告辞回房。悠然缠上来,君笑低声道:"白堂主应无恶意,但也没有对我实言。初见面时他甚至没看大哥,视线直接落在我身上,沈步吟捉拿我搞得轰轰烈烈,要说他不知,实是玩笑。"
"那......沈步吟是什么人?萧你打听他做什么?"悠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仇人。"君笑默默他的头,道,"我这一生,大概不会再恨什么人像恨这人这般。若不是影门的事情更加要紧,我真想此刻杀去沈庄--"
"萧,左右现在无事,我陪你去好不好?"悠然道,"你的仇人也就是我的,我帮你。"
"太危险,你武功不行。"君笑道,"我想偷偷独自过去,只在外面看一眼,你武功不够,去了反而添乱。"
"两个人好照应嘛!萧我们一起吧!"悠然缠道,"况且我武功虽然不是很好,但轻功还不错,而且身份很高,一般人不敢把我怎么样的。而且你忘了我还会用毒,我--"
"好了好了,带你去。"君笑无奈道,忽然想起自己当初被沈步吟抓到,就是中了他的迷 药,也许带上悠然能帮些忙也不一定。况且那人曾经派人来对自己表示不再追踪,虽不知用意,现在想来,却可能是真心话。那人非影门之人,倒可能是影门对头。这一行,倒也未必很凶险。
二人于是行去柳县,骑马不半日也便到了,君笑见眼前便是沈庄,一时恍惚,停马不前。悠然偷眼看君笑,见他表情又是怨恨又是凄楚,一颗心揪起来七上八下的。
"奇怪,怎么感觉不到气息?"君笑皱眉道,凝起内力,竟感觉不到庄子里的气息,"莫非是没有人?怎么会?"
他怔了片刻,脑中忽地掠过什么,有个模糊想法。他一点悠然肩头:"悠然,我要探探这沈庄,你在这里等我。"
"不许抛下我。"悠然道,拉住他衣袖。君笑想反正应该也没什么危险,便让他一起进去。
沿着当年出去的路进去,果然是半个人皆无,房屋树木之间的阵势仍在,只是君笑已经记熟,而没有了人的发动,这些东西不过是摆设。
"这里是按八卦五行排列的,萧你懂阵法?"悠然问道。君笑看了他一眼:"灵山门人,果然是懂得不少。我不懂阵法,只是有人画给我过。"
悠然不语,跟着君笑向里行去。君笑到了裳红院,站在空无一人的院落里,静静发呆。
"萧......"悠然轻轻碰他,被他打开。君笑一转身,进了流夙轩。
流夙轩内干干净净,几乎是纤尘不染。君笑用过的东西都极仔细地折放整齐,甚至连穿过的衣衫都好端端叠在枕边。君笑脸色一沉,随即看到四周悬挂的东西。
几幅画像,画中男子卓然出尘,是笑着的,笑得柔和如玉。甚至给人一种感觉,这种笑容,能涤去心底庸扰不满愤恨。
但看着这画像的男子,满目尽是愤恨。他简直无法想象那人究竟出于什么想法画了这些画像,自己分明从未对他笑过,他为何--
却见每幅画像之侧都题了诗,"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日日思君不见君"一类。甚至在中堂,挂的是一幅画,画中男子穿着藏青捕快服,昂首而立,是说不出的潇洒。旁边题的,却是诗经里的句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君笑脸色苍白,想不到此刻还要受那男子轻辱,手中青钢剑出鞘,立时将墙上画幅挑下来。悠然大惊:"萧你做什么--"声音从中断绝,终不可闻。
君笑手起剑落,将那些画得极细的像碎成一片片,洒落房中。口中尤自恨恨道:"恶心!谁是什么君!无耻之尤!"

他一幅幅毁过,最后挑下大堂那幅,正要挥剑,便听悠然一声"住手"。君笑一怔,只见悠然一把抢过画来,抱在怀中:"萧你为什么要毁掉自己画像啊?这些画......画的可都是你!"
君笑冷冷一笑,剑横过来,剑尖对着悠然:"悠然,你放下那画像,这不关你事!"
悠然见君笑眼神,心里一时冰凉:"萧,就算这里有人得罪过你,但这些画只是死物--"
他话没说完,君笑手中剑已上前,挑了几下,将悠然抱着的画轴挑落。上下几剑,画卷成了碎片。悠然呆呆看着地上千万片的君笑,心头一痛,落下血来。
"怎么会......我明明拿捏好分寸了。"君笑一惊,连忙过去扶住悠然,想查看他胸口伤势。悠然向后退了一步:"我没事,刚才一急向前倾了下,你的剑擦着我皮肤过去的。我自己包扎一下就好。"说罢侧过身,草草上了些药。
君笑有种不受重视的不自在,想到可能是刚才自己非要毁去画像使悠然不快,于是柔声道:"悠然,这些画落款都是我那仇家,他辱我良深,如今又在我房中悬挂这种东西,明显是羞辱我之意,我--"
"萧,一个只想折辱你的仇家,岂会把你神韵画得如此?"悠然侧过头,竟是看不清楚神情,"他对你,分明是有意......"
"悠然!"君笑大喝,随即略低了声音,"这种话休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人对我如何,与你无干!"
"这也与我无关,那也与我无干!你干脆说我就与你无关就结了!"悠然大喊,气得坐在地上,看着散落四处的碎片上一笔笔细绘,又是伤心又是气恼,间中夹了些绝望。
"悠然,你不知道这人曾对我做了什么......你不知道、我--"君笑来到这里,本已是心神不定,见他又这般任性,忍不住心头难过,坐到床侧,身体一软,竟然倒了下去。
"萧!萧!"悠然见他这般,吓得也不顾其它情绪,连忙起身查看,见君笑倒在雪白床单上,脸上表情极是痛苦。
"萧你怎么了!别吓我!我不乱说了!"悠然连声喊,抓住君笑肩头晃了几下,君笑方才回神,哽在喉间的一口气咽了下去。
不愿躺在那张床上,君笑勉强起身,凄然道:"悠然,就算我求你,不要逼我好不好?"这种事情,他是宁死也不愿任何人知道的,尤其是眼前这少年。
"这庄子已经没有人了,我们回去吧。"君笑低下头,声音恢复了平静,"我和这人的仇怨先放一边,此后还是专心对付影门。"
说完,他走向门口,走出流夙轩、裳红院,以至沈庄。这一次,却没有半个人拦他。
悠然紧紧跟在后面。
回去的路上,两人各怀心事,马速不快。因此当一女子冲出来的时候,君笑和悠然都马上勒住马。女子倒在地上,后面几人追来。
君笑一看是几名男人追一名女子,便有些不悦,女子倒在地上,勉强爬起,身上衣衫华丽鲜艳,君笑一看便知是妓女。这架势分明是妓女不堪凌虐逃跑,院子的护卫来追,君笑停马看着,迟疑要不要出手相救--他虽深恨妓院,却也知凭一己之力实是难以救人彻底,若贸然出手,搞不好是害了对方。
"妈的!婊子还装什么清白!方大爷看上你是你福气,还不好生伺候着!"诸男人中一人开口骂道,也不看君笑悠然,伸手就去抓那女子。君笑身体一震,翻身下马,手探向剑柄。
"你们都住手!"先喊出来的却是悠然,他怕这几人对君笑下手,也连忙下马,"这女人多少银子?我买下也就是了--"
那女子抬头飞快看他一眼,目光所及,忽然惊叫:"君笑!"
君笑听到这声音,已是明白:"晓菡?"
悠然震了下,看向女子。浓妆之下的面容秀丽,一双翦水眸似泣似诉,牢牢盯着君笑。君笑眼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放开马的缰绳,向她走去。
"君笑!你的腿......你的腿怎么了?!"晓菡挣脱拉住她的男子,几步跑到君笑身边,要拉起他衣角。君笑觉得尴尬,伸手拉晓菡:"晓菡,我没什么......"
晓菡直起身来,一手死死抓住君笑右臂,另一手抓着君笑左腕:"君笑,你左手怎么了?你小指......怎么......"
她轻轻执起君笑左手小指,见指头软软搭着,泪水唰一下流了出来:"君笑、君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忽然消失,然后竟然变成这样......"
"晓菡,江湖闯荡难免如此。你不要伤心,我不是好好的么。"君笑低下头安慰她,微微笑起来,表情极柔和。
"萧,这位是谁,你们认识?"悠然把那些男子点了,看着他二人拉拉扯扯,眸色变得极深,"是认识的人吗?"
晓菡方才觉得自己一时激动,有些失态了,放开君笑的手:"抱歉,我太激动了......"她放开手,发现君笑右臂松松垂下,大惊道,"君笑你右臂--"
"废了。"君笑淡道,忽略晓菡的泪眼,"对了晓菡,怎么何妈又欺负你?我不是和她说过--"
他忽然想起自己说的话,住了口。晓菡低头,道:"你虽和她说过要凑钱赎我,但你这么一去不归,她还以为你、你......"她声音哽咽,是在啜泣,"虽然你那些朋友帮了我些,可他们也没什么钱,有的又有家室......所以妈妈就重让我接客,那姓方的又缠上我了......"
"我去向他们借银子,这就去宜香院给何妈。"君笑听她这么说,皱了下眉道,然后转头问悠然,"悠然,你有银子么?三百两......"
"现在是五百了。"晓菡插口,凄然一笑,"君笑,算了,我也不好麻烦你朋友,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和你比起来,我这又算什么呢?你不用为我操心,反而是我要照顾你。"
"不就是五百两?"悠然冷冷一笑,扔出一张银票来,然后对着那些被点倒的人喊,"让你们老鸨到弄桑堂把卖身契给林悠然,这姑娘就算我赎下了。"
他料来那老鸨也不敢耍什么花样,点开为首男人道,转身离去。这些不过是路人,那女子才是最重要的存在。
"萧,这位姑娘好像很激动,我们先回弄桑堂吧。"悠然道,看着晓菡,"姑娘你会骑马么?"
晓菡摇摇头,悠然续道:"那你就和我共乘吧,萧他身体不便,不能照顾你。"
君笑迟疑了下:"如此麻烦你了。"对晓菡道,"晓菡,悠然是我好友,你不要见外。"
悠然咬了下唇,心道原来是跟我见外。扶晓菡上马,明明是温香软玉在怀,却没有半分感觉。弥漫开来的,只是嫉妒,和心慢慢沉入谷底的冰冷。
回到弄桑堂,三人到了君笑和悠然的院落,君笑和晓菡述了别后诸事。晓菡不过是妓院中的琐事,也不多说,君笑语焉不详,只说自己被人所擒受了折磨,于是到江湖寻仇,如今是有事要做方才回来。
悠然见他二人说个不停,当真一坛子醋打翻,却又不敢逸出酸味来。幸好听君笑并未告诉晓菡事实,心里方才有些平衡。
"这位林公子,晓菡谢您相助,这笔银两晓菡定会设法筹患公子的......"
"不过几百两,就当我送给萧了。"悠然淡道,"晓菡姑娘若没有地方可去,我也可以帮忙安排。"
"我想跟着君笑......"晓菡看着君笑,道,"你受了许多苦吧,我们找个地方,想办法治好你的伤,就不要管那些事情了好么?"
"萧的伤,哪里是随便养养就能好的!"悠然嘲讽笑道,"补天草向来生于绝迹,已是难寻。洗髓录失踪多年,更是几乎不可能找到的。晓菡姑娘说得着实简单。"
晓菡脸色一变,君笑已是喝道:"悠然!"
悠然本来一直强撑着心酸,此刻终于忍不住:"是,我说错了,晓菡姑娘聪明睿智,实乃你佳偶。我算什么,你连真名都不愿相告,告诉了个名字,竟然还是......"
晓菡萧寒,君笑你真是爱她良深!
君笑叹息,走到悠然身边:"悠然,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只是那时我身处危险,实在不想用真名。"他却不明白,悠然气恼,非是因为他说了假名,只是因为他用了晓菡的名字而已。
感觉,人虽在眼前,却已要失去了。悠然心下翻腾,最终转身:"我累了,回访歇息去,你们两个好好聊吧。"话说的平静,声音却让人心酸。
君笑看着晓菡,歉然道:"晓菡,我先去看看悠然,一会儿再来安排你住处。"他轻道,"你知道我一直视你如妹,悠然脾气不太好,你多担待他些。"
晓菡却笑了:"君笑,你这话,倒像是把妻子带回家,跟家人说的。"
君笑看她一眼,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他可安抚不了两人,最后还是进房去找悠然。
天已晚,悠然房内一片漆黑,君笑进去的时候,悠然静静坐在床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悠然,我初到曲家庄时,没有人信任我,而那沈庄庄主还在追缉我。"君笑坐到他身边,言道,"我不可能对他们推心置腹。我的名字很重要么?还不都是我。"
"我不信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悠然的声音响起,"你说过你并没有爱上过什么人,却用她的名字谐音做化名。"
"萧字本是由笑而来,我当时想不知晓菡怎样了,于是取她名字来用。"君笑道,"我实在不善取名,并非出于它意。"
"那你要为她赎身,也非出于它意?"悠然追问道,"妓女即使可以自赎也不一定离开妓院,是因为她们无处可去,若无良人可从,她们宁可在熟悉环境继续挣扎。别告诉我你赎了她出来,是为了将她当妹妹嫁出去,而不是留给自己的!"
君笑看着他:"你把话都说了,让我说什么?"
"那若没有人愿意娶她呢?你是不是作个好事干脆把她娶进门?"悠然尖利问道。
"我当初也曾这么想过......"君笑见他眼神,忙道,"不过现在我已如此,这种事情,再也休提。"
"你不喜欢她,却要娶她?"

"悠然,晓菡身世很可怜,我只希望能尽自己力所能及做些什么帮她。"君笑道。
悠然冷冷看着他:"原来这样,是不是天下不幸都由你自己担着?所有可怜女人你都要当妹妹当妻子,甚至有爱上你的不幸男人你也要安慰照顾?"
君笑愕然:"悠然,你这是说什么?"
"难道不是么?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只要我一装可怜你就会不忍心......不管你喜不喜欢那晓菡,因为她身世可怜你就帮她,连自己都可以搭进去......"悠然道,"楚君笑,喜欢你的人真可怜,以为你总会动心,却不知道你是普济众生,我佛慈悲!"
"如果讽刺我你觉得舒服的话,你尽管说。"君笑脸上带了些不悦,却仍是淡道。
"我有的时候庆幸我是男人,至少可以把喜欢表现在你眼前,可以缠着你不放,不至于像那女人一样,即使喜欢你也要被你当妹妹--"悠然续道,"如果没有人强逼着你,你大概绝不会爱上什么人。其实你最残忍,让身周的人爱上你,自己却当什么也不知,真狡猾......"
君笑愣住了:我是这样的么?应该不是,但是......似乎又有些是......
"只有紧紧地逼你,你才会给我一点点,还是看我可怜施舍我的......若我稍不注意放开手,你就会把我扔下。"悠然说着,"我不信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对你的心思,我、晓菡、曲宁远......你只是装作不知道,你只是用好友、用妹妹当作借口,把我们挡在你心外面。"
"有的时候真想,还是让你恨我,来得容易和深刻--"
少年炯炯目光看着他,太强烈的眼光,似乎能看透他似的。
"不过我不管了,就算你只是怜悯,就算我付出十你只会回报一......我也绝不退缩。就算怜悯,你也只能怜悯我!就算是强行让你回报,我也--"
君笑叹了口气:"若我真的装糊涂,这时就不会进来。"
悠然一震,抬头看他。君笑却把头侧到一边,不让他看到自己表情:"我确实不忍看你伤心,因为自己也不会好受。"
悠然傻住,半晌大叫一声,扑上来抱住君笑。君笑低声道:"我厌恶和别人肢体接触,只有你,是习惯了--"他声音忽然断绝,随即脸变得通红,把悠然推开,"就算我说我习惯了,你也不能......不能......"
"我太兴奋了所以想吻你,不是有意。"是故意,"君笑,我很开心。"
君笑笑了,是那画像中的,温和无比,让人看了就难忘怀的笑容:"我......也是。"




二十




在宣州并没有什么事情,君笑对众人说了自己本名,江夏来的那些帮派对君笑都很信服,只是说楚君笑比萧寒好听多了。曲宁远倒有些不快,君笑叫他大哥时,他说了句:"我叫了几个月的寒弟,原来全是假的。"
"大哥,你也生我气?"君笑问道。
一个"也"字让宁远沉下脸:"不要把你哄林悠然的法子用到我身上,我不是他。"
君笑心中掠过一个念头:"便是要我用同样法子,我也不愿。"
在他心中,宁远和悠然终不是一个份量。
宁远见他神情,也不再多说,只是问:"你今日去柳县带回那女子,是你旧识?"
君笑点头:"我知道我们很快就要离开,我会尽快设法安置她的。"
宁远叹口气,道:"前行凶险,君笑,你若和那女子有约,不妨先留在这里......若我没记错,你的仇人也在柳县吧?或者我们帮你?"
"我和晓菡只兄妹之情,并无其它。"君笑道,"至于我那仇......国家百姓在上,我个人那仇恨,先放一放也是可以的。"
宁远和他再说了些话,也便让他回房。君笑深觉对这位大哥不起,道歉告辞。回房之后悠然又缠上来,说是商量怎么安置晓菡,说话间倒是不正经的更多。悠然说反正原来是叫他萧的,干脆直接改成仄音叫笑算了。君笑也没反对,却没想到悠然叫起来那般亲密,在他耳边低低声音让他脸都红了起来。
"笑,总之你把她嫁出去就好了嘛!不然你把事情交给我,我肯定在三天之内解决!"悠然不停说服他。君笑皱眉:"悠然,这里是宣州,你恐怕来都没来过几次,不要胡闹了。这可关系到晓菡终身,不是开玩笑。"
"你放心,我一定让她嫁得好,省得她来觊觎我的君笑。"悠然抱住君笑,拉扯着不放开,"我知道你最爱操心,如果她嫁得不好,你肯定想东想西,恨不得把自己贡献出去......哼!我才不要!"
君笑无奈,任他拉着自己,只低声道:"你这是多想,我哪里会如此?我既然......既然对你说了那些话,对别人再好,也终是在你之下。我知那样会让你伤心,便不会去做。"
悠然唇角翘起,笑容渐渐扩大,最终占据整张脸,使他原本俊俏的面容看来更是耀眼。君笑见他笑容,自己也是开心的,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悠然,你......原来不是喜欢我大哥的么?"
这话他挂在心头良久,只是他觉得这种情感之事问来尴尬,也不去问。此刻二人关系大不同以前,想起悠然曾对他说及感情种种,那时神情却不似作伪。情人眼里原是揉不得半粒沙的,君笑虽然没有明白回应悠然感情,但也总算是进了一步,这问题哽在喉间,却是非问不可了。
"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他?"悠然冷哼道,"我一开始就是喜欢你的,你自己不明白而已。"
"我?"君笑奇问。
"我对你一见钟情,所以初见面的时候才故意惹你。"悠然道,"只有你反应迟钝才不清楚......"
是这样么?君笑皱眉,总觉什么地方不对劲。悠然却不给他想的时间,把身体贴在他背后,从身后环住他:"我费了心接近你,从来不会讨好人,却努力讨好你......君笑,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所以你要多喜欢我一些。"
果然是小孩子脾气,君笑无奈笑着,将手按在他手背上:"你啊,永远是这逼人的脾气。"偏偏自己就吃他这一招,他逼上前,自己就忍不住放任地后退。
悠然越抱越紧,明明对方就在怀中,却总觉得一放手就会失去般。低声喃喃:"笑,我真的爱你,如果我犯了什么错,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不要离开我,好么?"
君笑轻声道:"只要你以后为他人留些余地,我绝不会生你气。你出身名门,武林正道,我不过一残废,要离开也是你离开我。"
"我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你的。"悠然说道,许着诺言。
悠然遂了心愿,高兴得镇日跟在君笑身边。君笑认定宣州不是影门势力,事实上宣州被灭门的门派也不寥寥,因此处理些事情之后,众人便要去苏州。
但晓菡的事情却没有解决,晓菡坚决不肯嫁人,要跟着君笑走,否则宁可回宜香院。悠然知她只是要挟,却不能对君笑这么说,也是头痛。
诸武林人士自然是不能为了这些儿女小事耽误行程,弄桑堂摆宴送众人,悠然君笑宁远等人一桌,悠然想着晓菡的事情,有时真想把这女的宰了算了,自然却是不敢。
可任她这么缠着君笑,自己也受不了啊!悠然叹息,喜欢上一个人当真是碍手碍脚,偏偏又心甘。举起酒杯仰头喝下,忽然一扔杯子,转身打掉君笑手中酒杯。
"酒里有毒!"悠然大喝一声,也不顾别人先看君笑,"笑,你喝了多少?"说着不管这是大庭广众之下,拉过君笑便要吻他。君笑先是一呆,迅速推开他:"悠然,你做什么!"
悠然见他脸红,知道自己情急过分,将手举到唇边,对着手腕狠狠咬下去:"笑,这毒性烈,我没有解药,你快喝些我的血。"他心下直埋怨自己:明知道现下局势却以为在弄桑堂万无一失,竟然被人下了毒,简直是......
他这话挑高了声音,大厅里面的人几乎都听到了,喝下酒的脸色变得惨白。有些人不顾身份地冲了过来:"林少侠,我、我......""血......"
更有人挖着喉咙,拼命呕着,而有些酒喝得多的,毒性已经上涌,倒在地上大声惨叫。君笑只是略一沾唇,他武功高,并不觉难受,道:"悠然,你先救其他侠士。"
"他们死活与我何干,笑--"悠然冲口而出,然后见君笑不赞同眼神,马上收口。他戚戚一笑:"笑,解毒的是我的血,难道你让我流干血才行么?"
君笑一震,悠然白皙手腕染着鲜红血液,看上去是种惊心动魄。悠然情急之下咬得重些,腕上已是血肉模糊,让君笑一阵心疼。
"我要喝--"毒药猛烈,有人已是全身剧痛,当下也不管什么武林道义和自己身份,冲上来要抓悠然的手。君笑伸手点他道,再环顾四周,却见无数双贪婪眼睛盯住了悠然。
不能......不能让他出意外。君笑从怀中拿出金创药给悠然,把他拽到身后,面对满厅的人:"大家都是武林同道,我也知你们慌张。但悠然剑是灵山弟子,你们此刻伤了他,定会后患无穷。大家忍一忍--"
"后患如何我们现在已经管不了了!"便有人兵器出鞘,对着两人要出手。君笑掩着悠然,拔出剑来:"你们自称侠义,却为了一己生死做出这等事来--"
悠然见君笑为自己对他人刀剑相向,心里极高兴,怕君笑跟人动手伤到,于是道:"笑,你不要和他们打了,我有办法解毒。"他站到人前,众人之中也有人未喝酒,悠然吩咐下去,"你们去取一碗清水来,要快。"
马上有人拿来碗清水,悠然伸出手,把手腕放到碗上,鲜红的血沿着碗沿流下,和在清水里,瞬间蔓延成粉红色。这样一碗成了深粉,悠然吩咐:"中毒的,每人拿个空碗,自己来分。我分的足够解毒,谁要多拿,其他人就会不够。"
他这么说,众人恨不得蜂拥而上,谁都想抢第一个。悠然冷道:"我叫到谁才可以上来,万一这碗被你们弄洒了,我可不会再流半滴血救你们。"
众人也当真不敢上前,君笑的武功他们大多清楚,何况此刻中了毒也没多少力气。悠然开始叫人,却是按照平日众人对君笑的态度来排的。对君笑好的人他便先叫--当然,如宁远这样好得过分的,悠然却不叫了。君笑心中本就是先人后己,也未觉不妥。
如此半晌,大多人都饮下去,君笑只觉眼前一黑,身体内泛着疼痛,反手抓住悠然。悠然连忙转身,把碗放到地上,手腕在唇边一略,对着君笑便吻了下去。君笑傻在当场,口中微腥,是悠然的血。他脸色变得血红,当着诸多武林人士这样,对他来说,简直是决不能想象的事情。片刻醒过神来,君笑把悠然推开,看都不敢看向其他人。
悠然笑得贼,再回头看地上那碗,众人互相牵制,竟然没人敢上前拿。悠然拾起,叫了下一人,然后在君笑耳边轻道:"笑,你害羞什么,就凭这些人今日丑态,谁敢说你半个字?"
君笑侧头,心道灵山好大名头,怎么出了这么个随心所欲、满身邪气的弟子。然而头疼之中也真有些羞涩,纯粹的害羞。
再过两柱香时间,毒尽数解完。最后拿到的人是聂启之,和一些苦苦恳求的人不同,他虽倒在地上,却没有半句服软的话。君笑欣赏他这性子,悠然却只是翻白眼:"倔强也有很多层次的,他算什么,比起你差远了!"
君笑斜他一眼,和宁远说话去了。这次中毒非同小可,弄桑堂防范得严,下毒的定是堂内之人。众武林人士向来远庖厨,白华文却也查不出堂中奸细来。
如此耽搁了两日,悠然对君笑上下其手,一副恨不得把他拖床上的样子。两人那一吻虽无人提起,毕竟人人都见到,看他二人的眼神也都有些怪异。君笑并不太在意其他人对自己的看法,悠然更是除了君笑其他人都满不在乎。只是君笑对情事本就退缩,此时更是不好意思。悠然知道这事急不得,也不逼君笑。
下毒之人没有查出来,苏州那边已经传来消息:过了江都,江沪一带有海贼出没,据说是影门。朝廷已经下令出兵剿匪。
影门毕竟是武林门派,又仗了海上势力,朝廷竟然也拿他们没办法。江沪地形偏狭,军队开不进去,影门中人武功又高,沿着江沪一带山陵埋伏,夹击朝廷军队,打得王军连连败落。君笑和宁远等人商量过后,决定马上赴江沪援助朝廷军队。
君笑由此与晓菡道别,晓菡求他带自己一起,言道自己定然不会拖累他,君笑只是摇头。
"晓菡,我们这是要去对付反贼,现下江南水路山陵几乎都是反贼势力,着实难以应付。我连自身安全都不能保证,你一个弱女子......"君笑劝她,"我会在宣州找可靠的人照顾你的,你不要跟着我们冒险。"
"君笑,就算你不让我去,可我被林公子赎身,我跟着他去总可以吧?"晓菡问道。君笑失笑:"他决不会让你和他走的。"
"因为你们在一起?"晓菡挑起眉,秀丽的脸露出有些不相称的犀利表情,"他给我赎身是为了你吧?你说我只是你的妹妹,是因为他的关系吧?"
君笑侧过头,轻声道:"他那天那样......你也听说了?"那日宴席是江湖人士聚集之处,晓菡这样的女眷在后厅,没有中毒也未曾见到那惊世骇俗的一幕。
晓菡苦苦笑起来:"我自然是听说了。多年来一直关心我照顾我的人,在众目睽睽下被一名男子吻着......这种事情我怎么能没听说?"
"晓菡,抱歉,我......"君笑想起悠然曾说他的心软善良很伤人,忍不住有些歉疚。他对晓菡的照顾是幼时经历导致的,见到受苦的青楼女子,就无法抛下不管。却没想到对于阅人无数却看不到真心的风尘女子而言,他的好是最具杀伤力的。
"真不甘心啊。"晓菡抬头看着他,泪水流出来,"你一直能在我身边,我以为......即使你对我其实不是爱情,但像你这样对感情淡然的人也很难对谁铭心刻骨,最后你还会是我的......为什么你要离开?为什么回来之后竟然有其他人在你身边?如果是一名绝世美女我也就认了,可那人......他是男人啊!"
君笑苦笑:"我又何尝不知道他是男人,只是......唉......"感情之事,真到了还来得及管男女么?
"晓菡,我和他,已经是如此了。你......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君笑拂开她抓着自己衣襟的手,轻道,"我对你,始终如妹妹般......"
晓菡深深看他一眼,眼底是失望、眷恋,以及......哀怨。她忽然踮起脚尖,在君笑唇上一吻,君笑感觉到有人靠近,一时失神,竟然没有来得及阻挡她。
来的人吐纳悠长,君笑听出是悠然,慌忙推开身前女子,这一幕却已经落入少年眼中。悠然乍见这一幕,眼睛都红了:"笑!你让她吻你!"
君笑心中一惊,悠然对他强烈的占有欲他很清楚,此刻这一幕,照悠然平时脾气,早该发作了。现下少年却只是咬紧了唇,一双眼瞪得大大看着君笑。君笑有些愧疚,走到悠然身边,执起少年的手:"悠然,你别生气,是我没注意。"他看了下一旁的晓菡,道:"晓菡,我和悠然有话说,先告辞了。"--再不告辞,恐怕悠然的醋意就能淹死人了吧。
回到房中,君笑方才送了口气,然而这放心的神情落入悠然眼中,他阴阴问道:"怎么跑这么快?怕我对你的晓菡下手?"
"什么我的?"君笑横他,"就知道你爱乱想。"
"什么叫做乱想,她都吻你了还算乱想?那我不乱想,是不是你们就要交媾--"悠然要出口的话被君笑一拳打断,悠然皱起秀气的眉,拉过君笑,对着他的唇吻了下去。
君笑知道刚才那一幕是自己未加防备的错,于是也就任他吻着。悠然吻得越来越深,舌头撬开君笑牙关,遛了进去。君笑身体一震,想推开悠然,却被他反抓住左手。君笑也不能用内力震他,只有任他胡为。灵动的舌在口腔里搅动着,勾起君笑舌尖不放,硬要和他一起交缠不休。
君笑于欲望本是生疏,两人之前亲吻更像是盟约而非情欲,因此这样的纠缠对君笑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被动地被搅起以至和对方相合不离,呼吸间促,体内涌上了奇异的感觉--这感觉君笑却是熟悉的,尽管从来都被他压抑下去。
悠然的手已经不规矩起来,君笑身上穿的是普通布衣,轻轻一扯衽口便分开,露出中衣来。君笑有些慌乱,悠然却死活不放手,向他胸膛探去。
"悠然......放开......"一吻结束,悠然已是眼神迷乱,君笑却也没好多少,沉沉喘着,满面绯红。
"笑,你这样真美......"悠然哪里管他挣扎害羞,手指在他唇上慢慢掠过,然后拨开他中衣,纤细手指沿他锁骨向下,缓缓抚上他胸膛。君笑打了个颤,肌肤上起了微小颗粒。
"悠然,不要这样,我不太舒服......"悠然手指掠过君笑前胸,停在柔嫩两点上。君笑全身僵硬,脑中却回想起了不堪场面,许久不曾有的作呕感又涌上来。他知道自己这体质对别人的碰触已是下意识憎恶,虽然自己是当真喜欢这少年的,却也难以忍受。
"笑,人有欲望然后交合,是非常自然的......你不要被少时的记忆误导,放松把你自己交给我。"悠然呼吸声音愈重,一手爱抚着君笑前胸,让那原本柔软的茱萸变硬,肿胀潮红,引得他低头含住。另一只手向下,撩起君笑外衫,隔着衣物便轻揉起来。
君笑身体颤抖,体内一阵冷一阵热,涌到喉间。身体上最敏感的地方被爱抚,殷红的乳头被舔噬着,顶端感觉得到柔软舌尖,不由得更加硬胀。悠然搓揉他下体的力道不轻不重,手又有时在他大腿腿根和腰眼上乱动,他一软,只觉全身无力,软软偎在悠然怀里。
可......曾经被那人也这么对待过,曾经......
他在那人身下可以控制住自己,为何在悠然面前就如此......是因为自己当真喜欢他的么?那些姐姐阿姨们不也说过,除非心动,除非自己想放纵,否则即使恩客再挑逗,这身体也早麻木了--虽然这么说的大多数都是阿姨不是姐姐。
少年眼神深幽,呼吸狂乱,明明和当初那人折磨自己之前的样子差不多,却不觉害怕和厌恶,因为他是悠然呢,那个总是缠着自己,有点孩子气有点霸道的悠然。
下体忽地一凉,长裤亵裤已被那人脱下,肌肤直接相触。悠然的手凉凉滑滑,灵活之极,握住君笑分身,君笑低哼一声,欲望已掩不住。
悠然此刻也是衣襟半解,他深吟着,把君笑压倒在床上。两人身体贴在一起,君笑身体向来偏热,悠然低一些,然而此刻皆是火热无比。悠然低声断断续续问道:"笑......给我,好不好?"
君笑虽然情动,听这句话,却忽然头顶如冷水浇下般。他把头侧到一边,低低笑起来。悠然吓了一跳,虽是箭在弦上,也抑住欲望停了下来:"笑,你怎么了?"
"给你什么?我......还有什么可以给人的......"紧紧咬住唇,想,这身体肮脏如此,他要,他还有脸给么?
"笑,笑!你到底怎么了?"悠然抱着君笑,不停声地问。君笑半起了身,左手指着身上纵横伤痕:"悠然,你看到这些鞭伤没?这些都是沈庄那人折磨我的......我、我......"他一狠心,"你我已是肌肤相亲,悠然,我也不能瞒你......这身子,我......"
笑自己,男人还有贞节不成,然而这时面对少年恋人,记忆中尽是那人无尽掠夺。这身体......曾经被那样残酷的对待过,曾经被那人无情使用过......给他?怎么给他?这身体破败如此了啊......属于恋人的肢体交缠,在他而言,曾是强迫的掠夺记忆。
悠然呆怔了片刻,忽然用力扑向君笑,把他重重压在身下。唇从他肩上刀伤一直吻到他无力的手腕和指尖,然后是他轻轻的声音:"笑,笑,把那些都忘了,你我从这里开始好不好?你是我的君笑,我是你的悠然......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不管你过去如何,你永远是我要珍惜一生的宝物......"
他的唇沿着君笑前胸一直下滑,徘徊于他腹上小小凹陷,然后向下,吻上他小腹。君笑一时燥热无比,惊叫:"悠然--"
"你是最干净的。"悠然挺身,唇在他耳边吐息,"笑,在你面前,肮脏的只是我......"
悠然说着,施了百般调情手段,让君笑神志渐渐迷失。

他很累了,君笑闭上眼,想道,也许自己一直希望能被抱紧,然后告诉自己,一切都是过去,自己是安全的,没有谁会伤害自己。院子里的妈妈不能,那人也不能...... 他看到小时的自己,张皇失措地找人来救莫姐姐,郎中却狠狠一脚踢在自己肚子上......他看到长大的自己,困在那一方斗室,瞪大眼睛等待那人的下一次侵犯......
他一向都知道,他做捕快,是想救助那个无助哭泣的小孩子,那个童年时期的自己。可其实他也希望过有那么一个人,不需要真的救他,只要告诉他他也是应该被救的,就好了。
没有人保护,只有自己保护,也就不需要人保护。娘没有力量保护他,他要保护娘。师父教他武功,可是师父不会抱住他,告诉他没有人会伤害他。
只有他会说,只有他会这么说......
"笑,我决不会让你再受伤,我决不会让你不快乐......笑,让我来爱你保护你,你不要再倔强得一身是伤,把你交给我......无论是人还是心,放心地交给我......"悠然低声喃喃,手上动作无尽温柔,尽管欲望已经难忍,还是顾及到君笑的感受。他的经验比君笑多出万倍,这一番不顾自己专心取悦对方的全力施为,很快便让君笑再度迷乱。
两人已是衣衫尽褪,月光淡淡洒下,笼在二人身上。悠然疯狂在君笑胸前吻着,刻下自己痕迹。手伸向一旁,去摸放在床头多时的药膏。
身下躯体忽地一僵,悠然以为君笑又想起了什么,加力抚慰他。然而君笑伸出左手来,重重推向悠然胸口。悠然自然没有防备,被他打到墙上。悠然心中又惊又苦,张口欲问他为何如此,唇刚开启,鲜血已经沿着唇角流下来。血越来越多,让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听君笑声音,低沉,却不带感情地:"沈步吟,你玩得高兴么?"
悠然直起身子,脑中嗡的一声,霎时一片空白。
君笑起身倚在床上静静看着他,伸出左手,指向悠然心脏处:"我早该知道是你的,却一直不肯往那方面想......沈步吟,你在胸口,却又烙了什么?"
悠然白皙胸膛左方,一个"君"字飞扬。




第二卷 完
第三卷·沉吟至今


二十一


江沪位于中原最东,大江入海口处,气候有些潮湿。对于骨骼不好的君笑而言,这样的潮气是很难熬的,幸好此时已深秋,勉强也还能忍受。
到了江沪,方才知眼前形势极不乐观。影门在江南多年经营,起始甚至在君笑出生以前,平时隐藏起实力也显不出什么,此刻反势已成无需再掩饰,也便都露了出来。奉天朝京城在北方,大军也常年驻扎在偏北之处,对江南地况不了解,这阵仗更是难。
但也有一点出乎君笑意料之外,那便是军中竟然有武林高手,据说有百人上下,着实起了很大作用。只是江南地形多山多水,官兵只能据小半个江沪对付影门,宁远君笑他们并不受重视。
君笑提议和那些武林高手并成一队,宁远和聂启之却都反对。悠然倒是站在他立场上,只是君笑并不理会他。看在宁远眼里,还以为他二人又闹别扭,倒有几分心喜,尽量多和君笑共处。奇怪的是,悠然虽然也尽力分开他二人,却没有了以前的杀人眼光。
"楚公子,我家主子嘱咐的药。"悠然重重放下汤药,对君笑翻了个白眼。君笑扫了他一眼,摇头道:"我不喝。"
"关节都在痛了吧?你说你撑着做什么,无非就是我家主子心痛罢了!"悠然嗤道。
君笑皱眉,心中虽不悦,却也不打算对这少年表露太多:"你休要提起那人!"
"何必呢?你和主子不是已经两情相悦了么?还有什么解不开的?主子被你那一掌打得可是不轻,可知男人狠起来,倒比女人更甚。"悠然道,"按说主子他向来纵横跋扈,被你伤成这样还苦着脸说不是你的错,对他来说已经很难得了。你和他到底有什么放不下的仇怨,还非得他死在你眼前才行么?那日若非影子及时冲进来,你是不是真要打死他?"
"那是自然。"君笑冷冷道,眼再不停留在少年身上,而是看向窗外,"那影子一直跟着他吧?可笑我知他武功不高,一直保护他......他哪里用我保护,那影子武功还在我之上!"
"主子这不是怕你发现嘛!"悠然道,"主子这辈子都没这么束手束脚过--"
"林悠然,你也别为他说话了。我伤不了他,现在也无暇找他报仇,你还担心什么?"君笑打断他的话,起身便要回房,"林悠然,我知道你在江湖中身份甚高,那人......想必也是尊贵之人,我为难不了你们,你们也莫来烦我。"
"我怎能不来烦你?且不说这些武林人士都知道你‘我'关系不比寻常,便是我想离你远点,我家主子也不能允许啊。"悠然闲闲道,"他被你打了一掌卧病在床,竟然还关心你,每天给我传信,又是嘱咐又是送药的,我要是不来烦你,他怕就下床来找你了。"
"假惺惺。"君笑冷哼一声,理也不理地走开。悠然苦了张脸:"真难劝啊!"

这一众武林人中,又分成两派,一派听从宁远和聂启之的命令,另一派则向着林悠然和楚君笑。因此在这里僵持住,二百人无法对去向达成一致,而前方战况愈紧。
影门军从海上回撤,集中兵力攻打江沪。他们在山上而官兵在平地,进攻撤退完全由影门军决定,非常不利。君笑去找统军将领,一名为谢从冰的将军,对方却压根不理会他们这些人。言道天朝律法,武林不可干政。
从大营回去的路上,君笑有些郁郁,毕竟对他而言,武林人士的身份和他在公门效力的事实并不相冲突。然而此时战事四起尸横遍野,他却做不了更多。
奉天朝国力强盛,多年以来从无战争,以至于大多数的士兵和百姓都不知战争为何物。百姓不知逃,士兵不知誓死前冲,着实伤亡惨重。影门军又受了层层控制,不拼命就是死,自然士气百倍。君笑想着,心头郁结,没注意前方,马差点撞到一名女子。君笑勒住马,想起前阵子就是这么撞到晓菡的,再想到当时身边少年,心中更加烦闷。
但撞了人不能不顾,君笑下马去扶那女子:"姑娘--哦,夫人......"
女子梳着髻,是妇人的样式,姣好的容貌在看到君笑那一瞬间忽然变色,用云袖掩住脸面,慌忙道:"是奴家鲁莽,抱歉。"
说完当当几步退到街另一边,消失人群中。君笑皱眉,心道自己有那么吓人么,怎么这女子像见鬼一般?但是脑中总觉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女子,却不是很记得。
他想了半天,终是想不出来,还是回他们暂时停留的周庄。
本来就已是满心烦恼,偏偏林悠然又缠上来,不停劝他。话无非还是那么几句,内容也无甚变化,君笑最后忍不住冷笑一声:"原谅他?林悠然你试试手筋脚筋被挑,然后把你囚禁在一间斗室日日......侵犯你,最后在你身上烙痕......然后你再说原谅?"
"可主子他......"悠然欲要分辩,君笑瞄他:"你要是能说原谅,那只能证明林悠然您大人大量有菩萨般心肠,而我只是普通人。"
"我要是遇到那样的事,可能早挺不过去了......"悠然低声道,"只是楚公子你不了解主子,他自从生下来诸事顺遂,从来没有人能逆了他的意。他能为你做到这般,已是极难得。况且这江南局势,也容不得主子总是卧病......"
"他卧病与否,与我何干?"君笑奇问,"我又不打算登门挑战,他把病养好不就结了?"
"我传回消息,说你还记恨他,主子听了之后便无心养病,整天折腾着要出来看你。"悠然叹道,"主子现在就在乌浦江南岸,你去看看他,保证他就不闹了。"
"你好歹也是灵山弟子,却对这么一个人主子主子地叫着,莫非沈步吟是朝中人?"君笑问道,"这次影门叛乱,朝廷竟然只派一名将军下来,难道......"
莫非这样的战况胶着,是因为自己当时愤怒之下的一掌?并不后悔打了他,甚至恨不得杀了他,可他若真是朝中将领,莫不成这生灵涂炭,却是因为自己?
身为捕快,君笑此刻关心的,显然已经不是自己得失。而且他知道悠然所说不假,沈步吟和朝廷之间的关系自己也有察觉。只是,他叹了口气:"林悠然,你以为我去看他,能说什么好话么?"
"楚公子,主子对您的感情真的很深,为了你,他带着齐四来到这些乌合之众的地方,差点耽误了正事......"悠然道,"现在皇上重病,您可知主子的举动,几乎能决定奉天朝的兴亡啊!"
君笑不语,半晌后道:"你告诉他养好身体来找我,我......有事与他相商。"

少年的血沿着白皙肌肤滑下,他静静看着,有心疼,然而更多的冷意和恨意。
早该发现的,为什么没能更早发现呢?明明这身体已经认出他,叫嚣着赶走他,自己为什么还要留他在身边?难道真的是那一点点的温情,让自己贪恋至深么?
身体的感觉,少年奇异的表现和"一见钟情",有时的冲口而出和掩饰,以及那似乎跟沈步吟天差地远,仔细想来却是极为相象的性情......自己为何没发现?是真的没发现,还是卑贱得只要别人对自己好,就不追究太多?
然而再也没办法骗自己,战栗的身体先发现对方是谁,睁开眼看到他胸口,是一个君字,那字体,那烙印的痕迹,极为熟悉。那人在流夙轩悬挂着的字,每一个君字,都是这般。
那刻明白少年是真的爱自己的,那刻也明白,少年便是记忆中那恶魔。于是一掌挥出,毫不留情。待到那人绝望地看着自己时,才发觉心在痛,然而,又很痛快。
"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少年吐着血,然而俊朗的脸上伪装得完美,咬住牙,便是死也不能承认。
"你不知道?"君笑冷冷地笑,"那么我知道,沈步吟,你是用什么易容术的?当真高明,连我的眼都能瞒过。你的声音是吃药的缘故?改变得倒也自然。"
少年抓着椅背,一点点站直身子,胸前被打的一掌虽痛,却还比不过心头恐惧:"我、我真的不是--"
君笑上前,伸出手探向他脸侧,手下用力。少年脸上竟当真被他揭下皮来,然而易容得久了,哪里是那么好揭的,脸侧流下血来。
君笑倒也不再揭,只是冷冷道:"沈步吟,你还要说什么?"
少年咬住唇低下头去,待到再抬头开口,声音却已变了:"刘三擅长易容术,我会学人声音。我......我是沈......步吟......"
后背靠在墙上,身体抽去了力气,少年怔怔看着眼前男子,这样冷漠的表情,终究是又看到了。他低低求着:"笑,你......可不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现?"
君笑看着他,忽地哈哈大笑:"沈步吟,你可以成为林悠然吗?"
"我......我可以!我可以一直作为林悠然在你身边,我能--"
"可惜你不是。"君笑打断他快速言语,轻声道,"林悠然就是沈步吟,所以,没有林悠然了。我认识的那名叫做林悠然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闭上眼,是的,他认识的那名叫做林悠然的少年,不见了。因为沈步吟的出现,所以他不见了。
抽出剑指向步吟,脸上没有半分颜色:"拔出剑来。"
步吟摇头:"笑,我不会对你拔剑--"
"那你就接剑吧!"君笑左手施力,剑向着步吟刺去。步吟闭上眼,竟是一副不躲闪的样子。君笑剑尖直刺他心口,尖端刺到他心上那个"君"字,君笑模模糊糊想:难道真这样刺死他?
"当!"一声,窗外闪进一人影,君笑手中剑落地。那人一身黑衣,抱起已是站立不稳的步吟,看向君笑:"你伤了他。"
君笑拾起剑来,黑衣人虽然气息不强,但武功之高几乎是他生平仅见。君笑点头:"是我伤了他,你要报仇,尽管冲着我来。"
黑衣人身上杀意大盛,却听步吟微弱声音:"影子,住手。"
"少主,他伤了你--"影子要说什么,步吟摇头:"我甘愿,影子......"他顿了顿,"你先带我回去,把齐四也叫回去......"
影子抱着他跳上窗子,步吟看着君笑,眼底满满都是凄凉:"笑......我当真希望,我只是林悠然......"
再多的话,却也无法说了。影子轻功极佳,君笑到了窗边向外望,已是看不到人影。
"难道我不希望么?"
--睁开眼,是皎洁月光洒在身上,君笑看着一室寂静,笑了。
"怎么......还是这个梦?"怎么,还是会在梦里说出同样一句话?
然而这句话,那个人听不到。他虽还了个林悠然,却已经不是先前的那个了。原来只要不是那个嘟着嘴会撒娇的少年,那张脸属于谁,其实都无所谓。
让他动了心的,是一张虚假面孔,下面,是他恨之入骨的仇人。

原本是无事可做的风平浪静,第二日下午,却发生了一件事。林悠然外出,回来的时候,却是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
架着林悠然那女子君笑见过,正是前日里撞上他马的那人。女子动作有些慌乱,表情却颇有几分毅然,架着悠然站在众人身前:"你们不许妄动,否则我就杀了他!"
大厅众人都是愕然,宁远忽然开口,缓缓道:"大嫂,您这是做什么?大哥呢?"
君笑立即想起,这女子是曲宁靖之妻武佩菁,自己曾在曲家庄见过一两次。只是曲宁靖极爱妻子,向来不让她露面,他也只是远远看过一两眼,难怪认不出。
"别叫我大嫂!我不认识你们兄弟--"武佩菁喊道,脸上现出恐怖来,手下勒得紧,悠然脖上被她勒出一道红痕。君笑看看宁远,有种奇异感觉,于是前进一步:"曲夫人,您想说什么尽管讲来,不要这么激动......"
"你别过来!你和他是一伙的--"武佩菁后退一步,"你们这些恶魔,你们挑起战争意欲造反,让整个江南都成为屠场,你们--"
曲宁远飞步上前,伸手去点武佩菁道,武佩菁会武,向旁侧去。曲宁远柔声道:"大嫂,你累了,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继续出手。
林悠然忽然伸手打开曲宁远,拉着武佩菁闪到君笑身后,对宁远做了个鬼脸:"曲门主,你想杀人灭口么?"
一语即出,满室俱惊。制人却反被制的武佩菁瞪大眼睛看着林悠然:"你......你怎么知道?"
"灵山二代弟子林悠然,奉靖王之命,监视影门门主。"悠然笑道,做了个躬身动作,"虽然曲宁远就是影门门主的事不是我查出来的,但该知道的,我也都知道了。"
曲宁远眉挑起来:"林少侠,无凭无据,可不要乱说。"
"你还敢说?我已经都知道了!你威胁宁靖,让他帮你......帮你谋反。曲宁远,你带着这些武林高手也是为了利用他们吧?你实在狠毒......"武佩菁喊道,"我什么都听到了,你、你拿我来威胁宁靖......"
曲宁远忽然笑起来:"我拿你来威胁我大哥?我为什么要拿你威胁他?"
武佩菁忽地闭上了眼,两行泪水从眼角流出:"杀友夺妻。"
众人议论纷纷,武佩菁原来的丈夫苏南戴也是武林中人,三年前突然被害,一直没有查出凶手,难道竟然是曲盟主?
"既然你知道,那么我也就没什么可瞒的了。"曲宁远转头看悠然,"林悠然,你果然是官府中人!那沈庄庄主,是不是就是靖王?"
林悠然挠挠头:"主子曰不可说......"
曲宁远看向君笑,对他微微一笑:"君笑,林悠然的主子,就是沈庄主人。"
君笑稍愣了下,宁远续道:"我一直都知道宣州有朝廷势力,因此常常留意。君笑,害你手筋脚筋皆断的人,是沈庄庄主吧?你......难道还要留在这林悠然身边么?"
君笑方才明白宁远的意思,悠然却笑了起来:"君笑,亏你和曲门主兄弟相称,他竟然还不如我了解你的多。"想君笑甚至可以为了战事暂且放下恩怨,又怎会因为自己仇恨而投靠反贼?
"他......是靖王?"君笑看向悠然,问道,悠然轻微地点了下头。
君笑转身,肩头在颤抖。悠然吓了一跳,转到他身前,却见君笑笑个不停。
"原来是王爷啊,难怪,难怪......"君笑的笑看来有些悲哀,有些嘲讽。想起那人防备那人任性那人残酷,唇边笑意更大,只是连带着眸子都冷了。
然而又转回身来,直直看着宁远,俯身一揖。
"大哥,我和你兄弟一场,此刻也只有割袍断义。"说着,以手做刀,将衣襟割裂开来。随即出剑,向着宁远:"风波因你而起,我不可能放任生灵涂炭。"
宁远看着君笑,眉头缓缓皱起,眸光敛起来,身上气息蓦地增强:"君笑,我不想和你动手。"
"影门门主武功果然过人,以前表现出来的实力,是故意隐瞒的吧?"君笑敛神,知道此刻的宁远不再是那个武功中上的曲二,他的武功,可能还在自己之上,"请了。"做了个让的手势,手中剑出鞘。
"我不和你动手。"宁远摇头,道,"君笑,你仔细想想你一身残缺,是为了什么。这样的朝廷,值得你卖命吗?"
说完出掌,掌风在大厅内扫过,众人连忙运内力去挡。宁远借掌力跃起,片刻间人已在厅外。君笑连忙去追,然而他轻功不行,到得外面,已是人影杳杳。
悠然连忙追出来,拉住君笑:"楚公子,这人厉害得很,你还是莫要独自追赶的好。"他低声道,"万一出什么事,王爷可是要找我麻烦的。"
"我知道。"君笑答道,"他敢潜在这里,自然就有安全得脱的法子。"
他立了片刻,心头烦闷无比,短短几日间经了两次背叛,便是坚强如他,也难平静。况且这两人,都是他极为看重的,尤其......
尤其自己曾最不忍心伤害的,那个只对自己任性的少年。偏偏,他是那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原谅的人。
"楚公子,王爷是奉皇上之命处理影门之事的,我们也是前阵子才查到影门和曲家庄有关系,正好那时又得到你的消息......王爷就易容成我的样子混入。"悠然道,"开始我们以为曲宁靖是影门门主,后来才查出是曲宁远。那家伙实在厉害,我们设了几次局都被他逃脱。要不是王爷在队伍里,可能他早就凭靠这些江湖人的力量从后面夹击我们了。"
"其实我们不过乌合之众,曲宁远的目的,该是用我们作为掩饰。"君笑心念转动,已经明白前后,淡淡一笑,"可惜悠......靖王爷妨碍了他的计策,否则他早可以带诸门派来杀官兵。"
"我听希墨说过一些事情,楚公子,王爷是奉了朝令的。当时影门在暗处,王爷多疑一些,也算不得大错......"悠然道,"楚公子您是捕快,为了朝廷......"
"我受折磨,就是应该的。"君笑接下去,转过头,低垂的脸上是极度的嘲讽,"我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我活该。"
"如果他当时杀了我,那我确实是活该。可--"君笑声音极低,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可那人那样的对待,也是因为自己活该么?或者,饶自己一命,因此要将人当作玩具,那样百般折磨?
王爷,多可笑。自己一直用尽心力维护奉天朝律法,然而折磨自己那人,却是律法的主人。
君笑咬住唇,只觉嘲讽。
这一会儿功夫,大厅里的人纷纷过来,聂启之胀红了一张脸,想过来却又不动。
君笑抬眼看他,微觉奇怪,问道:"聂大侠,您有什么话要说么?"
聂启之迟疑片刻,忽地躬手:"狂刀聂启之,愿听楚少侠、林少侠差遣。"
君笑微愣,随即明白:聂启之虽为人鲁莽无甚才干,却还算得上直性情。尽管他和曲宁远关系不错,但他也只是受了蒙骗,绝非影门中人。自己刚才拔剑相向一幕,意外地得到了他的信任。林悠然身份在那里摆着,自然也是可信。
这一众江湖人向来散乱,若真要上战场,还真的调整。那么收服人心,当为第一步。
君笑叹口气,这批人里本就有一部分信任自己。看来以后,自己还要和林悠然一起,看着他那张脸,忍受他不停地为沈步吟开脱。
仍然是,大局为重。


二十二


奉天朝弘嘉七年,江南一带武林门派影门叛乱,永彦帝命靖王前往剿灭。影门叛贼据海而战,贼兵延江隐于山中,甚难对付。尤其贼兵带队者皆会武功,据住山中要险之处设下关卡,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而当此时,靖王爷却是受伤在床,且不肯安分养病。若非刘希墨嘱咐影子看好王爷,恐怕他早跑出去找君笑了。因此当林悠然传来消息,说君笑和他会于近日率各门派人士来营中时,步吟高兴得连忙吩咐下面安排住处。君笑来得很快,毕竟现在局势也容不得半点拖延。步吟起身去迎,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已经听林悠然说过,曲宁远身份泄漏了,然而君笑没有跟他走。他......是不是已经不气自己了?打了一掌,现在肯来找自己,是不是说已经心软了?毕竟君笑,是那么宽厚的人。
步吟到中军帐外,先是整了整衣冠,想到自己脸色因病而有些苍白,又拍了拍,倒有几分女子见心上人的心态。直到觉得差不多了,方才进去。
"人呢?"进去却不见人,一边的副将忙道:"王爷,那些江湖人还在外面。"
"怎么不让他们进来?"步吟皱起眉,副将答道:"王爷没到中军帐,他们怎可以擅入?"
步吟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摆架子给谁看?"但是想了想,又道,"恩,让他等我也不好,还是我等他吧。"坐在中央椅子上,想想不妥又下来,站在一旁,可还觉不对,正想再换个地方,门口已经通报林悠然楚君笑等求见。
步吟连忙道:"请他们进来。"便要去迎接,众人却已经进来。步吟眼睛停留在那心心念念的身影上,然后便再也移不开。
好几天不见了,君笑看起来有些不一样,身上......多了份沉寂的哀伤。步吟灼热眼光看着他,他却有若不见,跟着众人一起下拜施礼:"参见王爷。"
"快请起。"步吟连忙走过去扶君笑,君笑一怔,淡淡说了句:"谢王爷。"眼神越发清冷。
众武林人士不知道步吟便是悠然,心下奇怪怎么靖王爷对君笑如此礼遇,他却一副冷冷淡淡表情。而和君笑有"暧昧"关系的林悠然上前:"王爷,属下参见。"众人由此猜想,竟想到争风吃醋上去了,心中念头各异。"笑你瘦了......"步吟看着君笑,呆呆说道。
君笑道:"王爷,您和我是初见,您这话从何而来?"心道不过几日未见,哪里能有什么变化?这人装腔作势得当真让人恶心。
倒是步吟当真憔悴不少,他受伤不轻又没好好将养,此刻要不是一股气撑着,可能早站不住了。只是君笑对他这张脸向来只有厌恶,之前看的又是悠然的面孔,也不管他憔悴与否。
步吟被他这话噎了下,他本是伸手去扶君笑,此刻手臂僵在半空,君笑却起身立在一旁,不多看他一眼。步吟只有讪讪收回手,退回主位上,竟然是一脸委屈状。
君笑听到站在身边的悠然低低道:"王爷竟然会露出这样表情......啊!他不会拿我的脸也这样吧?我一世英名啊!"
君笑侧眼看向悠然,余光看到步吟,两张面孔容貌与神情慢慢混合,然后分开。隐约中想到,原来最怜惜的那神情和最恨的那张脸,是可以合而为一的。
心中一痛,便漏听了几句话,直到悠然低声喊他方才回过神来。步吟脸色有几分难看,想到自己在他面前,他却不知在想谁,心里极是难受。君笑见他脸色铁青,忽然又想到当初从未见悠然变过脸色,当时没注意,现下想来自然是易容之故,于是微微苦笑:有些事情,心中不去想,就可以当作不存在么?
"笑......呃,楚公子......"步吟冲口的称呼被君笑冷眼杀回,只好改口道,"我刚才介绍了一下我方情况,目前王军分为陆上海上,这半年来我训练了些水军,但水上无法和影军抗衡。尤其泗水堂也入了影门,他们占了水上优势。"
"王爷是北方人,这方面失利也没办法。"君笑道,"在下是南方人,尽管造船之类实在不会,但驾船还懂些。"
"水军之事急也急不来,我希望你们可以和我的侍卫们一起,将陆上的影军剿灭。"步吟道,"否则我们的水军还没练好,船早就让他们弄沉了。"
君笑唯一凝神便明白:大江临入海口几十里处极狭,两侧重山叠翠,煞是美丽--当然,若是埋伏了敌人,就不那么美丽了。
他点头,道:"那一带果实谷物丰富,现在是秋天,影军可以驻在山里不出来。我记得左岸弩山上有条大道,难道被炸毁了?"
"正是如此。"步吟道,"而且他们守在上面,根本没办法开路,只能用轻功走那小径。你既然是江南人,也该知道没有功夫的根本走不了那路。"
君笑自然知道,于是问道:"王爷,有弩山一带的沙盘么?这场仗必须努力斟酌才成。"
步吟忙点头,招呼君笑向旁去了。悠然跟着,被他瞪回。
君笑跟着步吟一路走到议事营帐,回头看悠然、聂启之都没跟上来,停住脚步。步吟一看他表情便知他心思,于是道:"悠然完全听从我的命令,而聂启之无领导之能,来也只是添乱而已。"
他说的也是,君笑不欲和他做纠缠,进了营帐。步吟对门外士兵嘱咐了几句,随即进去。
帐内更无他人,步吟几步走到君笑身前,便抱了下去。君笑先是愕然,随即大怒,手推出去打在步吟胸口。步吟"啊"一声叫出来,声音中尽是痛楚。
帐门忽地被推开,一黑衣人闯入帐中。帐内烛火明亮,映得他眉目清楚,竟是极俊相貌。君笑见他身形熟悉,略一思索,是那日所见那"影子"。他挡在步吟身前,对君笑怒目相向。
君笑本就心头抑郁,见影子这神情,心头更加烦闷起来,当下也不说话,转身就想向外走。步吟连忙喊道:"笑,你做什么?"也不顾身上疼痛,追到他身边。
"王爷,你的伤......"影子轻功极好,闪身挡在他二人之间,只是看着步吟。步吟却哪有心思管他,眼瞬也不瞬地只是看着君笑:"笑,你别走,我......我们还要商议正事。"
君笑冷冷反问:"正事?正事就是搂搂抱抱?"他转对影子道,"如果不想你家王爷再受什么伤,就麻烦你看好他,少......少到处胡乱招惹别人。我可不希望尚未胜利,王爷先出个万一。"
步吟只痴痴看着他:"笑,我没有胡乱招惹,我只招惹了你。"
他说这话时直直看着君笑,眼神极痴,是从前悠然看着君笑的眼。悠然长得俊美,步吟却是艳极的绝美,胜过悠然百倍。步吟这样神情,着实让人难以逼视--从前的步吟美则美矣,却是美得萧杀,眼冷的几乎没有人气,再美也只是神龛上木雕泥塑。哪如现在这般的顾盼净是痴情,教人难忍心伤他半分,而只想将这人拥在怀中怜爱。
然而君笑想起这人从前神态,只觉心寒,他不欲多说,只淡淡道:"王爷何出此言,在下与王爷并不相识,若王爷有事与在下相商,还请尽快说清。若王爷无事,在下便要告辞了。"
"笑......"步吟恳求般叫道,看到君笑冷眼,又收回了称呼,"楚公子,我......"
"王爷,在下此来,是想帮忙抚平叛乱,为朝廷效一份力。若王爷认为在下有些能力,在下愿效劳;若王爷只是把在下当作什么故人......"君笑顿了下,眼神炯炯看着步吟,"那么,在下也无法在这营中停留!还请王爷明示。"
这却是威胁,君笑尽管不喜这般的威胁,却已无他法。
步吟明白他意思,让影子侍立一旁,和君笑商议起战况来。步吟胸中其实颇有丘壑,君笑于用兵上却是一窍不通,他毕竟只是捕快,不是将军。而步吟身为王爷,这方面造诣颇深。而且他对君笑无半点藏私之心,一切行兵布阵要诀都说与他,双方局势也分析得清楚。君笑这么听着,也颇是佩服。君笑胜在识水性,又熟悉江南地形。弩山本难攻,君笑在沙盘前考量,竟让他想起一条路来。虽然仍是极险,对方却也难守住,几乎可以说是那山上唯一薄弱之处。
"太危险了,你不可以去。"步吟反对君笑打头阵的想法,道,"如果你要冒险,我宁可先火烧山下,然后等到冬天让他们在山上冻饿而死,再去对付影军。"
君笑皱眉:"你这却又是说的什么话!战争之中哪得半点拖延,秋来风变,若影门水军借机北上,怕是大半中原都会落入他们手中。"
"那又怎样?"步吟道,"就算天下给了曲宁远又有什么关系?我关心的是你安全。"
君笑瞪眼看他,最后冷笑一声:"是啊,反正天下不是你来坐,给谁又有什么关系?曲宁远颇有才干,搞不好会把国家治理得更好!"
他这是气话,曲宁远能为一己之私破坏这太平盛世,其人凉薄可见。
"不是我来坐?叔父曾经要把皇位传给我,是我不想要好不好?"君笑一夸曲宁远,步吟便也急了,道,"那皇位又没什么好的,曲宁远想得要死,我还不愿要呢!"
君笑一怔之下,想到在县衙中听到的京城种种。眼前这靖王据说是最具权势的亲王,当今皇上虽然只是他叔父,但对他之好,远胜于对太子。有谣传说靖王是皇上私生子,又有人说过靖王是皇上禁脔,甚至有过皇上意欲立靖王为太子的传言--不过这么说来,却非传言。
靖王掌握朝中大权,掌握大部分兵权,有人说过若靖王爷出个万一,奉天王朝定会乱作一团。于是心中告诫自己:无论如何,在未剿灭影门之前不可以动手伤这人,否则这国家危矣。
而那仇怨......君笑苦笑一下,大概曾经的屈辱曾经的折磨,也就这么牺牲在"大义"之下了吧?当真无用,曲宁远要是知道,大概也会笑自己迂腐吧?更不要提悠然......
君笑一凛,止了心念,道:"在下出语无状,请王爷降罪。"
步吟其实一句话出口已然后悔,现下他和君笑这关系,哪容得他嚣张?见君笑跟他一副上级下属状,心里难受,姿态也软下来:"是我急了,楚公子,那弩山自有我手下人去攻,你就不要带头了。"
君笑扬起眉:"这是军命?"
步吟点头:"楚公子熟悉水性,日后出兵处处需要公子,还是莫要冒险的好。"
君笑知道他这只是冠冕堂皇的说法,但自己既然做出一副下属样子,此刻也只能听命:"在下明白。"
随后再商议了些,君笑告辞。他一直语气恭顺礼节周全,此刻也是行了礼方才向外走去。步吟最看不得他这般,虽然明白知道像陌生人般相对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情形,但面对他的冷漠,步吟宁可他对自己挥剑相向。
于是开口道:"笑......楚公子,你是武林中人,不必那么拘泥于礼节,什么跪拜之类的都可以省了。叫我......也直接叫名字吧。"
"谁说我是武林中人?"君笑问道,"虽然不尽职,但我也是名捕快,怎可以没上没下?"他躬身,"卑职告退,请靖王爷安寝。"
步吟看着他背影,眼神黯着:"君笑,这个沈步吟,就让你如此难以接受么?当初那样对你,我已经......已经悔恨万分了,你就不能原谅我么?"
"夫......武姑娘是不是决计不会原谅曲盟主了?"翌日没什么事情,君笑想起武佩菁,心下便是恻然,于是去她居住的营帐探看。孤男寡女,君笑也不便和她在营中谈话,于是二人出到外面。江南水泽,处处可以坐下倾谈,二人坐定,君笑开口问道。
武佩菁苦苦一笑:"我和他之间,还能论得上原不原谅么?"
她侧过头,光线在她侧面打成晕,是一种别样的柔和。微低下头,武佩菁轻声道:"其实,我和先夫是父母之命,感情谈不上深。只是......他爱我的话,我未必没有勇气和先夫仳离,先夫是他多年相交的好友,他竟然心狠至此......"她呵呵一笑,"楚大侠,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很是可怕么?"
"他为了我帮助他弟弟......曲宁靖和曲宁远是异父兄弟,曲宁靖的父亲才是当年的淳王。曲宁靖他本来可以不参与其中,是曲宁远威胁他把事情告诉我,他才同意的......"武佩菁道,"于是,因为他爱我,中原武林成为他们兄弟的工具。用盟主的身份帮助掩盖住曲宁远的暗中作为,用盟主的身份指引武林人士自相残杀......楚大侠,曲宁靖对我的感情,使中原血流成野。还有什么原谅不原谅,我背负的,是先夫、是众人的血......"
君笑看她神情,却是起了怜惜,轻声安慰道:"他们的死并不是因为你,武姑娘你也不要太自责。"
"否则,我还能怎样呢?我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是我最大的仇人......"武佩菁道,面上无悲亦无喜,竟是一片茫然,"楚大侠你永远不会明白,当我听到他们言语,当我发现我的夫君,竟然是那样一个人的时候......"她咬住唇,眼底泛起水光,"前一刻的倾心所爱,后一刻的仇恨刻骨......我当真恨不得早早死去,免得听到这真相......"
君笑却笑了,开口,声音低哑:"你怎知我不知?"
武佩菁惊而抬头看他,君笑笑得凄楚:"你至少还能够放心去恨,知道那人是敌人,因此可以全心去与他为敌,而我呢......"他转头不看她,眼神渐渐凝住,"我却又能做什么?爱自是决不会,恨偏偏又什么也不能做......有的时候真觉得身体被撕成两半,若能放下一切去对付他,心里也许也不会这么......"他停住了,实在是说不下去。
不是没想过,若真投奔影军,一切挣扎就都不存在,只要专心与他作对就好......像武佩菁这般,只能敌对,其实也是种幸运。总好过这般,面对面的苦楚。
爱的人,也是恨的人。因此苦苦笑着,谁也没有幸福。
二人相视,竟觉无需再多说话,连神情都有几分相似,笑容亦是一般苦涩。武佩菁开口问道:"楚大侠,那人......我认识么?"
君笑轻轻笑着。
"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我只知道,我不认识......"
武佩菁怔怔看着他,只觉他脸上茫然与痛苦,不禁有些痴了。未见过这样的痛苦,仿佛身体的某一部分已经不见了一般,留在眼前的只是一具皮囊。然而男子并未这样太久,只片刻便恢复了正常神态,那一瞬间的忧伤无措消失不见。
也是有心事的人呢,只是,也许此刻更痛苦,却也许日后仍有转机......不是么?
武佩菁低低叹着,自己已是无望,然而听眼前这人所云,他又爱又恨的那人,却不是敌人。这样,也许还未到最糟的情况吧。
只是他说不认识,却又是为何呢?

君笑由此与武佩菁相熟起来,两人有着相似的心思,虽然并不倾诉心中苦楚,却明白对方知道自己。即使只是默默相对,也会好受一些。
君笑很忙,忙着弩山之事,分兵布阵不是他所长,他却想学一些。步吟阻他亲自带兵攻弩山,他也只有尽力安排。尤其那些武林人很多都是跟从曲宁远的,现在谁也不知他们究竟怎么想,到底是真心跟着朝廷,还是打算投靠影门。
他倒不怀疑聂启之,聂启之城府太浅,心里什么也掩不住。正因为如此,当君笑和武佩菁越走越近时,只有聂启之去找武佩菁,扭扭捏捏说让她小心些。武佩菁不明白他的意思,几番追问之下聂启之方才告诉她,君笑和悠然关系非比寻常。
武佩菁大惊,暗中观察二人,倒没发现有什么接触,反而觉得靖王爷看君笑眼光有些怪异。尤其当自己和君笑在一起时,靖王爷看向自己的眼光简直能杀人,而那眼光,却是嫉妒。
步吟几乎嫉妒得死,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拿自己当陌生人,却和一有夫之妇神情亲密。自己想和君笑说几句稍和正事无关的话都难,他二人却总在一起说些什么。
怎么可以这样,笑......是他一个人的啊!这样,又和在沈庄的时候有什么不同?他可以对每一个人笑,只是不理会自己。
步吟拳头重重砸上案台:这样的话,自己这一番辛苦这一番委屈,却又是为了什么?自己尽力改变着性子,在他面前学着宽宏学着忍让学着不去任性......为了君笑,他当真已经尽力了啊!为什么......还是回到起点的状况?
真想对付武佩菁,可怕君笑生气,还是忍了下来。步吟对着自己苦笑,自己已经不像自己了,可君笑......还是这般对他。
"悠然。"步吟叫来林悠然,吩咐道,"你和君笑走的比较近,他......似乎也不是很排斥你,你帮我注意些......"他顿了顿,道,"那个武佩菁......你找机会接近她,尽量分开她和君笑。"
悠然心道我堂堂悠然剑,竟然被派这个用场,却又不能反抗,于是领命。他和武佩菁有绑架之缘,倒不生疏,加意笼络,很快便熟了。武佩菁多少算是武林女子,又大悠然几岁,也不避讳--何况在她听了聂启之的话,自然认为悠然喜欢的是男人,更是不以为意。
悠然旁敲侧击,想盘问武佩菁和君笑之间的关系,武佩菁倒聪明,噗哧一笑:"林少侠你别乱想,我和君笑之间没什么的......"
"啊?"悠然一傻,"我为什么要乱想?"
武佩菁只当他害羞,道:"你和君笑的关系人尽皆知,你要现在不好意思,当初又何必当着众人面吻他?......诶?你怎么了?"
悠然木了,眼睛瞪得极大,武佩菁几乎可以感觉到悠然的情绪波动。最后只听他一声惨叫:"王爷,你还我清誉来--"


二十三


弩山在大江入海处,一端峭壁正临着大江狭处,另一端却是极险的山石丛立。本来弩山只是略险,也算不得很难登。但影军上山之后炸毁了绳索吊桥,又毁去了其它上山路径,影军居高临下,弩山成了一座小城似的,极是难攻。
偏生弩山上有泉流,连放火烧山也是没用。不过也正因这山上有泉流,君笑想到如何攻打弩山--逆着泉流而上,最危险之处,也就是唯一的破绽。
危险是自然,这么一众人中,能在水上站稳的着实不多。君笑指挥着他人行动,自己却不能身先士卒,直是担足了心。武林人毕竟太杂,难以听从调遣,个个都打着自己的主意,根本不去管其他人。官兵心倒是齐,然而都是北方人士,哪会爬山涉水,也是勉强。幸好步吟把他手下那些武林人调了过来,虽然也不谙水性,毕竟武功高强,君笑吩咐下去,他们也能明白怎么作。
倒有些熟人,詹一莫二冷三刘三齐四钱十七都在,事实上除了最前几名高手,沈庄那些人几乎全部来到营中听从君笑调遣。齐四、厉十五、凌十九三人生于南方,都是善水的,逆着泉流行动,倒也未遇危险。
遇水搭桥,大军却是在水下搭起桥来,溪流处是防备最疏漏之处,步吟手下高手行动隐蔽,竟无人发现--也是因为弩山和下面失了联系,否则官兵调动也不可能不引起山上注意。到得山上人发现之时,溪流下桩子已经打得差不多,再想阻挡,已经来不及。高手毕竟是高手,沿着湍急溪流,也能窜上山去。
只是溪流不宽,只能容少数人上去,因此都需要武林高手。弩山上兵士不是很多,但占着地利,也颇难对付。而且大多数武林人不擅水,看到溪流头都有些发晕。君笑答应步吟不上山,在山脚指挥,甚是担忧。
山上影军看着情况危急,竟然搬出他们用来守山的投石弩炸药等拿出来,直是要毁了这条溪流。君笑暗骂这些人头脑不清--炸了泉流,他们就不能放火么?这么同归于尽的架势,又能有什么好处?
弩山山势本就极陡,影军头目发动投石弩,巨石隆隆滚下。君笑看着上面,心中大急:还有不少人在溪中,这石头砸下来,那些人武功也不是顶高,怎么躲得开。
高手先上去,现在正在往上走的,是武功相对较弱的人。他们见大石砸下,一时躲得狼狈,有些便已是受了伤。君笑皱起眉,提气纵跃,便上山去。
步吟本在右后押阵,见他上去心中大惊,跳上山去拉住君笑:"笑......"君笑转头,眼中掠过不悦之色,步吟连忙改口,"楚公子,你答应我不上去的......"
君笑冷冷看他一眼,挥出一掌去阻他,然而步吟不闪躲。君笑只好收掌:"不要拦我。"转身上山。
步吟会看君笑脸色,见他沉着脸,不敢惹他生气。他看君笑佩的青钢剑,摘下腰间佩剑扔给他:"拿着青冥!"
君笑只好接下剑,向山上去。步吟不放心,抽出身边护卫的剑,跟在君笑身后。步吟轻功不错,君笑却是行动不便,在溪流中艰难向上。步吟看得心惊胆战,尤其君笑急速上跃,惊险万状。跃到半山,石块迎面砸来,步吟高声喊道:"笑,小心--"君笑充耳不闻,手中剑出,挑向石块。石是巨石,剑却是身极狭的长剑,这样无异于螳臂当车。然而君笑施力极巧,劲力凝于剑身,斜斜拍上去。巨石轰一声炸裂,散落开来。步吟躲着碎石,脚步缓了,君笑径自向上,手中剑不停刺出,挑落一块块巨石。
如此极费内力,没多久君笑便觉有些疲了,步子也凝下来。溪中桩子本就滑溜难以留足,他又只有单脚能施力,内力聚在手下,脚下难免疏神,一个不小心身子一歪,几乎栽倒。
步吟吓得呼吸险些停了,君笑此时站的位置非常不好,正是一处陡峰。若他向内栽倒也好说,若一不小心栽向外侧,可能便会沿着山滑下去。他抢步上山,大喊:"笑,注意脚下!千万小心--"
君笑听他声音,又见他发足向自己方向奔来,心中一乱,手出剑便迟疑了下。他做的是极危险之事,哪容得半点疏神,巨石落下劲力扫到他肩头,带着他向下跌落。步吟忙张开手臂,看着方向去接。君笑见他伸出手来,脚下用力,向另一方向跌去。
步吟手中空着,心也空落落的,一时泛起恨意,却又觉心寒。然而眼中所见让他所有情绪都化为焦急--一块大石向君笑砸去,为了躲开石块,君笑右脚踩着左脚脚面,向左前方跃出,然而......下面是空......
"笑--"步吟大叫,看着君笑跌落。
步吟犹如疯了般,下令全力攻山。弩山本已无抵抗之力,步吟红了眼似的,很快便攻下来。步吟等不到攻下山,立即便带人寻下去。然而山涧里草长得丈许高,现下深秋,草又茂密,连步子都难移,怎么找得到人。步吟吩咐下去,谁能找到君笑赏金万两,重赏之下,众人几乎连树根都翻出来了。
步吟更是心焦,四下寻着,整一天一夜未合眼。然而君笑像是从山上消失一般,完全不见踪影。到第二天夜里,晚上天暗,众人都回营,只步吟还苦苦寻找。戌时左右,天已是墨一般,只有些许星光。步吟手中火折将熄,他停住脚步拿出另只火折,忽见远处山涧里有白烟升起。
烟尘发白凝聚,显然是人生的火。步吟心中大喜,忙向那处奔去。那处尚是满地荆棘,好不容易走到火堆近处,火旁坐着一人,不是君笑又是谁?
君笑抬眼见是他,微微侧头:"怎么是你?"
步吟的喜悦被他一句话浇熄,只苦笑道:"我正好在附近找你,看到烟就过来了。"他靠得近处,见君笑衣衫破碎,火光中脸色也显出苍白,忍不住心疼,"你昨日怎么不生火?伤到什么地方了?"
"昨日?"君笑问道,"我昏睡了一日么?"
"岂止一日!你掉下山已是前日的事情了!"步吟靠近他,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我怕你出事,越是找不到越是担忧,我......"他想起这两日里的担忧,心中极是酸涩,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多害怕吗?我一想到你是为了躲我而掉下去的,我就......我就恨你恨得想砍死你咬死你,可我现在......"他收紧了双臂,手下的温热身躯微微颤动着,君笑还活着,这就足以使他忘掉一切其他情绪,"我现在只想抱紧你,再不让你离开我,笑,你吓死我了你知道么,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君笑有些呆住了,任由步吟抱着自己,一时间像是被点了一般,动弹不得。感觉抱着自己的人似乎都要哭了,这样的黑暗之中,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在耳边回响,环绕着自己的手臂抱得极紧,似乎真要抓住不放手一般。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黑暗,看不清楚对方面孔,因此不必面对那张痛恨的面孔,尽管声音还是步吟的,但那语气和身体动作,属于他怜爱的那男孩。
到底是悠然,还是沈步吟?到底哪里是爱,而哪里是痛恨?
闭上眼,觉得自己当真太脆弱,否则怎么会因贪恋这温度,竟然在最痛恨这人怀里乖乖不动?他不是自己喜欢过的那个林悠然,为什么自己要舍不得他难过,因此任他抱着?难道这样的倾诉告白,就可以掩盖以前经历过的一切?
君笑伸手,推开步吟:"王爷,君笑谢你心意,但请您自重。"
绝望伸出手去,近在咫尺,却抓不到。
"你一定要把我当作陌生人么......笑,难道不能原谅我么?如果我当初知道我后来会爱你至此,就不会那样对你。"步吟仰起头,星光下眼底有着淡淡的光,"你记得么,我跟你回到宣州的时候,我在城外背李白的诗......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君笑冷笑:"原来身为林悠然时,你也没忘了给自己留后路。"
"我只是希望过去的事情可以不那么计较,有些事发生过了即使再追悔也没用,何况......若无当初之事,我又怎会对你念兹在兹无时或忘......"所以后悔,却决不会想如果没发生过当初的事情会如何,毕竟若不是那样纠缠,他也不会失了心,"笑,我们可不可以......若你当作不认识我,那我们可不可以重新认识?"
"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在下......原就和王爷素不相识。"君笑眼神一敛,淡淡说道。
"若是不相识,你前日为何要躲我?"步吟眼睁睁看着君笑,脸上表情并不十分明显,只是唇角处抿成一线,竟是痛苦,"若不是我妄想救你,你也不会掉落山涧......你嘴上说着王爷,心中还是将我只当作沈庄主来憎恨......"
"我......"君笑迟疑了下。
"难道在你心中,林悠然就没有任何地位吗?难道我们当初的时日,在你心中没留下任何痕迹?你恨我我知道,可......可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没有喜欢我么......"步吟问道,"你当日对我的情,你说了我对你而言是不同的......难道这一切都是随口说说的?"
"说这些做什么?"君笑低下头,不想看到步吟表情。
"若你喜欢我胜过恨我,便不会这般了。"步吟站起身,惨惨笑着,"笑,无论沈步吟还是林悠然,你都没有爱过吧......"
君笑不语,步吟续道:"我当真恨你的冷静,恨你无情......我煎熬得要死掉,你却只是、只是那般待我......"
君笑低低一笑,心道若是真冷静,前日就不会做出那么着痕迹的事情,以至掉下来。
然而他终究不会说,缓缓站起想走出这里,刚一起身,右腿一阵锥心疼痛,让他腿下一软,险些跪在地上。他手撑住山石,额头上已是斗大汗滴。
"笑!笑你怎么了!"步吟连忙扶他,让他坐到石上,半跪下去看他的腿。手稍捧起,便听君笑一声闷哼,抬头见他紧咬着唇,知道不好,"笑,你腿骨摔断了,我不会接,我......"他忽地将君笑抱起,"我抱你出去。"
君笑立时觉得尴尬:这成什么样子。于是挣了几下。步吟低声道:"笑,不要乱动,万一骨头错位就糟了。"
"顶多是两条跛腿,有什么糟的?"君笑话出口便觉不妥,但也收不回去了。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赌气和埋怨在其中,他被步吟横抱着,睁着眼看着天上星子,却不再动了。
步吟一震,心里万分难受。不过此刻怀中抱着心心念念之人,先把其它情绪收一边,一双眼只是盯着怀中人。他轻功比武功好很多,只是此刻慢了脚步,想多一点时间也好。
"王爷!"
"楚大侠!"火把逼近,人声鼎沸,是其他人看到烟而过来查看。步吟给他们一个白眼,心道你们来干什么,暗骂了句:"妈的怎么这时候这么勤劳。"

"刘三,笑到底怎样了?"刘希墨查看君笑伤势,步吟在一旁连声问。刘希墨在江湖上也算大名鼎鼎,在自家主子面前却任他呼来喝去的:"王爷,楚六......啊,楚公子......"他习惯性说了个楚六,步吟一个白眼甩过去,连忙改口,"楚公子跌下山的时候摔到腿,双腿腿骨都断了,只是他左腿痛感不强,没感觉而已。"他见步吟脸上现出不舍,又补充道,"不过断骨只要接得妥当,照顾得好,就不会有问题。最好有人专门跟着楚公子,照顾他起居,这样静养半月,就不会有事了。"
"好,从今后他到我营帐来住。"步吟道,"我来照顾他。"
"王爷事务繁忙,怎能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君笑皱眉道,"我自己注意点就好了,或者找名勤杂兵帮忙。"
"那我哪里放心,不行,还是我亲自照顾的好。"步吟坚持道。君笑站起身,对他一拱手:"王爷,请大局为重。"他想了想,"武林人中有些和我关系不错,我就劳烦他们吧。"
步吟第一个想到的是卓念,第二个想到的便是武佩菁,心道决不可以让她们和君笑再接触,于是道:"那么让......"想悠然和君笑也算相处了一段时间,君笑似乎不讨厌他,"让悠然来照顾你吧,正好他也没什么事情--"
话说出去又觉后悔:众人都以为悠然和君笑之间暧昧,万一让两人日夜相处,人言可畏之后弄假成真了怎么办?又想君笑当初说喜欢可是对着悠然说的,若他对着悠然那张脸干脆喜欢上悠然了怎么办?连忙想收回前言,君笑却点了点头:"也好。"
"啊?那个......"步吟正在想借口分开二人,帐外跌跌撞撞闯进一人,几人定睛一看,是凌十九。今夜中军帐外是他站岗,他这么闯进来,显然是有什么事情,步吟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影军偷袭?"
"不!是......是阜宁郡主来了!"凌十九道,"她定要见王爷,我们都拦不住。"
"她那性子,你们拦也拦不住。"步吟起身道,"我到外面见她。"
他一直都是坐着,并看不出什么,这么一站倒出了问题--他外衫下摆极凌乱,透出血迹来。想来是山涧荆棘造成的,适才光线暗,一进了营帐步吟又只顾让刘希墨看君笑,竟然没人注意到他自己也是受了伤的。这一帐都是靖王府上忠心侍从,连忙拿药的治伤的不一而足。一团混乱之中,一道桃红冲了进来:"表哥!"
这声音极熟,君笑抬头去看,果然是杜凤荷。他当日逃脱多亏了她,但他不知杜凤荷为何要放他走,也不敢多说。杜凤荷看到君笑也是一愣:"楚六?你不是逃了么?怎么在这里?"她皱起眉来,"表哥,这人来历不明,而且能够逃出沈庄,实在可疑,便不马上处死他,也该将他下狱严加审问才是!"
君笑听到"下狱严加审问"几字,双眸一缩,而后猛地迸出厉光。步吟心道不好,忙道:"阜宁,你不懂就不要乱说,笑......楚公子是柳县捕快,有紧急情况本就可以直接入民宅的,连擅闯之罪都不算。他在沈庄所受的......本就是违法私刑。"
杜凤荷惊讶看着步吟,心想他怎么会说这等话?王子犯法与庶民不同罪,何况天下刑罚都是皇家所定,何来"违法私刑"这说法?
君笑却是愣了,想不到步吟会这么说,忍不住转头去看他。步吟见他神情和缓了很多,知道自己这次是说对了,不由大喜。他了解君笑,知道他将法律看得极重,这样说定能让他刮目相看。果然听君笑道:"谢王爷不怪责。"
步吟难得见君笑对自己和颜悦色,心里一荡,几乎就想抱他亲他,却是不敢,只好沉下脸问杜凤荷:"阜宁郡主,你不在襄州,来这里干什么?"
"表哥,我是来帮你的啊。"杜凤荷道,"你忘了是皇上派我协助你的么?我听说影军在海外,利用水上优势和我军为敌,所以赶了过来。"
杜凤荷虽然身为女子,却擅长锻造机关等。步吟想到奉天军正在造船,杜凤荷也算来得正是时候,于是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你在襄州也做不了什么,这里倒是需要借你长才。"他缓缓道,"若把你所长和南人造船之术结合起来,定能使船坚固而难攻......"
杜凤荷听他这么说,脸上露出笑来,有几分属于少女的喜悦,像是终于得到心上人赞扬般。君笑在一旁看着,感觉有些刺眼。于是暗中讽刺自己:难道见不得他对别人好么?可又为什么,见不得呢?
不是不知道答案,只是不想承认。君笑隐隐觉得自己像是掩耳盗铃那小贼,却仍是忍不住捂起耳朵。
若是悠然剑林悠然,他还可以抛下世俗去回报,但是这沈步吟......太多的东西纠缠在一起了,他理不清。
理不清的时候,最好一刀斩断。到底是爱是恨怨憎欢喜,都不要,断个干干净净。喜欢但不能在一起,憎恨又不能一剑杀了他,那么还有什么办法?
法令、法规、条条款款,君笑向来分得清楚。他本就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并不盲从,一切都由自己的心来判断。并不迂腐得局限于别人想法,但也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违反自己的原则。因此对于步吟,他实在是完全混乱,无计可施。
因此他只是把头转过去,让自己心如止水。步吟偷眼看他神态,他一皱眉,步吟心中有些惊,却还有几分喜悦;而当他恢复平静时,步吟只觉心中发凉。
步吟便有意地对杜凤荷好一些,然而没看到君笑变脸,他自己倒已经不成了。最后对自语道:"算了,他不嫉妒也无所谓,我守着他就好。"抛下杜凤荷,继续来纠缠君笑。
君笑由悠然来照顾,悠然不敢对自家王爷说不字,君笑可敢。只一句"王爷军务繁忙,君笑不敢耽误王爷时间。"便把人打发出去。因此君笑养伤期间,步吟常常只能来他帐中匆匆看他一眼,便又被赶出去。没办法只能多嘱咐悠然,让他好话多说,随时告诉自己君笑情况。
悠然自是不敢违命,但也有些小小私心。武佩菁常来探望君笑,一来二去,武佩菁和悠然倒也熟了。他一直想找个适当时机说明自己清白,然而武佩菁一看到他在君笑床边,便会侧过头去偷偷笑。悠然长到二十多岁,还不曾被人当过......有龙阳之好的人呢,心中更是焦急着想辩白。但总是找不到机会跟武佩菁单独说话,他又不能当着君笑的面解释,于是一天郁闷过一天。
而每天注意一个人,常常会使人不自觉投入其它的一些什么,例如感情。当悠然忽然醒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而他醒悟这一点,是因为看到武佩菁在君笑怀里哭泣。第一个念头:楚君笑你有王爷就好,干嘛拈花惹草的。
他当时正从外面闯进来,因此没有听到武佩菁的话。武佩菁是来找君笑商量的,因为她两个月中癸水未来,却是怀了曲宁靖的孩子。


二十四


步吟有些郁闷,或者说是很郁闷。
他越来越无法忍受君笑的漠视了,每次去看君笑,他都会尽力支起身,即使不能下拜行全礼,也恭敬地对待这位"王爷"。步吟每听他叫一次"王爷",心里就多难受一分,偏生什么办法都没有。和他说话,也只能说些军情如何啊战船怎样啊,没有半点机会说些有情调的。
真的怨极他的疏离,真不愿见他像对陌生人那般待自己,然而无计可施。当真爱上了吧,便连一举一动都不自然起来。再不能像原来那般将他监禁,因为现在的自己,已经无法忍受他的仇恨眼光,只想见他温和笑容。
视若珍宝。因此小心翼翼。
--"楚公子,这是龙骨汤,可以调理身体,你喝些吧。"--当然主要是可以缓解断骨关节疼痛,可是不敢说。
"不敢劳烦靖王爷,君笑身体尚无恙,请王爷给其他伤兵吧。"
--"生肌草,楚公子你不要动,我给你敷上。"说着就俯下身在他腿边,掀起他裤管,同时流些口水,手非常想不规矩一下。只是看到君笑左腿比起右腿要瘦上一圈,肌肉也萎缩着,忍不住心猛烈地痛。
男子腿收了回去,脸上有难以看出的淡淡红晕,斜了他一眼,把步吟看得呆了--君笑神情其实怎么也论不上妩媚,只是那微微愠怒和些许羞涩,让步吟神思不属起来。
"我是断骨,皮肤又没事,况且一名男子,有些伤痕又能怎样?"君笑道,"倒是你被荆棘刮到的地方要敷药才是。"
难道君笑是在关心我?步吟兴奋地傻呆呆乐起来。这样表情落到君笑眼中,君笑竟觉有些好笑,怎么也无法把这样的表情和原来那个折磨自己的沈步吟联系起来。
却和当日的林悠然,越来越近。
--"楚--"
"当"的一声,手中端着用来取悦君笑的药碗跌落在地,步吟眼睁睁看着身前这一幕,一时竟似不知身处何方,心里空落落的,又是极苦,发出声音,却不像是自己嗓子般:"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武佩菁一身紫衣,伏在君笑怀里。君笑伸手揽着她,轻拍她后背,依稀听到哽咽声,以及君笑柔声安慰"别哭了"。
步吟眼睛都红了,一时间无数念头从脑中闪过,想着要不要把君笑从这女子身边抢过来,想着能不能弄死这女人,可视线和君笑相对,忽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君笑君笑,只要你看着我,我就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求。我只要你视线落在我身上,其它我都不要......
然而君笑又低下头,安抚怀里女子,脸上是温柔疼惜。步吟终于忍无可忍,走上一步:"你们两个做什么!还不放开!"
君笑皱眉看步吟:"靖王爷,这又关您何事?您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你--"步吟手脚冰凉,被气得--或者是心伤--说不出话来,"你......你们非为夫妻,又不是亲戚,这么在一起与礼不合!"他也想不出更多话,情急之下,连向来鄙视的礼教都拿来当理由。
君笑微侧头看着他,唇边忽然浮上一个笑,带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情道:"如此说来倒也是......亲戚是做不成,不过......夫妻的话,佩菁你可愿意?"
两人都愣住了,步吟看着君笑,全身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只有指尖在不停发抖。君笑看他这般,心底微有得意,却也升起了无数苦涩。
若他真喜欢自己,自然会受伤,可自己着实不该这样伤害喜欢自己的人。
可是所谓情爱,是不够的。
武佩菁抬起头来,泪珠尤挂在细致肌肤上:"君笑,你不必为我......"
"佩菁,难道你不明白我?"君笑低声道,"就算都得不到幸福,总要有一个,是可以避开彻底的不幸的......"
"君笑,难道你的事情......真的比我还糟么?"武佩菁问道,"以至于......绝对不可以原谅?"
君笑摇摇头。其实并没有武佩菁那样全无余地,毕竟......那人不是敌方。只是,不知道怎样原谅。
两人说话都是放低了声音,步吟听不到,只能看着他二人神色亲昵地说着。他心中一片空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想哭却哭不出来,唇角尝到了血 腥。
君笑见他唇角有血丝沁出,却也有些慌了,站起身想看他怎么了。他腿也好得差不多了,借助拐杖可以行走。只是他一动,步吟猛然瞪大了眼,眼底是无尽的恐惧,终于一个转身推门跑掉。
君笑愕然,站在地上看步吟消失背影,撑着拐杖的手臂忽然无力。

"王爷,宣州内已无影军,请王爷--"禀告军情的郑六被步吟的表情吓到,说不出下面话来,只看着步吟。
步吟脸色惨白,眼中竟是完全的木然,美艳的颜失去了一贯的光彩,黯然得甚至有些不像是他。牙咬着唇,血落在白皙肌肤上,沿着下颌滴下来。少年周身泛起的是绝望气息,像是......没有了生气一般。
"他......他要成亲?他要娶她?"少年只是喃喃自语着,"娶一个女人,然后......彻底离开我?他的一切都会属于别人,他......他不再是我的......永远没有可能......"
心像是被生生撕裂一般,从来没这么痛过,痛得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曾无论他对自己怎生冷淡,总是觉得只要对他再好一些,他总会原谅自己的,可结果呢?
步吟深知君笑性子,君笑在勾栏院里长大,最看不惯的便是花心薄情之人。若君笑成了亲,自己当真是半点机会都无了。
他怎么甘心,爱到如此竟然还抓不到,他怎么甘心?他已经是全心投入,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原谅?难道为了当日错待,他就要永不得翻身么?
步吟眼中渐渐有怨意浮上,盖住了原本的茫然和绝望。双手紧握,心中模模糊糊有个念头:笑是他的,谁......也不能抢走!
当晚,月色微冷,疏星几点。已是临冬,夜间便格外寒冽。一道白影在营帐间闪过,这一带守营的均是靖王府上的高手,自然马上警觉,然而看到那人面容,又都站回原处任其出入。人影晃到君笑帐外,便要往里进。
"王爷,我随您进去。"白影旁有一黑色影子,言道。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无论我对他做什么,我都不会有性命之忧......"白衣男子狠狠咬牙道,"他心中,这武林这天下,可比个人荣辱重要多了!"
如果他能打他骂他,如果他能把不满发泄出来,那就好了。最怕的就是他不言不语,只把自己当作陌生人一般对待,看不出半分曾经。步吟宁可自己被君笑打得半死不活,甚至当真打死了,也胜过这般,他要娶他人便娶......他,把自己致于何处?
"我一定要问个明白,我一定要阻止他,除非他杀了我,否则我决不会让他和别人成亲!"步吟低声道,进了君笑营帐。
他们这么在外面说话,早吵醒了君笑,他听出是步吟来,于是躺在床上装睡--逃避是很没出息,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步吟。有时觉得他可恨到极点,恨不得远远离开他永远不见;有时却觉他可怜,绝情的话到嘴边总是不忍说。
于是干脆不要面对他,闭着眼,其余感官却更加敏感。步吟的体温和脚步接近了,在床边停下,温热向着君笑袭来。君笑微一怔,想着到底是起来还是继续装睡,就在这一犹豫间,温软的唇已经贴上他的,能听到心跳叠在心上,让他慌乱起来。舌探入,撬开不知所措的牙关,强迫君笑的舌溷浊一气。
步吟整个身体上了床,压在君笑身上,闭上眼,手臂收紧,揽住身下的人,有种幸福的错觉。然而君笑毕竟不可能一直没有反应,重重咬下去,口中弥漫了血 腥。
"笑......我早知你醒着,你向来睡得轻。"步吟被弹开,在床边低声说着,"我想跟你说些话,你能起来么?"
君笑睁开眼,淡淡眼神扫过:"靖王爷半夜不睡来我帐中,想必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请说。"
重要倒是重要,不过只是步吟认为的重要罢了。他看到君笑眼光,心中一寒,下意识咬了下唇,道:"笑,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原谅我?"
君笑皱眉,道:"靖王爷这是说得哪里话来,王爷是国之重臣,怎可轻言生死?"
最深的残忍,莫过于此。步吟终是惨惨笑了:"王爷,臣子,在你心中我也只有如此,所以你可以当着我的面说出那么残忍的话来......"笑容由惨淡变为不甘,渐渐成了带着怨恨的狰狞,竟像是初识那模样,"你说你要娶她,你明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情?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对我来说有多残忍?我......我当时真的宁可死掉,宁可天崩地裂让我失去一切感觉,就可以听不到你那句话......"
可是终究是活着的清醒的,然后终究是悲哀的绝望的。原来再努力也是丝毫没有用处,他的宽容可以给其他人,却决不会给自己。绝望地想杀了对方,于是伸出手来抓住这爱之欲生恨之欲死的人脖颈,表情变得狂乱,而悲伤。
"说你不娶她,告诉我你只是玩笑,笑,告诉我你已经原谅了我......"步吟低低说着,声音渐高,神色开始迷乱,"笑,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么?为什么你可以那么残忍地说你要和别人在一起......"
君笑被他抓着,只觉喉咙越来越紧,眼前的脸有着曾经熟悉的残酷。君笑心中一凛,这样的黑暗之中,有片刻竟不知今夕何夕。缓缓出声,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却是极绝情:"她,会是我的妻子。"
这样的一句终于打破了步吟所有的平静,一张绝丽的脸有些变了形状,掐着君笑的手收拢,竟是意欲扼住他呼吸的。君笑幽黑的眼微敛,睫毛遮住双眸,挡住流转眼光。
果然,这人,仍是初初见面那个,那个拿着鞭子匕首,美丽的脸表情都不变地在他人身上划着的人;那个扼住他人,丝毫不加怜惜地折辱占有他人的少年;那个完全不在乎别人死活,只要自己高兴就可以的庄主......其实那些温柔都是假的吧,那叫做林悠然的少年是记忆中的错觉吧。
心也渐渐冷了下来,不畅的呼吸,微开启的唇,嘴里感觉到了苦涩。柔软的地方开始被心中破开的大洞冰冻,果然,是不能爱的。
幸得已经不是当日,运起内息,想要把身上这人震开,喉咙处却忽地松了。君笑睁开眼,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极痛苦的眸子,黑如点漆的深色之中满是凄楚,一双手颤抖着,却松开了扼制。步吟声音低低响着,语声嘶哑:"你......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君笑愕然,眼睁睁看着步吟:"什么怎么做?"
"告诉我你怎么才能把我曾经的错待忘记,告诉我你如何才能不这么折磨我......"步吟双手紧紧抓住被子,头垂着,长长的黑发落在君笑脸侧,有些柔软的触感,"我很难过很难过,笑,我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死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原谅我,我当初是做错了,我已经后悔了而且也尽力弥补,你到底要我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原谅我?你分明就是喜欢我假扮的林悠然的,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往日,来接受我呢?为什么要娶妻,你爱她绝不如爱我,你分明就是故意折磨我--"
君笑脸色微变,眼神也变得愈发冰冷,步吟却没多加留神,继续说着:"我知你恼我,其实你怎么折磨,我也是应当的。但你要娶妻,却是决不可以。你气我怨我,怎样待我也都可以,可娶了妻,你我就难再有挽回余地,君笑你清楚么......"
"你当我是什么?"君笑忍不住冷冷开口道,"原来你竟当我只是跟你怄气?原来在你心中你我只是情人争执?你当我在使性子故意为难你?沈步吟,你好......"他咬住唇,气恼涌上脑中,脸本来有几分苍白,现下却红润起来。
他竟然还是不明白,自己是绝不愿与他再有什么纠葛的,因为一靠近便会全身排斥,即使知道这人心意,身体和心还是排斥。
原谅,其实到了如今,还有什么怨恨?不是不能原谅,只是......不能重来。毕竟他是沈步吟,而不是那曾素不相识的林悠然。
有些事情,发生过就不能回头。谁会爱上强 暴过自己的人?就算能原谅,但真能够当作倾心恋人去爱么?也许有些人能做到,但总有些人做不到。
君笑做不到。这张脸曾是多久的梦魇,即使换上了曾经喜欢过的人的神情,还是难以面对。适才步吟并没有愤怒到底,他毕竟还是放开了他脖颈,步吟变了,君笑也感觉得出来。然而还是不行。
君笑侧过脸,俊朗的侧面隐在黑暗中,让本来就在担忧的步吟忐忑起来:"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很难受......笑,难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一起的日子了么?我把林悠然踢走,你再拿我当他好不好?就当你并没有发现我假扮他一般,就当......就当陪在你身边的人一直是林悠然,是那个会缠着你会吃醋有的时候凶暴有的时候温柔......却从来没伤害过你的林悠然好不好?"
已经是及至的委屈,君笑却只是摇头:"靖王爷,请您不要妄语。"
委屈全涌上来,步吟终于忍不住,咬紧牙关,黑亮的眼底有泪光浮上。撑着床的手一松,他覆在君笑身上,唇在他耳边念着:"好......我是胡说是妄语,我那般爱你,你却将我心意都作虚妄!楚君笑,你心中没有我,因此能够这样对我,我--"
他看着君笑,怔怔落下泪来,良久的想望原来是空,他毕竟还是挽不回他。他怎能这样残忍,怎能这样完全无动于衷?站起身向外走去,背影极是寂寥。将要走到帐门,却又回身几步跑回床边,半跪在床前去抱住君笑:"笑,我求你,不要娶她,不要--"
他从怀中摸出匕首,君笑眼光一敛,以为他又要伤害自己,却不料步吟拿起匕首,向着右手手腕便划了下去。君笑一惊,连忙去抓他手抢过匕首,却已落了道血痕,鲜血汩汩涌出。君笑又惊又怒,点他外关,见血流减缓些,连忙找金创药。步吟惯用右手,左手有些无力,加上君笑反应快,止住血后并无危险。君笑咬牙:"你这却又是做什么?"
"我还你,我什么都还你!"步吟狂乱喊道,眼神已经有些散了,"我欠你一只手,欠你一只脚,我全还你!你还要什么,鞭打刀削,哪怕让我也受你当日之苦,我也都可以......我不信我挽不回,我不信我还不起!"
"你根本不明白......"君笑面对这样任性的步吟,自己也觉有些心惊胆战,"我并不是想要你还什么,更没有原样报复的想法......"
"你若娶她,我就自杀。"步吟根本不管君笑说什么,抬头看着他,说道,"我不舍杀你,不敢杀她,但我总能杀了我自己......如果我对别人下手,你定然会愤怒然后不理我,但让我看你成亲是万万不可能的。若你绝不改变主意,那我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君笑,是你逼我。"
这话却是威胁了,君笑性子本硬,听他语气又见他手腕血痕,心中也有气,于是道:"我本恨你害我,难道你还以为你拿命来威胁我我就能听你不成?"
"我就知你盼着我死......"步吟脸色发白,他说那话确实是气恼之下的威胁,也并非真要作死作活的。但君笑这般无情,却让他性子发作起来,当下一扬袖子,撒出迷药来。君笑正对着他,吸了些进去,立时动弹不得。步吟执起他左手,君笑手中正放着方才那把匕首,步吟抓着君笑手腕,就往自己脖颈抹去。
"啪"一声,却是君笑打了步吟一巴掌:"你给我冷静一下!"
步吟捂住脸:"你没中迷 药?"
"骗我一次,其曲在你,骗我二次,其曲在我。"君笑道,"难道我不会防备?"
步吟微一愣,才想起他二人初见,便是自己使了迷 药迷昏他。一切纠葛由此而起。他低低笑起来:"冷静?除非回到当初,我未对你动手,或是直接杀了你,才可能冷静......我已经为你疯了,你不知道么。"
他说着,俊美的面容有着奇异的神情:"或者你给我个痛快......反正这样,也是零零碎碎受折磨......笑,我折磨你几个月,你便要折磨我一生,你不觉得太狠了么?"
君笑看着他,心中实是生了几分怜意,低低说了句什么。步吟没有听清楚,问道:"什么?"
"佩菁有了曲宁靖的孩子,我娶她只是权宜之计。"叹了口气,君笑终于还是解释了,"影门和天下为敌,佩菁怕保不住这孩子,因此我要娶她。"
步吟一呆,心中泛上喜悦:他竟然对自己解释,岂不是说......还有余地?
"她要是怕别人对她孩子不利,非要找个挡箭牌的话,我帮她找也就是了。"步吟道,"你要担心我找的人会对她不轨,顶多我让倪五娶她好了,反正倪五是宫里的不能人道......"
君笑横他一眼:"你胡说些什么?"
"谁胡说了?"步吟嘿嘿笑起来,"只要她不嫁你,就算她想当皇后我都可以做到--反正皇上他什么都听我的。"
"婚姻之事,怎可以如此儿戏?"君笑皱眉,"佩菁心如止水,她信任我方才让我替她分忧,你随便找来人,她定然不会同意。"
"那我就找她能同意的好了,我看林悠然对她挺好的,一会儿我找他交代一下。"步吟道,神采飞扬。
君笑心中却一动,想林悠然如此人才,若真有些意思,那是最好。只是这种事总得两方愿意才行,倒不知那两人意下如何。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再难有理由完全逃开,本来想彻底断绝,此刻看来,竟是不能。
还是心软吧。


二十五


奉天弘嘉七年秋,靖王率兵攻下弩山,将影军在陆上势力歼灭殆尽,直逼向大江入口。其间却不知何故,大军在江畔驻扎了半月有余丝毫未动。有人言道靖王另有所图,却不知原因只是蓝颜一名。
为了自己,宁可乱点鸳鸯。步吟下了令,谁能娶到武佩菁,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总之想要什么都可以。命令甫下,林悠然便来找步吟,施过礼后迟疑片刻,终于毅然道:"王爷,请您收回那命令吧!"
步吟坐在帐中,抬眼看他:"为什么?"
"武姑娘她......不该被这样轻待!"悠然道,"王爷,您这样做,就是让其他人因为钱财权势欺骗武姑娘,您这命令会伤了她的......"
"我管她如何!"步吟打断他,"反正只要她不嫁君笑,我才不管她会怎样!"
"她......嫁楚公子?"悠然却也吃了一惊,看着步吟,眼神黯淡,"她和楚公子......"
"他们什么都没有!"步吟知道悠然的意思,连忙反驳,"笑要娶她,只是因为她有孕在身。笑......才不喜欢她!"
"有......孕......"悠然又愣住了。步吟点头:"你也知道君笑那滥好人性子,我若不去阻止,让他们成亲可就糟了。反正君笑也只是为道义,他又不爱武佩菁,谁娶她不都一样。"
悠然低下头,半晌下了决心似的:"那王爷,我想去试试......只是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别让其他人伤害武姑娘就好......"
步吟点头,眼底得色一闪而过:"若你与她成婚,我会亲自主婚的。"

事情就这样轻松地解决了,一连除去了两个,那名总和君笑在一起的女子以及君笑曾经喜欢过的人的那张脸。悠然的条件好出君笑许多,君笑自然是乐见其成。也不知悠然对武佩菁说了些什么,她竟然也同意嫁给悠然。步吟不是不得意的,尤其这一次他并没有真的强迫什么人利诱什么人,就是君笑那性子也挑不出错来吧--他已经太过了解君笑了,知道若自己用其它方法威逼,君笑定然会恼怒。
唉,那个认真别扭的人,到底该怎样对待呢?如何......才能让他忘掉往日原谅自己呢?对步吟而言,这是比军情重要十倍百倍的事情,幸好清楚君笑有多重视天下百姓,才没真的撇下战事不管。
终于逼到海战,其实是极不利的,即使张狂如步吟也不得不全力施为,对君笑的纠缠也来的少了。第一艘战舰下水之初,步吟率着官军上船,没一刻就吐了个淅沥哗啦。秋日风浪大,步吟平日坐龙船倒不晕,坐这船也有些不行。正好君笑随行,他索性青白着脸扑到君笑怀里:"笑......我也想吐......"
"王爷,您撑着点,鼓一下士气。"君笑扶着他,左手按着他虎口,没什么力气的右手轻点他额侧太阳,"刘希墨给您配的药呢?拿出来嗅一下......"
步吟抬起头,脸色虽然苍白也是绝艳,眉微颦着,语声虚弱:"笑,我没力气,药在我怀里。"
十足十的撒娇模样,赖在君笑怀中,头倚着他胸前擦啊擦啊的,简直就是小孩子了。君笑皱起眉,然而终究没说什么,只是伸手到他怀里去找药。微微挑开步吟衣襟,君笑的手探进去,步吟胸口震了下,两人视线相接,都有瞬间怔忡。步吟眼神极热,君笑和他四目相接,脸竟然不自觉红了。
终于摸出药来,在步吟鼻下一嗅,君笑立即放开他。步吟打了个喷嚏,心底有些不满刘三多事,给自己什么晕船药真碍事。不过他身为主帅,在这时候病殃殃的也着实难看,只好离开君笑怀抱,打点精神发话。
晕船本是半是体质半是心理,其实刘希墨已经配了药,嗅一嗅并没那么难受。只是北人不惯在海上,向下一看水流奔腾,脚下踩不到实地,先怯了几分。步吟喝了声,让他们屏息凝神,竟然使局面平静了些。
君笑见船上兵士敬若神明的神情,心下感慨,想到这时而残忍时而爱娇的男子有那样尊贵的身份,偏偏又是那样不定的性子,忍不住叹息。居于上位者的一句话,往往可以颠覆无数平民的生活,但愿他可以仁慈些吧。
步吟却是紧紧抓着君笑,握着他的手似乎便有力气一般。君笑也不好挣扎,任他握着。船上一般不能有女人,少了杜凤荷的捣乱和武佩菁的碍眼,步吟不由心满意足。虽然有些不舒服,却宁可在船上就不下来了
君笑却担忧着水军,虽然数个月下来,船造好了,军兵也多多少少学会了些水战知识。本地人也招募得差不多了,编到每队里面训练官兵,也算小有规模。但是和尽是南人的影军比起来,就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了。
幸好君笑一行的武林人士大多是南方人,不少还是大江沿岸擅水之人,君笑组织起众人,找些民间货船一类中型船只改造一下,也组了一只队。因为时已深秋,君笑又不会取名子,干脆就叫做寒露。寒露军因为尽是武林人,武功和水性俱佳,虽然不是官兵,却也能起到不小作用。只是步吟不愿让君笑涉险,所以从来不给寒露军分什么重要事情。
寒露过了就是霜降,天是一日寒过一日,大江口临近入冬,风变潮落,影军开始不安分起来。须知冬天浪平,影军水上优势就显不出来了。因此上这一段秋末入冬的日子,影军水军数次进攻。
步吟伤尽脑筋费尽心思,毕竟在水上,己方实力远逊,战略也便格外重要起来。影军重舰在沿海潜伏,平素常出来的是小舟,仗着舟快路熟,往往暗中偷袭。一旦得手立即撤退,沿着大江畔水草芦苇,竟是难以追上。
君笑便率寒露军每日晚间巡视,认真的男子,在这时候便全力扑在事情上,步吟虽然担心,却也阻不了他,只能让手下武功高手去保护他。无奈那些人大多都是北人,一到了船上就完全不可靠,让步吟十分不安。
冬至前两日,终于有了大动静,影军水军在大雾之中接近朝廷水军。战火突起,尽管官军早训练有素,毕竟没有水战经验,一时也是忙乱。
步吟和君笑都在主舰上,步吟身为统帅,在主舰上是理所当然,君笑却是被他拉来的。步吟坚持说自己容易晕船,只有君笑在他身边才能好一些。被当作晕船药的君笑为了大局,也只好在寒露军不忙的时候过来陪他。幸好现在他和聂启之关系已经改善很多,虽然表面上看去还是不和,实际已经和缓下来。因此上君笑不在时,聂启之也能当些大局。只是步吟一直不知道他二人已经言和,对聂启之仍是满腔敌意。
当第一枚水雷落下溅起巨大水花时,君笑不自觉收紧了手臂,抱住步吟。步吟本来就抓着他,船一斜,整个身子便都偎了去,君笑这么一抱,他心底忍不住乐开,连战局都忘了。直到君笑连声叫他,他方才回过些身来:"传我号令,发炮,发火弹!"
江面上雾有些散了,水花和火光却溅起老高,弥漫了视野。船身在炮轰之下东倒西歪,这当口却也顾不上晕船了,隔得远了,放炮射箭,离得近了,放下舢板直接杀过去。一时之间,大江江水,尽是赤色。
主舰上的人自然无需作战,步吟发号施令,传令打旗语,亦是疲累无比,甚至连君笑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待到水上战事稍息,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回过头去:"笑,你看--"
每一次叫出笑都有些忐忑,因为怕见他皱眉冷冷纠正道"楚君笑"。然而这一次却没听到反驳,步吟带着"赚到了"的庆幸心理,正想着君笑今天怎么这么随和,眼前却不见人影。他心中一傻,连忙问手下:"君笑呢?"船中众人此刻已是伤的伤累的累,齐四脸上半分血色皆无,勉力支撑身体,道:"楚公子在刚才就出去了......"

步吟心下马上有数,知道君笑定然是带着寒露军与敌作战去了,当即大惊。想要出去找他,却被手下拼命拦住:"王爷,外面形势危险,王爷万万不可啊!"
向外望去,火光和成红色的江水混成一片,风吹着,无数尘埃翻飞,遮天蔽日。火炮炸开的声音和喊杀声交织一起,江上漂浮着焦黑的船木和已经分不清形状的尸块。无论是官军还是影军,死尸相叠着,是无法阻止的接近。
见惯尸体死人的步吟却不由生了几分怯意,一想到君笑若遇危难,也可能会成为这无知无识的尸体之一,心中就恐惧起来。终于喊了句:"谁也不许拦我!"冲出船舱去。然而身上突地一麻,顿时动弹不得,步吟破口大骂:"影子,你竟然敢点我道!给我解开!"
"王爷,请恕属下得罪。"黑衣的影子走出来,屈膝跪倒,"皇上之命不可违,王爷不能涉险。"
"哼!就知道你们只把他当主子,我算什么--"步吟冷哼一声,"他倒是关心我死活,也不想想他自己杀了人又去寻死,又何尝把他自己命当回事!"
影子退后一步,仍是跪着:"王爷和皇上之事,属下不敢过问。"
"你告诉他,我原谅他了。"步吟扫了影子一眼,脸色肃穆下来,"他这么多年对我百般讨好,不就为了我爹一条命?现在我原谅他了,他也没什么遗憾了吧?你放了我,我......不想想他那般,到得不能挽回才去后悔。"
"皇上的命令是,无论什么情况下,一定要以保护王爷为重。"影子俯下身去,"属下并未听皇上提过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步吟微微一怔:"原来他并不是为了求我......"他一直以为皇上派影子他们来助他,只是为了求得他一句原谅,却不想那人根本未吩咐过。
然而这只是末节,步吟瞪着影子:"要是他有个万一,我也是决计不会活着回京了,你放开我!"
影子静默片刻,对着齐四道:"我去找楚公子,王爷就交你照顾了。"说完转身便走。步吟咬牙:"影子,你给我回来!我要和你一起去!"
"王爷,在水上,属下并无万全之策。"影子转头,一躬身言道,随即回身出门,"属下会尽力的。"

步吟没有一刻这么埋怨过属下的忠心,齐四守在他身边,无论他说些什么,就是不为他解。听外面战声渐歇,传令兵来禀告战果,微弱的胜利,无数伤亡,然而步吟完全顾不上,心心念念都是那人安危。
"寒露军呢?君笑到底怎样了?他人在哪里?"步吟问过一个个人,还是得不到答案,终于无法忍受:"齐四!现在战况已歇,你解开我道,我要去找他!"
齐四有些无措,但无论如何是不能放步吟出去的,正犹豫间,船舱门开了,门外站的人全身尽湿,背上背着一人,青衫银剑,正是君笑。
步吟松了口气,顿时觉得后背冰冷,尽是冷汗。忧心了如此之久,此刻全身都放松下来,竟然有些无力。齐四解开他道,步吟连忙迎了上去:"笑,你没事吧,我担心死了。以后这么危险的情况下就不要出去了,实在太危险。"
君笑扫了他一眼,淡淡开口:"我没事,倒是影子因为我受了伤。"
他说没事,放下背上之人时,左手抖了下,竟有些扶不稳。他本就只有左手能用,怕影子跌倒,连忙把他挽在怀中。步吟一边眼红,一边拉起君笑袖子,见上面殷红一片鲜血透了出来,吓得他一把推开影子,从怀里拿出伤药来给君笑上。抬头却见君笑皱着眉阴沉脸,眼底尽是不悦。
步吟看君笑眼色的本事可谓一等一,而猜起君笑心思来,也是极厉害。眸子一转便知君笑愠怒从何而来,忙扶过影子:"影子你伤很重么?我叫刘三过来给你医治。"
影子倒有几分奇怪,心道王爷怎么今日转了性,关心起自己来。眼光一扫,见步吟盯着君笑,而君笑面色和缓了些,心下明白原来王爷是怕他生气。君笑那性子大家也都知道几分,他决不会因为步吟最关心他而感激,相反他会觉得步吟连身边最亲近的人的死活都不顾,可见无情。步吟现在正想方设法讨好君笑,自然不会作出这等蠢事来。
君笑为人宽厚,君子可欺以方,他倒真没太注意步吟心思。只觉得步吟对身边人还是不错的,也非一味无情,对他和颜道:"我适才驾船跟踪影军,被他们发现,回程路上一直被追杀......船上高手不多,幸好影子前来相助,否则真可能回不来了。"他关怀的眼光看着影子,"只是他为救我受了重伤,实在......若王爷允许,我想照顾他到痊愈为止。"
影子却开口道:"楚公子,在下的伤只要静养就好,公子无需介怀。若公子真想做些什么,请代我保护王爷吧。"
步吟热切眼神看向君笑,君笑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我虽能力有限,但一定会尽力保护王爷的。"
步吟大喜,脑中忍不住开始幻想君笑如影随形跟随自己的情形,想到怎么让他"贴身"保护自己,一时出神,唇角泛起傻傻笑容来。因此没听到君笑语声,直到君笑叫了几声"王爷"方才回过神来:"啊?"
君笑重复了一遍:"王爷,我适才已经探知影军所在,是东南方一处礁岩附近。只是我行踪已经被发现,想必影军定会一边转移一边防备,就算马上进攻也未必有什么用处......"
步吟听他这么说,眼光忽地一闪,道:"笑,你把他们隐蔽地点在地图上标出来,我有用处。"
君笑点头,刘三此刻进来,步吟非常想要他先看君笑的伤,但生生忍住了。把影子交给刘三,他自己跑到君笑身边,查看君笑伤势。
影子伤得极重,君笑却也不太轻,手臂三寸许的口子,血不停地流。步吟这个心疼啊,不断抱怨:"你明知危险又无用,干嘛还要跟着影军船只?"
君笑轻叹了声:"不是我要去的,我出去之后,聂大侠已经跟去了,我追了很久才追上。"
步吟秀美的眉紧皱起来:"聂启之如此鲁莽,怎能带军?"
君笑略一沉吟:"此事原也不怪他,誓死为国,是江湖人的意气。考虑不周,却是我错。"他和聂启之各为寒露军左右队首领,但聂启之奉他为长,他自有更多责任。
这话在步吟听来却非此意,他只想着当初聂启之为难君笑,星眸一动,心下有了计较。
水上作战,任你武功盖世,输赢也是不定间。影子和君笑的武功放到武林中都足以惊世,在这场水战中却都没讨得好去。若不是影子及时救助,君笑此回甚至可能丧命。也正是因为影子挡去了应该落在他身上的攻击,影子受了极重的伤,和君笑一般,都要静养。
而步吟,忙起他的事情来。

步吟回到营中,心中颇有些得意。自己这命令却也是一举两得,一方面移开影军视线,影军决计想不到自己竟会让那么多好手去送死,因此也肯定不会防备礁岩东北方那条险径。另一方面,也可以给君笑出口气,让他把剩下的武林人士掌握手中。
只是这事情一定要做得巧妙,幸好君笑于军事上所知不多,又素知自己不懂水战,定然不会发觉自己让寒露军右军突袭的目标乃是陷阱,而所谓的接应军会误打误撞地从影军后面包抄,歼灭影军大部分力量。
步吟想到此处,红润的唇勾起姣好形状。他虽不懂水,却懂战。君笑一说影军所在,他就大概猜测出影军动向。曲宁远定然料到他们会来袭,却怎么也不会料到,他已经料出曲宁远会在何处诱兵,何处撤离。牺牲一小队官军和数十名武林人士,就能夺取胜利,实在是合算之至。何况那些武林人士大多和君笑有隙,死了也是活该。影军既会在秦汉礁埋伏,是看好了那一带地形只能容一艘船通过,而一艘船战斗力有限。但那些武林人士却不同于一般士兵,就算临那种绝境,也会奋力斩杀敌人吧。
到时,只要对外宣称寒露军右军力战歼敌,最后全军覆没就可以了。还可以激发其他人的斗志,同仇敌忾攻下影军。
到时就可以班师回京......带着君笑回去吧,不如让皇叔下旨赐婚好了,君笑那性子,大概不会抗旨不尊吧?不行还可以拿柳县他那些同僚啊上司啊来威胁他,他定然不会不顾那些人的。
步吟越想越是欢喜,算算时辰,寒露军也该到秦汉礁了,他起身,向君笑营帐走去。
掀开帐帘,里面竟没有人。步吟忍不住埋怨了句:"不是让他好好养伤么?怎么又跑出去了!"退了出去,知道君笑若不是去找武佩菁--自从武佩菁和林悠然定下婚事后,君笑便很少去找武佩菁,自是为了避嫌--就是和寒露军那帮人混在一起。那些帮主门主的,在步吟眼中不过都是些草莽,君笑却和他们相谈甚欢,让步吟屡屡眼红。
此时已近傍晚,寒露军大部分都去用膳了,帐里没有君笑。步吟烦躁起来,不知怎么,心里总觉不安,竟是非见君笑不可。他来来回回找了半晌总算找到卓泫然,抓住他问道:"笑呢?"
卓泫然先是一愣:"笑什么?"
"我是说君笑!楚君笑!你看到他没?"步吟心中不安愈发强烈,紧紧问道。
"哦,楚公子啊。"卓泫然挠挠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啊,不过刚才我好像看到他来着......"
"刚才?什么时候?他自己么?"步吟连声追问。
"大概是未时吧......倒不是自己,我见他和聂大侠一起,也不知道去做什么......"卓泫然道。
步吟顿觉手脚冰凉,尤自不死心:"你看清楚了?他是和聂启之在一起?他们......往什么地方去了?"
进攻影军一事是机密,寒露军右军得命,左军却根本不知此事。步吟双手微微颤抖着,一颗心沉入海底般,暗黑冰冷。
"往海滩那边。"卓泫然回想着,"哦,好像他们都上了船吧......"
步吟如遭雷殛,整个人呆立当场。


二十六


秦汉礁地势极险,距离海岸百丈外的礁群夹着窄窄一条水路,适合撤离却也适合埋伏夹击。步吟一看沙盘,心中便明白曲宁远打的主意。他本不是什么仁慈之士,当时想着将计就计,损少数兵力克敌制胜。寒露军右军既然是聂启之带领的,那么就算他们全死了,步吟也不会眨一下眼的。
可前提是,里面没有一个姓楚名君笑的男子。
船使得飞快,可这时步吟哪里还顾得上晕船,咬着牙向外看去。天已经是半黑,海面有着些微波浪,起伏着汹涌。步吟把脸埋在手心里,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追悔莫及。
如果......如果他没存那些人死就死了的心思,是不是......君笑就不会有事?如果他没让他们送死,君笑也不会陷入危险之中。错误明明都在自身,为什么现在是君笑出事啊?如果上天要惩罚自己的残忍,也不该让他陷入危险......
不过当真,这确是惩罚自己的最好方法了吧?心中的焦急后悔疼痛难忍,平生从未有过这样的忧心如焚这样的难受,心揪在一起,要是他有个万一......
步吟比君笑他们晚了一个多时辰出发,虽然说寒露军为了隐藏行踪因此行得慢些,毕竟晚得太久。等他到秦汉礁,只见礁石下海水奔涌,哪里还见人?步吟料到影军诱军路线,一路跟下去,果然渐渐看到海水发红,几具尸体随水漂流。
步吟心提起来,放眼看去,那些尸体有寒露军也有影军,其中并无君笑。他吩咐沿着残迹追下去,渐渐能看到船的残骸,显然是场激烈战斗。他仔细看着,希望看到君笑,又怕看到他。
船前行到礁岩尽处,视线蓦地开阔起来,月上中天,映得海面半是银白。同时,远远传来呼喊声。步吟极目望去,忍不住大惊失色。
影军只余五六艘船,围成一圈,对着中间呐喊射箭。此处离开海岸不远,因此才有礁岩,船吃水也不能太深。那些船中央,正有两丈见方的数块海岩,岩石被海浪冲打得煞是光滑,只是中间有一处凹陷,影军射来的箭因此射不到岩石中躲藏那人身上。
那人正是君笑。
步吟长长出了一口气,全身一时软绵绵地无力,是担忧过度一下放心所致。他下令把船停到礁岩后面,让船上水性好的人下去破坏影军船只。他来得急,坐的是一艘中型船只,上面有一只备用小舟。他上了小舟,下令发火箭,同时划舟。
海上战船大多坚实,但再结实的船也是木头、铁和铆钉组合成的。步吟这船上尽是水下好手,影军那几艘船上的人刚经了场恶战,此刻也是累得无暇他顾--自然,也没人想到这种情况下竟然还会有援兵--待到发觉船底涌入水之后,已是手忙脚乱难以应付了。步吟趁此机会划入包围之中,快到中间岩石时,他施展轻功飞了过去,喊道:"笑!快走!"
影军一骚动,君笑便知是有人来了,心中急着,却不敢高喊。此刻见竟是步吟,心下大急,转出半个身子张口欲呼。却听到身周风声,连忙侧身躲开,再看过去,步吟却已登上此处。他勉强提起内力,只觉胸口一阵剧痛,连呼吸都困难,更不要提喊话了。
天本就暗,步吟隔得远了,也看不到他表情。只见君笑踉跄几步却又停下,不说话也不前行,又是担忧又是焦急,连忙上前。转过一块岩石,黑暗处忽然出来一身影,一把抓住步吟手腕。步吟武功本就不甚高,此时也是全力施为,哪里还能抵住这人,瞬间被擒。那人得意一笑,道:"君笑,你果然神算。"
步吟听到这话,眼前竟是一黑。这人声音他倒是熟悉,脸上意气风发器宇不凡,不是曲宁远又是哪个。他被曲宁远制住,对方声音清晰传入耳中:"君笑,这件功劳,还是落在你头上了。这人我也交由你发落,你恨他至极,怎么折磨他就是你的问题了。"
步吟脸色煞白,向君笑看去:"笑,你......难道你故意引我至此,你......你就这么恨我......"
君笑脸色亦是极难看,却并未答话。曲宁远笑道:"你当初那么折磨他,他自然恨你。直到现在他手脚仍然残缺,他怎可能原谅你。"他眸光一转,"像君笑这般的男儿汉,被你那样折辱,若还能若无其事,那才是奇怪。"
"你......你连这事都对他说了......"步吟咬住牙,"难道你们......你们已经是那样的关系......"
脸上顿时泛起狂怒,被背叛的伤,被轻贱的心,让他的眼底生出了血丝。曲宁远唇边绽出一丝冷笑,手下辖制稍松,步吟扑上去,紧紧抓住君笑。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啊,你为什么要害我......你可以不理我你可以不喜欢我,可是我把我的心都给你了,你为什么......你不接受不接受......你把它撕碎了......"
大滴的泪从步吟眼中落下,被他抓住摇晃的君笑完全说不出话来,焦急之外,还有心酸蔓延上来。霎时间脑中浮现一个念头:他这般不信自己,他、他......
君笑咬住唇,苦涩立时盈满。经了这一晚的恶战,他本就筋疲力尽,此刻只能勉强支撑自己站着。这时若不是因为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怒气来,可能站也站不稳了。步吟却忽然用力把他向后推,君笑一怔之间,步吟抱紧他,施展轻功奔到岩边,投向海中。
水花溅起,君笑只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被人用全力护在怀里。他本就乏力,此刻更是一点都用不出来了,只屏住呼吸,任步吟带他游动。只是他内力耗得几乎全无,连屏息也是困难。实在忍不住了吸进口海水,随即唇被覆住,空气涌入体内。
这一吻却是极尽缠绵,连舌也进来搅在一起。自步吟身份被发现后,两人哪有这般温和相处的机会,难得君笑不反抗不愤怒,乖乖在怀里被自己吻着,步吟只觉高兴万分,不停啃咬着君笑如他人般倔犟的唇,把空气渡给他的同时,从他口中汲取他如蜜的味道。这样的吻太腐人心智,当韩一把水下的二人捞到船上时,步吟几乎把空气都给了君笑,自己倒差点窒息。他上了小舟就开始咳嗽吐水,却是一脸满足表情。韩一洪二在一旁看着,心道南方有句话叫做有情饮水饱,自家王爷是有情水也能当空气。
暗中取笑不提,船上诸人手下可不停,飞速驶着船向秦汉礁而去。毕竟即使此刻,影军兵力也超过这艘小船,水性武器更是无法相提并论。曲宁远眼睁睁看着步吟的船进入秦汉礁一带,眼底一黯,运起内息高喝:"沈步吟,你莫要伤害君笑,你放了他,我就放了你们!"
步吟抱着君笑查看他伤势,眼中忧虑,却故意笑出声来。他功力不甚高,声音传得没有曲宁远远,但也能让对方听到:"曲宁远,你真当我白痴?这时候竟然还用这种话来唬我。"他让自己声音带上嘲弄,"我若连这点信任都无法给他,又怎能妄言爱他?君笑是何等样人难道我还不清楚,你这点挑拨小计,也着实太摆不上台面了!"
他这话落下,曲宁远只觉心中一痛,声音却仍然带着笑:"这时候倒知道说信他了,当年把他折磨成那般模样的时候,怎么不信他?"
步吟咬住牙,心头苦涩:笑......连这都对曲宁远说了么?他一分神间,听到外面"嘣"的一声,随即是水花乱溅的声音。步吟一凛,向外看去,果然是影军开炮。他带来的只是小船,不很坚固,更没有大炮。影军接二连三发炮,那艘小舟哪经得起炮火,步吟一声令下,船上诸人各自逃生,步吟早准备好了一个大箱子,用丝绸把君笑缚在箱子上,自己拿桨击在岩石上,借着桨的力量和水势将木箱推到秦汉礁礁群之内。
进了乱礁之内,炮火便很难再砸到目标,而礁岩错杂,木箱又小,进了岩群便很难被发现。步吟驶到较安全的地方,终于松了口气:"曲宁远选择此地来诱敌,确实是不错。不过这里也方便我们逃跑,倒是他始料未及的吧。"
形势稍定,步吟连忙解开君笑身上束缚,把他抱在怀里。木箱虽大,毕竟负了两个大男人,只能贴在一起。步吟查看君笑状况,发觉他哑被封,忙给他解开。君笑靠在他身上,剧烈咳嗽几声,开口道:"君笑谢王爷相救。"
步吟却是一怔,君笑表情淡漠,倒比前些时候还疏远些。他一慌,忙道:"笑,我并没有疑你,你不要生气......"
君笑已是极乏,呆了片刻才回道:"君笑怎敢。"侧过脸去,心下思绪纷乱。
说不出这片刻间的心情,若换了个人能这样信任自己,自己定然引他为知己。可偏偏,那个人却是他。也不知曲宁远怎么知道自己和他过去仇怨的,但那一句话着实说到自己心底--沈步吟此刻信自己,也不过是因为对自己迷恋。抛去这一层迷恋,他仍是对着自己挥舞鞭子的那个沈庄主。
这样的人,就算再深情十倍,就算再信任自己,自己的信任,也给不了他。君笑睫毛垂下,挡住眼底深深悲哀,为眼前这人的关怀,也为自己的心动。
步吟脸色有些变了,他这番出生入死,只希望君笑能够给他一个好脸色,没想换来的却是愈加冷淡。他抓住君笑肩头:"笑,你又是为了什么不高兴?我又什么地方做错了,你告诉我啊!不要这般拒我千里的样子,我,我......"
他握君笑肩头的手稍稍使力,君笑全身绵软,被他这么一握只觉疼痛,蹙起眉露出些苦痛之色来。步吟放开手,心下虽难受,却还是以君笑身体为重。解开他衣襟,只见他身上竟是大伤小伤不知多少,心疼得不得了:"曲宁远这王八蛋,我一定要把他宰了喂狗!"
不过检查来检查去,君笑身上也都是些打斗的伤,并未见内伤。步吟自知医术不行,问道:"笑,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内伤或者中毒?为什么内息微弱?"
君笑扫了他一眼:"王爷,在下只是力竭。"他闭上眼,苦笑道,"百余人对上几千人,几乎可以说是杀红了眼......我很快便明白这是诱敌之计,那么就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步吟忽然觉得全身发冷,不由打了个寒颤,君笑继续说着:"好多人......好多人死去,同伴、敌人......血把海水都染红了,那样深的红色。"他把眼光投在步吟身上,目光却空远得不像是在看他,"王爷,您的计策,是不是成功了?"
"笑,我......"步吟张口欲分辩,可当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君笑眸子幽黑,从中步吟竟然什么都看不出,他忍不住慌乱:"笑,你知道的,为了取胜,弃子也是难免的。这百余人的死亡可以使我们尽快胜利,身为主帅,我不能有妇人之仁。"
君笑轻轻摇头:"王爷,在下并无指责之意。"
"你分明就有!"步吟见他神色疏离,忍不住反驳,"笑,我知道你认为我残忍,可是这一场战争打下来,死亡决不是几百人就可以的。若你要怪,也该怪挑起战争的人,而不是我。"
"我没有怪你。"君笑垂下眼帘,睫毛在他脸上投下影子,"我只是有些......难过,他们都死去了,我的伙伴,我的朋友,我却还活着。"
"你和聂启之关系不是很不好么?"步吟冲口而出,得来君笑惊讶一眼。步吟意识到自己又说漏嘴了,暗暗骂自己蠢。君笑苦苦一笑:"原来是因为我和他曾经不和,这死因......呵呵......不过启之一直说战场上马革裹尸才算好男儿,大概也不会气恼吧。只是那百余名侠士官兵,又有几个是不在意生死的呢?"
"笑,我不知道你和聂启之不再为敌......"步吟低下头去,"如果我知道,定会换些人去......"
君笑微微摇头:"你不用这么说,反正总是要死一些人的,都是生命,并无差别。"
"可是你会伤心。"步吟看着君笑,"你会怨我,你本来就不是很喜欢我,如果这么一来会让你怨我的话,我宁可死更多其他人。"
"即使死的是素不相识的人,即使我不会为他们伤心,也总会有人伤心的。"君笑淡淡道,"所以,并没有差别。"
"别人伤心,与我何干?"步吟道,"我只在意你。"
他总能将这样的话说得理直气壮,君笑只是转过头去:"若曲宁远不是要生擒我,也许我也早和那些人一起死去了吧......"他轻轻笑了笑,"若是那样,倒也干净。"
"胡说!你决不会死!"步吟的反应是极端的强烈,一把抱住君笑,大喊道,"笑,这次是我没考虑周全,竟没注意到你也和他们一起走了。如果我早知你在这些人当中,又怎会让你遇到这样的危险?我以后绝对加小心,不会让你再遇险。"
"我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君笑道,正视着步吟,"定然有人在意他们,如你在意我般。你......还是不懂。"
"我怎么不懂?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一路过来时,心里有多难受!我当时不断后悔,如果我没有自作聪明就好了,如果我看好你就好了,如果不让你那寒露军去送死就好了......"步吟高声打断君笑的话,白玉般的脸上落下泪来,"你不知道......笑你永远只会指责我,说我心狠,说我无情......我确实不在乎其他人的性命,我确实不能感受别人的伤心,但是我知道我自己的担忧害怕知道自己的伤心......我承认我冷血,可是我对你决无半分虚假。你对别人都那么好,为什么只对我......这般......"
他这话一出,君笑却是一颤,心中也问自己为何对步吟这般苛求。心中有了答案,却忍不住苦笑:原来心底还是把他视作恋人的,因此对他的种种,便比对其他人来得严厉些。
原来自己对他的感情,比自己想像中更深。即使明明白白地说不可能,隐隐中也把眼前这人视作不一样的存在。君笑甚至想到了前些日子对步吟的冷淡,暗中问自己,是不是知道步吟的在意,因此拿矫?
君笑君笑,难道你被压着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心么?
君笑霎时间心乱如麻。本已决定过往就当是场梦,爱也好恨也罢既然纠结,便一起斩断也就是了。偏偏这人不让自己斩断,死死纠缠。而自己......自己那样的冷淡疏远,倒似是故意矫情了。
成大事者自然要能决断,即使牺牲一些人也是难免,尤其是战争。步吟并没有错,他不该错失这样的好机会。虽然死去的人未必甘愿赴死,但步吟也不可能事先问过。自己也很清楚这点上不能责备他,那么为什么气恼?为什么不快?因为他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可若真只把他当作一位王爷,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恼怒呢?
君笑低下头,凝视着自己右手,手腕软软搭着,述说自己曾遭受过苦楚。每当心动一分的时候,他都会看到当日那受尽凌辱的自己对着自己骂着,骂着楚君笑你真贱,难道你要把我的苦都放弃吗?不停质问着,问自己怎么竟然这般容易心软,难道当真忘了当日自己,那双仇恨的眼么?
一个人,会爱上自己深恨的人么?除非是头脑有病,或者,是如自己这样,爱的时候根本不知自己恨的是他。即使有所误会,即使改过自新,但最初的印象已经在心底,想要抹煞谈何容易?
所以他不能爱他,所以楚君笑和沈步吟,仍是不相关。
君笑呆呆出神,步吟也只是呆呆看他,直到木箱开始颠簸。步吟回过神来,月光照耀下的海面起伏出瑰丽的光影来,步吟马上意识到夜间竟然涨潮,心下大惊。
"笑!涨潮了!我背你游上岸,你千万别乱动啊!"步吟忙道,把君笑从恍惚中喊回。君笑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你果然是会水的。"
"我......我那之前没见过海嘛。"步吟脸微微一红,怎么也不能说自己是故意赖在君笑身上的,"我先尽量把木箱靠岸,如果一会儿潮打翻木箱,你就抓住我。"
步吟说完,让君笑坐在自己身后,自己在前挡着风浪。君笑被他护在背后,触目便是他并不宽厚却显得坚韧的肩背,心中飞快掠过一个念头:他在保护我。于是蓦地心头一热。
风浪来得猛,远远才看到岸,浪便卷走了木箱。步吟紧紧抓住君笑一只手,用空余的手游着。君笑全身脱力,只能软软搭在他身上,感觉他沉重呼吸声音。步吟毕竟是北方人,即使会水也并不擅长,在这样的风浪中,背后还负着一人,着实吃力。他咬住牙,每一点距离都是极辛苦。
"你放开我,让我自己游。"君笑开口道,步吟勉强把头露出水面:"别胡说,你......身体不行的......"气力不足,话亦是说得断续。
"那你用两只手,我会抱紧你的。"君笑道,左手伸出,抱住步吟腰。步吟微一震,身上竟生出些力气来:"不许放开,笑,天上地下海底,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君笑也是一震,步吟这话说得坚定,似乎他说的是天经地义之事。他收紧了手,感觉两人身体紧贴,完好的右腿缓缓踢水,为步吟省些力气。
这样情形,步吟心底却觉甜蜜,想着其实一直这样也没什么。快游到海岸时,忽然一个大浪打过来,打在他身上。他一个翻身,把君笑抱在怀里,自己被浪冲到岸边。
岸边是砾岩,而非沙滩。尖利的岩石撞在他身上头上,步吟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二十七


若是回到初识,会不会再那样对他?若是一开始就以温柔来撒娇,现在是不是已经该是相依相守了?
若是可以,就让他抹掉他们的过往,一切从零那一点开始吧。
月光柔和洒在林中,银白色的一轮挂在漆黑天幕上,夜已经很深了。树叶簌簌作响,有些已经枯黄的叶子落在地上的人身上。
地上有两个人,高大一些的男人抱着相貌宛如女子的男子,脸上有几分茫然失措。怀中的人静静躺着,头上缠着白色布条,布条边缘粗糙,显然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白色的布衬着脸色苍白,男子长长睫毛盖住眼,姣好的唇微微抿着,即使梦中也似乎有什么忧愁般。
男人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眼神微敛,长叹了一声。
沈步吟,我却要怎么对你?
这答案,他自己也是不知的。他心肠向来软,又极记好,别人只要对他好一点他便会记在心头。如当日"悠然"对他那般,自是让他难以抗拒。虽然曾对怀中这人恨之入骨,但其实时间总会让一切剧烈感情消逝,而留在身边的丝丝点点,却能够在心头。何苦君笑其实,也不是很会记仇之人。若非当日对他辱极,可能很快他就会忘记怀中这人的不好。
可这人对他,也真是坏到极坏,好到极好。那样的以身相代,宁可自身受伤也不要他伤到半点;那样的全心信任丝毫不疑。对他好一些他便快乐得刺眼,对他冷淡一些他那张美丽的颜便完全黯然下来--虽然知道他是有意不加掩饰,可那不是作伪。
思绪起伏着矛盾着,怀中的人动了动,似是要醒来。君笑连忙低头查看,步吟这伤着实不轻,君笑手头也没什么药物,幸好步吟总带着伤药,他拿出来给他敷了。只是之后半个多时辰步吟都没醒来,君笑早已力尽,根本不能走得更远,只有在这里等待步吟清醒。见他睁开眼,君笑心底生出喜悦,倒让他自己吃了一惊--放心的感觉太过强烈,原来他竟然担心他的安危,到了这样的程度。
看向那看来柔弱的男子,君笑努力不要把心中挣扎表现在脸上,轻声道:"我沿着海边走到一处林中,现在应该还算安全。你休息一下,等恢复些力气之后再去附近寻找人家,看看能不能租辆马车回去。"
他还想说什么,见步吟呆呆看他不言语,尴尬地止住了话语。步吟眨了眨眼,忽然开口问他:"你是谁,我认识你么?"
君笑怔住了。当他终于明白步吟说了些什么之后,只觉头顶一盆冷水浇下般,全身都冰住了。双手颤抖着,连失去痛感的右手的手尖都在抖动,心中集了无数烦郁,腿软软的,似乎整个人都悬在空中一般,没有着落。
他侧过脸,终于对自己承认:原来自己那样抗拒那样远离,实际心中,却从未曾放下他。否则当自己失去的时候,便不会有这样痛彻的感觉。  
楚君笑,你还当真虚伪。
松开左手,把步吟放在地上,站起身倚着树淡淡道:"草民楚君笑,算是王爷下属。"
身体有些发软,眼前甚至有些发黑。这样其实是遂了自己心意不是么,一切爱的恨的都抛到一边,回到互不相识的最初,不再有牵连。可是为什么心剜出一般的痛,为什么不甘得直想对着他大喊:你对我做的那些你都忘了么,你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么,难道你口口声声的爱,这么简单就算了么。
左手紧紧抓着树的枝桠,粗糙木刺刺进手心,竟然半点疼痛都感觉不到。眼帘垂下,一时间心头竟是万念俱灰。努力翘起唇角,却觉很累,非常的累,累到只想闭上眼睛不要醒来。
原来爱恨情仇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引自己入梦的人已经醒了,自己却始终在梦中。这个给自己无数痛苦却也给过自己喜悦的人,竟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君笑曾见过得这种离魂症的人,知道这病症有不同情况。他勉强开口,声音极低:"王爷,您还记得您自己是谁吧?"心道若你只忘了我,倒是当真正好。  
"我......"步吟声音带了几分迟疑,然后似乎说了些什么,君笑却都听不到了。他只觉意识渐渐飘走,眼前发黑,向前栽去。
"笑!你怎么了!"下坠的身体被抱在温暖怀抱里,耳边是男子焦急声音。君笑心底怒气上涌,内息一乱,各道处便如攒刺一般,痛得他不停发抖。
抱着他的人吓得魂魄皆飞,不停喊道:"笑,你怎么了,我刚刚是骗你的,你别生气......你......"
感觉君笑的颤抖,步吟想起在沈庄君笑吐血的一幕,心底慌乱至极。忽然记起刘三说过君笑吐血是因为内力与众不同的关系,连忙把手按在他后心上,微吐内力,查看君笑内力动静。
步吟自身内力不高,然而毕竟师从高人,学的都是上层武学,因此比较轻易地感觉到君笑体内真气情况。君笑体内真气乱行,几乎是走火之兆。步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谎话竟然能使君笑如此,忍不住惊慌起来,手心贴住他气海,把自己真气缓缓输入他体内,小心翼翼引导君笑体内真气动向。但步吟虽说是高人指点,毕竟内力比君笑远逊,起初尚能勉强支持,半晌过后内力便有枯竭迹象。君笑体内真气受他真气引导,倒渐渐平息下来。君笑真气多强,平息之后在体内形成漩涡,反去吸步吟内力。步吟想要抽回手,然而这时哪里还抽得回来,体内翻腾着,力气渐渐远离身体。
但他仍然全心注意着君笑,只见他双唇微启,一丝血沁了出来。步吟大惊,手被禁锢着,于是想也不想地把唇贴上去,堵住君笑的嘴,不让他失去红艳的血。
相接的双唇渐渐变了质,开始只是情急之下的阻挡,却在捕获这渴望已久的唇后成了极度的喜悦和眷恋,不断在对方柔软唇上咬来咬去,也不管什么真气什么病症,只是不停地吻,像是要把这人吞到肚子里一般。舌进入口中挑逗,细细舐过他每颗牙根部,生生挑起君笑热情,让他不由打了个颤。奔腾的内息激起了更多的情绪波动,尤其之前有那么一段茫然,之后又被步吟的谎言激出了真正的心情,君笑在混乱中也有些奇异的软弱,似乎有谁一直在耳边说:只要你放弃那些无谓的坚持和挣扎,你和他便都会很好。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他,却又是何苦来着,放下往日不是很好么,难道一定要因为当初他的错误--还不是不可恕的错误--而让两人都不快活?
于是当真迷乱了,眼在不自觉中合上,不去挣扎,连舌也不自禁地和这人的缠在一起。明明是他比较高大,但由于感情上的被动,这样被抱着竟然显得很合适般。紧绷着的身体软了下来,体内真气业已平缓,然而两人都顾不到这样的小节。步吟汲取着怀里人的每一分,心上人难得的顺从让他心下狂喜,意乱情迷之中,手不规矩地挑开君笑衣襟,寻求肌肤相触的温腻。
平滑而有弹性的肌肤有着绝佳的触感,灵巧的手指抚上他胸前凸起,轻拢慢捻,恣意怜爱着许久不曾碰触的肢体。步吟已有很一段时间没纵欲过了,爱人在眼前又怎能忍住,何况君笑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他的唇离开君笑的,向下啃舐着君笑的脖颈,舌尖尝过君笑耳后滑嫩,气息袭在对方耳根上。君笑微微一震,仍是没有动作。步吟大喜,手按在君笑衣带上,轻轻一解--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是这般的爱他呢。步吟深吸一口气,眼下这情景似真还如幻,让他心底酸酸涩涩却又甜蜜无比。细细吻过爱人身上每一寸,手指轻柔抚过他身体,要挑起爱着的这人的全部热情。手向下落在君笑欲望上,少被人碰触的部位有着细嫩的触感,亦敏感无比,稍稍的挑逗便有些发烫发胀,充实了步吟的手心。
君笑麦色的肌肤染上嫣红,步吟不由倒吸口气,虽然一直知道君笑不为人知的诱人,但如这般染着红晕和月色的妩媚却是从未得见。他不由俯下头咬住君笑喉头,手更是卖力取悦君笑。
君笑只觉身体懒洋洋的,偏又热得很,像是浸泡在温水中一般,无处不舒畅。微微昂起头,喉间逸出浅浅一声呻吟。
这一声让步吟激动不已,却使君笑清醒过来。君笑睁开眼,淡淡月光下,树叶疏影落在他身上,却是近乎全 裸的。夜间极凉,身体却热得着了火一般,贴住眼前美丽男子。
然而这张脸,这身体......
忽然伸手挥开步吟,用力极猛,让全无防备又耗尽内力的步吟打横里飞了出去。步吟咬牙起身,心底着实有了愤怒--这一次不是自己强迫他,虽然用了些手段也有点趁人之危的意思,但是他若不愿一开始就不要那么柔顺好不好,为何要给了自己一点甜头之后再把自己推入地狱?若这是他报复的手段,那么也真算得上高超。
愤怒的眼看过去,怒气却在瞬间消失--君笑倚着树剧烈咳嗽着,有些许干呕的声音传出来--君笑大概有半日未曾进食,也实在呕不出什么,只咳得剧烈,像是要把肠子都咳出来般。
步吟所有的愤怒立刻化为心疼,跑过去半跪在君笑身前抱住他:"笑,我不碰你,你不要这样......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拿刀劈了我都可以,但不要为难自己身体啊!"
君笑偏过头去,咳嗽声音加剧。步吟意识到自己又不规矩了,连忙放开手,心中难过得像是被砍了一刀之后再撒上盐。君笑垂着头盯着左手,见那软软垂着的小指激烈抖动着,心中恻然。抬头看向步吟,眼中带了些无奈,甚至可能还有些怜惜。
即使心已经软了,身体也无法忘记。就算想要忽略那占据心底的回忆哭泣的声音,也无法控制身体对眼前这人的排斥和憎恶。右手左脚的筋还可以说不是眼前这人直接挑断的,左手小指却是被这人生生夹断,那疼痛直到如今仍是深刻骨髓。
君笑叹息一声,伸手握住步吟手腕:"你刚刚大损内力,别这么动来动去的,我还些真气给你。"说着按住步吟手,运起真气输了过去。
步吟顿觉暖意涌上,不止身体,却还有心。
半晌,步吟觉得自己内息恢复了些,连忙离开君笑手指,以免他输给自己太多内力而难受。此刻一人脱力一人受伤,谁也移动不得,两人对视一眼,竟然不自禁笑了起来。
两人一个武功盖世一个权势滔天,现下却都是自保不暇,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两人相视,竟是都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心中却有了分甘甜。
只是天渐渐变亮,现实也来到眼前。君笑先是回过神来,道:"王爷,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步吟不由抱怨君笑这问题煞风景,然而确实是现在他们所必须面对的,他看看四周:"我们在什么地方?"
他晕倒之后,是君笑把他带到这林子里来的,君笑大概估计过所处方位:"秦汉礁西南一处海岸,向西行十七八里地的森林。"
步吟试着移动身体,缓缓站起身来。君笑此刻已经能够聚起内力,起身扶住步吟,步吟对他一笑,在初萌的天光之下,艳如春花。
君笑不自觉地,心一动,竟是微微呆了。
两人在附近查看了半晌,对这里有了个大概印象。这处树林离海滩有二十里,恰恰处于海边的山岩地带,树是临山而生的,因此地势颇陡。君笑从海上过来,正是山的高地。而向离开这里,却要从西侧下山,对身体虚弱的二人来说就有些辛苦了。尤其山中瘴气毒虫不知凡几,也就是仗着君笑做捕快时四下搜捕人犯积累下的经验,方才不至于遇到危险。步吟擅毒,也能拿山中药草来防毒气毒虫。不过二人毕竟身体都太弱,走走歇歇,个把时辰过去了,二人还在山中央,而日已当午。
君笑功力已经恢复不少,运石为弓,打下些野鸟烤来吃。步吟锦衣玉食,几曾吃过这么粗糙的东西,但这时却是琼浆玉露给他都不换。吃饭的时候说几句话,是难得的和谐。步吟心满意足,想着在山上不下去其实也没什么要紧。说话间,步吟眼光微分,扫到些奇怪事物。他心中有了计较,吃过饭后再走时,带路的人便换上了他,一路走着留意着。君笑注意到他行为,知他定有道理,只是跟着也不询问。
"笑,你看这一带地势如何?"两人再走了两个时辰,山中不见日,天有些暗了,步吟蓦地开口问道。君笑也听到远处传来的人声,心中一凛,答道:"山势陡峭,树木稀疏,很难藏匿行踪。树轮犹在,看斩痕应有年余,这里想必是一处隐藏点。如果所料不错,大概就是影军据点了。"
步吟点头,沉吟道:"他们既然在这里扎营,周围定有了完全防备,他们正挡在悬崖侧,想绕过他们下山想必不可能。靠近这里也不能生火,你我恐怕熬不过今晚......"
"也许可以勉力一试......"君笑道,心下却升了另一个主意。他正思索间,步吟突地出手,按住他后心。君笑先是一怔,步吟手指向上,点他神堂大椎肩井,将君笑定在当地。君笑心念一转,马上明白步吟想法,是和自己一般。
"让我去,我可以把他们引得更远,而且以我武功,未必逃不出去。"君笑低声道,语中透出焦急,"曲宁远刚才没杀我,现在也不会......"
"我才不信你会逃,你一定会把他们引得远远,好让我有时间脱身。"步吟道,绝美的颜露出明艳的笑,"而且我才不会让你落到曲宁远手上,他对你什么心思,难道我还不知么......哼!"
他贴近君笑,飞速吻了他一下:"笑,我点很轻,不到一刻就会解开。我是靖王,曲宁远也不会杀我的,你快回去通知影子他们,好好养伤然后来救我......"他话是这么说,两人都知道曲宁远一旦抓到步吟,肯定会远离此处,想要营救谈何容易!
步吟深深看着君笑,明眸中满是情意,白皙面孔泛起红晕:"笑,若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
君笑皱起眉,运内力拼命冲道,声音冷冷的:"不会。"
步吟笑了笑,缓缓转过头去:"我想也是呢......那笑,如果我能活下去,你给我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就当你我都忘了那些日子,忘了我对你的残酷......"
"你放了我,我们想办法,我就给你机会。"君笑道,声音中竟有些急躁。步吟回过头笑着,粉色的唇瓣贴上君笑脸颊:"笑,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他只觉从未有过的喜悦涌上心头,随之涌上的还有不舍。步吟紧紧咬住牙,告诉自己与其二人都遇险,不如只送自己一条命。曾经以为自己是那种全世界陪葬都不会眨眼的人,现在却知道,死前知道那人会活到七老八十,自己都会觉得快乐。
转身,去布下局。虽然是送上门去的,却不能让对方看出。一定要曲宁远以为自己是躲无可躲才到的,最主要的,一定要把他们引开,同时让他们以为自己真的和君笑失散了才行--这却不难,沈步吟武功一般,这点曲宁远肯定深知。  
可惜身上毒药浸了水,很多已经无法使用。有些不溶于水的以及包装防水的还可以用,那些倒都是剧毒,只是量少。影军虽已被自己消灭了大半,但剩下之数亦是不少,这些毒药甚至杀不了三分之一。
不过也无所谓,只要君笑能逃过,就好了。
"沈步吟,我看你还往哪里逃!"曲宁远一挥手,数十名影军将步吟紧紧包围。步吟见无法再逃脱,倒也不再挣扎,长身而立衣袂飘飘,衬着他天仙般容貌,倒让众人一时不敢上前。他看看周围,微微一笑,手举了起来,手指轻弹。影军是在他毒药下吃了大亏的,适才眼见同伴死伤无数,此刻都是惊弓之鸟,连忙后退。步吟纵身想要乘隙逃走,但他气力早竭,哪里还能突出这重围,转眼又被围住。曲宁远冷冷道:"他若还有毒药,现在我们也围不住他。既然围住,就证明他毒药用尽了。"
"你倒不笨。"步吟道,"曲宁远,我在庙堂你在江湖,你好端端的大侠不作,却硬要谋反,现在落到这步田地,我看你还是降了吧。只要你放了君笑,我就饶你一命。"
曲宁远忽地一震,失声道:"什么?君笑没和你一起吗?"
步吟亦是一震,似乎冲口而出什么,又强行忍住了。曲宁远心下有了计较,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当真爱他,原来也不过如此。"
步吟眼神冷下来:"我自然爱他。"  
"宁可他遇到危险,也不愿他落到我手里,这算什么爱他。"曲宁远道,步吟适才"失言"说出二人不在一起,之后却住口不语,自然是不愿自己去搜捕君笑。只是君笑本就力疲,若自己不去捉他,怕他根本撑不过去。
"君笑他宁可遇到危险,也不会愿意落在你手里的。"步吟冷笑,包围圈渐小,他向后退,然而后面也尽是人,"你若当真爱他,又怎不知他性子,你既然率兵反叛,他便永不会和你一起,你还妄想些什么呢?"
"哼,难道他还会和你一起不成。"曲宁远确是被他说到痛处,脸色一变,反击道,"你当日对他如此,以君笑性子,今生是不会再和你有什么纠葛了。就算你扮作他人骗他情意,也是枉然。"
步吟眼光微扫:"影门门主您倒知道不少,我身边哪一个是你的人?"
身边有曲宁远的人,这一点步吟倒是早知道了。不过那人应该不是最接近步吟的随从,因此此次用计曲宁远得到消息时已经太晚,只来得及困住君笑引自己上钩。不过能知道自己和君笑纠葛的,却一定是沈庄人。步吟似是漫不经心问道,眼却盯住曲宁远,想看出些端倪。
曲宁远一愣,倒大笑起来:"不知道你诱敌之计,知道之后却能将计就计引君入瓮的......王爷想想,还能是谁?"
"你还是不死心。"步吟眼中精光一现,"我若蠢得去怀疑君笑,还不如怀疑当今皇上。"
"你倒真知他。"曲宁远做了个手势,示意手下动手,"可惜......你这诱敌之计漏算了他,他如今知道你害这么多人送死,定是更恨你了吧。"他笑着,尽管自己得不到,却也不让这对手得到,"其实你既然能猜到我是在诱敌,本就可以绕到后面消灭我大军,根本不必派这么多人来送死。若君笑知道你根本是故意借刀杀聂启之他们,他又会怎样?君笑向来悲悯,你这般残忍,他决计不会喜欢你!"
步吟双手紧握,指甲陷进肉里,想到君笑离此处不远,定能听到这番话。这番话会对君笑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步吟自己再清楚不过,当即心中大急。然而表面上还要竭力平静,决不能让曲宁远看出半分端倪,发现君笑所在。
其实步吟倒也过于担心了,曲宁远虽然心细而多诈,却对步吟了解太深,极为清楚他冷厉无情的性子。这样的人,即使真爱上谁,面对生死时也定是宁可二人同死,也不会牺牲自己让爱人独自逃生。正是清楚这一点,曲宁远连想都没想到君笑其实就在不远处,被步吟点了道而无法出来。
"败了的狗也好意思乱吠,反正你早就没指望了,我和君笑如何都不关你事。"步吟冷冷道,终于无力抵抗,被曲宁远手下拿下。他本就乏力,影军怕他再用毒,先把他臂上道封住。曲宁远被他说得心头火起,一把把他拽过来,手下使力,竟似恨不得生生把他手腕捏碎一般。
树后君笑一颤,想要出去无奈全身都动弹不得。他心下焦急,想步吟本是要自己趁机逃跑,为什么道至今不解。更奇怪的是步吟既然要引开人,为什么始终在这附近兜圈子。
但当然,此刻而言,这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自己到底何时才能解开道,出去救这人。君笑盯着眼前一切,身体忽然剧烈震动。
他见曲宁远手按在步吟右手臂上,步吟脸色突变紧咬嘴唇,因此阻住了一声痛呼。他手臂不自然地颤动了下,软软的却是断了。


二十八


步吟高声笑道:"曲宁远,就算君笑想找我报仇,也绝不会假你之手,即使你把当初我对他做的都还到我身上,他也不会领你的情。对他而言,个人恩怨不及国家大义,他可以原谅我,但决不会接受你,你别妄想了!"
情敌见面,本就是分外眼红的,尤其两人各方面都是敌人。步吟这样挑衅使曲宁远怒气上涌,他当即冷冷一笑:"很好,靖王爷说的有道理。王爷这么凛然,在下也不好意思不照办。记得当初王爷对君笑做过一桩事,我如今也帮他还王爷吧。"说着转头看下属,"执白,你看这位靖王爷,比你在荆州的相好如何?"
那名叫执白的男人平素混迹妓馆,而且好的非为美女,而是小官。他从适才就一直盯着步吟看,听曲宁远这么问,答道:"门主,靖王爷相貌绝丽,气质狠绝,可谓绝品。"
步吟早感到不妙,他虽是天不怕地不怕,此刻也不禁脸上变色,尤其是当他想到君笑马上就能恢复功力。他咬牙,心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当那执白伸手过来撕开他衣襟的同时,步吟奋力纵起,向断崖处跑去。
"不好!拦住他!"曲宁远明白他想做什么,大声喊道,同时人飞一般扑过去阻止。然而步吟武功虽然一般,轻功却着实不错,此刻又出人意料,谁也没防备他,竟然让他到了崖边。他向身后看了看,忽然唇边绽出一丝笑,却是极艳丽。被撕开的衣襟露出大半肩头,抬起手,按住心口处殷红的"君"字,表情是及至的温柔。
风吹起他衣角,飘然若仙,看起来似乎要乘风而去--却非似乎,步吟纵身一跳,消失在断崖边。
君笑当即呼吸停滞,世界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曲宁远随即奔到崖边,向下看去,只见空山悠悠,哪见人影。曲宁远锁紧眉头:"糟糕,怎么让他逃了......不行,所有人都随我下山去找,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他冷道,"我只要拿他身上东西证明他在我手里既可,他是死是活都没关系。沈康觥宝贝他这个侄子宝贝得要死,我倒想看看他能不能为了沈拂剑的儿子放弃皇位!"
沈康觥正是当今霖晟帝,曲宁靖原是姓沈,仔细算起来应是沈康觥堂侄,步吟的堂兄。沈康觥对步吟的重视朝中无人不知,曲宁远此时已是损兵折将,被逼上绝路时正好步吟送上门来,自然是要奋力挣扎,看看能不能扭转局势。
因此曲宁远率众人匆匆忙忙下山去,经过昨夜一场大战,影军剩下的人本就寥寥,其中大多还受了伤。适才步吟又毒倒一批,能行动的人不多,此刻便都下山去了。片刻之后,一颗槐树后站出一人,缓缓走到崖边,半个身子都倾出断崖,看着下方。绿树白雾,哪里有人影?
那人呆呆立着,像是化作石像一般动也不动。有什么晶莹的物体从他脸上滑落,一直跌到山崖下,透明的水滴在光线下发出七彩的光芒。
"如果早知道我死了就可以换你泪水的话,我一定一早就跳崖。"声音带着笑意,一径地传上来。君笑一愣之下,心底生出一阵狂喜:崖壁草藤之中探出一个头来,不是步吟又是哪个?
步吟倒吊在崖壁边上,头向下晃来晃去,君笑连忙抓着蔓藤沿山壁下去,到了步吟身边,见他左手拉着山藤,右手软软垂下,整个身子的重量竟是靠着双脚固定在山壁上。君笑心中大奇,定眼看去,只见步吟靴底前端各一把短刃,刃上寒光,锋利无比。他这才明白以步吟的武功,在他一断了一只手的情况下怎么藏起不被发现的。
君笑虽然也只有一只手能用,但他武功比起步吟高出甚多,单手抱着他纵上了山崖。落到实地,君笑终于松了口气,查看步吟伤势。
步吟这一次可算是遍体鳞伤,右臂骨头被曲宁远内力震得寸断,一动便是锥心刺骨。君笑连忙拿出佩剑,打量周围树木,选定一处枝桠削下来,几剑将其削成板状。步吟的衣衫已是破烂不堪,君笑撕下自己衣衫下摆,将木板固定在步吟手臂处。幸好曲宁远下手虽重,却只是捏碎骨头而未伤筋络,只要静卧,定能恢复。
"笑,你不要管我了,自己快跑。"步吟笑着对君笑道,手抚上他脸庞,眼下是错不了的柔情,"有了这滴泪,就算现下死了我也甘心。"
君笑脸色一变:"你胡说些什么!乖乖抓住我,我负你下去。"说着左手使力,将步吟背在后背上。两人都是左手能动,当即紧紧握住手,掌心相对着,传来炽热的温度。
步吟心中暖暖的,想果然对君笑还是苦肉计最好用,怎么曲宁远当时没再下点死手。他垂下头,唇在君笑颈后轻轻摩挲着,君笑后颈肌肤柔软,有些极细的茸毛,让步吟心痒痒的,舌尖探出,偷偷舐着。
"别闹!"君笑斥了一句,语调极平,听不出情绪来。步吟马上感觉他有些不快,连忙问道:"笑,你不高兴?"
"其实我和聂大哥是朋友。"君笑淡淡说道,"聂大哥虽然为人鲁莽了些,但直率坦诚,也没什么不好......"
"笑......我不是故意的......"步吟心一缩,知道君笑这是来算总帐的,忙放下身段竭力讨好,"我本以为你和他是敌人,那个右军都是他的人,当初都是和曲宁远比较近的......"
"......"君笑静默片刻,步吟有些慌了,连声道知道错了原谅我吧下次不敢了,君笑叹息一声,幽幽道,"我的武功,其实在武林之中也能排上前列,做捕快做了许多年,自以为人也算机警。"
"呃?" 步吟不明白他怎么忽然这样说,歪了头疑惑地看着他,君笑脸色淡然,看着前路,道:"然而我再努力再出色,其实也只是一个人而已。我所做的事情,也只是一个人能够做到的所有。而你,不同。"他勾起唇角,"居于下位者一生所能做的,可能还不及上位者的一句话。王爷,草民希望您做什么事的时候,能够多想想其中涉及到的人......那些,都是生命啊!"
"笑,叫我步吟。"步吟贴着他耳根,轻声道,"那么,你陪在我身边好不好?由你来看着我,告诉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提醒我仁慈......笑,若你在我身边,我可以成为最宽宏的王爷,哪怕你让我去做皇帝,然后减粮减税减役,也都没有问题......"
所谓周幽烽火戏诸侯,求的也不过褒姒一笑。
君笑听出他语中恳求,一时心乱如麻。
二人回到营中,官军正因为找不到步吟而乱成一团,毕竟弄丢堂堂靖王爷,可不是一个死罪可以了事的。见两人归来,众人皆是大喜,连忙扶着人进了营帐,叫来刘希墨为他二人治疗。这一次步吟受伤不轻,纵是刘希墨诊过无数重症,此刻也有些紧张,幸好君笑为步吟断臂固定得好,虽然静卧是免不了的,却不会留下后遗症。君笑松了口气,步吟也不管许多,让刘希墨快些,君笑还有伤呢。刘希墨瞥向君笑,暗暗叹了口气。
下令官军去剿灭影军残余之后,步吟沉沉睡去,他这一番折腾着实难挨,已是极疲倦。刘希墨给他治伤的时候,生怕他因为疼痛无法休息,特地加了些安眠的药物。只是步吟人虽睡熟,手还紧紧抓着君笑,使君笑只能在他身边。
"楚公子,您如今也看到王爷的态度了,您还真能离开他么?"刘希墨双眉拢在一起,沉沉叹了口气,"若您有什么万一,恐怕王爷也不会好半点。楚公子,王爷虽然有时任性无情,但他总是个王爷,向来是高高在上的。若您真觉他哪里不对,您在他身边提醒他也便是了......就凭皇上对王爷的看重,若王爷出事,怕是天下都太平不了......"
"刘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君笑眸光一闪,苦苦笑了,"你劝我?刘大夫,若别人劝我我不说什么,可当初沈步吟怎么对我你最清楚,你--"
他想起刘希墨以往见过他种种狼狈,只觉说不下去,一股气冲上来,禁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刘希墨正想上前为他顺气,只见躺在床上安静睡觉的步吟抬起手,抚摸着君笑手背,然后沿着他手臂侧面抚上去,不停摩挲,像是在安抚他一般。  
刘希墨先是一愣,以为安眠的药物没起作用,仔细看去发觉步吟其实还在熟睡,只是可能君笑的咳嗽声惊动了他,让他下意识伸手。
刘希墨又是一声长叹,看着君笑:"楚公子,王爷待你如此,难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楚公子,人生得意须尽欢,自己为难自己,又是何苦来哉?"
他顿了顿,看着步吟,又回看君笑,柔声道:"楚公子,我看过的病人可谓无数,相应的,病人的家人也见过无数。其中形形色色,怎样的都有。一个家庭或者一个门派之间种种关系,在病榻之前都极容易看穿。谁真的关心病人,什么人只是为了利益,谁希望病人快死......都是极明显的。楚公子,你关心王爷,甚至超过你对你自己的关心......"
"我是关心他,但那又怎样?"君笑打断他,声音清冷,"我是喜欢他,但那又怎样?若他将死,我可以以命相代,可......"
他哽了下,声音变得有些许嘶哑:"可他和我都活着,刘三,我怎么做都是为难我自己......见他痛苦我难过,可真和他在一起,我......"
君笑侧过头去不再说话,视线落在沉睡的步吟身上,洁白的牙齿咬住微粉的唇。
其实不是不肯原谅,其实不是还在怨恨他,其实自己,只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而且......说穿了,谁能忍受情人的憎恶和恐惧?至少沈步吟,是不能的。
而自己,面对他的亲昵,总是忍不住呕吐的生理冲动。步吟的每一点残酷都会烙进自己心底,虽然说起来有些丢人,可是自己确实是恐惧的--这名男子曾经把他最残忍无情糜烂的一面呈现在自己面前,因此再温暖的温度也热不了曾经的寒冷。
-- 当你心中清楚,你的情人只是因为爱才从狼变成羊的时候,你会用怎样的心情与他相处?是坚信他心中一直会爱你,因此一直会是一只小羊;或是暗暗告诉自己,这样的温柔这样的顺从不过是一层名为爱情的皮作祟,若有一日这层皮没了,你会被这匹狼撕得粉碎,连点渣子都不留--而更悲哀的是,那时候的你,爱他。
君笑是后者,即使情浓的时候,他也难以保持炽热。刘希墨说的不错,他确实是为难了二人,但这样进退不得的境地,非是他自己造成的。
深深凝视着沉睡中的男子,美绝的容颜上有着近乎孩子气的表情,紧紧抓住自己的手,一点抽离都能让他皱眉。君笑不知,自己脸上有着重重的疼宠。
其实也曾盼望过,若他真的只是林悠然,就好了。其实自己心里,又何尝忍心看他这般痛苦?君笑向来心软,别人给他一分,他便能还人家十分,何况是步吟这样的纠缠。更况--他是懂他的,不是么。那样的信任呵......
君笑亦是累了,手被紧紧抓着动不了,只能躺在步吟身旁,闭目休息。刘希墨收拾好药箱看向床上,不自禁有了几分笑意。
二人交颈而眠,发丝纠缠一气。
怕是解不开了。

影军选临海的山做根据地,是非常有道理的--进可攻退可守,地势险要而隐蔽,确实是军事意义的要地。
然而在影军水军被消灭得七七八八之时,这种优势就变成了劣势。官兵一面从陆上攻打,同时从海上包抄。影军完全无法抵抗,亦无法撤退,顷刻间血雨腥风。
几个月间造成武林动荡的影门,至此被消灭了大半。不过山野作战难免有所疏漏,影军的高级将领跑了些,而曲宁远曲宁靖兄弟自然也不见踪影。步吟深知各门派之内还有不少影门门人,自是不能懈怠,加大力度剿灭影门余孽。君笑如今在武林中有一定地位,又身为捕快,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四处奔走,倒也做了不少事情。
"影门势力已去十之七八,在各门派之内的人都只是些小喽啰,而且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解药我已经给各派掌门送去了,也下令下去给那些被药物控制的人一条生路,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太多人真心为曲宁远效命才是。"江南的冬,天有些微微的凉,步吟身体尚未痊愈,盖着厚厚被子斜倚在床上。君笑坐在一旁,江南的冷湿天气对他这破败身体而言也是难挨,受过伤的筋骨裂开一般难受,只是他不将这种难受表现出来而已。步吟捏着自己右臂,也没太注意君笑,一径地问着:"所以我打算回京,皇上下旨催过几次,年前看来一定是要回京了。"
君笑心猛地一跳,低低应了声:"哦。"
"君笑,你在柳县那里,是不是没有家人了?也就是说你过年不必回去......"步吟正视着君笑,眼底闪出亮光来,"你陪我回京好不好?"
君笑怔了片刻:"回京?"
"是啊是啊,京城很好玩的,过年会很热闹哦。"步吟连连点头,晶亮的眼看起来倒有几分孩子气,企盼的表情和动作使君笑不由想到那种拼命摇尾巴讨好主人的小狗。君笑对这样子的步吟最没有抵抗力,稍一迟疑,便被已经太了解他的步吟抓到机会。
"好了,你没有反对,就是同意了。"步吟把头靠在床边,几乎是枕在君笑膝上一般,笑着对君笑道,"林悠然也会跟我回去,他父亲是朝廷大员,他的婚事大概还要我帮忙......武佩菁也一起,她正好在京城待产。"
虽没有明说,话中却隐隐有威胁之意。君笑一皱眉,问道:"那若我不一起回去,你就不会帮悠然他们了?"
步吟有瞬间的愕然,随即却是一副委屈状看着君笑:"笑,在你心中我就这形象么?"
君笑有些歉疚,看来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于是道:"我只是一名捕快,如今此地事已了,自然是要回家的。"他唇边绽开一丝笑,想到柳县那些人,心底泛上暖意。然而想到自己如今这样子,便当真回去也不能再做捕快了吧,还会让乡亲朋友看了难过,还不如从今而后仗剑天涯......
"笑!"步吟见君笑恍惚之态,仿佛他人要飘然远去一般,吓得连忙抓住君笑衣袖,大声叫道。君笑回过神来,见步吟紧张状,心猛地一抽:"怎么了?"
步吟半撑起身,用没受伤的左手臂紧紧环住君笑:"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知道你讨厌我用别人威胁你,我、我......反正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你不和我回京的话,我王爷也不做了,和你一起走!"
君笑被他抱着,人的体温紧紧相贴,呼吸纠缠在一起,让他有些不自在。想推开步吟,却顾及到他右手还在恢复中,万一自己用力伤了他,这手臂怕是一辈子痊愈不了,于是便不敢用劲。只是这样被抱着,对君笑而言实在是很难以忍受的事情。一边沉溺于这样的温暖,被需求的感觉环绕着,甚至连动弹都懒;另一边却因为这怀抱而想起了过去,身体由于习惯而难受颤抖。他勾起一个苦笑,矛盾至此的身体,矛盾至此的心。
步吟说是不威胁他,然而若君笑不回京的话,步吟也不回,那林悠然......君笑开口问道:"悠然原来也是朝中人?我还以为他只是和朝廷有关的武林中人呢。"
"他确实是武林人,但他父兄都是朝中官员,他能投身灵山,就是这个原因。"步吟道,见君笑有些茫然之色,心痒痒地让唇在他唇角轻轻掠过,在君笑耳边低声解释, "灵山实际是朝廷在武林中的势力,或者说是平衡江湖和武林的关键。灵山弟子基本都是皇族或者大员后人,即使出师混江湖,他们效忠的对象也是朝廷。林悠然在平时可以自由行侠江湖,但当朝廷有需要时,他必须站在朝廷一方。"
君笑有些不解:"江湖和朝廷本是两方势力,江湖人很不屑为官,可为何灵山在武林中有那么高的地位?没有人知道灵山的实际来历么?"
"这还用问么,侠以武犯禁,若没有灵山,朝廷能容江湖存在?"步吟一撇嘴,"一般门派和三年五年的劳什子武林盟主可能不清楚,但像少林武当峨嵋昆仑之类的大派掌门,都清楚灵山背景。他们这些门派在奉天境内,传承百年千年的,若是朝廷不容他们,那些和尚道士哪里是朝廷大军火炮对手?是他们需要灵山,而不是朝廷需要!"
说话间步吟扬起眉,带了些杀气。君笑身体一僵,步吟马上发现自己又犯错了,连忙小心翼翼说道:"呃......当然两方都规规矩矩是最好,朝廷不太管武林,武林也别给朝廷添麻烦。若不是影门涉及到武林事务,又是皇族反叛,我也不会把林悠然招回来。"
君笑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很悲哀:"你不累么?"
"啊?"步吟不解,瞪大眼睛看着他。
"时刻提防,只要说了我不喜欢听的就要马上收回,小心翼翼讨好我甚至必须压抑住本性......你不累么?"君笑看着步吟,眼中甚至有悲悯,"王爷,人生贵适意,您又是何苦......"
"在你身边,是我的适意。"步吟回视君笑,敛去了撒娇神色,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唇角勾起却不见笑意,"笑,我早已挣不脱了,若没有你,我再无快乐可言。也许这样竭力讨好你很辛苦,但只要想到是为你,我便一点辛苦都感觉不到了。只要在你身边,再苦也没关系。"
他这一番话说得君笑满脸通红,虽然步吟一向不吝于倾诉,但这样直接的表爱还是让君笑有些不好意思。何况君笑也知道,步吟这番话并非为讨好,只是心声。
"那我们何时动身?"
君笑开口问道。


二十九


弘嘉七年十二月,奉天朝靖王平影门乱,凯旋还京。永彦帝下旨嘉奖,赐三座城为靖王属地,加靖国公,随行官员一概官升二级。捕快楚君笑因平乱有功,官升四品,入六扇门,赐御前行走。楚君笑坚拒不受,永彦帝下旨,着楚君笑内殿觐见。
"皇上非常温和,你根本不用在意的。"靖王府里,从朝堂回来正脱下朝服的步吟看着听到消息有些慌乱的君笑,笑着说道,"没想到我们刚回京他就召见你......看起来影子都告诉他了,笑,如果一会儿皇上说什么,你可别生气。"
君笑也想到此节,很显然影子是皇上派去保护步吟的,那么有关自己的事情影子定然尽数上报。想到此处心中不安,君笑深知当今皇上有多宠爱这个侄子,他会怎样对待自己呢?会不会因为自己数次伤到步吟,而用什么方式处置自己?虽说他不怕死,也不是很在意身后虚名,但身为捕快,还是不希望被国律处置啊。
步吟自然是看出他顾虑,连声安慰。君笑找出自己偷偷潜回府衙拿出的捕快皂衣,到步吟为他安排的房内换下。他们连日赶路,昨晚方到京城,实在困倦马上便睡下了,因此君笑早上才发现这屋子的华丽,而且他和步吟是比邻而居,那间房布置得......简直像是王妃寝处一般。
想到此处,君笑脸上一红,忙把衣衫穿好。这衣服是他原来所穿,本是大小正合适,此刻一穿却显得大了,衣衫内空空荡荡的。右手左腿处摇荡之态可见,君笑对着铜镜苦苦一笑,衣物依旧,人却已非昨。
出了房,步吟早在外面候着,见他这身穿戴眼睛一亮:"我家君笑真是穿什么都好看!只是......"他稍稍皱起眉,"这衣服怎么这么大,显得你太瘦了啊--"
步吟声音戛然而止,心下想到了答案。君笑看着他笑笑:"大么?数个月前我穿这衣服,却是刚好合身。"
步吟也想到当初初见君笑时他的样子,再看眼前的爱人,实是难以相比。当初的君笑意气风发潇洒自若,现在却是消瘦残疾,神色间只见内敛。步吟霎时间心痛得无以复加,手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是他,是他自己,让自己深爱的人变成这样子,这般消瘦这般不快乐......笑的不幸,每一点都是自己造成的,他的手脚他的伤痕......弥补不了,就算他有回天之术,顶多是医好他身体的伤,而造成的疤痕早已深刻心灵。
何况他连笑的身体都没调理好啊......这样也敢说自己爱他,真是荒谬。
步吟盯着君笑,心中打的净是怎么把君笑喂成一只猪的念头。直到君笑觉得他发呆发得太久,怕皇上久候,催步吟动身他方才醒过神来。
"你不用担心,就算等到明早皇上也不会怪罪你我的。"步吟轻轻笑了,"我让他等一句话等了十年,这么几天他怎会等不得?"
心中自语道:叔父,我原谅你。希望你借一些运气给我,十年二十年,总也让我心中这个人,原谅我。
但是我总比你幸福,因为这个人活着,因此我永远有希望。再大的错误,也有可能被原谅。
这么想来,其实最残忍的人,是父亲吧。
步吟想道。

奉天的皇城位于京城中心,开国皇帝沈天宇胸襟开阔,只是将前朝皇宫略为修葺便住了进去,因此君笑看到的皇城大多风格均是前朝遗留。前朝尚壮丽之风,皇城雄伟而金壁辉煌,煞是夺目。不过沈姓人似乎偏好实用,皇城外表虽改变不多,内里却动了不少。将无用的庭院大殿格开派作其他用场,增加宫城的居住人数和功用,去了不少缛节之所。因此上步吟和君笑入了皇城门之后,并未走得太久便到了正殿。
自然,永彦帝没有在正殿召见他们,而是在寝宫。不过寝宫离正殿极近,走上片刻即到。君笑倒有些奇怪,他印象中皇帝寝宫应该是金顶翠瓦华丽无比,且后宫三千应是一片建筑群,而永彦帝的寝宫只是正殿旁孤零零一座偏殿。虽然皇宫之内不会有寒酸的建筑,不过这寝宫也算是一路行来难得一见的朴素了。
"叔......皇上原本有一后三妃,在十多年前皇后被废,三妃也被打入冷宫,而后奉天宫后宫再无妃嫔。"步吟看出君笑的疑惑,缓缓道,"皇上为了方便,便住在奉天宫正殿旁。历代皇帝之中,大概要数当今最为简朴......"
他顿了顿,道:"其实有件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皇上一生之中只爱过一个人,那人死后,他也跟着死了一半。"
君笑愣了下:"我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名女子。"按理来说,能被皇上这般痴恋的人,民间怎么也该有所耳闻才是。
"不是女子。"步吟侧过头去,露出一丝尴尬神色来,"虽说沈家以前没听说过有这传统,但在这两代里倒是很常见......"
君笑马上明白过来,脸唰地红了。他脸皮薄,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只是跟在步吟身后入了偏殿。
偏殿一反皇宫描金画银的风格,放眼殿内竟是一片洁白,如置身冰雪中一般。殿内一桌一几皆为木制,且看起来有些老旧,显然是经年之物。偏殿中只有两人,服侍在外的显然是名公公,而穿着明黄袍子背对他们而立的,应该便是永彦帝了。
永彦帝正在看墙上悬挂的一幅画,他看得全神贯注,步吟和君笑进来的声音丝毫没有唤醒他。君笑正要下跪参拜,步吟一拉他,高声道:"臣沈步吟楚君笑觐见!"
说是觐见,语中可没多少恭敬。永彦帝听他声音回过头来,道:"步吟你来了?快坐。"说着手指向一侧的椅子。
步吟皱眉:"一把椅子?"
永彦帝先是一愣,随即醒过来:"朕再去找一把来。"
君笑有些傻眼,就算皇上再平易近人,也没有到这种程度的吧?而步吟一副动也不动的样子,倒是受之无愧。就算不提眼前这人的皇帝身份,身为来拜访的晚辈,怎么也不能让长辈动手才是。
想到此处,君笑连忙起身去阻止永彦帝:"皇上,还是我......草民来搬吧。"说着拿起一把椅子,暗运内力,椅子平平飞到步吟身侧。永彦帝转头对他笑道:"有劳了。"
永彦帝相貌极清俊,眉目之间和步吟颇为相似,只是没有步吟的绝美。只是他鬓角斑白,眉心重重皱褶,显出几分老态来,倒和他相貌不相称。君笑心道这算是慕天颜了吧,不过他也没什么君臣父子的伦理约束,并不觉惶恐或紧张,眼神一扫,扫过刚才永彦帝看的那幅画上。
适才永彦帝挡住了画卷的大部分,因此君笑并没有看到画上是什么。此刻看清楚了,君笑不由一震,险些喊出来。
画上淡淡几笔勾勒,一白衣人侧身而立,相貌绝丽,竟是步吟。
君笑马上想到步吟刚才说的话,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皇上爱上了自己的侄子?想到此处,他心里堵了一下,感觉极难受。随即马上想到步吟说过那人早已去世,难道......
步吟看到君笑眼光闪动,生怕他误会,连忙道:"笑你看那画像上的人像不像我?那是家父。"
君笑忍不住好笑:"是你像令尊才对吧。"
步吟看着君笑笑容,傻傻发怔。心底涌起极大的满足感,想到这样的笑容是对着自己的,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话才显露出来的,他心跳不由加速,身体甚至有些发热,若不是在偏殿里,眼前又有永彦帝,搞不好他马上就蹭到君笑身前吻住他这笑容了。
不过他心里也有些担忧,于是蹭到君笑耳边,低声道:"呃......皇上和我爹从小一起长大,皇上出身不好,一直是我爹照顾他。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所以皇上......呃,你觉得很恶心么?"
君笑微皱眉看步吟:"恶心?"

"他们是......兄弟,那个......"步吟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但自然不可能不在意君笑的想法,怕君笑和其他人一样会觉得恶心--须知他在君笑心中的地位已经很低了,可不能因为这种原因再降啊。
君笑道:"袖都断了,还在意是不是血亲么?"
步吟忘了君笑出身什么地方,他心中并没有什么伦理规范,男男之事在他眼中和男女的不同只是男人和男人生不出孩子罢了,因此更不存在血亲的问题。永彦帝听到他话语,全身一震,苦苦笑起来。
"步吟,看来你比朕幸运多了。"永彦帝开口道,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若他能有你爱人一半开明......"
"你还是不了解我爹。"步吟摇摇头,"你真以为我爹会是那种在意世俗的人么?你是一开始就错了,我爹的性子可不像笑这么大度。"心道君笑这般宽宏的人至今还没原谅自己呢,像爹那样有仇必报的性子,能有好结果才是见鬼。
永彦帝脸色霎地变白,君笑能看到他在颤抖,心下不忍,碰了碰步吟。步吟转头见君笑恳求眼光,心头一热,把手伸过去覆住他手背,缓缓开口道:"我爹脑中并没有情爱之想,你的强迫让他明白了情和欲,他最重视的其实是你。然而由于你的强迫,他也从此再不可能原谅你......叔父,爱上我爹就是这样,你把他卷入俗世的时候,也就是他离开你的时候。也许你现在会后悔,会想其实做兄弟已经够了。但当你每日面对他的漫不经心时,你又会痛苦得恨不得马上把他变成自己的。所以,其实你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
永彦帝低下头去,双手紧握着,隐约能看到血丝透出来。晶莹的水滴慢慢落下,渐渐湿了桌上白巾。片刻,他声音低低传来:"步吟,你真的原谅我了是么?"
步吟摇摇头,然后领悟到低头的永彦帝看不到他动作,于是开口道:"我不能原谅你。"
君笑皱眉,虽然还是不清楚他们的纠葛,但到了这境地步吟还这般,也实在有些不通情理,于是道:"步吟,你......"
"你知道我爹为什么说一定要我原谅你,如果我不说原谅,就算你死他都不会原谅你么?"步吟的手握紧,手指轻轻蹭着君笑的手指,"他终究还是不忍心让你跟他一起死,才把我托付给你。当然感情淡薄如我爹者并不知道,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应该说,只有活着才会痛苦,死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我竟不如你懂他。"永彦帝声音中带着哽咽,伏在椅背上,肩微微颤着。步吟轻声道:"其实在遇到笑之前,我也不懂的。我只知道他淡漠,不知道他钟情。直到我爱上笑之后,我才渐渐明白他的心情。"他涩涩笑了笑,"当然,我的情况和我爹完全相反,或许在一开始,我比你的境地更糟。"
君笑听到话题竟然扯到自己身上,不由大窘。永彦帝却已经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些泪,眼光却极利,上下打量君笑。最后轻轻一笑:"补天草二月发芽,朕会派人去摘的。步吟,希望你比朕好运。"
他转过头去看那幅画,左手按在心口,右手轻触画卷:"怀素,你原谅我了么?我不会去寻死,我会活到我寿命尽了的那天,我会照顾步吟。你告诉我你原谅我了好不好?我已经太累了......"
"我原谅你。"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静静弥漫。永彦帝笑了,缓缓转过头看向步吟,然后视线落在君笑身上:"楚公子,谢谢你。"
"我?"君笑不解。
"若不是你,步吟怎么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他一向是最冷酷最任性的,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永彦帝笑道,"说起来朕自然该感谢你,若不是你,朕怕是死了都不敢去见怀素吧。"
君笑有些尴尬,永彦帝继续道:"你剿灭影军有功,朕已经封了官,那么朕怎么感谢你呢......呃,这样吧,朕帮你报仇,把害你这样的人逮入狱中,判他个监禁,如何?"
君笑张口结舌,心道害我这般的人......那不是步吟么?却听步吟高声道:"谢皇上恩典。"
永彦帝点点头:"楚捕快,请你将人犯押送刑部审讯。"
"草民领旨......"君笑仍是摸不到头脑,却知永彦帝要他们离开,于是起身告辞。转头见步吟笑得开心,心中倒是极奇怪。于是出了偏殿他便问步吟:"皇上为什么要将你下狱?你又为什么这么高兴?"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对你滥用私刑、强行监禁,还有......侵犯......"步吟迟疑一下,选了一个和缓些的说法。饶是如此,君笑已是一阵脸红,侧过头去。步吟想起旧时情景,亦是神迷,片刻后续道:"不过刑部尚书认识我,呃,还是稍微易容一下吧。可惜刘三不在,不然倒是可以让他帮忙。我自己只能草草弄一下......名字也得改,文书上就写沈靖好了......"
说着话,他竟然从怀里拿出些东西,在宫里找一处无人所在易容起来。君笑目瞪口呆,步吟转头问他:"对了,我这罪判什么刑合适,君笑你来说一下......五年够不够?打个一二百杖可以么?"
君笑傻在当场。
到了刑部,一切倒是都很简单,文书交接,囚禁。君笑本就是捕快,这些都是做得极熟的,只是屡次问步吟他这是做什么步吟都不回答,君笑隐隐也知道他的意思,一时无措。永彦帝下旨封君笑是在朝堂之上,刑部尚书自然听过楚君笑这名字,很客气地招待他。不过他事务繁忙,没多久就告罪处理政务去了,君笑犹豫之间,并没有告诉他步吟身份。
不过君笑转念一想,影子跟在步吟身边,还能让步吟出事不成,于是回靖王府。步吟路上说靖王印在君笑那间屋靠右柜子第二格里的暗格中,靖王府的事务就烦劳君笑先代为处理。
君笑心乱如麻,想靖王府应该也没什么太大的事情,大不了交给詹一刘三齐四他们,也便答应下来。而且步吟该不会在狱里待很久,坐几天意思意思就会出来吧--其实自己心中恨意早被磨得差不多了,他又何必呢。
君笑是这样想的,事实却让他吃惊非浅--靖王府往来公文着实不少,且大多是三省六部呈来,需要步吟最后审查盖印的公文。这样的公文君笑自然不敢处理,去和相熟那些人商量,他们都说既然是王爷交给楚公子的,自然要楚公子处理。
"靖王爷在朝中不是并无职务么?为什么竟然要批阅这么重要的公文?"君笑觉得奇怪,须知王爷虽尊却是虚职,步吟并没有官衔,按理来说属于闲职王爷,怎么竟需要批阅这些应该由皇上处理的公文,而且......"靖王爷刚从战场归来,就算要他批阅,也不用急于一时吧?"这举动该是冲着自己来的吧,是有意为难?
刘三齐四对视一眼,均是苦笑:"朝中政事,倒有一半是由王爷处理的。即使王爷在江南时,也在处理南方的事务......永彦帝只有右相,左相其实就是王爷......"
君笑皱眉:"这些公文我可处理不来,不然交给你们?"
二人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王爷既然让楚公子你做,就是你了。我们可没有这个能力。"
君笑心道原来这是逼我来着,脾气上来,想我就是不服输不主动求你,你用国家逼我,我就凭自己本事解决。君笑知道步吟和永彦帝都在等着自己心软,等着自己主动原谅步吟,但这般相逼又算什么,直把国家法规都当作儿戏么。
他偏偏不让他们如意。
君笑毕竟聪明,捕快虽然位卑,也算是朝廷官员。能处理的就自己处理,不明白的便跑到各府去求教商量。诸处都知道他是靖王眼前红人,虽不知靖王爷怎么不在府上而把事情交给这人,但也处处尽心。这样十数日下来,年也近了。
那位阜宁郡主杜凤荷从江南来到靖王府,看到君笑当家,当即脸色变得极难看。君笑始终承她当初相救之情,对她客客气气的。杜凤荷父母双亡,一向是住在表哥步吟的府上,君笑吩咐管家一切如常。
"表哥呢?他怎么不在?"杜凤荷问道。君笑只有据实以告。杜凤荷当即竟是愤怒起来:"楚君笑,就算我表哥再怎么对不起你,他毕竟是堂堂靖王,国之重臣。若他有个万一,你当得起责任吗?"
君笑想说步吟有护卫随身,不会有事的。但见杜凤荷神色,竟然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又何尝不担心,遇到自己处理不了的事情时,他又何尝不想那个在监牢里的人。何况君笑是捕快,监狱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只希望步吟别守着身份不说,硬要在狱里受苦。
杜凤荷要去刑部探望步吟,君笑也跟着去了。杜凤荷掩鼻皱眉进了大牢,她是郡主之尊,自然一路顺遂,君笑在她后面,他很习惯牢房的阴暗潮湿和气味,四下看着。当步吟身影映入眼帘时,君笑不由一颤。
步吟坐在牢房的一角,看起来苍白而瘦弱,靠在墙上,像是全身无力一般。带路的狱卒恭敬道:"郡主,这就是人犯沈靖。"声音惊动了步吟,他睁眼看向外面,身体忽地颤动起来,眼底现出喜悦。
杜凤荷上前一步:"表哥,你受苦了,我接你出去。"
步吟才发现还有个杜凤荷,他皱了下眉,看向君笑。君笑侧过脸,并不作声。步吟高兴神情马上消失,冷冷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这里挺好的,我不出去。"
狱卒不由插口:"沈靖,这可是阜宁郡主,她来接你你还不走?你忘了你身上的伤还在发炎,再不出去搞不好你这条小命都完了......"
他话没说完,杜凤荷转头抓住他:"你说什么?表哥受了伤?"
"不就是刚来时打的一百大板,郡主您表哥怎么也该算皇亲吧,怎么他还要挨板子?"狱卒道,"进来十几天了,他那伤是时好时坏,狱里潮湿,他伤口一直在发炎,要不快点治恐怕......"
君笑听到此处再无法听下去,转身便走。步吟没想到他这么决绝,起身扑到铁栏前:"笑!君笑!你别走,我好想你......你别生气,我在罚我自己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然而人已经出了监狱,步吟一咬唇,缓缓坐在地上。任杜凤荷怎么叫他也不回答。
他只是想赎罪,只是想让君笑消气,顺便看看在笑心中,自己是不是有那么点地位。可......为什么笑还是这般......无情呢?
真的,很痛,很累......
出了刑部的君笑却并没有想这些有的没的,他施展轻功,向皇宫纵去。幸好他被赐御前行走,可以直接入宫。
而后永彦帝下旨,上天圣德赐福奉天朝,弘嘉七年年末,全国大赦。二十年以下监禁者,一概释放出狱。


三十


"我才不要出去!"刑部大牢里,步吟坐在牢房角落,一步不肯动。狱卒知他身份恐怕非凡,也不敢当真强迫他,只有劝道:"沈靖,皇上大赦,二十年以下监禁的人全要放出去,你要是不走,万一哪位大人下来查看,刑部吃不了要兜着走啊!"
"我不管,反正我不走。"步吟把脸侧到一边,心底尽是苦涩。一想到君笑当时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他就有种心灰如死的感觉,原本如意算盘打得极好:只要趁着机会让君笑"特赦"犯罪的自己,君笑那古板性子就能放开往日。可不曾想就算自己受伤受苦,他竟分毫不为所动。这样,自己辛辛苦苦向叔父求来的处罚岂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最后竟然还是叔父心软大赦天下,可......他要叔父的大赦又有何用?他只需要君笑的赦免啊!
君笑不来接他,他就不出去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这么一人,用尽手段也都是为了他。世界上其他人对他来说等于零,他只要他。
"沈靖,你要是真不走,就别怪我禀告狱管了。"狱卒见他苦劝不听,心下也有些着恼,道。步吟扫了他一眼:"你去说啊,我看他还能赶我出去不成?"
狱管自然是要赶步吟出去的,然而步吟把脸上易容一抹,冷冷道:"你把何勖江给我叫过来!"狱管听他如此张扬地叫自家大人的名字,脸色变得凶狠,正要打开牢门教训步吟一顿,狱卒把他拉过去,提醒他阜宁郡主曾亲来探望过这人,并叫他表哥。狱管又见步吟竟然是易容过的,当即感觉这人来头不简单,不敢怠慢,去禀告何尚书。那何勖江皱着眉进了大牢,一眼看到步吟,吓得他马上跪倒在地:"参见王爷。"
步吟一摆手:"起来吧,我是自己要进来的,你不必惊慌。"
何勖江战战兢兢站起来,靖王脾气一向难测,杀人不眨眼,他怎能不怕。虽说是靖王易容进来的,但谁知他会不会突然发怒,砍了自己脑袋:"王爷,卑职有眼无珠,竟然将王爷下狱,还杖责王爷......"他想起自己为了讨好楚君笑,特意吩咐重责他送来的人犯,当即汗下如雨,连忙打开牢门,"请王爷出狱,卑职马上去找大夫......"
"我要出去岂会等到现在?杜凤荷来的时候我早就可以走了......若我想走,还来这里做什么?"步吟一扫何勖江,眼光寒冽,何勖江当即心惊胆战:"卑职愚蠢,不解王爷深意,请王爷降罪。"
"这不关你什么事,你出去别管我就是了。"步吟道,"只是我绝不出狱,也不治伤,你不要自作聪明。"
"是是,卑职明白,卑职告退。"说是这么说,靖王爷在刑部大牢受伤,他这刑部尚书自然脱不了干系。皇上对靖王爷的宠信满朝皆知,若真不管,他有是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何勖江想着,出了大牢,马上去靖王府。
他走之后,打发了吓得发颤的狱卒,步吟靠在墙上闭目。半个多时辰后,牢中忽然出现一个身影,影子躬身:"王爷,您身体如何了?"
"死不了。"步吟撇嘴,"反正就算死了他也不在乎......"
"王爷,竟然有人会到牢中行刺您,证明那人必然知道您易容入狱......这消息楚公子并未对外人说起,行刺您的人定然在王府内......"影子将外出打探来的消息告诉步吟,步吟一颤:"你是说那人就在笑身边?"
他前日被刺,幸得影子一直陪在他身边,才得以无事。他本以为自己入狱之事可能传了出去,方引来居心叵测之人。可君笑没往外说,岂不是说......
"那人会不会对笑下手?不行,我要出去......"步吟站起身,起得急了,便是一阵晕眩。影子忙打开牢门,扶住步吟:"王爷,我听刘三说,楚公子这几日都在等你回府。大赦令虽是皇上下的,去宫中求皇上的却是楚公子......"
步吟侧过头,微微笑了:"原来他还是舍不下我的......我竟然忘了笑就算心软,也不会明显表现出来的,能做到这种程度,我该满足了。"
"有人!"影子忽然低喝了声,躲到一边阴暗处。他在这里潜了近半个月,凭着极高武功,竟没有被发现,连前日杀了一名刺客都没惊动狱卒--当然也是因为牢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可惜那刺客死得太快,他都没来得及逼问。此刻他屏息凝气,几乎已和黑暗融为一体,察觉走来的人武功竟然极高,心下警惕。
监牢外面大门打开,门口站着的身影竟是万分熟悉。步吟看着那身影,忽然之间很想落泪。逆光之下,来人显得极为明亮,灿烂光线在他身周打上一层光晕。阴影模糊了男子五官,然而表情是看得出的温柔,一双眼中孕了关心,落在步吟身上。
步吟几乎怀疑自己在梦中,君笑这样的温柔,从未对过这叫做沈步吟的人。君笑即使对他稍好些,也总是用淡漠表情来装点,哪见这般模样?步吟呆呆看着君笑,几乎痴了。
"你来了?"步吟傻傻地问出这么一句来,君笑却也有些木,答了一声:"我来了。"两人对视,谁也不再说话。步吟看着君笑的眼,一时间喜不自胜,竟不忍心让任何声音打断这样的凝视。
不过他毕竟有伤在身,长时间的静止使他身体无法负担,轻轻动了动,喉咙间发出极轻的痛哼。他连忙掩住口,心下懊恼:难得气氛这么好,自己却不争气......
君笑回过神来,忙向前几步进了牢中,到步吟身前。他轻轻扶住步吟,一只手揽他腰,另一只手去掀他衣衫。步吟虽去遮掩,却哪敌得过君笑力气,被他脱去衫子。君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步吟雪白背脊上殷红鞭痕交错,有些显然是因为没上药环境又差,已经发了炎,甚至冒出些黄水来。君笑又急又怜,声音都变了:"你身上没有药吗?怎么让伤口成了这样子?"
步吟一撇嘴:"我是在大牢啊,那些药都被收走了。"
"影子总带着吧?"君笑眼光扫向影子躲藏的地方,影子知道瞒不过君笑,走了出来:"楚公子,是王爷不肯敷药。"
君笑闻言一震,随即转过身去,竟然不理步吟。步吟对君笑向来是赔尽小心,当即大惊,可怜兮兮地拉着君笑的袖子:"笑,你生气了?我不是有心的,我就是有点赌气嘛......我要是知道你去求情,就不会这样啦,我......"
君笑转身低下头,唇在他唇上轻轻一掠,然后满脸通红道:"那现在可以走了吧?"
他冲动之下这么做,心内马上后悔,也不敢看步吟。步吟整个人都呆了,然后一扑扑到君笑怀里,大声道:"当然可以走了!我们回家吧!"
抱着深爱的人,步吟绽出极美的笑容来,真想将笑扑倒啊,不过这里地点不对,影子又在一旁。而且对笑不能躁进,一定要一点点磨到他接受才行,笑的性子就是这么麻烦,一下子走得太远他会抵抗的--当然了,笑这麻烦性子他也喜欢到骨子里就是了。
君笑为步吟大概上了下药,让影子出去叫软轿,然后抱着步吟出了狱门。其实轿子哪里用影子去找,刑部早把最好的大轿准备出来了。一共准备了两台大轿,因为他们不知道还有影子的存在。君笑皱眉,影子正要说自己不用坐轿,步吟已一把抓住君笑:"影子你去那台轿子,我和笑坐一台。"
影子跟步吟时日非短,马上知道他的意思,自然是领命去了。步吟抬头看着君笑,就差没摇两下尾巴汪汪叫了。君笑哪里抗拒得了,想到步吟身上的伤,隐隐生出悔意,想若是自己不和他斗气就好了。两人共乘,君笑揽着步吟,竟不理会他贼兮兮的手。
步吟揩足了油,当真心满意足,笑道:"笑,京城好玩么?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我知道几个很不错的地方,过完年我带你去。"
"我还能去哪里,每日忙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去其它地方!"君笑横他一眼,"真不知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入狱,刑不上大夫不是么?"
"我当然是在想你。"步吟冲口而出,手指轻轻抚上君笑脸颊,笑的脸好红哦,真想轻轻咬一口,"我还不知道你做捕快的古板思想,只有受过国法惩罚,我才是真正的无罪。我被打得越重,你就愈发会原谅我,会忘掉以前种种。我恨不得何勖江打得更重些呢,这样我将来才有好日子过啊。"
蹭,赖,堂堂王爷竟然这般无赖,整个人都瘫在君笑身上,巴着君笑硬是不肯放开。君笑又好气又好笑,轻轻踢他一脚,却见步吟整张脸忽地变了色。
君笑自觉并未用力,但步吟脸色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君笑撸起他裤管,见他左腿腿肚上发紫的刀痕,眼光一寒:"这是怎么来的?刑部大牢里怎么会有人动凶器?"
伤痕血色犹在,显然是近日受的伤。步吟扁嘴,做出一副委屈状:"是前日有人来行刺啦,要不是影子及时制住那人,今天你可能就看不到我了。"
君笑一震:"什么人竟如此大胆?那人......是冲着你去的?"握紧拳头,有了杀人的冲动。
"是啊,那人武功不错,且一进来就直奔我这间牢房。虽然我在刑部的案底留的名字就是沈靖,但能这么毫不犹豫地杀过来,可见他很确定我在这里。"步吟道,"笑,看来那个奸细,跟着我们回京了。"
君笑自然明白:"我大概知道了,王......呃,我回去命他们加强戒备,如果我没料错的话,那人定然会找个替死鬼以消除我们疑心,要加倍小心才是。"
"你唤我什么?"步吟忽地冒出这么一句,君笑并未听清,一愣问道:"啊?什么?"
"你刚才是要叫王爷,只是觉得别扭才不叫的吧?"步吟嘟起嘴,"笑,你亲自到牢中接我,就是说你已经默许你我之间关系了,这种情况下还叫我王爷,你不觉得太疏远了吗?"
君笑目瞪口呆:"我们在商量要紧事情,你怎么忽然......"
"这还不要紧?对我来说这是一等一要紧的事情好不好?"步吟道,拉着君笑,竟然撒起娇来,"叫我名字嘛,你看我全身是伤痛得要死,就不能让我开心点忘了疼痛吗?笑,就叫一声,一声就好。"
"步吟。"君笑低低叫道,俊脸极红。步吟可以大大方方撒娇可以一声声叫着"笑",他却觉只叫步吟二字着实太过亲密,这么突兀地喊着,全身都觉不自在,心却跳得厉害。
"笑......"步吟眉开眼笑,这轿子本是单人轿,坐他二人有些挤,因此二人本就离得近。步吟又着意凑近,全身都贴在君笑身上,吐出气息就在君笑颊边,"笑你真好,再叫一声。"
"你说就叫一次的。"君笑扭过脸去,当真对这赖皮王爷无计可施。
"再叫一次嘛,笑你是好人你是大好人......"步吟赖在他身上,"你刚才的声音太小了我没听轻啦,笑......"
"步吟你不要闹了!"君笑转回头瞪他一眼,"我们讨论正经事--"
"叫了叫了!"步吟兴奋地抱住君笑脸就是两口,最后还作贼一般贴上君笑的唇--嗯,好吃,还想要......
于是更深地吻下去,小小的轿子里风光无限,虽是颠簸狭小,却是幸福无边。此刻便是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当今圣上把什么宝座龙椅一样送上十个,步吟也不会多看一眼。
他的笑的旁边,就是他最幸福的归处。

从刑部到靖王府虽不近,却也不过小半时辰,步吟的幸福之路总要暂停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出了轿子,王府的人早候在轿外,见到王爷懒懒偎在君笑怀里,被他抱来抱去,心下都是好笑,却不敢稍有表现。君笑叫过刘希墨,一起到了步吟的卧房,掀起他衣服露出伤来。
刘希墨只觉好笑,一面处理伤口一面道:"君笑,自打你和王爷相识,我就没得了轻闲。早些时候是给你治伤,然后就几乎都是为王爷疗伤了。你们两个啊......定是前世冤家,今生一见面就这么惨烈。"
步吟连连点头:"我和笑,自然是前世冤家,今生对头,就算来生来世也定会纠缠不休。"虽然伤口处处疼痛,他脸上却露出极灿烂的笑,"今后我会保护笑,决不让他受半点伤害!"
君笑斜他:"就凭你那点功夫,还是保护好你自己吧。"
"好感动哦,笑在关心我。"步吟一脸傻笑,"我以后一定会多加小心,不会受伤了,毕竟我的健康就是笑的幸福嘛--"
君笑听他越说越不象话,板起脸来,步吟连忙住口。刘希墨见二人打情骂俏,不由哀叹自己真是悲惨,非要在这时候横在二人之间,只有加快治伤的速度。步吟叫来詹一和齐四,安排了些事情,让他们下去布置。君笑拿过这些日子积下的棘手公文拿给步吟:"这些是你的,快拿去处理吧。"
"这些以后再处理,我现在要好好看看你。"步吟嘻嘻笑道,一双眼在君笑身上扫来扫去,怎么也看不够呵。
"我在这里又不会跑,你想看......多久都可以,先把正事做了!"君笑微愠,却又是脸红,心中暗自责怪自己怎么这一副未出阁女儿状。却不知向他这般不涉情爱的人,这种情况下还能好到哪里。就是当初对那个全然陌生的"悠然"尚且要吞?/td>

"我在这里又不会跑,你想看......多久都可以,先把正事做了!"君笑微愠,却又是脸红,心中暗自责怪自己怎么这一副未出阁女儿状。却不知向他这般不涉情爱的人,这种情况下还能好到哪里。就是当初对那个全然陌生的"悠然"尚且要吞吞吐吐,何况眼前这曾有过无数纠缠爱恨交织的步吟。
步吟是首次从君笑口中听得未来,心中大乐,真想把刘希墨赶出去,好和君笑亲热亲热。只是喜悦之中忽然涌上一层不安,他一把抱住君笑,问道:"笑,你不是打算要跑吧?"
君笑皱起眉:"你这是什么意思?不信我就不要问我!"心道如今二人已是这样的关系,怎么他还不满足么。
"每一次笑你对我稍好,之后都会出事。"步吟低声道,"在沈庄你对我好一点,转头就跑了,我当时气得几乎想杀了所有护卫......后来我扮成林悠然,本以为已经得到你的心和人,结果你却认出我身份打了我一掌......笑,我很怕啊,怕你对我好之后再翻脸不认人,若这样我肯定受不了的......"
"傻孩子。"君笑左手摸摸步吟的头,轻声道,"堂堂靖王爷,也成了惊弓之鸟?"
"笑,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我知道你其实最不喜我这种人,也知道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对你太酷,以至于你总是无法对我放开心事,也难以全心爱我。"步吟抱着君笑,低声细语,"即使是现在,你大概也打着若有万一就走的念头吧......笑,我对你的感情没有退路,你若真的抽身,我一定会死掉......"
君笑颤了下,步吟感觉得到,续道:"我不是在要挟你,笑,我只是说实话。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以前的种种我都会尽力弥补,以后的一切我都会尊重你的意思,你不要离开,连想也不要想,好不好?"
"......我答应你绝不主动离开,可以了么?"君笑沉默片刻,道。步吟低下头去,知道君笑心中仍有疑己之意,因此要加上"主动"二字。君笑竟然不知,自己这颗心都挖出来给了他,哪里还有可能离开?不过只要君笑答应就好,反正这一生自己是纠缠他纠缠定了的。
想到此处,步吟眉开眼笑,手抚上君笑手背,沿着他手臂摩挲。君笑一犹豫间,已被攻池掠地,占去臂上大半肌肤。步吟乘胜追击,正在琢磨君笑腰带之时,忽感腿上一阵剧痛,一时没提防,以至松了手。
"两位慢慢来,属下先行告退。"刘希墨处理好步吟腿上伤口,见步吟面目狰狞,连忙行礼撤退。步吟见他推门走掉,回头想继续适才旖旎,然而君笑早退到一边。
君笑一想到刚才在刘希墨面前,自己竟然不加阻拦任步吟动手动脚,心内早就懊悔不已,此刻自然不肯再让步吟乱来。把公文放到步吟面前:"先处理这些,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
步吟哀叹失去了大好机会,然而此刻也只能哀叹一下,毕竟不敢惹君笑。知道今天得到的已经太多,也便乖乖批阅起来。君笑就坐在他身边,怕他身体撑不住,为他拿笔研墨,有时也让他歇息一会儿。步吟时而摸摸君笑的手,时而赖在他身上一会儿,倒是乐得不知时间流逝。
因为有君笑在一边看着,步吟也是着意打点精神处理那些公文。公文之中凡是君笑自觉可以处理的,早就和相应官员商议之后盖印了,剩下的都是些动辄关乎大量人生死的事务。步吟素来明白君笑,处理这些事情时便极为谨慎,能够留人一条命时绝不下狠手。君笑看着他批阅,唇边露出一抹笑来。步吟痴痴看着君笑,不觉吻上他的唇,君笑闭上眼,竟没有抗拒。
"诚王年老,膝下又只一女儿,其实也不用逼他上绝路。"步吟见君笑有嘉许之意,更是手软,原本想要除去的人现下也放过一马,"呃,赵侍郎这案子有点蹊跷,打回去重审......"
他可以对天下所有人都无比宽厚,只要他的笑在他身边。
"什么......由六扇门楚捕头抓获?"步吟拿起一张纸来,看向君笑,"笑,这个楚捕头不会是你吧?"
"是我啊,皇上封的不是么?"君笑道,"我这些日子早出晚归,有的时候在路上感觉有异,就会顺便查看一下。好在虽这么久没有抓人,却还算灵活,就是......"
他想说就是施展轻功时有些动作不便,却又把这话咽下不说。然而步吟已明白他想说什么,一阵心疼,夹杂着无尽后悔。
"笑,外出捕贼要多加小心,你武功虽高,须防人心鬼蜮。我让刘三给你多配些解毒药物,万一中了毒赶快回来找我......"步吟开始唠叨,他心中极不愿君笑去做这等危险之事,但也知自己决无法在这点上说服君笑,只能尽量减小君笑的危险。只有这时他才升起了雄心壮志,那就是让天下没有盗贼没有罪犯,这样他的笑方才能少冒些险。
君笑横他一眼:"我平生唯一一次被擒就遭至那样下场,日后怎能不加小心?"
步吟见君笑这一眼只有淡淡愠怒,却无平素那般夹着屈辱的恨意,知道君笑是真的放开了,心下涌起无尽喜悦。暗道笑我会治好你的,你所有的伤,我都会为你抹去。
我的笑,就该是快乐地笑着的。


三十一


弘嘉八年的新年一片喜庆,永彦帝大赦天下,且减轻赋税,下令各地设施粥施衣处以济难民。内乱平定,外敌惮于奉天国力哪敢进犯,这个年过得格外热闹。
对步吟来说,这个年也格外快乐。在他二十多年生命中,从不知也可有这样的开心,简直是溢到喉间的快活,只要一转头看到爱的那个人就在身边,唇边的笑就怎么止也止不住。笑居然就在他身边,笑居然对他那般温柔地笑,笑居然会让他恣意亲吻......
"你又在做什么!"君笑打开步吟的毛手,侧过脸去不看他,"三皇子递了拜贴马上就要到了,你还在这里......"
动手动脚?不规矩?君笑觉得怎么说都带着脂粉味儿,索性不去说。心中当真是对步吟没辙,原本是个大淫贼,现下看来却是名小色鬼。镇日贼眉鼠眼动手动脚,让人看了实是又好气又好笑,不知是骂他一顿好呢,还是该任他摆布--毕竟两人关系几乎已是定了,自己再推拒,难免显得矫情。
何况步吟对他也是当真用心,靖王府里本就有最好的厨子,步吟又请了擅江南菜的大厨,每日跑到厨房去和厨子商量。君笑手脚处骨关节被打碎过,虽然之后骨接得好,现下看不出异状,但天一湿寒便会酸痛无比,左手小指软搭搭的,尤其难受。比起江南,京城倒是干得很,只是也冷得多。君笑住惯南方,来这北方只觉寒冷又难受,白日虽忍住疼痛表情,晚上却总是半夜难眠。步吟恨不得连君笑掉根头发都惦记着,这么大的事情哪里有不知之理,又是食补又是按摩泡浴,兼职照顾得无微不至。君笑看他镇日间大半时间倒是都放在自己身上,只有自己下午小憩的时候,才在一边处理其它事情--步吟在政事上确实聪敏,以往君笑要用大半日处理的公文,他两刻钟便批得完。年节期间步吟又不让君笑出去抓贼,非要他好好休息好好将养。君笑拿他没办法,只能每日像猪一般吃了睡睡了吃--当然,其中还要接受步吟的骚扰。
步吟的骚扰表现在各个方面。每日为君笑准备膳食,竟常是鱼虾贝类腰子狗肉一类的东西,至于什么冬虫夏草菟丝丁香鹿茸更是拼命往里放。一边说"进补"一边看着君笑,君笑心道这些东西都是补什么的,忍不住抬手打他脑袋:"在下虚不受补,王爷不要费心了。"步吟知自己那点心思被识破,索性大大方方喂着君笑吃。步吟让刘希墨配了不少药膏,早中晚三遍为君笑涂身按摩。一双贼手自是不肯安分,明明是按摩手臂,转头就安在君笑上身上。腿处更是一直向上向上,要不是怕君笑生气,两手就探到腿根处了。君笑是宁死不肯和他共浴,害步吟每次都很哀怨地消失在浴池之外,不过他总想法设法偷看就是了。至于晚上,更是缠着君笑直到君笑肯允他同睡为止。两人同枕而卧同塌而眠,步吟必先为君笑垂打按摩半晌,方才抱着君笑沉沉睡去。身边多了个火炉,自然也不觉酸痛,只是两人本就是那样的关系,这么同塌而眠,怎能不心生异样。步吟苦苦忍受,君笑却是心乱如麻--试想每晚皆有火热坚硬抵着自己,谁能熟视无睹?况且两人此刻已是情人身份,便真做什么也是正常

至于晚上,更是缠着君笑直到君笑肯允他同睡为止。两人同枕而卧同塌而眠,步吟必先为君笑垂打按摩半晌,方才抱着君笑沉沉睡去。身边多了个火炉,自然也不觉酸痛,只是两人本就是那样的关系,这么同塌而眠,怎能不心生异样。步吟苦苦忍受,君笑却是心乱如麻--试想每晚皆有火热坚硬抵着自己,谁能熟视无睹?况且两人此刻已是情人身份,便真做什么也是正常。步吟辛苦为君笑进补,便是希望君笑能忽然起心,最好马上把自己吃掉,这样两人关系才能真正平稳下来。
君笑说过,除非是真爱之人,否则他决计不会碰对方。如果君笑能吃了自己,也就是说他是真的爱自己了。更况君笑那种性子,决不会做始乱终弃的事,此后他定不会再行离开。
步吟是这么想的,因此每晚都加紧诱惑君笑。然而他哪里做过这等事情,自然是频频出丑,俏媚眼使给君笑这瞎子看,却是毫无用处,让步吟挫败感十足。他也不顾天冷,穿的越来越少,以求勾引君笑这作怀不乱的柳下惠。
君笑却也是叫苦不迭,他的身体早识情欲,再难像从前那般心如止水。况且步吟天人容貌,两人相拥而眠,君笑很难不往那方面想。幸好步吟总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表情,让君笑忍俊不止,否则可能早就露出心思来了。
不过其实即使步吟没有弄巧成拙,君笑也是不会主动去要步吟的,因为他对步吟升起的那些欲望,完全不敌意识深处的恐惧感。他对步吟的身体有种根深蒂固的恐惧,所以怎么也不可能去碰触步吟甚至做出那等事来。而且君笑由于生长环境的关系,对情欲本就多有厌恶,即使步吟已经尽力纠正他的错误观念也于事无补。要这样的君笑主动,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步吟已经忍不住了。从年末忍到大年,虽然是甜甜蜜蜜一起过年每日同吃同睡,但美食当前吃不到实在是件辛苦事。而且只要一有外人拜访,君笑就会起身离开到房里去等他,害他心情大坏。而君笑的理由是,他总当着外人的面对他动手动脚,有失体统。
其实还是笑不习惯嘛,习惯了就好了。步吟想道。只要他从里到外都被自己吃得一干二净,就不会再害羞了吧。
于是趁着一晚天时地利人和--菜里恨不得把所有的水产都放进去;白天去林府,武佩菁挺着大肚子,看起来挺幸福的样子;按摩时全力以赴,把所有手段都施出来。因此当晚上两人躺在床上时,步吟都能感觉到君笑体温略略高出平常,他心中大喜,手抱住君笑,唇附上他脸侧,向着君笑的唇吻过去。
两人唇舌相接,步吟拼命汲取君笑口中气息,君笑也略略回应,虽仍是生涩,却让步吟无比激动,下腹本就灼热,此刻更是火一般,欲望坚立抵在君笑下身。君笑脸霎地红了起来,甚至连他身上都泛起红潮来。步吟解开他领襟口,低哑着声音道:"笑,我可以么?"
虽知若不问这句,君笑是决计不会反对的,问了反而可能会失败,但步吟还是问了。君笑的身体虽是他梦寐以求,但和君笑的心比起来,却不是那么重要。
君笑把头侧到一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哪里还能答的出来。步吟上半身横过君笑身体,情欲使他微微颤抖,身体的火热让他真想不顾一切埋入这想了不知多久的身体 --足足大半年的想念,这具已半年不曾在其他人身上得到快感的身体叫嚣着恋人的抚慰,然而爱极生惧,正是爱得深,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里,才格外怕自己做什么引他不高兴。
步吟微微苦笑,强忍的汗珠滴在君笑颈上。若是君笑不肯,他怕是要当和尚去了。想不到一向随心所欲的沈步吟也有今天,竟只能想着爱人的身体Z·W,而不敢勉强他半分。即使抱在怀里,只要他不说好,柳下惠也得当。
君笑颈间一湿,他转过头来看向步吟,见他表情是隐忍着的痛苦。他心中一软,忽地低声问:"你不是有一堆侍妾,还有什么任七什么表妹......"
"笑!"步吟提高声音打断他,"笑你把我当作什么!自你离开,我便没碰过他们。靖王府上除去那些身有所长之人,其他姬妾我都遣走了。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你难道还想将我往外推么?"
他只觉气苦,心道难道笑你不愿我碰,就这样贬低我对你一片心么。歪过头去,几乎想落泪,一双手却抚上了他的脸。手心有厚厚茧子,是练武留下的痕迹。左手小指无力垂下,右手只是软软搭在他脸侧,绵绵无力。步吟一震,手抚上那双手手背,执起那右手,细腻地用吻遍布手掌。
"我只是有点嫉妒。"君笑对着步吟笑着,沉稳中透着无尽温柔,还带着些纵容,"你有过那么多的情人,我只有你一个。"
"我也只你一个。"步吟大喜,知君笑是同意了,立即脱去自己里衣。他本就打着歪主意,身上衣衫一解便开,白皙的肌肤在月下看来像是上好的白瓷,是极美的身体,映着光有种奇异的蛊惑。
君笑看着眼前的爱人,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即感觉血液也奔腾起来。步吟灵巧的双手来到君笑胸前,扯开他襟口撕下他的衫子,动作异常快速,迅速扑到君笑胸前吻着,像是品尝最美味的食物般,啃咬着朱红的凸起。唇和舌带有侵略性却又温柔,明明是要把对方吞进去的动作,做起来却也是无尽呵护。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在他二人之间,步吟飞快地褪下君笑衣衫,唇沿着君笑前胸下到他小腹,隔着最后薄薄一层布去轻触他欲望。君笑轻轻一颤,感觉到自己下体的灼热在步吟轻柔的唇舌碰触下愈发难以控制,胀大坚硬起来。
君笑只觉羞涩和手足无措,步吟柔滑肌肤在他身上摩挲着,那种热度灼得君笑心慌。而步吟那抓住心爱之人的手更是不停在君笑身上探究着,不放过一寸肌肤。他和君笑毕竟不是初次,虽然从前从未有过两情相悦之时,但君笑的身体他毕竟熟悉以及,指尖在君笑敏感之处徘徊着。君笑被他这般调弄,哪里还受得住,有什么冲到喉间,张开口竟是一声低吟。
君笑想不到自己竟会发出这种声音,顿时窘得全身都红了。步吟见君笑原本麦色的肌肤染上一层红晕,欲望更炽,手下用力把君笑最后的遮掩物脱下。
步吟微张开口,舌尖在君笑分身上一掠。君笑登时剧震,怎么也想不到步吟会这样做。在他心中,这是院子里的姐姐阿姨为了讨好客人不得不做的,他甚至见过有的女子同时应付几名男子便要如此......可这举动,怎么也不该由步吟来做吧?他哪里需要讨好别人?
"那里......那里很脏,步吟......"君笑声音沙哑,断断续续道。步吟唇翘起来,笑得开怀:"笑干净得很,哪里会脏?"他的手指抚上君笑眉间,"笑,不要在意那么多,你只要感受就好。"说完张开口,吞下君笑分身顶端。
君笑从未想过会被这般对待,低吟一声,欲望已是高竖。身体最敏感之处入了一处温暖湿润所在,灵巧的舌在那里不停舐着,细细掠过已开始绽露的青筋,在尖端由下而上缓缓移动着,最终来到已经有些液体沁出的铃口,一点点品尝着。君笑终究忍不住,下身挺直,抽送的冲动愈来愈烈。步吟露出得意的笑,手和口一齐施力,君笑只觉头皮发麻,一股狂喜由下腹冲上头顶,呼吸越来越促,左手抓住床单,肌肉收紧下身向前挺去,大脑一片空白,竟是迸发出来。
瞬间视线一片模糊,身体竟似飘在空中一般只觉舒爽,待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软绵绵躺在床上,身体大张任步吟探究,而步吟带些凉意和粘稠的手指已探进自己后。
到此境地,自然是只能任其摆布。君笑虽然古板而内敛,毕竟不是死板之人,一张脸胀得通红,身体却完全交给步吟。步吟在床边早准备好软膏,是他让刘希墨配的,确实非常好用。只是君笑高潮之后整个身子都抵在床上,步吟手指难免有些不方便。步吟右手去扩张那销魂所在,左手抬起君笑右腿,放至自己肩上。
其实在步吟手指进来时,君笑心下便起了奇异感觉,而他这一动作让那感觉愈发明显起来。随后步吟去抬君笑左腿,君笑猛地闭上眼,无尽的黑暗和猩红在眼前重现。他紧紧咬住唇,道莫怕,已经不是那日了。
步吟见君笑的柔顺,早便按捺不住,君笑的味道他是初次尝到,更激起无尽情欲。原本在沈庄君笑那般抗拒步吟都抵不住诱惑,此刻他心中爱意更深,而君笑显然也有回应,步吟更是耐不住。尤其他良久不曾与人行房,现下要不是想要君笑舒服,早就横冲直撞了。大滴汗珠落下,先行的手指沉浸在那紧窒之中,灼热抵在入口处,只待君笑适应,便是剑及履及。
感觉到君笑身体有些紧绷,想是因为后不适的关系,唇在君笑身上乱吻着,希望能分他的神让他放松。狂乱之中吻上君笑的唇,血 腥气冲入口中。
君笑的血的味道步吟实在太熟悉,神智从混乱中忽然惊醒,唇离开他的,眼睛大睁看着君笑。君笑紧闭着嘴,唇上却是殷红,竟然显得娇媚。步吟放开君笑身体,伸手一抹自己的唇,手背上触目惊心的艳红。
手落在君笑唇瓣上,缓缓分开他的唇,见靠内的部分已是血肉模糊,心内顿时大恸:"笑,你若不想我碰,只要你一句拒绝,我绝不会勉强你--"
"不是的。"君笑却是摇了摇头,左手伸出,搭在步吟肩上,"步吟,我并非抗拒你,你不要多想。"
"那你为什么--"步吟眼光落在君笑左手上,小指软搭搭垂下,似是在诉说。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当初在那地牢中,自己是怎么对待手脚被打折、身上伤痕处处的笑的?
自己把他双脚系在铁链上,大大分开悬在空中,然后--

步吟忽觉气血翻腾,甚至有种吐血的冲动。那样对这爱逾性命的爱人的,竟然就是自己。自己还有什么资格碰他,有什么资格得到他身体,有什么资格爱他甚至让他爱自己?自己总说一定要补偿他,一定要他把所有苦楚都忘掉,可做过的事情总是做过了,就算把笑捧在手心里,也不能抹煞那些残忍的对待。
他脸色惨白,离开这具让自己沉迷不已的身体,拿起长衫胡乱往身上一披,转身开门离去。
君笑慌忙起身,然而他的里衣都被撕破,外衫却又被放得极远。待他找到衫子并套上之后,再追出门,哪里还见步吟痕迹。他向外追去,和一人撞了个正着,抬眼一看却是影子。两人对视皆是大惊:"你没和步吟(王爷)在一起?"
话一出口,两人都道糟糕,影子追出府去,君笑找来刘希墨交代几句,回房换了衣服,也追了出去。然而找了几日,甚至惊动永彦帝下了圣旨寻找靖王,人却始终不见。
君笑心内无比懊悔,暗怪自己为何在那种情况下还那般煞风景地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事情已经过去了,步吟对自己那么好,他又是真心爱自己,为自己也没少受苦,难道自己还真非要用往日逼死他不可?既已决定与他相守,为何还要摆出一副受害模样,难道心中还是不平衡甚至拿矫?难道自己竟然是在以曾经的痛苦,来伤害步吟,甚至以过去受的亏欠换取补偿?
苦笑,楚君笑,难道你是那般卑鄙的人?
找不到步吟,君笑几乎钻了牛角尖,一有片刻闲暇心头便涌上对自己的指责,心痛强烈得让他几日中竟消瘦了一大圈。毕竟是当真喜欢那男子的,或者说是极爱的吧,否则怎会这般焦急。每晚闭上眼尽是梦到他,只是总梦到他遇了危险,梦到他受伤甚至死亡,每每凌晨都是一身冷汗,身边却没了那问冷问暖的男子。
到得一月末,君笑已渐渐平复了自怨和自责,脑子清醒起来。于是才想到他定是找药去了,记得他还是林悠然的时候曾经说过什么补天草洗髓录的,年前入宫时,永彦帝也说二月里摘补天草,那么步吟是去找那个洗髓录吧?只是那是什么呢?
忍不住骂自己愚蠢,找来刘希墨问讯。刘希墨马上明白过来,皱眉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前些日子云五传讯回来,洗髓录可能是有下落了。但那信我并没看到,也不知王爷是去了哪里。"
君笑低下头去,心中暗道: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依你。

洗髓录是一本薄薄册子,册子里记录的是一种无甚意义的武功,便是洗髓功。这门武功着实非常无意义,它唯一的用处就是易筋洗髓,然而只能由一人练成了用在另一人身上,且主要功效是接碎骨续断筋,与其说它是武功秘笈,不如说是一本接骨医书。而且这武功练成速度极快,但也极伤身体。将这武功练到最深层之人,全身脉络都将受反噬而损伤,别说是动武,只要平时动作稍大些都会疼痛万分。
洗髓之意,是以我之身,洗你之髓。因此这册子可说百无一用,偏偏武林中不知怎么着,口耳相传竟将此书传为不世而出的秘笈,练了便可称霸武林云云。
这本书藏在一把剑之中,剑名画影,本消失了百余年,却在十余年前显影。步吟派云五去寻,结果引来一众贪心愚昧的武林人士抢夺。云五武功虽高,毕竟难敌人多,洗髓录被人抢去。
那人抢去秘笈之后逃向一座高山,云五和其他武林人苦寻了数日皆不见人,正当焦急之时,却看到自家王爷到来。步吟听得此事,马上窜上山。他细心查看地势,竟然被他找到那人隐蔽山洞,杀将进去。但在场只步吟一人,他又武功平平,反被那人逼到悬崖边。
步吟站在悬崖边,已是算好了那人步子,拼着受他一掌也要把他引上这里。只要他踩到自己布下的毒针,事情就能有转机。果然那人追上来,发掌想要将步吟劈落山崖,步吟闭眼凝息,准备承受这一掌。
半晌却不见掌打下来,步吟惊而睁眼。只见那人中毒到地,眼前却站着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步吟瞬间明白定是这人帮自己挡了一掌,让自己挨过毒发前那一霎。但不知这人有什么目的,是敌是友。步吟心下防备,对中年男子使了一礼:"谢大侠相救。"
男子挥挥手:"没事没事,这柯子微四处作恶,我追着宰他追了半月。可恨这家伙精滑似鬼,要不是你这小子机灵找到他,恐怕又让他逃过了,倒是我要谢谢你才是。"
步吟见男子神情坦荡,方才放下心来,走到那柯子微身边,找出洗髓录来,珍而重之地放入怀里。他取书之时,男子不经意扫了一眼,忽地提高声音喊道:"小子,这书有害无益,你快把它扔了吧!"
"我便是来寻它的,怎能扔掉?"步吟知男子是好意,他定以为自己是受了洗髓录是武功秘笈这种说法蒙骗,但自己本就知道这书是用来作甚么的,"前辈,在下妻......呃,友人筋断骨折,在下寻这本书,是想练成上面武功,为他易筋接骨。"
男子上下打量步吟:"你知道练这洗髓功要受怎样的痛苦吗?"
"无非便是经脉虚弱,用力稍大,骨头便像万针攒刺一般。"步吟微微笑道,"前辈可知怎样的疼痛才算是最痛么?"
男子看着步吟。
"痛在身上,再痛也可以忍;痛在心上,方是无药可医。"步吟道,"若我无法医治我那友人,方是最痛。"
"那友人恐怕不是一般朋友吧?心上人?"男子笑道,"近年倒少见这般痴情的了,给你点好处也无妨。你有补天草吧?这样,你先练一三五七章,为你那友人续一次筋骨,然后再练二四六八,再续一次?

"那友人恐怕不是一般朋友吧?心上人?"男子笑道,"近年倒少见这般痴情的了,给你点好处也无妨。你有补天草吧?这样,你先练一三五七章,为你那友人续一次筋骨,然后再练二四六八,再续一次。虽说即使如此你日后也不能再动武,不过平时还是没问题的,即使用力大些也不至于承受攒刺的痛苦。"
步吟知眼前这男子实是奇人,一揖到地:"谢前辈指点,在下受教。"
"其实我看你身份非凡,想必能找到心甘情愿练这功夫的手下吧,又何必自己受苦?"男子问道,"让别人练了这功夫给你心上人医治不就好了?"
"他的伤因我起,当然要由我医治。"步吟摇头道,"况且依笑那性子,定然不会容许因自己的缘故害别人受苦,若我这么做,他定会生气--呀!我出来这么久都没有给他消息,糟了,我得快回去......"
他说完便转身,男子微微笑着,心道这小子虽带着些萧杀之气,但说及恋人,倒是彻骨温柔。听他话语,他恋人性子颇为正直,难怪这看起来十分自私的小子宁可自己受苦也不要恋人生气呢。
"笑是你心上人的名字?这名字的女子倒少见。"男子顺口一句,"祝你二人白头到老。"
"谢谢,不过他不是女子。"步吟已经走远,声音远远传来,"他叫楚君笑,前辈您可以记住他的名字,他会是天下最厉害的捕快。"
男子站在崖边,怔住了。


三十二


步吟到当地官府要了数匹快马,三日便赶回京城。他虽焦急,但晚上也不能纵马奔腾,于是抓紧晚上时间练那洗髓功。这门功夫极好上手,步吟很快便入了门,也很快就尝到了苦头:每运起真气时,全身脉络转折连接处便传来针刺一般的痛,初次发作时他险些痛得晕过去,方知这功夫是当真厉害。然而只要想到君笑如常人般走动的样子,多大的痛都忍过去了,想那补天草虽然生长在天崖,但皇上派了那人,定然手到拿来。再过月余君笑就能好了吧,到时......呃,到时他就是再怨,是不是也能让自己亲近了呢?
步吟暗啐自己真是禽兽,心下却是火热无比。他纵马入了京城,刚刚进城门,就见自己手下池二和宋七迎了上来。他当即一皱眉,心道他们不待在靖王府,跑到城门口来做什么。却见他们脸上带着愁色,却又有几分轻松,心下一凛,当即感觉不妙。
两人走得近了,步吟连忙问道:"你们守在城门做什么?府上出了事么?"
两人对视一眼,池二道:"禀王爷,我们是出来寻找王爷的,王爷离府半月,府上众人都担忧不已......"
"我这次太急躁,忘了交代一声。"步吟道,马上把话题转到自己关心那人身上,"君笑呢?他在府里么?"
二人又是对视一眼,步吟见他们吞吞吐吐,心下发慌:"笑在哪里,你们倒是说啊!"
"王爷,那个......这十几天间,楚公子一直到处去找您......"宋七勉强开了口,说话有几分犹豫,"嗯......三日前他出城寻您,然后......就没回来。我们沿路去找,都未找到楚公子留下的记号......"
步吟呆住了,随即开口,声音不稳:"笑冲那个方向去了?"
"楚公子向着户县方向去,有人看到他过了丰水,然后不知所踪。"池二回道,"刘三和齐四已分头去找......"
他一句话没说完,只见自家王爷已是策马扬鞭,掉头向西方而去。池二宋七俱是大惊:"王爷,您至少带上影子啊!"然而哪里来得及,两人商量几句,池二去追步吟,而宋七回府召集诸人。间中也难免互相埋怨两句,怪对方没稳住王爷,应该先把他骗回府去。自然两人心下皆知,想瞒过王爷,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丰水离京城不过半时辰的路程,步吟骑的是好马,自是很快到达。池二宋七二人武功极高,偏偏练的都是外家功夫,轻功只是一般好手的水平,步吟都上船到了对岸,池二方才到岸这边。待他渡河后,哪里还有步吟的影子。
幸好步吟相貌着实太美,只要见过他的人没有能忘的,因此一路追下去,倒也都能找到人来问。户县在京畿,占了京城的光,却也繁华热闹。
然而入了户县,只知步吟是向东南方去,再也打探不出具体行踪。池二只好在东南城兜来兜去,希望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虽然他是步吟手下排名第二高手,但向来醉心武学,从不处理俗务,因此也缺乏应变之能,靖王府上下事务大多都是刘三齐四处理。面对这种情况,他实在不知所措,只能希望宋七快点带人过来。
同时希望自家王爷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啊,否则他们这帮护卫真是万死不能赎其咎。
半个时辰后影子刘三齐四宋七他们都赶到了,他们可比池二有经验得多,四城搜查,很快便找到了步吟。
"他体内有我放下的千里香,他肯定就在这里!"步吟在东南城一家客栈上上下下寻找着,丝毫不顾属下的劝说,"这附近香气格外明显,笑在这里停留过,而且......而且肯定在附近受过伤......我要找他出来,你们不要阻我!"
"王爷,你是说楚公子受过伤?"刘希墨上前问道,"但凭楚公子武功,很少有人能制得住他不是么?恐怕......楚公子是遇到了敌人。"
"影门余孽?"步吟慌乱的心稍放缓了些,马上想到此处,"对,我竟然忘了,上次行刺我那人来得那么快,证明影门的人肯定在京城一带,难道是他们抓走了笑?"
他很了解君笑,除非是出了什么意外,否则君笑决不会不留信息自己消失。笑的武功少有人能及,若出意外,便是大敌。而最有嫌疑的,自然便是影门。
步吟想到此处,脸上表情变得有些骇人:"我们去户县县衙,若影门敢伤君笑,我定让他们死无全尸!"

到得县衙,县太爷吓得魂魄具飞,心道靖王爷来这小县做什么,难道是要揪自己这顶乌纱不成?步吟也不管他哆哆嗦嗦,开口问了他些问题,有把县上所有衙役捕快招来交代事情。然后拿着兵符,手却抖起来。
刘希墨一直在步吟身边,此刻也明白了君笑所在:"东南城富贾虽不少,但听这县官言来,只宁府做生意缴税均规规矩矩,年节孝敬上下打点,偏偏从未生出过事。这样的商家倒也少见。"
"来路不明,必有问题。户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离京城那么近,按理来说就是户县人都该去京城做买卖,偏他们从外面到这里来。"步吟冷哼道,"做生意?他们生意不大,占到地方倒不小!"
"王爷既然有了定论,为何不发兵围府?"刘希墨问道,"影门剩下的人虽然不多,却也决不是好对付的。属下适才已经发令回京调兵,但仓卒之间难以马上到达,万一曲宁远趁这时间跑了......"
"......他应该不会跑。"步吟道,声音发着颤,"笑在他手里,他怎么会跑?他还等着用笑来威胁我呢,他知道只要笑在他手里,我就什么都不敢做......"
"王爷?"刘希墨见他脸上萧杀之气竟全都不见,凡涌上无尽脆弱,不禁有些发慌。他深知楚君笑对王爷的重要性,但也知道在这关键时刻,若步吟乱了分寸,事情只能向最不利的方向发展,"王爷,您不要着慌,楚公子福大命大......"
"我怎么能不慌!"步吟低下头去,声音却挑高,"我,要是我当时没那么心急就好了,要是我交代一声就好了......笑,被抓的是笑啊,我怎能不慌!"
他握紧了手,只觉手心一片冰凉,冷汗不停沁出。口中念着,却连他自己都不知在念着什么:"我刚才就好怕,我记得牛首山有盗匪出没,以前有人报过,我没有在意也没派兵去剿,我想万一笑是被那些人抓去,那岂不是我害了他;还有据说丰水有一支流处水流有毒,我也没管,要是笑掉进去怎么办,他现在单手单足都不能游水......我怕得要死,可是笑还是出事了......户县......以前不是有官员报过户县有人突然失踪么,我当时满不在意,现下想来,那些人一定是发现影门的事情于是被灭口,我当时为什么不去查?"
他声音越发低了,带上了哽咽:"如果我当时就去查,是不是笑现在就不会出事?对,以前还有户县的人拦过我轿子,好像就是家里有人失踪......我为什么要把他打回去?包围宁府?怎能包围宁府?刘三你又不是没见过攻打府衙的场面......一片混乱,火光处处......若伤到了笑,若伤到他......万一我伤了什么重要的人,曲宁远一气之下拿笑开刀怎么办?只要笑没事,天下人的性命我都不在乎,可君笑也只是天下人之一啊,万一、万一他有个万一......"
那他也决不要活了。可他好想和笑一起相守,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来世太渺茫,他怕黄泉路上找不到笑。所以心内恐惧之极,一想到笑的性命悬在他人手上,就觉得连呼吸都停止了一般。脑中什么都没有,再好的计策,只要有可能有万一,就完全不敢施展。
步吟从不知自己会这样无助,这样无能,可是此刻却当真什么都不敢做。他在那客栈左近清楚地闻到君笑身上香气,那香是他种下的,为的是怕君笑那日不告而别。香气平素只是淡淡一股,只有步吟自己能闻到。而在客栈附近,那香气霎地强烈,定是君笑流了血。而后香气骤弱,药味盖住了香气,让他找不到方向。步吟虽不知三天前发生了什么,但推测也能推的出来。君笑定是受伤被擒,那药并不是君笑身上带的,而是曲宁远的--至少曲宁远为君笑止了血,他对君笑的感情应该会让他不至于为难君笑。
步吟此刻心中甚至有个念头:就算让曲宁远得到君笑,也不能让他有个万一。步吟甚至希望曲宁远对君笑的感情深到可以为了他放弃谋反之心,若他能带着君笑远走高飞就好了,只要别伤他......
"王爷!飞箭传书!"步吟完全没听到羽箭射来的声音,直到齐四大喊一声,他方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墙上钉着一枝羽箭,箭的末端系这张纸,犹在微微颤着。步吟的手却比箭尾颤得更厉害,拔起箭拿下信笺,缓缓展开。
刘希墨在一旁看着,甚至担心步吟颤得太过厉害,将信笺扯成两半。他见步吟脸色发白,心道不好,转眼却见箭上还系着一物,忙拿下来。
"那是我送笑的指环。"步吟的声音突地响起,静静地道,"他指环内刻了一个吟字,我的则刻着君字。"
刘希墨敛目看去,指环内果然是个吟字,当即暗道这下完了。显然君笑是当真落入对方手里,却不知那信上写着什么。只听步吟道:"刘三,宁府旁那个李宅,你知道吧?"
刘希墨一愣:"属下知道。"
"你们去李宅东侧,等我命令。"步吟道,站起身来,"我自己去宁府,你们谁都不许妄动,明白吗?"
"扑通"一声,厅内跪下池二宋七等一众人:"王爷,您莫要冒险啊!"
步吟都不理会他们,径自走出房间。刘希墨看着这一地的人,眼神变黯:"你们不是跟在王爷身边的人,所以你们不明白。"
"若楚公子死了,王爷又怎会独活?"

连影子都无法跟上,毕竟此时是白昼,他轻功再高也难潜形。不过他也没和其他人一起在外等着,而是到宁府旁偷偷潜入。
而步吟,自然是从正门进去的。宁府很大,不过大厅离正门不远,片刻便走到了。引路人开了门,步吟向里望去,一眼便看到了君笑。他立在当场,眼里几乎落下泪来。
这宁府上人并不多,影门之人被步吟杀了个七七八八,现下站在这里的尽是逃脱出的高手。曲氏兄弟皆在场,而君笑被绑得结结实实,道大概也被点住,缚在椅上一动不动。
步吟进了大厅,一双眼便是长在君笑身上,目光丝毫不移。曲宁远笑了一声:"在下素闻靖王爷生性冷漠无情,想不到喜欢上一人,倒能情深至此。"
听到他的话,步吟才稍稍移开眼光扫了他一眼:"你自然是想不到的,你即使再喜欢一人,也不会为了他放弃你的野心。而我除了他,什么也不要。"
"心中没有我的人,我要来作甚?"曲宁远眼底微微泛上怒意,却还有隐约苦涩,"若他选我,也许我也会放弃一切也不一定。"
"你才不会。"步吟冷哼了一声,眼光却始终温柔,落在君笑身上,"而且他心里只有我,永远也不会有你的地位的。"
"随你怎么说。"曲宁远冷道,"反正今日形势如此,沈步吟,你进得了这宁府,就别想出去!"
步吟冷笑一声,看着厅内诸人:"对付武功平常如我,也至于摆出这种阵仗?曲宁远,你也未免太谨慎了吧?"
"你浑身是毒,就算我们这些人,也不敢上前捉你呢。"曲宁远道,唇边露出一丝狞笑,"除非靖王爷全身脱光,否则我们是不会轻易冒险的。"
"你到底要什么,直说吧!"步吟见君笑皱了下眉,看向自己的眼露出阻止和心疼神色,知不能让曲宁远这么说下去,索性打断他。
曲宁远嘿嘿一笑:"靖王爷难道不知我目的?"
"绝对不可能。"步吟毅然言道,语中是斩钉截铁的坚定。
"王爷怎知我要说什么,便说不可能?"曲宁远一挑眉,"况且难道区区天下还比不上你的楚君笑么?刚才是谁言道除了他什么也不要的?"
"我绝不会坐那张龙椅,然后把天下给你的。"步吟道,目光和君笑的相对,唇边露出笑来,"曲宁远,你又不是不知笑那性子,若我当真这么做了,他定然心中恨我,再不会与我偕老。我宁可和他同死,也不要他视我为敌,从此生生世世永不能遂我愿。"
曲宁远微微震动了下,步吟看在眼里,看向君笑的眸光更是温柔:"从前我从不曾以自己身份为傲,直到认识笑之后,方才庆幸我是王爷,是行王法之人。因为我和笑都是公门之人,因此即使我开始时就做错了,也不是决计无法挽回的错误。只有像曲盟主对待令前夫人那样的错误,才是致命的。"步吟看到曲宁靖脸色大变,知他的心被自己这番话说乱了,续道,"对我来说,这个国家属于谁根本不重要,为了笑,十张龙椅我都能送出去。但是笑不会同意的,曲宁远,你胸襟太狭,没有统治天下的气度。和你比起来,三皇子定会是名明君。你现下已是穷途,若我为了笑而把天下给你,笑不仅会自尽,而且即使死后也不会原谅我。"
步吟看到君笑嘉许眼光,心中甜蜜,微微抿了抿唇,意思是想吻你。君笑脸上一红,却也微抿了下唇--他全身道被封,也只能做这样细小的动作了。
"那我擒你为质,我不信永彦帝不救你!"曲宁远一张脸变了颜色,狠狠道,"他不是为了你爹什么都肯做吗?区区龙椅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吧!"
君笑眼中露出惶急之色来,步吟柔声道:"笑,你不要担心,我就算自杀也不会失手被擒。我手下都在这户县里,他们一确定我已死,定会马上攻打这里的。"说着拿起短匕,横在自己喉间。
"想死?我倒要看看你舍不舍得!"曲宁远哼了声,走到君笑身边,手中小刀一挥隔开他身上绳子。君笑本来被缚在椅上,现在绳子松了,他也坐不住,咚地倒下。步吟当即就是一阵心痛,见曲宁远手中刀向下,竟划开君笑衣襟,刀刃在君笑胸前留下一道道血痕,心下大痛:"曲宁远!你做什么!"
"我倒要看看,若我当你面上了他,你是不是还这么坚定!"曲宁远露出凶狠之色,"死还不容易?我让你眼睁睁看着他受折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步吟的心像被揪起来一般,痛得几乎站不直身子。此刻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女子声音:"表哥,不要--"却是杜凤荷闯了进来。
杜凤荷一进来,右手去抢步吟手中匕首,左手食指直点步吟肋下。步吟见到是她,忽地冷笑一声,手一挥,匕首从自己喉间向外划了半个弧,直刺入杜凤荷前胸。杜凤荷瞪大眼睛,只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就倒下了。
匕首仍在步吟手中执着,血从刃上落下,滴在地上。步吟微微摇了摇头:"为什么?杜凤荷,你真以为我是傻子?我和笑早就怀疑你了,你以为你装作对我倾心,就能解释你当初偷放笑的行为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爹原来就和影门有勾结?想趁我不注意活捉我?想的倒轻巧!"
步吟说着,身体却难以控制地发起抖来。他适才方一动内力,体内便觉一阵剧痛。曲宁远做了个手势:"上!"他仍是打着抓住步吟和永彦帝谈条件的念头,因此怎么也不能让步吟死了。
步吟痛得站立不稳,然而身上奇毒层出不穷,但凡靠近他的人都纷纷倒下。步吟断断续续道:"曲宁远,你制毒的本事差得太远,你那点解药对我的毒完全不起作用,就别让这帮人来送死了!"
"是么?"曲宁远冷笑,向前两步正对步吟,"就算我的解药没有用,但我体内毒素极多,几乎已是百毒不侵。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擒住你。"
步吟平素尚且不是曲宁远对手,何况此刻难以施展武功。当即向君笑看去,喊道:"笑,我在奈何桥下等你!"说着反手将匕首抹向喉头。
匕首正要刺上时,步吟手腕却被拿住,阻了他动作。步吟睁眼看去,黑衣黑影,正是影子。曲宁远也见到影子,道:"沈步吟,你竟敢带人进来!"
他传信时说只许步吟一人,否则立即杀了君笑。曲宁远知大势已去,凶性突发,心道就算我死也要拽着君笑一起,回身便要去杀了君笑。他一回身,忽地傻在当场。
君笑道已经解开,站着看他。
曲宁远大惊,君笑身边那两人可是他最得力的手下,武功在江湖中也算得上数。他们看着君笑,怎能让他解了并挣脱开去?眼光一转,却见那两名手下横在地上,一名中年男子一脚踩着一个,对他嘿嘿笑着。
"你是何人?为何坏我事?"曲宁远最后的筹码也失去了,当即发狂一样变了颜色。步吟也看到这男子,当即愕然开口:"是你?"
那男子自然是他在山上遇到那人。他踢开脚下两人,站到君笑身边:"我叫秋无生。"
"无名书生?"在场人无不大惊,知道眼前这人是武林中不世而出的奇人。只是听说这秋无生四海漂泊,尽是去那些偏僻之所,怎么忽然来到这里?
"怎样?即使我这么多年没拿本名出来混,江湖上也还是没忘了我的吧?"秋无生得意地对君笑说道,"我就说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被遗忘呢......"
"我知道啦,师父您是最伟大的,能不能帮忙把这人捉住?"君笑无奈道,指向曲宁远。
"师父?"众人皆是一惊,秋无生点了点头:"当然可以,这家伙欺负我宝贝徒弟,死有余辜!"说着一个纵身跃到曲宁远身前,一伸手便点向他胸前章门。曲宁远明明清清楚楚看见他动作,却丝毫抵挡不了,被他点住。
一场大灾,竟就如此儿戏地结束了。


三十三


"君笑啊,没想到几年不见,你这古板家伙竟然学人家玩什么断袖分桃,我听这小子说你名字,开始还以为是同名呢!"步吟召来手下,众人忙着处理宁府这些人,秋无生则照料徒弟,一边为他疏通脉络--毕竟被点时间太久,体内气息早是郁结--一边打趣道。君笑脸上一红:"师父......"
步吟生怕秋无生是要责怪君笑,连忙接口:"是我爱上笑的,他是架不住我死缠烂打苦苦哀求......"
"我自己徒弟性子,我还不知道?君笑心软是不错,但他认准了的事便难更改,他要没那个心,你怎么求也是没用。"秋无生瞟了他一眼,随即拍拍君笑的肩,"不错不错,敢做人之不敢,这才是我的乖乖好徒弟!"
君笑苦笑着看向步吟,意思是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我师父。步吟却是一笑,终于知道严肃古板的君笑为什么会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思想了。
"对了,徒弟你怎么身体这样了?那家伙伤的你?师父去把他大卸八块!"秋无生道。君笑不答,步吟却道:"是我。"
秋无生看向步吟,双眉倒竖,步吟竟觉气势逼人,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甚至生了些惧意。尤其对于伤过君笑之事他本就悔恨在心,被秋无生明亮夺人的眸子一扫,心下更是发虚。君笑拽了他一把,把他掩在身后,抬头对秋无生道:"师父,是我们还不相识时我被他手下所擒,当时他们以为我是敌人,因此......"
秋无生目光沉沉,盯着君笑,忽地纵声大笑:"徒弟,为师倒不知你会这般紧张一个人呢!"
君笑脸色本变白,听秋无生这话,却又红起来:"师父......"
"算啦算啦,这小子为你去练洗髓录,刚才痛成那样子,也算是有了报应。何况他既曾对你不好,日后自会对你百依百顺,为师就放过他。"秋无生嘿嘿笑道,神色忽地一变,"君笑你听到没?"
"好像是师娘的鸟儿。"君笑自然知道师父问的是什么,连忙回答道。秋无生拍拍他的头:"不错不错,武功倒没扔下。"转对在场众人道,"谁敢说见过我,就等着死吧!"言毕脚一点地,竟是高跃而起,上了房顶,转瞬不见踪影。
君笑自是极清楚师父性子的,对步吟道:"我师父和师娘退隐江湖多年,师父曾答应师娘不涉足江湖,却收了我这个徒弟,这次又为救我而现身,让师娘知道一定很生气,因此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对别人说起他比较好。"
步吟却在想其它事情,开口道:"因此你从不说你师承来历?若非如此,也许当日......"
也许当日他便不会对君笑起疑,以至让他受了那么多苦。
君笑淡淡一笑:"过去之事,那有什么假若可言?"他想起适才师父所言,却是皱了眉头,"师父说,你练了洗髓录?"
"嗯,虽然只是入门,不过也许可以今晚便试试。"步吟道,眼下是跃跃欲试,"想必那家伙该回来了,我回去便能拿到补天草,笑,你的右臂左腿,很快就可以活动了!"
"你刚才那般痛苦,就是因为洗髓录上的武功?"君笑却是面沉如水,低声问道,"那本书在哪里?"
"啊?"步吟心下一沉,只好装傻充愣,"那本其实不是什么武功秘笈啦,笑你要它也没什么用......你做什么?"
君笑也不管他,直接伸手探进他衣内,抽出洗髓录。他翻了两页,沉声道:"损己之身,洗人之髓,你倒是真大方!"
"那个......"步吟陪着笑,想把书拿回来,但凭君笑武功,他自是难以成功。步吟运起内力,他此时练的尚浅,疼痛之色只在眼底掠过,出手快了几分,却仍是抢不到那书。
君笑见步吟疼痛,心中更气:"你忽然离府,我以为你是......是气我,怕你出事,几日几夜不停寻你,睡都睡不好,就怕你出了事。你倒好,为了这损身的破书冒险......"他想到这些日子来的担忧焦虑,想到自己无尽的悔恨,眼圈微微变红。他狠狠一咬牙,左手用力,竟把书撕成两半,扔在地上:"难道损你补我,我就能高兴得起来么?你根本就是不让我安心!"
"笑......"步吟见君笑气成这样,连忙上前去抱住他,一边还给刘希墨偷偷使一个眼色。刘希墨会意,趁步吟挡住君笑视线的当儿,拾起两半的洗髓录。
"笑,我当时也是情绪激动,才没通知你就跑出去,我以后不敢了。"步吟拉着君笑坐到一边,细心为君笑胸前刀伤敷药,柔声求着,"笑你就原谅我吧,我那时是一股气撑着,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医好你。拿到书之后我才想起其它事情。笑,我那时见你咬得口内那么多血,心里不知有多恨我自己,都是我当年心狠,才害你、害你......"
君笑听他提及那晚,想起那时情景,不由大窘。步吟见他脸上羞涩,虽是这时刻,也止不住心下痒痒的。看自己属下都在各自忙着,大起胆子在君笑颊边一吻。
当然他大起胆子是因为君笑定会生气,而不是在意下属眼光。只是君笑被他这么一吻,肌肤上红色更炽,却并没有呵斥他。步吟心中大喜,拉着君笑:"笑,这里人太多了,现在也没什么事,我们回京吧!"
"王爷,王爷!"宋七的声音极不识趣地远远传来,步吟恨得牙根发痒:"宋七,你有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的?"
宋七到了近处,见王爷脸色不豫,也知自己莽撞了:"王、王爷......没什么事......"
君笑见他跑来方向,忽然想起一事:"你可是看到一被封了道的女子?"
宋七点头:"楚公子怎么知道?"
"步吟,我求你一事。"君笑转头对步吟道,步吟连连点头:"笑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没什么求不求的。"
"虽然引我来此并抓了我的人是晓菡,但她也为了我叛出影门,且险些被杀......你能不能不要太为难她?最多废去她武功也就是了。"君笑道。
步吟一震:"原来她是影门中人!那么那次在弄桑堂下毒的......是她?"
君笑点头:"影门进不了宣州,就只有派女子在妓院探听消息。晓菡就是其中之一。"他心下叹了口气,"她见我和县太爷关系不错,想通过我得知官府内部的消息,于是借故认识了我......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你是不是很喜欢她?所以现在觉得很难过?"步吟嘟起嘴,瞪着君笑,"想叹气就叹气,你被利用了好心被算计了我知道你一定很不舒服你原来那么喜欢她甚至要为她赎身现在知道这件事怎么会不在乎你不用装啦我不会在意的......"
"如果你话不要说的这么快,也许我能相信你不会在意。"君笑失笑,弹了步吟脑袋一下,"步吟啊,你是个大醋缸。明知道我对晓菡只有兄妹之情,当初要赎她也是因为她触动了我的回忆,让我想起童年时那些女子的悲惨。我对她从无男女之情,否则你以为我会和你在一起么?"
步吟知道若再任性下去君笑定会不快,也就见好就收:"笑你不会喜欢其他人对吧?"
君笑点点头。
"你只爱我是吧?你会一直爱我一直和我在一起是吧?"
"......是。"对着说任何情话都毫不羞涩的恋人,君笑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也试着去回应他。
"笑我们回去吧!"步吟拉起君笑,"我现在很想吻你抱你,我们回府吧!"
君笑瞪步吟,然后尴尬地看着还在大厅内的人。大家已经非常习惯了,连头都不抬地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两人于是早一步回了京城,只是步吟长途奔波太过疲累,君笑又被捉了三天,虽然没受虐 待,也着实受了些苦头--曲宁远深知君笑武功极高,因此又是点又是捆绑的,君笑血脉经络都受了些损。
因此步吟只是拼命吻了半天,抱着君笑上下其手,却没再进一步做什么。二人相拥而眠,彼此都觉只要这怀抱,再无所求。

弘嘉八年二月,影门终被尽数剿灭,影门门主曲宁远、曲宁远之兄曲宁靖皆被处斩。
问斩之前,君笑带着武佩菁去探望。曲宁远终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凝视君笑半晌,最终一句话未说。曲宁靖倒是和武佩菁说了不少,出来之后,君笑见武佩菁眼都是红的。
而晓菡,被废去武功之后,去一间绣房做活。她提出见君笑,被步吟坚决回绝。不过君笑还是去见了她一面,自然是在步吟瞪大眼睛虎视眈眈的陪同之下。
"其实我是喜欢你的,非常非常喜欢,君笑......"晓菡轻声道,"当时你失踪,我就想到你可能误闯了沈庄。如果那时我有勇气救你出来,也许结局就会换一个了。"
步吟一听这还了得,抓着君笑:"笑是我的,就算你当时闯庄,我也不会把笑交给你!"
晓菡苦笑一声:"我知道。"
步吟仔细想想,觊觎自家笑的人还真不少,恨得他牙痒。真想把笑藏起来不给外人看啊,可笑那性子,唉......
君笑又开始外出捕贼,步吟担心他身体不便,更是加紧练功。那本洗髓录虽被君笑撕了,然而君笑只有单手能用,撕也没撕烂。步吟拼起来继续练,取来补天草,每晚趁君笑睡熟之后在他身上施展洗髓功。为怕惊醒君笑,还特地在他茶中加些安眠药物,以免被他察觉。
只是偷偷摸摸做事总有被发现的一天,纸毕竟包不住火。君笑这些日子有些烦恼,因为步吟不再求欢,他知道步吟定时怕自己难受,但作为爱人,这种事情本就是应当的。想要拉下面子跟步吟说个清楚,偏偏每晚都极困倦,竟是没机会说。
因此这一晚,君笑特地喝了一整壶茶,然后马上晕了过去。步吟回房之后竟见君笑倒在地上,当即吓得傻了,忙给君笑喂解药。片刻,君笑醒来,此刻他哪里还不知步吟做了什么手脚,心年一转就知原因,伸出手来:"书呢?交出来。"
步吟还想装傻,见君笑面沉如水,吓得乖乖交出洗髓录来。心道反正我也练得差不多了,就算没有书又有什么关系。
"你只想着医我手脚,却不想我见你痛苦会不会心疼!"君笑把书重重扔在地上,声音高了几分,"你若真爱我,又怎忍心让我心疼?你--"
他坐在床边,身体甚至都颤抖起来。步吟见他如此,一手抱住他肩头,另只手去揽他腰,柔声道:"笑,你师父教我练这功夫的要诀,只要不施内力,我便没什么事情。"他在君笑耳边低道,"笑,若你不能康复,我又怎能有脸面对你?每想到是我害你如此时,我心有多痛你知道么?我不忍心你心疼,难道你就忍心我心疼?"
他执起君笑左手,缓缓吻着他小指:"况且你身体始终排斥我,难道要我永远不碰你?笑你情欲较淡,不知道我每晚都多辛苦,要多辛苦才能阻止我像禽兽一样强要你,笑......"
"你有多辛苦?"君笑一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抽回左手解开自己衣襟,露出大半胸膛来,"你会变禽兽么?我怎么没见?"
步吟瞬间傻住,君笑做了这勾引动作,心下已是窘的不得了,干脆一咬牙放开了,单手去解腰带。步吟只觉唰地一下血都冲上头顶,差点没流出鼻血来。
月光下,君笑麦色肌肤像是罩了层象牙光辉一般,有种惊心动魄的魅惑。微垂的脸,在颊边有些许乱发飘下,拂在自己最爱这人脸上。君笑的眉君笑的眼君笑的鼻君笑的口......不自觉扑上去吻住他的唇,感觉自己就要化在他的气息中。
是笑啊,这样的温度,这样的气息,是笑啊。唇有着好看的形状,用舌轻轻勾勒,这里笑起来会变薄,这里会勾起,然后眼会微微变狭,流动着最眩目的光华。
他的笑,有着最完美的面貌。
唇向下,膜拜着最眷恋的身体。笑身上很多伤痕,其中大部分是自己留下的,心疼地一寸寸吻去。有过的伤他无法消除,他只能用自己的吻给予温柔,用自己的吻去抚慰。
君笑的背亦是不光滑的,鞭痕和尖石划出来的伤交织着,在那个"吟"字周遭曾经有更多细碎伤痕,现下却不是很能看得出了。步吟吻在吟字周围,轻轻发出声音:"笑,我听过一个传说,只要在别人身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上天入地就都能找得到他......我能找得到你,你呢?"
君笑侧过头,眼光落在步吟胸前那个"君"字上,道:"我觉得这传说很蠢。"
步吟一愕,微微苦笑下,心道笑还是这么不识风情。张口在他后背咬了口,感觉君笑身体一震,得意笑了。
垂幔放下,隔住了月色的窥探,步吟不允许笑的身体让其他人看到,月亮也不行。衣衫褪尽,步吟俯下身,沿着君笑左腿一点点吻上去:"笑,有没有感觉?"
他吻到大腿时,君笑只觉略略发痒,心跳得厉害,身体热得像在燃烧一般。他闭上眼,任步吟挑逗着,感觉自己在欲望中浮沉。不去压抑喉间的吟声,单臂去抱住步吟,身体随着对方探究而反应。爱人在取悦自己,自己又为何不去取悦他?
欲望迸发,他放心把身体交给恋人摆布,轻微的痛依旧,而一些浮光掠影也不期然出现在脑中。唇被恋人吻住,模糊的视线中见到他担忧的眼,感觉到他的僵硬甚至停手的打算,君笑笑了。头微扬起,去回应恋人的吻,身体配合地放松,而脑中那些影子,再也看不见。
步吟得到了鼓励,身体热得更厉害,却仍是忍着,缓缓开拓那狭小。中途甚至有一刻再难忍受,覆在君笑身上直接射了出来。然而欲望很快便复苏,没有真正融为一体,还是完全不满足。缓慢而温柔地动作,即使遍布汗水也不要伤了身下这爱人,眼瞬也不瞬地看着爱人,生怕他有丝毫不适。却见恋人十足引人的笑,脑中轰地一声终于什么也不存在,欲望轻松,瞬间攻池掠地。
君笑低哼了一声,步吟从迷醉中惊醒,连声问道:"笑,你觉得怎样?疼不疼?难受么?"
胀胀的,微有些疼痛,然而也有种奇异的感觉直冲而上。君笑摇摇头,抬手拭去步吟脸上汗水:"傻子,我很好。"
步吟吻着君笑,下身前探,缓缓进入君笑体内。是许久未曾感受到的紧窒,自己的爱人和自己融在一起,他占有了他,他奉献了他。涌上的满足是身体也是心灵,终于一切都过去,而他和他在一起。
"笑,笑,我爱你。"不停说着爱语,终于无法忍耐的男子加快了动作,不停在爱人身体里进进出出。分身被柔软紧紧包裹着,爱人的体内摩擦着最敏感的部位,步吟此刻已忘了温柔失了神智,只知自己占有的是自己最爱的那人,终于抱着的不止是身体也是心,于是只知深入再深入,进入爱人身体最深处。
君笑却也失了神,些微的疼痛伴着大量的快感,第一次深切感觉到原来这样也是有快感的。体内敏感的部位被不停冲击,人似乎都酥麻了一样,任凭身上人摆布,除了单手紧紧抱住他外,什么力气也没有。呻吟的声音自己听了都脸红,然而理智都不知跑到那里去了,竟然配合着爱人将腿张得更开。
腐心蚀骨,脑中晃过这个词语的时候,下身不觉向上,射出灼热的粘稠来。左手同时收紧,在步吟后背印下红色的五道痕迹。视线再一次迷蒙,身体软绵绵的不听使唤,步吟的手和唇却在上面肆虐着,咬住君笑胸前的粉红突起。
君笑一颤,后庭不自主地缩紧,啣紧步吟欲望。步吟本就是神智迷醉,哪堪这般销魂,顿时觉脑中一空,欲望泻出,进入君笑体内。
只瞬间便是极乐,步吟微微喘息,躺在君笑身边,紧紧抱住他,手犹在不规矩地流连在他身上,而唇还不放弃在君笑身上烙印的任务。过了片刻两人都回过神来,君笑只觉身后粘稠,他又不是第一次,自然知道那是什么,脸上一红,道:"放开我,我去洗一下。"
步吟模模糊糊道:"洗什么?难道笑你以为我一次就可以?"
君笑想起以前,确是没有一次就了事的,忍不住有些慌乱:"我......我有些累了......"
"没关系,你用不用动,静静躺着就好。"步吟坏笑,"出力的我一人就够。"
君笑没他那脸皮,转过去不管他。步吟凑到他耳边:"这一次舒不舒服?"
一句话让君笑闹了个大红脸,想到自己刚才表现,更让他有种找个洞钻进去的冲动。步吟却是得意洋洋:"应该是很舒服的吧?笑你在我后背上留下痕迹了呢,是不是舒服得控制不住了?"
君笑更窘,不过也想起了步吟后背上的印记,道:"对哦,你后背的伤应该上药。"
步吟摇头:"一点小伤,哪里需要伤药,而且......"他在君笑耳边轻轻道,"这是我让笑享受到的证明,是对我能力最好的肯定,我要留着它到天长地久呢。"
君笑好笑,翻过他来,伸手比划:"那我再划得深一点,让它‘天长地久'!"
"嘿嘿,只要你每晚划上一次,保证可以天长地久。"步吟笑道。
君笑只是说说,看着自己的杰作,心下还是有些不舍:"也不知我怎么这么用力,五道都很深啊......"
"五道?"步吟忽地一凛,翻过身抓住君笑左腕:"君笑你小指?"
君笑一愕,马上反应过来,轻轻动了动小指,竟然微微动了下。
"君笑你动下右手还有左脚!"步吟大喜,执着君笑右手催促他。君笑试着动了动,却没有反应,他皱起眉:"好像不行......"
"没事,让我们再做一次,我一定让你兴奋到手脚都可以动的程度!"步吟开心道,抬起君笑的腿。
"你这色鬼!"君笑啐道,踢了他一脚,右手一扬,在他脸颊上轻轻打了一下。
"右手!左脚!"步吟大声喊道,兴奋地拼命吻君笑,然后抓起他右手不停吻着,最后抬起他左腿,轻吻他左脚脚心。
"很痒!你放开!"君笑挣扎着,果然手脚略微地动了。步吟大笑道:"可见做这个有助于康复,笑为了庆祝我们再来一次吧!"
说着吻住君笑,紧紧压着他,两人便又纠缠一气。
是分不开了,也不愿分开。


尾声


由于步吟运息时经脉剧痛,君笑从此后再不让他施展那洗髓功。君笑手脚已渐渐能动,之后只要勤于锻炼,虽然未必能恢复到未受伤的状态,但一般动作应都没有问题。
君笑果然闻名天下,人人皆知六扇门楚捕头之名。而靖王自此勤于朝政,目标是消灭天下所有犯罪,以保证自家恋人不会在逮捕敌人的时候发生危险。
此后十数年,永彦帝病重,立三皇子为太子,赐靖王江南东部四省为封地。三皇子素来与靖王交好,江南之地富饶,况且朝中大权握在靖王手中,反是由靖王交权给太子。因此永彦帝晏驾之后,靖王与楚捕头到江南,相伴到老。
靖王将江南四省治理得几乎可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君笑镇日在靖王府上闲得发慌,甚至想去其它省抓一下盗贼。以至于到了后来,江南竟出了一种职业就是假扮盗匪。据说雇佣这些人的,基本上都是靖王府上的人。
却说在京城时,一次君笑抓到一名采花贼,审问之下问得那人竟是蝶恋花。君笑想起往事,忍不住问那蝶恋花在弘嘉七年春天去没去过柳县。蝶恋花云,自己当时是做了个样子,去的是柳县以东的南县。
君笑再想往事,回头问靖王府那帮侍卫,他们都云那晚自己并没有出去。最后步吟道:"我猜多半是杜凤荷吧,她一直隐瞒自身武功,就是为了给影门通风报信。若我早知是她让你我相遇,当时那一刀就应该手下留情才是。"
君笑瞪了他一眼。
在处置蝶恋花的时候,步吟手下十分留情,就是把他阉了然后监禁五年。据步吟说,他也是媒人,自己虽然不能公开谢媒,手下松一松也是可以的。
君笑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那柳县周县官呢?你要不要去谢媒?"
步吟摇手:"哪里还有周县官,他早升知州了。"
君笑瞠目结舌。步吟见他这般可爱,忍不住扑上去又亲又咬的。
情浓时,在他耳边轻轻道:"笑,我做一切,只是为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全文完--


篇外:有关反攻倒算的问题


"笑,我是不是很难看?"
靖王爷某日对楚捕头这么问道,楚捕头一愣,转头看向王爷。
"无论男女,我一生中都不曾见过比你更美的人了。"这句话倒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绝对的实话。
"那你为什么不上我?"步吟嘟起嘴,问道。
虽然早习惯了恋人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但这句话还是让君笑差点呛到,满脸通红问道:"你说什么?"
笑害羞的样子好可爱哦!步吟心想,凑上去吻上君笑唇角,手脚也开始不规矩起来:"我说,为什么你都不上我啊......"
"我、我......"君笑一时尴尬,"你为什么要我、要我......"
步吟侧过脸去,却不说话,心道我自然要你上我。难道笑你忘了你说过,你只会和真心爱的人发生关系么?虽说我们现在已经这样了,但你从没主动要上过我,我很担心啊。
然而这话不能说,说了的话,君笑即使主动也可能是为了安抚自己,这样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唉,好郁闷。虽然知道笑只有自己一个,也知道笑确实是很喜欢自己的,但究竟喜欢到什么程度自己还是没底。自己相貌也不差嘛,身体应该也还是满不错的,为什么笑从不像自己一样,看到对方就兽性大发,非要个彻底不可呢?
嘟得高高的唇上传来柔软和温暖,是君笑的吻。步吟顿时当真兽性大发,狠狠吻下去,然后把君笑压倒在床上--周围只要有床,步吟和君笑谈话的结果通常是直接在床上解决的。当然即使没有床,只要两人单独在一起,也总还有桌子什么的可以利用。
贡献完之后,为君笑清理了身体,步吟沉沉睡去。君笑却没了睡意,半起身看着恋人那张美丽却带着些许孩子气的脸,轻声道:"步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你难道不知我爱你么?"
他的手抚着恋人的发,道:"练了那洗髓功之后,你每运内力都会疼痛难忍......你的身体坏了很多。那样......那么痛,我怎能为了自己欲望让你疼痛?"他轻轻笑了,"反正谁占有谁,都是彼此从属,我既然已经习惯,做什么还要你痛那么久?"
君笑一直以为做这种事情开始一定会很痛,而且会痛很久,直到习惯了才会好些。这种观念当然是从他的亲身经验中得来,而也从来没有人纠正过他这种观念的谬误之处。
而步吟又没听到这段话,因此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两人都不适合再做了的时候,在一次步吟很哀怨地埋怨时,君笑才告诉恋人自己的想法。步吟当然是目瞪口呆外加追悔莫及,深深后悔自己对君笑的教育实在是太不到位了,然而一切也晚了。步吟懊恼得甚至作出了绝对不适合自己年纪的撒娇耍赖,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直到君笑在他耳边说了句"我爱你"他方才眉开眼笑,抱着君笑亲了又亲。
"等下辈子,我一定要杜绝一切的错误!"
不过以君笑的龟毛性子,让他主动上步吟,似乎过几辈子都不大可能呢......


--完--


后记:第一次的二十一万

这一次一定要说一句:终于终于终于写完了。
难以想象但为写了多长时间,从6月份开始,678三个月,前两个月基本上能保证干掉一卷,但到了八月,由于出国事情纷杂,便一直拖着没写完。而出了国之后,忙着方方面面,直到现在还在四处踅摸怎么申请网络,速度也不算很快。也只有到了这几天,写到结局的兴奋病又发作,在几天内干掉了好几章,终于能打上一个 "完"字。
而今天,法国时间是11月3日22点半,而中国时间自然已经是4号了。当然这时间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再早我也得明天下午,也就是4号晚上去发。。前提是。。那家网吧网络和usb口没问题的话......
但无论如何,我终于写完了,历时五个月,应该是绝绝对对耗时最长的一本书了。尤其写这本书的同时其实并没有写其它长篇,就更显得这篇但为的龟速。
当然,它也是我最长的一本书。之前最长的一本不过17w5,还是一篇同人(BG)。当字数统计超出20w的时候,我自己坐在电脑前面自己激动。
而且这一篇其实算我第一篇耽美,千年虽然也是耽美,不过于我而言并不那么正式,早先是把它归在穿着bg马甲的bl行列里的,笑^_^
大概是今年冬天开始看耽美的,呃。。不过其实是三四月份了吧......然后终于掉进去,然后打算自己动笔写,然后有了但为。
但为的开始非常简单,一方面是看多了耽美中的地雷,郁闷于小受的太过轻易原谅。另一方面是因为一篇文,是我很喜欢的易人北的马夫。
我想我并不是期望在耽美中看到世界名著,因此我的爱好很普通,也许也很地雷,笑,不过我也是埋地雷的吧^_^。马夫篇外中,有那么一个情节,就是小攻给想以身相许的女子甲严重打击。然后后面夫夫吵架,小受云,往日我送上门时,你是不是如对待那女子这般对我。
于是忽然想到,当小攻对其他人残忍的时候,小受其实也看在眼里。虽说小攻眼内总是只有小受一人的,小受之外的人都可以不当人,但如果换我站小受那位置,我决不会感觉荣幸,而是恐惧。
如果有一天,小受不是小攻眼里的唯一,那么小攻对待他人的手段,此刻是不是也可以用在小受身上了?
于是我当时想,要写就写一个为小受而爱世人的小攻。但为君故这名字,就是这意思。
虽然我明显失败了,因为这么具有教育意义的情节显然不是我能掌控的,于是步吟派寒露军送死的情节写成了类似于银英里威斯塔朗特的选择,而那个"伤害别人就有可能伤害到君笑"的中心思想(汗。。语文教育的成功之处),只在倒数第二章时草草提了一下。其余时间,都在磨叽君笑的心理斗争。。。。
不过也算了,俺又不是在写教育小说。。。。汗。。实际上这篇文是虐文来着。。
但为的失败,最明显有两处(俺认为)。一处就是太磨叽于两人感情,把其它东西都略掉了。甚至连开始准备着墨的配角,也在我快乐地拼命写男男猪时被扔掉。我的缺点一向是写小说像散文或者心理分析,这篇也好不到哪里去。第二就是开始的虐文和后面风格实在不着调,说实话一方面因为我写虐文是有尝试的心理,另一方面是开始我马甲还穿得挺牢的。。汗。。。
当然,文写完了,除非因为出版而修稿,否则对我来说,这文几乎就是这样了。我一向认为修稿不如去重开坑,而我现在旧坑新坑又是一堆了,郁闷。。。
出于系列爱好,这篇文终于有系列了,系列名为奉天记事。因为我一向认为耽美系列不免给人一种"怎么所有gay都凑一起去了"的感觉,所以即使写系列,我也尽量让人物分散开,以免出现"满门英烈"的情况--当然,步吟和他老叔。。那是巧合。。
因此本文中可能有点细节是要在其它文里交代的--呃。。因为我很少看自己文的,所以有时可能有些地方是真的忘了。。--当然,其他文和本文关系不会很大,我也就不打广告了^_^至于但为,也许会写一些篇外,不过那应该是有关出版了。在过稿之前(当然也可能最后也没人要......)我是不打算写袅,因为但为第一卷字差得有点远,得留点东西给它充字数。
However,enfin,j'aifini....
无论如何我写完了,我想也许是因为写的时间过长的关系,我真的喜欢这两个人,可以说胜过我目前笔下所有人物。他们陪我度过了五个月时间,陪我从中国到法国,陪我度过到异国最初最不适应的阶段--虽然对我而言也都还好。。。
要说bye了,还真的不舍。不过我想他们幸福,就好。
唉。。我真的是亲妈啊,记得某天遇上某作者,得知她也看但为,她曰,要是她就坚决不原谅。。而我多么善良--其实本应该再多虐点步吟的,我开始本来打算等所有留言的都为他求情才放手不虐他,但那段时间实在很久没更新,看见大家等待得很痛苦,又大多可怜步吟筒子,于是手一松就放了他了,后来很是懊恼--原谅他了我还写什么啊。。。
不过当然,我的原则是长篇不写悲剧。用我的话就是,挣扎了那么久,如果还不能幸福,大概是因为努力还不够的关系。
所以虽然君笑还是微跛,步吟还是没能实现被上的愿望,然而他们总是相伴,我想这就够了。
而我也要说aurevoir了^_^下次见^_^


--全剧终--
《但为君故》篇外《碧落黄泉》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沈羿溟永远记得那一天,沈怀素出生的那天。
那一年是麟玖七年,沈羿溟四岁。母後眼底露出无尽狠毒地看著杨妃挺起的肚子,小小的羿溟总觉得若是可以的话,母後一定会上前去狠狠抓杨妃,用她的金簪尖划破杨妃的肚子,就像母後用金簪划破听盏姐姐的脸一般。
羿溟知道,听盏姐姐被父皇"临幸"过,所以母後再容不得这个宫女。杨妃也被父皇临幸过,母後也不会容得她的。
可是母後只是用那样憎恨的眼光看著杨妃,那样深深地一瞬不瞬地盯著杨妃,数年之後,羿溟也是用同样的眼光,盯著杨妃的两位儿子的──憎恨给了长子,深切给了次子。
沈怀素是杨妃的次子,小羿溟四岁多。皇家的孩子尽数粉雕玉琢,加在一起都不如一个沈怀素。小小的羿溟远远一眼看去,便再也转不开眼。
聿憬帝叹道,此子相貌过美,恐怕福薄。

聿憬帝有七名皇子六名公主,皇家子女,学文习武都在一起。杨妃的长子沈瀚江小羿溟两岁,沈瀚江开蒙的时候,羿溟已能背上些诗词歌赋,并且嘲笑沈瀚江软软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了。
小小的沈瀚江平素受惯母妃宠爱,父皇对他也一直很好,哪经得起这样的嘲笑,忍了几次便厮打起来。不到四岁的小孩疯起来也是不得了,扑到羿溟身上又打又踢,旁人分都分不开。直到後来甚至惊动到聿憬帝那里,侍卫来了,才把这两个小孩分开。
皇後和杨妃迅速赶到,皇後见儿子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当即大怒。杨妃身份上毕竟低了太多,虽然也心疼儿子,却只能责骂沈瀚江,揪著他向羿溟赔罪。
沈瀚江咬紧唇,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泪转来转去,却不肯流下。杨妃本就又急又气,见皇後狠毒眼光,又见聿憬帝也偏向皇後母子,心底极怒,却只能发泄在自己儿子身上,抓沈瀚江的手用了力:"瀚江,你到底认不认错?"
羿溟见瀚江狼狈样子,不由大是高兴,对沈瀚江做著鬼脸。沈瀚江气得不住颤抖,小小身体几乎缩成一团,紧紧咬著唇,咬出血来。
聿憬帝见他小小年纪便这麽倔强,隐隐便生出些担忧来。正想是该此事到此结了还是挫挫他傲气,便听到蹬蹬脚步声,一个圆圆的小东西撞了过来。
"哥、哥......"糯糯的声音带著哭腔,圆滚滚的小孩扑到瀚江身上,精致的小脸哭得稀里哗啦,"哥哥流血,哥哥痛痛......"
羿溟定睛看去,却是名看起来只两岁左右的小孩子,大大眼睛白白皮肤,漂亮的不得了。嘟起红红的小嘴,努力把话说清楚:"哥哥不痛,呼呼。"
忽然觉得好羡慕,好可爱的孩子,水汪汪的眼内是那样认真的神情,站还站不稳呢,就知道为哥哥吹伤口了。小小的手轻轻揉著瀚江身上青紫,似乎他多揉一些,那伤就可以淡下去一样。
杨妃本就烦躁,见奶娘竟把小儿子也带来这地方,更是生气,一巴掌打向瀚江:"要你跟大皇子赔罪,你听到没有?"
小小的身体贴在哥哥身上,为他挡住这掌,小东西扁了扁嘴,却不哭。然後摇摇晃晃从哥哥身上爬下来,看著四周的人,最终确定羿溟是那个"大皇子",摆摆地走过去,用软软的声音:"赔罪......素素赔罪......娘不打哥哥......"
好小的手,嫩嫩的,带著粉红色泽。羿溟忍不住伸出手去,去握小怀素的手。
这样的暖这样柔软这样小,真的可以握住麽,不会坏掉麽?羿溟觉得眼前的小孩子像是白瓷烧成的娃娃,稍用点力就会碎掉吧,本来握得紧的手放松了些,怕他痛。
怀素抬头,小脸上带著些恐惧和恨意。羿溟一怔,瀚江已经冲上来把怀素抢回去,将怀素掩在身後,冲著羿溟跪下:"是我错了,请大皇子降罪。"
羿溟愣住了。
他并不想要瀚江赔罪,他只想要抱著他身後那小小的孩子,听他糯糯声音叫著哥哥。
只是如此而已。





孩子总是长得很快,大皇子羿溟十岁那年,四皇子瀚江和六皇子怀素的母亲杨妃死了。
羿溟清清楚楚地看到母後脸上那一抹笑,母後拂著他的头,说溟儿啊,这下子那俩小子没办法跟你争了。
可是羿溟高兴不起来,在十岁孩子的心中,太子宝座并没有那个六岁的孩子重要。他知道那总是一脸冷淡的孩子一定会哭泣,可是他什麽都做不了。
因为那孩子讨厌他,在书房,他能离他多远便离多远,从不和他多说半句话。即使羿溟总是试图讨好他,他也向来不理不睬。
可是羿溟非常喜欢那孩子,他总是记得六岁那年,怀素那属於孩童的软软声音。
四年後的怀素,已不再是当年的可爱,却比当年更为美豔。不过六岁的孩子,已能让人看呆。
只是怀素也更加冷漠,对谁人都是一般冷漠,除了他母妃和他四哥。羿溟找了多少稀罕玩意,怀素连看他都不曾,只是玩著瀚江做给他的九连环。
羿溟实在生气,将连环夺了来。怀素冷冷看著他,表情绝非一个六岁孩子该有的。并不讨要,也不哭闹,只是转身走开。羿溟见他背影,心下不安,上前去叫他,怀素一个不小心,竟是跌倒了。
羿溟大惊,连忙上前。他已习了几年武功,几下便追上人。怀素已缓缓站起,看都不看追上来的他一眼,微昂著头,向前走去。
"我只是跟你开玩笑,别生气,你把这九连环拿回去吧──"羿溟纵身跃到他身前,将九连环讨好地举起到怀素面前,却惊呆了。
怀素表情极淡极淡,晶莹的泪水却沿著他脸颊滴下。他伸手推开羿溟的手,长长的睫毛微闪了下,细碎泪珠跳动著。
"我不要了。"童音淡淡道。

皇家子弟,哪里有什麽天真童年可言。羿溟是皇长子,母亲又是皇後,自然是最有可能当上太子之人。皇後耳提面命,他须得步步小心,半点不能行错。
羿溟已是十六,似乎开朗的外表之下,竟是微有些阴沈的性子。谁也不知道他想些什麽,他没有特别好的朋友,自然也没有什麽敌人──如果瀚江和怀素不算的话。
聿憬帝六子之中,羿溟和瀚江身份比较相近,表现也都很不错,虽然才十五左右,却已是朝中大臣後宫妃子宦官押宝的重点了。自然,主要还是押羿溟的,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挤到大皇子身前去,何况羿溟虽然没有得罪什麽人,他手下以及身边的人还是有些仇敌的。
那些人,自然就投靠了瀚江。
瀚江为人处世甚是低调,却也绝对沈稳,因此受得好评也是不少。尤其他同母弟弟相貌实在出众,有一部分人甚至是被怀素风采所迷投到瀚江那边的。小小的孩子,一张冷冷淡淡的脸竟有著颠倒众生的力量。
羿溟几乎挫碎口中牙,那些人投奔瀚江他倒不在乎,但那些人竟对小小的怀素图谋不轨,就是该死!再怎麽说怀素也是六皇子,是他亲生弟弟啊!
也是他午夜梦回惟一的身影。
羿溟知道自己不正常,身边这样多的女子,没有人会想著自己年幼的亲生弟弟动情,然而他便是这样。他在宫里长大,身边就是光怪陆离的世界,什麽事情他没见过,又什麽不知道,但当第一次有了欲望时,脑中身影就是他。
那个现在会淡淡看他一眼,深施一礼,却绝不会把他放在心上的他。
若他长大,又会是怎样惊世的颜呢?真希望可以快些当上太子,可以得到掌控天下的权力,好把他藏起来,不让其他人看到。
让他眼中清冷,只看著自己。





十八已是成人,羿溟身为皇长子,已该大婚了。
皇後在众家千金里挑来挑去,这个身份不够高,那个相貌不够好,都可以了,却嫌人家八字合不好,不是旺男之相......
羿溟这个婚姻,本就不属於他自己。然而他看著母後镇日盘算,忍不住心下烦躁。
选来选去,最後选了龙马将军和子琳郡主的女儿,让羿溟去提亲。其实已经是定下来的事,去与不去并不重要。只是笼络是一定要的,羿溟比谁都希望能够高高在上,能够得到想要。
然而他在将军府外看到了怀素,淡然的表情却多了几分忧愁,在府门外几十米处转来转去。羿溟看著怀素身影,忽然间想立刻带他走,什麽提亲什麽皇位,他都不要。
怀素一个转身,看到羿溟,眼底露出些经验,随即便成了黯然。羿溟见他这般,心中不由一痛,连忙下马走到他面前:"六弟,你在这里做什麽?"
怀素静默了片刻,并不答话。羿溟四下看了看,见不远处有间酒楼,便拉著怀素过去,要了个雅间。他这次出来只是拜访,并没有拿出皇长子的派头来,穿著也非皇子的华贵。但气质这种东西向来是有内而外,掌柜一看就知道这人不可轻慢,忙把他二人迎到单间雅座去,随行的人则在外面等候。
"你......是来向水家提亲的?" 要了壶酒,二人坐下,怀素忽地开口问道。
他微侧著脸,垂下的睫毛之下掩著紧张和难过,羿溟心头一热,竟有了古怪的念头。
──他是在难过麽?因为自己要大婚?
心猛地跳起来,有种战栗的幸福涌上喉间,几乎便想冲口而出告诉他,只要你说不要我成亲,我就放弃。
沙哑著声音开口:"是,但......"
"水姑娘已经有心上人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娶她?"怀素轻声道,"只要不是你,水家肯定会同意再等几年......"
他抬眼,清澈的目光落在羿溟身上,羿溟却觉自己身入冰窟一般。他看到怀素眼内的哀求,那麽骄傲的人,竟然为了这件事求自己......
求自己不要娶他的心上人麽?他,他心中念念的他,竟然会喜欢上一名无关女子麽?他才多大?十四而已,十四而已!水家 那女子都十五多了,他竟然......
羿溟站起身来,手中拿著酒杯:"你想让我不去提亲?"
怀素只是看著他,细细的脖颈有著美丽的弧度,喉结上下动著,是紧张吧。
羿溟笑了,带著恶意的:"这可不行,我怎能让自己的王妃变成弟媳呢?"
怀素一震,想起身,却被羿溟按住。羿溟见他不反驳,已知自己是猜对了,当即只觉心冷如冰,将手中酒杯掷地,一语不发冲了出去。
直到大婚之後数个月,他方才知道,自己这位王妃,在未出嫁前曾和自己的四弟有过一段感情纠葛。子琳郡主经常带女儿入宫,两人年纪相仿,早是两小无猜。
但他知道得太晚了。

三年过去,十七岁的怀素愈发出众,也愈发不愿理会他人。聿憬帝其实一直不太喜欢这儿子,觉得他美得过分,并非祥兆,因此怀素离太子之位万里之遥,也便不受重视。
可是有人开始提怀素的婚事了。是左相,他的三子迷怀素迷得神魂颠倒,左相劝儿子无效,只能把主意打到怀素身上。
羿溟坚决反对,理由是瀚江还为婚娶,怀素怎可?
他说到瀚江的时候,怀素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眼,却带著恨意。
羿溟知他在恨自己,怀素谁也不在乎,除了他那个亲生哥哥瀚江。羿溟抢了瀚江心上人,怀素怕是要恨他一生了。
同是兄长,为何自己就得不到他一点好感?
聿憬帝想到四子一直坚持不娶,也是叹息──瀚江和羿溟王妃之事,後来还是传了出去,聿憬帝自然也有耳闻──便不再提怀素娶亲之事。而去逼瀚江。
羿溟身为长子,也去了四王府,要劝瀚江几句。瀚江静静听他说,并不回话,怀素却站了出来。
"你不要逼四哥,若非要娶妻的话,我替他娶也就是了。"怀素道。
看他平日一副聪明状,怎麽说出这麽可笑的话来。羿溟便是气:"这种事哪里有替的?"
"四哥的就是我的。"怀素静静道。
瀚江拍拍怀素:"小素,别说胡话,我娶妻也就是了。"
羿溟看著他们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心下嫉妒无比。
瀚江後来娶了右相二女儿,据说夫妻相敬如宾,成婚年余互不言语。而羿溟已经有了两儿一女。
下面人都感慨,四皇子太重情,不是当太子的好材料。





怀素十九岁的时候,羿溟亲眼看到他和一名女子在一起,两人皆是衣冠不整。
羿溟几乎气疯,也不顾自己是在四王府上,硬是把那女子赶了出去。怀素奇怪地看著他,完全不明白这位"皇兄"做什麽气成这样。
"你让她碰你......"羿溟紧紧咬住唇,手握得紧,怕自己一个失控,真的伤了眼前这人,可又实在抑不住怒火,"怀素,你竟然找女人──"
怀素皱眉看著他:"皇兄,我又不是宫里太监,为什麽不能找女人?"
羿溟被他这话一下子噎住,竟是答不出来,半晌方勉强道:"你还小......"
"我小?"怀素微挑眉,"皇兄十八就娶了王妃吧?我四哥也是十九成亲......"
他这一口一个皇兄一口一个四哥,已经是分了生疏。羿溟本就难受,听他这麽一说更是郁结,忍不住抬起手来。怀素以为他要动手,脖子一梗,倒是眼睁睁看著他。
肩头被抓住,却是被拉到羿溟身前,温热的唇覆了上来,落在他双唇上。
怀素傻了。直到对方舌尖触到他牙齿,方才醒过神来。
"你做什麽?"怀素推开羿溟,嫌恶地擦了下唇,黑亮的眼中尽是不悦。羿溟心在下沈,听到怀素略带了些情绪的声音响起:"皇兄,无论你怎麽讨厌我,这麽做是不是也有些过分了?"
"我什麽时候讨厌过你?"羿溟以为自己在质问,声音却低微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他咳了一声,只觉嗓间干哑:"怀素,我从来没讨厌过你,我......喜欢你。"
怀素傻呆呆站著,这一次是真的傻了。

次日,怀素到吏部尚书府上提亲,三日之後,聿憬帝下旨赐婚。怀素希望能尽早完婚,但他毕竟是皇子,对方也是千金小姐,不能太草草了事。於是婚期订在半年之後。
聿憬帝身体越来越是不好,皇子们本来的暗斗渐渐浮到明面上,怀素自然是站在瀚江一边,和羿溟针锋相对。
怀素本就聪明,对付羿溟的很多手段都是他的主意,然而他始终没有说出羿溟对他的妄想。
羿溟想,若是怀素真说出来,就干脆破坛子破摔,抓他离开这里好了。这个皇位,本来就没有怀素来得重要。
可是终究什麽都没有。羿溟只能眼睁睁看著怀素成亲,见他站在凤冠霞帔的新娘身边,一身红衣衬出肌肤胜雪,生生将新娘的窈窕比了下去。
心死成灰。然而最後一点火星不熄,想著只要登上那龙椅,就还有希望。
第二年,怀素得子,取名沈步吟。才是婴儿的沈步吟便显出十分的可爱,可想长大後肯定和他爹一般,倾国倾城。
羿溟很喜欢这位侄子,常常去看他。每次去的时候怀素都是一脸戒备,绝不让他太过靠近小步吟。
其实便是再像又能怎样?那个瞪著圆圆眼睛说著素素赔罪的人,只有一个。他用尽心去爱的,也只那麽一个。
三年之後,怀素二十三,聿憬帝崩。死前下旨,皇长子羿溟即位。
大局落定。





新帝登基,自是一派新气象,原本新帝一派的人自然要提拔,旧人也要去除。而原来和羿溟争皇位的,自然是得不到好下场。
即位十天後,羿溟微服去四王府,带了二十名大内侍卫。瀚江开门,倒是平静:"参见皇上。"
羿溟倒也客气,到得王府里,和瀚江有的没的说了半天。终於看到怀素出来,於是道:"四弟,朕此次来,是有事相商。"
瀚江低头:"皇上旦有吩咐,莫敢不从。"
"哪有那麽严重,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不去,毕竟云滇太偏......"羿溟道。
"云滇?"怀素一惊,上得前去,"这怎麽可以,听说那里毒虫丛生,太危险了......"
"关键是没有其他可信任之人替朕去。"羿溟看著他,道,"若是能有别人......"
"我!"怀素斩钉截铁道,"我可以去。"
羿溟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六弟,你以为朕会同意你去?"
怀素一凛,瀚江不明白他二人在说些什麽,却也怕这个弟弟真的替自己去了,於是道:"小素,你乱说些什麽,那种地方哪里是你该去的!"
"你能去,为何我不能去?"怀素问道,"你有妻子,有这一府上下......"
"说到妻子,朕正想说呢。"羿溟道,"右相说他女儿嫁过去之後似乎一直没圆房,让朕问问四弟是不是不想要王妃,不如朕做主仳离算了。"
怀素怔了一刻,眉挑起:"你到底想要什麽?"
"郑翰林是滇人,他去刚好。但他负责教皇子诗书,著实走不开......"羿溟道。
"......"怀素稍微迟疑,随即道,"我替他。"
他只觉难堪,转过身去。因此没有看到羿溟露出的笑,和笑中苦涩。

自此而後,怀素一日之间,倒有大半日都要在宫内度过。说是教皇子,实际上大多数时间只是坐在皇帝对面,任他放肆看著而已。
家里却也不安生,瀚江倒还好,仳离一事被水王妃坚决拒绝,反而拉近这一对成亲数年的夫妻之间距离。但怀素并没有那样的运气。
六王妃的父亲,也就是吏部尚书,因为收受贿赂纵仆行凶等罪名,被撤去官职。然而当真明白其中原委的,都知这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上的问题,出在他女儿和六王爷身上。
皇上封四王爷为诚王,封六王爷为靖王,怀素的实权,远远大於瀚江和其他王爷,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连那一人,都不会违背怀素的意思。
可怀素什麽也不要求。若说他有什麽希望的话,只是四哥过得好,小步吟健康长大。家里被妻子闹了个底朝天,怀素却无可奈何。
他从未爱过她,或者说他从未爱过任何人,因此无法为了她去救她父亲,因为她爹毕竟是真的错了。能让他无条件原谅的,只有四哥和步吟,而已。
他本就情薄,多不出分给他人的。
羿溟对怀素百般宠爱千般体贴,却也换不来怀素的更多注意。明明是主宰众生的皇帝,却奈何不了这少年。
终在一日怀素跑去看瀚江之後发作,怒气吞没了羿溟,让他做了他一直想做而未做的事情。
──他是这样的拥有了他,还是这样的失去了他?





几乎是囚禁一样,将心爱的人困在宫里,以为这样就不会失去。
但是囚不住心。怀素本就比外表坚强得多,没有太多欲望的人本就容易刚强,何况他和羿溟之间,是羿溟完全居於下风。毕竟强迫不来心。
怀素抓紧每一个机会出宫去见瀚江和步吟,羿溟只要一找不到他,便会起驾诚王府。怀素并未另起府邸,因此他一家本就和诚王一家住一起。
如此出宫次数多了,羿溟自然乱想。谁知怀素到底是去看儿子还是看瀚江的?他本就一直嫉妒瀚江独得怀素感情,这样下去时间久了,难免对瀚江更是没个好脸色。
朝中大臣很快便知道诚王是皇上眼中钉,因此当诚王妃怀孕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等著看到底是男是女,纷纷猜测皇上能容这敌人容多久。
小步吟四岁的时候,诚王得女,名为其楚。
怀素很喜欢这个小侄女,常常和孩子腻在一起,更是忽略羿溟。他本来就极恨羿溟,自也不会去在意羿溟到底有多痛苦,只觉他都是自找。
是,他都是自找,世人为情所苦,本就都是自找。然而就算知道是自找知道是无益,难道就能不去苦了麽?
没得选择吧。
怀素和羿溟之事多少人都看在眼底,靖王妃自然不会不知道。夫君眼光不在她身上这点本已让她难以忍受,丈夫竟然和男子有染更让她极度愤怒。一日,她带著八岁的步吟,离开了诚王府。
众人都找疯了,不是为了靖王妃,而是为了步吟。怀素就这麽一个宝贝儿子,要是出了什麽意外......
"步吟要是有事,四哥,我也不想活了。"怀素对瀚江道,笑得却美丽,"也许会给你带来麻烦吧,我只能希望没事......这样的生活,我烦了。为什麽我就要忍受他勉强我做的一切呢?难道就因为他是皇帝?"
"是!就因为朕是皇帝!"羿溟声音冷冷响起,人走了出来,一把抓过怀素,转身就往外走。
瀚江冲上前来:"你做什麽......"
羿溟一把推开他,他武功本就比瀚江高,何况瀚江哪里敢动武,被打到一边。怀素担心他,不停地挣扎,只让羿溟更气。
抱著怀素坐轿回宫,怀素这些日子找步吟已是辛苦无比,这时候哪里还有力气反抗他,被扼住手脚,摊在羿溟身上,任他上下其手。
轿子到宫门之後该换轿,但羿溟见怀素发丝散乱脸生红晕的样子,心里当真爱煞,再也不舍他给别人看了去,於是吩咐直接将轿子抬到寝宫。遣退太监宫女,他抱著怀素走进去。
很轻,却是他生命的重量。横抱著,唇在他耳边不断摩擦著,低声在他耳畔:"怀素,只要你给我一分,我就给你天下。"
怀素将脸侧到一边:"我不想要什麽天下。"
双手微微发抖,就是这样,他给的他完全不要,他只要他的四哥他的儿子。羿溟心口发凉,有什麽涌上来,强行压下去。
把怀素放到床上,身体随之覆了上去,撕开男子的衣襟,抚上他身上每一寸脆弱的地方。拼命吞噬著,似乎这样才能确定对方在自己怀中一样。
也确实只有这样才能确定。
羿溟下旨,全城搜人。两日之後,小步吟被带回到怀素面前。靖王妃已经死了,就在步吟面前跳下山崖。
小小的孩子,却是一脸漠然,甚至带了一丝笑:"她说她太累了,不想活了。"





他知道他恨他,虽然他爱他。生命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即使爱愈性命,对方也未必会把你挂在心上。
一方的狂恋未必等於另一方的回报,再渴望也终究枉然。羿溟也抓起怀素问他怎样才能爱上他,也尽力讨好百般温柔,然而最终得不到那人一点回应。
冤家,都是冤家。他是他的,他是他的。怎麽分得清楚。
小步吟一天天长大,终於长到十一岁。
那一年,羿溟开始剿灭江湖中隐藏著的敌对势力,主要是一个叫暗门的新崛起门派。暗门据称是前代皇子在宫斗中失败後出走创立的,隐藏在江湖中,为的是培养自己势力,有朝一日造反篡位。
暗门和原吏部尚书勾结,想对怀素下手。吏部尚书因为女儿自杀,自己又被免了官,早对怀素恨之入骨,一直想致他於死地。
羿溟早知他们的想法,也知道他们的布置,却故意不去阻止。但他自然也没让怀素身处险境,而是让瀚江去本来该由怀素去的思年殿。
他们毕竟是同母所生的兄弟,外人仓促之下,很容易认错。羿溟想著,这一次不是他下手,怀素......应该不会怪责到自己头上吧?只要没有了瀚江,怀素总会对自己好些,对自己多依赖一些吧?怀素只对亲人多些感情,只要没了瀚江这和他血缘最近的,步吟又小,怀素就只有自己了。
他的太过得意让他漏算了一件事,那就是宫内安全,本也由怀素负责。思年殿一有动静怀素便知道了,而且,马上想起了瀚江。
满天箭雨中,怀素抱住瀚江,用身体挡住射来的羽箭,有几枝从後心传到身前,血止不住地奔流。
"怀素!"
跟过来但是晚了一步的羿溟喊著,声音凄厉到不像是从人口中能发出的。他奔过去到抢过怀素,将他抱在怀里。血染红明黄龙袍,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怀素......怀素......"怀里的人笑著,血从唇边溢出,他匆忙去抹,却怎麽也抹不干净。羿溟惊慌地叫著,一遍一遍。
要拔箭麽,有三四枝透了身,根本没有办法拔。疯了一样叫著太医,怀素终於抬起手笑著阻止他:"羿溟,没用的,你安静一下吧。"
他终於肯叫他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觉心痛如绞,恨不得生生剜出来,免受这无尽痛苦。
......是哦,生生剜出来又怎样?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总是要跟他去的。
羿溟眼一亮,抱紧怀素:"怀素,你不要担心,朕......我会陪你的,不管是哪里......"
"我不要你陪。"怀素轻声道,看著被困在人群中的瀚江,转头又对羿溟笑道,"是你吧?你定下的计策,要除去四哥,是麽?"
连陪......都不可以麽?他真恨他恨到,连随行都是不行麽?
侍卫已经把叛贼杀的杀擒的擒,瀚江想冲过来和怀素说话,却被羿溟拦住。
怀素是他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和他抢他!
可是怀中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笑容渐渐失去了力气,身体却渐渐重了。
他的魂魄在离开他身体,自己却没有办法阻止。什麽九五至尊什麽真命天子!他以为有了天下就能得到他,可,不过短短八年,他只有了他八年!
不要死!拿走我的命吧不要让他死!让他无事吧,就算我死後下十八层刀山油锅又怎样?我爱他啊!
只能紧紧抱住,抱著不放就不会失去了吧:"怀素,我爱你啊......让我陪你,让我陪你好不好?"
"你爱我麽?"怀素勉强维持著笑容,声音微弱得只有羿溟才听得到,"你的强迫,就是爱我麽?"
"我......只是想得到你......"泪就这样流下来,和血混在一起,是透明的红。
"那麽现在你失去了。"怀素道,微微闭上眼,"正好,我也累了。"
"怀素,你等我,我马上跟你走......"
"不要,我说了不要,难道我死了你还能勉强我?"怀素轻声,"我讨厌你,我不要你一死了之,你活著才好。"
羿溟一怔,双目都成了血红色。
"帮我照顾四哥和步吟,如果你照顾得好,我就在奈何桥旁边等你。"怀素声音越来越小,"如果你对他们不好......那我马上转世,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我......我会做到的,你等我──"羿溟低声喊道,"等到来世,我一定会一开始就告诉你我爱你,我绝不会再强迫你,我会把你当作惟一的珍宝──"
怀素微微笑了,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那我等你。"
彻底闭上眼,倒是觉得快乐,只是最後看不到步吟有那麽点遗憾。但是人生至此,历经的已比他人多得多,爱他的恨他的......都不会再见了。牵挂的有了保证,就够了吧。
这样想著,停了呼吸。最後的念头是,若真有来世,怎麽也得为难一下这讨厌家夥。
羿溟看著怀素合上眼,只觉触目所及,只是一片漆黑。
此後,自是良辰美景虚设,更无人说。

此事之後,羿溟半年多未理朝政,把事情都交给瀚江甚至步吟。只是表面上,怀素还是为了救瀚江而死,因此瀚江心中颇为忐忑。羿溟也著实难以面对瀚江,便下旨让他驻守北疆去了。
小步吟是个太聪明的孩子,竟然知道了那场叛乱之後的真相。当羿溟打点起精神,想去剿灭原吏部尚书和暗门时,步吟冷冷道:"害死我爹的人不是你麽,找那些替罪羊做什麽?"
因此,羿溟只是草草处理了这两派人马,毕竟那吏部尚书还是步吟外公。
确实,怨不到别人头上,只是自己。虽然,自己已经用最痛苦的方式,承受自己犯下的错。
此生,再也无法快乐,不能死,於是只是行尸走肉般活著。爱著的那人也许在用魂魄看自己,然而,感觉不到。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便只是如此。
人人都说永彦帝是明君,只一个缺点,就是他对靖王的儿子沈步吟,比对皇子公主好上十倍百倍。幸好沈步吟只是心狠一点人冷一点,还算不上暴虐。奉天朝由此兴盛,却没有人知道,那坐在龙椅上的他们的皇帝,泽被万民,却没有自己。
他的生命,在怀素离开那刻,便停止了。
"到底什麽时候,才能去找你呢?"仰头看著天,视线落在无法企及的远方,细碎雪花飘落下来,落了一身,像是那人的清冷。
於是他笑了,低低道:"怀素,我想你。"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完──

 

但为一百问
更新时间: 11/06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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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请问您的名字?
  步吟:废话
  君笑:楚君笑
  
  2 年龄是?
  步吟:二十一多
  君笑:二十四五
  
  3 性别是?
  步吟:白痴不会看啊
  君笑:男
  
  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步吟:我为什麽要回答这种问题。。
  君笑:呃,大概是老实吧。
  
  5对方的性格?
  步吟:温柔敦厚(......)心又软又古板责任心重balabala
  君笑:比较强势吧,比较狠毒和自私......(低声)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步吟:就是想哪里闯来的家夥。。
  君笑:以为是女人。。
  
  8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步吟:只要是笑哪点都喜欢......当然要是他能放得开一点更好不过这样才是笑啊(不停想像ing)
  君笑:缠著缠著就习惯了。。大概是有时候还挺可爱的,撒娇听话。。
  
  9讨厌对方哪一点?
  步吟:招、蜂、引、蝶!
  君笑:心狠手辣,吃起醋来就没有理智,很霸道balabala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吗?
  步吟:当然!
  君笑:还好......吧......
  (小步哀怨看著笑,笑连忙斩钉截铁说好)
  
  11您怎麽称呼对方?
  步吟:笑
  君笑:步吟(有点不自在)
  
  12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步吟:步步、吟吟......当然单字也很好......(遐想ing)
  君笑:君笑
  
  13如果以动物来作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步吟:(毫不迟疑)狗
  君笑:狐狸吧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步吟:我自己(哀怨ing)
  君笑:......自己做些小东西给他吧
  
  15那麽您自己想要什麽礼物呢?
  步吟:君笑
  君笑:他能好好做事就好
  
  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麽?一般是什麽事情?
  步吟:滥好人,尤其对女人啊啊啊。。。(暴走ing)
  君笑:做事太狠,常常......(脸有点红了,步吟忍不住抓住他要吻,被闪开)就这样。。。
  
  17您的毛病是?
  步吟:没有
  君笑:很多吧,心有的时候不够硬(步吟插嘴,只要不对别人心软就是优点)优柔寡断(步吟:哪有)没有原则(步吟:你就是太有原则了才不让我@#^¥#^)
  
  18对方的毛病是?
  步吟:前面不是问过了?
  君笑:好像是问过了。
  
  19对方做什麽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步吟:同九
  君笑:那我也同吧。。
  
  20您做的什麽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步吟:要的太多,不让他看别人啦balabala
  君笑:大概我和别人说话他都会不快吧。。。
  
  21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步吟:还用问嘛当然是连骨头带肉都吞掉了~
  君笑:就是那样吧。。
  
  22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步吟:什麽是约会?
  君笑:一样不知道。。。
  
  23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步吟:不知道怎麽说?
  君笑:和他一样
  
  24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步吟:同上
  君笑:同上
  
  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步吟:(被指点,答曰)床上。。
  君笑:命案现场?
  
  26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麽样的准备?
  步吟:梳洗打扮。。能被吃就好了。。
  君笑:他不怎麽爱过生日,就是顺著他点。
  
  27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步吟:我
  君笑:他
  
  28您有多喜欢对方?
  步吟:蠢问题
  君笑:(在步吟眼光下有点不好意思)很爱......吧。。
  
  29那麽您爱对方吗?
  步吟:当然
  君笑:嗯
  
  30对方说什麽会让你觉得没辙?
  步吟:他要工作
  君笑:他要#¥%@#¥(自动消音)
  
  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麽做?
  步吟:把奸夫大剁八块!然後抓住笑哭死
  君笑:离开吧
  
  32可以原谅对方变心麽?
  步吟:只要他不离开
  君笑:都变心了又有什麽原不原谅的?
  
  33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1小时以上,您会怎麽办?
  步吟:等──不过君笑那性子,肯定不会轻易爽约,搞不好是出了事......所以大概在他到来之前,就四处找人了......
  君笑:等吧
  
  34您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步吟:全喜欢^_^如果说最的话,当然就是%&*¥&
  君笑:(脸有点红)都还好吧......
  
  35对方性感的表情是?
  步吟:脸红脸红~(盯著君笑)还有○○××的时候......
  君笑:(脸红)都、都还好吧......
  
  36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步吟:只要在一起心跳就加速^^
  君笑:呃......他忽然不说话看著我的时候......(因为接下来多半就会......)
  
  37您会向对方说谎麽?您善於说谎麽?
  步吟:当然不会!(斩钉截铁。君笑瞄了他一眼,他眼睛转了两圈)即使偶尔有,也是为了他好嘛,不是说善意的谎言balabala
  君笑:不会。还好吧。
  
  38做什麽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步吟:这答案不是很明显麽。。。。
  君笑:工作的时候吧(小步哀怨看),和他在一起就很幸福了(语气有点敷衍。。。)
  
  39曾经吵架麽?
  步吟:吵过
  君笑:嗯
  
  40都是些什麽吵架呢?
  步吟:例如我早上不让他下床,还有前一天晚上折腾得太厉害了balabala
  君笑:......
  
  41之後如何和好?
  步吟:我努力哄他啊
  君笑:(小声)到床上。。。
  
  42转世後还希望做恋人麽?
  步吟:当然
  君笑:嗯
  
  43什麽时候觉得自己被爱著?
  步吟:他偶尔吃醋的时候
  君笑:一直都是
  
  44什麽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步吟:(马上立起来,摩拳擦掌)胡说,他怎麽会不爱我了?
  君笑:如果他不再缠著我,不再乱吃醋,不再......(以下省略一百条)
  
  45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步吟:对他好
  君笑:......非要表现吗?
  
  46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步吟:(歪头想了半天)笑不像花啊......
  君笑:牡丹?(小步插嘴:你能分得清楚牡丹和杜鹃吗?君笑摇头)
  
  47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麽?
  步吟:当然没有。
  君笑:我没瞒他什麽。
  
  48您的自卑感来自?
  步吟:......啥叫自卑?
  君笑:没什麽好自卑的吧,如果他不喜欢我那就是不喜欢,和我的手啊脚啊的应该没太大关系。
  
  49两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
  步吟:公开。
  君笑:没有人不知道吧。
  
  50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步吟:当然。
  君笑:能。
  
  51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步吟:看就知道啦(谁也看不出来吧=口=)
  君笑:受......
  
  52为什麽会如此决定呢?
  步吟:(很哀怨)我没决定啊
  君笑:在下面的比较辛苦吧。
  
  53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吗?
  步吟:还好啦。。。。
  君笑:满意
  
  54初次H的地点是?
  步吟:(如临大敌)你什麽意思?
  君笑:地牢里
  
  55当时的感觉?
  步吟:(狠狠瞪著出问题的银,不说话)
  君笑:......(脸色有点不好看,小步心惊胆战地蹭到他身边抱住他,拉他的手。)
  
  56当时对方的样子?
  步吟:......(一边抱人一边瞪)
  君笑:还是很漂亮的。
  
  57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步吟:你没完了你?笑你别拦著我,我要宰了她!!!!
  君笑:(拉著小步)那时候我还在昏迷......
  
  58每星期H的次数?
  步吟:什麽叫星期?(七天)呃......大概十几次吧
  君笑:......如果没......就不算的话......
  
  59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步吟:越多越好啦
  君笑:两三次就可以了吧
  
  60那麽是怎样的H呢?
  步吟:很温柔的很和谐的......
  君笑:饿虎扑羊的......
  
  61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步吟:只要被他碰到,哪里都很敏感......
  君笑:呃......一定要说麽?
  
  62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步吟:那里那里(被君笑一瞪,闭嘴不说)
  君笑:......嘴唇吧
  
  63如果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步吟:笑最帅啊
  君笑:很漂亮
  
  64坦白的说,您喜欢H吗?
  步吟:当然
  君笑:还喜欢
  
  65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步吟:床上
  君笑:床上
  
  66您想尝试的H地点?
  步吟:(掰著手指头苦恼ing)卧室滴镜子浴室的墙厨房的地砖有点儿凉......(欢迎收听"在那些cj的地方")
  君笑:还是床上吧
  
  
  67冲澡是在H前还是H後?
  步吟:看情况
  君笑:不是冲的= =
  
  68 H时有什麽约定麽?
  步吟:约定什麽?
  君笑:没有说过
  
  69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麽?
  步吟:......(尴尬看著君笑)
  君笑:没有
  
  70对於"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
  步吟:我都要
  君笑:得不到就得不到
  
  71如果对方被暴徒强 奸了,您会怎麽做?
  步吟:什麽人?k,我会找人轮 奸了他。。
  君笑:不会有人那麽不长眼睛吧。。。
  
  72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後?
  步吟:为什麽要不好意思?
  君笑:......会
  
  73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步吟:我有好朋友吗?
  君笑:让步吟找个人陪他......
  
  74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步吟:擅长
  君笑:还......好吧......
  
  75那麽对方呢?
  步吟:放开一点就好了^_^
  君笑:擅长
  
  76 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步吟:当然是我爱你
  君笑:没什麽吧
  
  77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步吟:那当然是高潮时候的表情喽^_^
  君笑:(继续脸红)都还好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步吟:当然不可以
  君笑:不
  
  79您对SM有兴趣吗?
  步吟:......(偷眼看君笑)
  君笑:(看小步,小步一个 冷战,连忙摆手)
  
  80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步吟:他一直不太索求(哀怨)
  君笑:谢天谢地
  
  81您对强 奸怎麽看?
  步吟:......不好的行为,要禁止
  君笑:(挑眉斜眼看小步)混蛋干的事情
  
  82 H中比较痛苦的是?
  步吟:还没做完他就不干了。。。
  君笑:没完没了
  
  83在迄今!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步吟:......希望以後能回答这问题
  君笑:还是正常一点的场所吧
  
  84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麽?
  步吟:没有
  君笑:没
  
  85那时攻方的反应是?
  步吟:(哀怨)都说了没有了
  君笑:没
  
  86攻方有过强 暴的行为吗?
  步吟:......再问这种问题我撕了你!
  君笑:有
  
  87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步吟:......我动手了哦!
  君笑:很痛苦(两人又开始小动作)
  
  88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对象是?
  步吟:笑
  君笑:步吟
  
  89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步吟:当然
  君笑:嗯
  
  90在H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步吟:......现在没有
  君笑:那段日子有吧
  
  91您的"第一次"发生在几岁的时候?
  步吟:......我、我、、、、
  君笑:二十四五
  
  92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步吟:。。。。。。。
  君笑:是
  
  93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步吟:当然是^&*&*(&
  君笑:嘴唇
  
  94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步吟:当然是^&*&*(&
  君笑:嘴唇(小步偷偷碰君笑,君笑脸红,不理他)
  
  95 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步吟:......早早停下来
  君笑:主动一点
  
  96 H时您会想些什麽呢?
  步吟:当然是想笑啊。。
  君笑:什麽时候结束......(小步哀怨看。。。)
  
  97一晚H的次数?
  步吟:一两次
  君笑:......如果那样叫一两次的话
  
  98 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步吟:我脱
  君笑:他脱
  
  99对您而言H是?
  步吟:必不可少的
  君笑:表达感情的东西吧
  
  100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步吟:今晚$#%&%^*&^(&*
  君笑:你不用那麽在意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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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1 个评论)

  • celine 2010-03-23 21:03
    seems like a good story, I will read when i have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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