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小镇生活，我常哀叹超市里卖的洋菜、洋果不合口味。樱桃、橙子的味道倒还不坏，可是十六世纪欧洲探险家口中的“金苹果”、“爱情之果”——番茄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最近看了美国作者埃斯特布鲁克（Barry Estabrook）的《番茄王国》（Tomatoland）才恍然大悟。作者是专攻美食的新闻记者，曾因相关报道获得号称“美国烹饪界的奥斯卡奖”的詹姆斯比爱德大奖（James Beard Award）。在本书中，他着力研究的问题是：为什么美国超市里卖的西红柿吃起来象塑料一样没滋没味？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作者的“侦探”调查将西红柿的起源追溯到秘鲁的沙漠，让我们看到最早的野生西红柿果实只有豌豆大小，而且有的种类酸涩不堪，无法入口。他又曝光了每年收入五十亿美元、占美国生产总量的三分之一、植根于佛罗里达州的番茄产业如何运作。佛罗里达除了气候长年温暖，其实是个不适合农业发展的地方。这里地上多的是沙粒，不含任何营养成分。潮湿的气候也给各种害虫、真菌和杂草提供了滋生的温床。可是，因为1960年代美国对卡斯特罗的贸易制裁，古巴番茄无法进关，于是该州立刻抓住这个赚钱机会，并且产量连年翻倍，趁着中西部和加州天气尚冷的时节，把番茄运送到美国和加拿大各地出售。

在佛罗里达经营番茄农场，作者说，是和自然界展开殊死搏斗的“化学、生物以及焦土战”。除了用重型机械平地、浇水，在番茄生长的几个月中，他们要动用超过一百种化学品来消灭二十七种以上的害虫和十几种杂草。每亩佛罗里达番茄要消耗价值两千美元以上、超过每亩加州番茄五六倍的化学品。特别值得关注的是，他们使用的除草剂和杀虫剂不少在北美被列为剧毒。人类暴露其中，短时间就会死亡；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即使穿上防护服也会影响人类生殖，引起婴儿畸形。作者提到，佛罗里达番茄农场雇佣的墨西哥工人过的是奴隶一样的生活。不但基本工资、保险、住房没有保障，有时还被强迫监禁；他们自己常患呼吸系统、视觉系统的疾病；他们生的孩子很多有严重的残疾：例如婴儿出生时没有手、脚。

这种“工业”模式生产出来的番茄都同样大小，同样滚圆，同样红润，简直象用一个模子浇铸出来的。它们还坚固无比，在每小时行驶六十英里的卡车上从十英尺高的所在坠落到高速公路上也不会破碎，顶多裂几道口子。它们还在青涩时就被摘下，长途运输后储存在仓库中，然后喷上乙烯气体，催熟以后上架出售。这种非自然的番茄味道怎样，可想而知。

农场主按照份量销售番茄，他们欣赏的是高产、耐寒、耐热、抗病、果实大小和形状统一的品种。至于味道如何，他们并不关心，因为没人会在超市当场品尝后再买。可是，埃斯特布鲁克指出，工业番茄的无滋无味其实还传达了另外的重要信息。美国农业部的试验证明，如今100克新鲜西红柿所含的维生素C比1960年的减少30％，所含钙质减少62％，倒是盐分增加到原来的14倍。再想到这种生产方式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对外来劳工的剥削，更让人对超市的番茄不敢问津。所以，作者最后提倡“可持续性”发展的农业，希望农场主能保护环境，保证正义公平，也让有机农场的小本经营获得喘息机会，得以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