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里有同事研究中国古典文学，教一门古典诗歌课。本以为对中国文化了解不多的美国学生会与教学内容发生隔阂，不料最让她为难的是位读理科的中国留学生。

《古诗十九首》中有：“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一首。在小论文中，该生大谈古墓为田、松柏成薪的科学原理，甚至动用化学头脑，精确计算汉末离乱后，要经过多少年才能把树林变成柴火。

同事提起此事摇头叹气，说和该生无法沟通。我不由想到当初教《狂人日记》时，有位美国学生硬是动用心理学知识，洋洋洒洒写文证明鲁迅原著中的“狂人”患了精神分裂症的往事。美国高校强调学生要独立思考，敢于发问，可是对这样貌似无厘头的解读，教授该怎么应对才好呢？

我想，学生希望用已学过的知识来诠释不熟悉的内容，用现有技能完成新任务，可以理解，值得鼓励。但我们上课也要引导学生掌握独特的视角和方法。文学不同于科学，无须通过实验证伪、发现自然界规律，而要展示语言塑造的审美意境。如前诗中的最后一句“欲归道无因”，该生认为写的是作者当兵，回不了家乡。这种解读不无道理，却索然乏味。文学善于渲染意境，呼唤情感。诗人表达的既可能是家乡为兵火所毁，无家可归的惆怅，也可能是时光流逝，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感叹。

文学的魅力在模糊性。模糊才含蓄委婉，丰富悠长。但其难点也在模糊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能否自圆其说，要看文本提供了什么线索和依据。理科生读诗，可能出发点、着重点都与文学研究者不同。但诗歌的韵味要自己体会领悟，强行灌输给学生也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