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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路 ----- 加国抗癌纪实 16-20

2已有 11220 次阅读  2012-12-10 14:22   标签健康  生命 
 

十六

 

在 ICU 病房一呆就是三天,我每天都是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之中,朦胧中听到各种监测仪器滴滴答答的在病床边响着,迷迷糊糊地也知道医生来查过房,护士时不时过来给我量 vital signs ,打点滴,喂我吃药。

为了止痛,医生在我背部脊柱上插入并固定了一根导管,由机器自动间歇性地注射麻醉剂 epidural 到我的身体里。说来好笑,在加拿大医生会给孕妇上 epidural 用来减轻分娩时的疼痛,可是我两次生孩子都是因为生得太快而没来得及上麻醉剂,没想到这会儿来补课了。因为有 epidural 的缘故,我感觉不到疼痛,可是即便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还是觉得疲惫不堪。 ICU 病房家属是不能长时间呆在里面的,老公就每隔一小时进来看我一次,我特地嘱咐他,不让他带父母和孩子们来 ICU 病房,我当时那种五花大绑的模样着实会吓到他们。姐姐倒是来看过我,可是我在昏睡什么都不知道。

 

要出 ICU 的那天早上, V 医生来看我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告诉我手术很成功,还安慰我说,虽然肝脏切除了 70% 之多,但是我的各项肝功能都正常,并且在不长的时间里就能长回来。他说我的肝脏很有生命力,非常 beautiful ,从来没有想象过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身体器官,医生的视角确实和常人的不一样的说。

 

第四天下午,我就转到 5NW 病区,自从生病以来,我一直在这个病区做化疗,护士们都跟我很熟识,他们得知手术成功的消息都由衷地为我高兴。病区的单人间就只有那么可怜的几间,护士长还特地留了一间给我。自从转到普通病房,身体上的各种管子就少了一半,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我想家人了,就让着老公就带着爸妈和孩子们来看我。手术过后三天一直没有进食,一直靠打点滴,直到第四天才进了一点流质。 V 医生说我第五天上午就可以进固体食物了,可我实在是不想等了,正好孩子们来之前去麦当劳吃饭,我就软磨硬磨央求老公买一个鱼汉堡带给我。我实在是太饿了,躲着护士三口两口就把汉堡包拍下肚,平时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的垃圾食物,我吃得心满意足。然后笑嘻嘻地跟他们说,原来幸福就是一个汉堡包这么简单。我注意到妈妈在一旁偷偷地抹泪。

L 医生和 Nancy 来看我了,热情开朗的 Nancy 照例给了我一个大拥抱。 L 医生告诉我,我就象在一个生命的隧道里,虽然还在黑暗中,但是终于能够看到隧道那一头的曙光。她的话语不多,但是每次都能给我鼓舞,终于感觉到那么多苦真的是没有白吃。 L 医生接着说,手术之前 BHCG 的值是 33 ,手术完当天的值就剩下 13 了。老公听到这儿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手,当时我和老公都认为 W 主任说的手术后一定会反弹的情形在我身上不会再发生。可是后来的事实告诉我们,奇迹没有发生,我也不例外。

 

 

十七

第五天一早,麻醉师就上病房来了,按照规定她原本是来撤掉 epidural的,看过我腹部的刀口后就改主意了。因为脾脏在左,肝脏在右,医生在我腹部开了一个倒的“丫”字形状的刀口,中间的一竖有7cm左右直到胸骨,一撇一捺各14cm左右,倒是挺对称。手术完毕,伤口不是用线缝合,而是用一种胶粘合的,又在伤口上垂直地贴满一条条的小胶布,在下腹左右又各开有一个小洞用来接引流管。麻醉师非常同情我,说这么大的创口,疼痛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她也只能再多给我保留一天的 epidural,剩下的就靠止痛药还有时间来解决了。

医院的病号饭是免费的,早餐还不错,有牛奶,鸡蛋,cereal之类的,我还能对付一下;但是,中餐晚餐就不是一般的难吃了,要么是sandwich,要么是土豆泥加上一些荤食,我吃不下去。为了我能有营养,于是我那勤劳的妈妈每天一大早起来就给我准备好中饭和晚饭,再由老公10点钟左右给我带过来,好在医院里有冰箱和微波炉,吃饭的问题解决了。

手术后的前五天过得相安无事,第六天当麻醉师再次到来到撤走了epidural以后,我的噩梦正式开始了。自认为自己还是比较能忍受疼痛的,生两个baby的时候都没有用麻药也没有喊疼。可是腹部伤口的疼痛却不是我能形容的,生孩子的那点儿疼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特别是转动身体时不小心用了一下腹部肌肉或是实在是忍不住咳嗽一下,那就是痛彻心肺,痛到骨头里的那种,痛到深处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发抖。原来我尽量避免麻烦护士,力所能及的事要么自己就解决了,要么老公陪我的时候就帮了。可是疼痛折磨下我什么也顾不了,不停地按床前病人呼唤护士的警铃,护士也没有好的办法,只能加大吗啡针的剂量。吗啡上去了,疼痛就好一些了,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我的胃承受不了那么大剂量的吗啡,我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呕吐,吐光所有的食物不说,吐到最后是连胆汁都吐出来了,不是形容,是真正的黄绿色的液体。第六天晚上,疼痛和呕吐轮番折磨着我,我一夜无眠。

第七天早上,医生换了别的止痛药,虽然没有吗啡有效,我至少不吐了。姐姐和老公陪着我病床前,除了心疼和难过什么也做不了,我痛得没有精神理会他们,心烦意乱地轰他们回家。真的是很奇怪一种感觉,痛苦的时候有亲人陪在身边并非总都是安慰,有时候是内疚和心里负担。

疼痛难耐,不能耐也得耐,终于耐到第十天我可以应付我的疼痛了。肺部肿瘤专家 C医生要见我好确定下一个手术的时间,当老公把我用轮椅推到他的办公室,他看了一眼弱不禁风,面无血色的我,什么检查也没有做,就让我好好休息,至少还要等两周再去见他。

然而,我没有另外两周时间恢复。等我和老公回到病房,L医生已经等在那里了,血检 bHCG 的结果出来了,EMA/EP 五个疗程打得那么辛苦,指标才从110降到33,手术后降到13,可随后短短十天之内就又涨回到了190。L医生跟我解释,术后身体各个机能都调动起来去修复受创的组织,癌细胞却能够比正常细胞更快地吸取各种养分而茁壮成长,所以手术后的指标反弹是他们早都预见到了。L医生的话这次没能安慰到我,我和老公的心情跌到谷底,也终于明白了W主任那时要求几台手术一起做的一片苦心。

 

十八

指标反弹意味着癌细胞又开始活跃,想象着癌细胞无时不刻地在蚕食我的身体,我内心一刻都不能安宁。即便是手术后身体还疲惫不堪,即便是腹部的疼痛才刚刚能够应付,即便是最坏的结果右边三叶肺都摘除,我都不想去管了,就恨不得医生马上能把在肺里面的那个肿瘤拿掉。

 

然而事实总是比想象中复杂,还没等到 C 医生安排手术,我开始发烧了。因为上尿管而引起的尿路感染,医生马上就上了消炎药,烧不高,就38.5左右,可是反反复复烧了一个星期。等到终于不烧了,C医生安排了肺部手术的日期,8月23日清晨,又是星期一,与上次手术相隔整整三个星期。

离肺部手术还有几天时间,医生终于允许我出院回家了。

 

老公借来轮椅把我从五楼病房推出医院大门,Montreal八月里特有的灿烂的阳光照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来,看着那条再熟悉不过的cote-des-Neiges大街,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流,想起我十几天前入院手术前的情形,感觉真的是恍如隔世。

 

当我再次回到亲爱的家,home sweet home,用百感交集已不能形容我内心的感动;当我再次见到我年迈而为我操碎心的爸爸妈妈,当我的宝贝们再一次扑过来依偎在我怀里不停地喊妈妈妈妈的时候,我觉得这一切一切的苦难都值了,那一刻,心里是欣喜若狂,什么癌症,什么指标都让它们见鬼去吧。

 

然而,革命尚未成功,我等还需努力。

 

妈妈又开始新的一轮营养补给,每日的五红汤和各种果蔬,蛋白质之类必不可少。她不知从哪里得知海参对手术后恢复有帮助,从不上网的妈妈从网上学习发泡海参,然后用各种肉汤炖煮。回到家后,我几乎是每天都食用那浅黑色的小东西。无论是否是海参的作用,当我再次见到C医生的时候,他对我恢复的如此之快非常满意,手术如期进行。

 

还是提前一天入院,还是三楼的手术室,还是那位我不知姓名的麻醉师,还是冰凉狭窄的手术台,还是那明晃晃的手术无影灯,还是Liza从头到尾跟随整台手术,…,历史就在短短的三个星期里重演。

 

不一样的是我内心不再慌张,不一样的是手术只进行了三个多小时。等我迷迷糊糊地从麻醉剂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就看到C医生一脸笑容站在我病床前对我说,我只摘除了你的一叶肺,如果你真的想要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我觉得也未尝不可。相比之前的那台肝脏手术,这台肺部手术我算作是轻松过关。


 

十九

 

术后情况稳定,第二天我就从手术室的recovery room 转到普通病房了。手术完照例还是上三天的epidural,只不过插入的位置比上次的高几个厘米而已。刀口是从右边腋下5cm左右向背上划过差不多20cm的一道弧形,也是用胶粘合,又在右腹上个手术刀口的上方开一大洞,还是用来接引流管。老公调侃我,前腹后背都伤痕累累,下回度假,你是真的穿不成比基尼了。

 

手术第二天C医生就来查房了,一进病房他就笑眯眯地不停地夸奖我勇敢,坚强之类的,夸得我都不好意思。然后又换成严肃的表情告诉我,肺部手术最怕的是术后的肺部感染,你不能总躺在床上,如果有液体进入肺中,就麻烦大了。从现在开始要尽量坐着,今天至少坐起来4个小时,明天6个小时,后天8个小时,撤了epidural就要下床走路。还让护士拿来一个天蓝色塑料小物件,里面有一个白色的小球,用嘴往里面吹气,小球就上升,刻度从1 到10,说是锻炼呼吸用的。每小时锻炼一次,一次十下,尽量吹到10,不能含糊。我像个小学生一样,认认真真聆听他的每一句话,还不停地点头。

 

然而,C医生布置的功课对小学生是小菜一碟,对我却实在是不易。医生走后,我就先试了一下那个小玩具,看起来很简单,然而我用尽全力吹,小球也就在4和5之间徘徊,我完成10下后,已是气喘吁吁了。老公帮我记时,一到点他就催促我锻炼,好歹我勉强坚持了。坐是个力气活,坐起来不难,难是难在要坐那么久,老公也是在边上掐表算我坐的时间。我实在是太虚了,尽管病房里有空调,坐不多久,我就满头大汗,就想躺下。老公在一旁就是不让我躺,后来他没辙,干脆扶着我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他自己没有椅子坐,就躺在我的病床上气我,当时恨他恨得“杀”他的心都有了。

 

这次住院不是我熟悉的5NorthWest病区,而是4NorthWest,C医生管辖的病区,护士我一个都不认识,也就没有了单人间的好福利。医院的四人间是免费的,双人间和单间是要收费的,因为我的保险能使用单间,我从来都是申请单间,然而医院的单间很少,多留给有感染或是特闹腾的病人,当然也会留给我这种“老熟人”,“老革命”。

 

做化疗期间,我每星期住院一天,病区有什么病房就给什么,有时病房满了,为了化疗能按时进行,休息室里我也呆过。这次是双人间,室友是一个叫做 Claudier六十多岁的白人老太太,一听姓就知道是法裔魁北克人。因为病床之间用大厚布帘隔着,白天还没有觉得什么,她有她的儿子陪她,我有我的老公陪我。晚上他们都离开以后,双人间的弊端就开始体现出来了。她几乎是每隔十几分钟就按一下护士的警铃,要么是要水喝,要么是要止痛片,要么毫无缘由,,,无休无止,夜班护士少,一个护士要管好多个病房,刚开始护士还好言好语地劝她,后来护士也烦了,除了给她喂药,打针就再不理会她了。她就自言自语,一会儿拿法语说,一会儿拿英文说,我真算作是长见识了!跟她提了好几次意见也没有效果,只好作罢。她自己不睡还吵得我一夜都不能休息,只到天蒙蒙亮她那边消停了,我才昏沉沉地睡过去。借用《大话西游》的一台词,”I服了YOU!”

 

 

二十

 

我这一觉一直睡到早班的护士来病房里量vital signs 才睁眼,我跟值班的护士抱怨昨晚的事情,她很爽快地答应去查查看能否给我换床位,可是护士一走就没了消息。老公十点多钟也从家里过来了,我跟他又哭诉一遍昨晚的遭遇,他听完后义愤填膺地跑去找护士长,可是他带回来的消息却令人沮丧,病区没有空床位,要等到明天有病人出院后才能给我换。

 

如果再过一个如此疲惫不堪的晚上,我感觉自己即便不垮掉也要疯掉了。等到Madam Claudier的儿子来病房的时候,我就老实不客气地一五一十把昨晚发生的事情描述给他,这个三十多岁高大温和的帅哥一个劲的给我道歉,并说他妈妈因为癌症复发而心里上接受不了才会表现如此。我细细想来,老太太昨晚翻来复去地说的就是那么几句话: “HELP!help!somebody help!I am dying!”原来岁月沉淀下来的不都是理智和处事不惊。在癌症面前,还有对死亡的恐惧,近七十岁的老人也不比我这个年轻人淡然,那一刻我对Madam Claudier少了许多反感而多了许多同情。帅哥还答应我,今晚他会陪在母亲身边,希望能给她多一些安慰,也希望不再吵到我。

 

老公除了给我带来妈妈精心准备的美食还带来一个手提电脑,里面存的是我喜欢的美剧《glee》。有《glee》相伴,老公又在椅子背上放了两个小靠枕,我的“坐功课”比昨天容易多了。这个美国高中生的音乐轻喜剧给了我无尽的欢乐,连护士MM过来查房的时候都跟着哼唱几句,我几乎都忘记自己是个刚刚做完手术的病人。

 

夜幕降临了,老公回家了,帅哥还真的遵守诺言留了下来。医院原本是不让陪床的,自然也就没有多余的床给家属。隔着厚厚的布帘,我听不清楚他喃喃地跟他妈妈说着些什么,过了九点,那边的鼾声就传来过来,是那种平和而均匀的,老太太终于睡了。人老了还真的是像小孩子,有亲人在身边就会安静乖巧。帅哥在他妈妈床前坐了整整一宿,我也就睡了一夜的安稳觉,心中对他充满感激。

 

第三天上午空床位就有了,我终于转出了让人哭笑不得的 Madam Claudier 的病房。C医生匆匆忙忙来查房,他告诉我,从这两天的X光片上看,我的肺恢复的很好,鉴于上次尿道感染的教训,他决定等麻醉师撤了epidural之后就让护士给我撤尿管。谁成想,C医生是好心办坏事。中午麻醉师撤了epidural后,护士就把我的尿管撤掉了。我老是觉得有尿意,一下午去了卫生间好多次,尿有但是量很少。开始我也没太在意,到了傍晚就悲剧了,虽然我水喝得不多,可是点滴一直在打,身体里的液体越积越多,下腹越来越涨,十分难受。我喊来了护士,请求她把尿管重新上回去。护士是新手,按照规定只能遵医嘱,她说她帮我去找住院医,可是我等不了了,下腹涨得疼痛难忍。还是一位老护士有经验,她说,因为麻醉剂还没有完全失去作用,神经处于麻痹状态,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下面的肌肉,所以尿不出来。她赶快推来B超仪测我的膀胱,仪器是溢出状态,也就是多得已经超出了仪器能显示的最大值。她立马就给我上回了尿管,我才轻松了下来。“大活人被尿憋死”的惨剧真正是差一点就在我身上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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